世.....
至于往后该去哪里?能去哪里?那....一点也不重要.........
(待续)
落红(十一)
混合着药草与书册的清淡香气,暖春阁里独有的气味。
呆坐在床缘的伟岸身躯竭尽所能,用力的呼吸着。此刻的他,早不是什么英姿焕
发的镇远大将军,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憔悴疲惫,沮丧得直想一掌劈向自己天灵
盖的大傻瓜。
一个月前,殷珞走了。
亦槐不敢相信,就在自己一方面受命准备领兵出征,一方面正凭仗着这仅有的几
分筹码,三番两次就着婚事与皇帝沟通的当口,他竟然就这么狠心撇下自己,无
声无息的走了?
像是约好的,在翎王府替未过门的王妃送来成双成对的大聘、小聘,里里外外一
片气派喜乐的日子。殷珞和小槿,双双自大的将军府里毫无预警的消失,没有
留下一点点音讯,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在快马赶回的亦槐面前,老夫人痛哭失声。
哭的不是女儿的行踪成迷,下落不明。哭的是殷珞的忘恩负义、禽兽不如,自己
心甘情愿离开也就罢了,怎能连人家家里未出阁的闺女,也给一并拐骗带走?
真真是个讨债鬼!天杀的祸害!
然而,亦槐心底却是清楚的。
殷珞打小便待在府中,除了随自己出征、谈判,再不见深居简出的他与外界有任
何交集,更别提有什么可以接济的朋友。如此举目无亲、无依无靠的景况,流落
在外注定是要吃苦的,他那样一个待别人极温柔极敦厚的人,怎可能忍心让小槿
跟着他受罪?
没有多说一句反驳的话,亦槐只是沉着的布署着。
先是让亦桐,将小槿的聘金、聘礼押送回翎王府请罪,自己则像疯了似的,没日
没夜、翻天覆地搜着寻着任何殷珞可能出现的地方.........
他不担心小槿!他太清楚那个小家伙的去向!君亭虽然举止轻浮,但绝对是个可
以信任,可以托付的对象!
亦槐心心念念想着、悬着,撕心扯肺忧虑着、疼惜着的,只有一个人。举目无亲,
孤孑一身,他会去哪里?他能去哪里?
丢失了能够安定自己的力量,亦槐只能像只盲目的野兽,咬着牙、拼了命横冲直
撞的找着。
他太明白,他的珞珞如果决意要走,便是一生一世的消失,再不可能回来了!
每一想到殷珞正躲藏到某个角落,仅仅依赖着舔舐伤口上的泊泊鲜血,挨过一
个又一个无眠的夜,他就觉得自己找得不够、找得不勤......
即使已经不眠不休的奔波了整个月,即使已经翻遍了他可能去的任何一寸土地,
即使出兵的日子....近在眼前........
『可恶.....』
拳头狠狠的砸向床柱,恨的是自己的无能!自己的无力!
重重的叹息,亦槐轻抽起那柄,随身伴着自己近一个月的折扇,展开。
那天,和叔背着夫人偷偷的塞到他手中,那是殷珞留给他唯一的、仅有的
讯息........
洁净的扇面上,绘的是残雪乍融,樱落似血。
弥天漫地的片片绯红,像是那夜洒落在素白褥子上触目惊心的血渍,却更像是殷
珞眸子里,那一滴又一滴直淌的泪。
留白的位置,逸秀清邈的淡墨一笔一划勾勒着,勾勒着用血用泪,细细堆砌描绘
的一句话.....
『落红....不是....无情物.......』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做春泥....更护花.......
这是....何苦呢?
痴望着扇面上的点点殷红,心....彷佛也随之被揉得粉碎.......
『珞....你一心一意牺牲自己、委屈求全,殊不知繁樱落尽,失了心的枯木....
又如何能再有新绿?』
小心翼翼的捧着折扇,就像捧着他清雅的笑,亦槐只能将沮丧而挫败的脸深深、
深深的埋进掌心。
『告诉我....你在哪里?你一个人,究竟...去了哪里?』
『....还是找不到人吗?』
『君....天!你居然还有胆子在这儿出没?』
瞪向门侧那位习惯性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亦槐叹了口气,迅速收拾起从不外显
的脆弱。
长久的军旅训练,让他只允许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软弱,除非....身旁是那
个可以让自己停泊,可以让自己安憩的人.....
『小槿....她还好吗?没给你添麻烦吧?』
『哎~~~有如此潇洒多情,又英伟不凡的翩翩公子随侍在侧,她还能够不好
吗?』
悠悠的晃进那早已人去楼空的寝室,即便如此,君亭依旧是那派万世太平的自在
写意。
『大舅子请尽管放心!有人可是住得乐不思蜀啊!不过,未来的老婆大人有交
待,眼下她好歹还算是处于逃家状态,要听人提起〝小槿〞二字,依规矩一律得
用力摇头,打死不认!』
『哼...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听话了?』
『好说好说,在下一向是很疼爱老婆的!』
暗瞄了瞄那柄,被亦槐紧紧握在掌心的折扇,君亭微偏着头,盯着好友那满布着
血丝的双眼。
小槿一听说殷珞失踪,便频催着自己来看望他大哥。这两个人,究竟要让人替他
们心疼心急到什么地步?
『亦槐,现在呢?打算怎么做?』
『我.....上京去。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我希望至少能替珞,先安置好那
个....只属于他的位置........』
踱到窗缘,亦槐楞楞的痴望着那孤立在园中的亭子,当日两人的浅笑轻语、温柔
缱绻,彷佛从来不曾离去,会一直一直继续........
殷珞若是知道,自己终究要辜负他一片苦心,任性的一意孤行,怕又是一阵心焦
心急吧!
『君亭....出兵的日子就快到了,你和小槿闯下的烂摊子,也不能就这么丢
给亦桐。趁现下朝廷还用得上我,也许是个转机!是唯一可以向皇上求情,保全
所有人的机会!』
『如果还是不行呢?珞珞作了那样大的牺牲,最终...你还是决意抗旨拒婚?
小槿已是这样,你又.....皇上怪罪下来,难道真要大伙儿死在一处吗?』
『见机行事吧!如果真不行.....那也不过是...换我...等着他。天
上地下....总有我们聚首的一日吧......』
(待续)
(十二)
『你们....这是让朕难堪啊!』
御书房里,身着紫金龙袍的儒雅男子眉头微皱,状甚不悦的睇视着高跪在厅
下的亦槐。
一旁,无端被牵扯在内的翎王噙着浅笑,一双狭长而邪魅的眸子,直勾勾落在
低着头与兄长并肩而跪的亦桐身上。
这位深为圣上所倚重的翎王爷排行居四,乃当年友邦所进献的胡人妃子所生,
二分之一的外族血统,不但让他生就一对与众不同、深幽摄人的湛蓝瞳孔,身
型更较常人为之高壮许多。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的出身,虽然才识武学丝毫不逊于其它皇子,甚至不怒而
威的强大存在感,还要更胜其皇兄三分,却终究只能屈居下位,当个皇帝身旁
亲信的左右手........
感受到身侧那道毫不客气的目光,亦桐暗暗的撇了撇嘴,朝着那人狠狠的回瞪
过去!
在京里几次交手,那个原该是自己妹婿的家伙,总是用这种让人生气的眼神
看人!可恨的是自己嘴笨,别说体形比不上人,就连言语也硬是逊人家几
分......
原是想,如今有更大的皇帝在上头,正好趁此机会用力瞪他,挫挫他不可一世
的锐气,不想,却仍是换来对方一阵奚落似的轻蔑........
相较于身旁两位如入无人之境的暗潮汹涌,打算挑明一切的亦槐只是高举着
下颚,一脸丝毫不肯让步的坚持。
『请皇上降罪。待臣平定乱事、保全边关,届时任凭皇上如何责罚,臣毫无
怨言.......』
『爱卿这是在威胁朕?还是...想跟朕谈条件?』
『臣不敢。只是沙场无情、死生难料,一个差池往往便是天人永隔。皇上将郡
主如此千金之躯交托予臣,臣无能,只恐耽误了郡主........』
『更何况.....恕臣直言,臣私心里....早已有了互许终生的对象,
恳请圣上......』
『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吧?』
年轻皇帝苦笑着叹气。
原想承贤郡主才貌兼备,对这位青年将领又多有好感,既然自己正好有意,
将掌握强大军权的亦槐拉拢为亲信,藉此顺水推舟,也算得美事一桩。况且
,就算他另有所爱,待娶了背景显赫的正房后再另纳妻妾,也不是什么了
不得的事。
岂料这臣子性情如此强硬固执!竟演成现今这样的僵局?自己好好的一番美
意,倒成了独断独行的蛮横?
『罢了....那令妹的事又是如何?朕看在将军府忠君爱国、功劳赫赫,自
认向来对你们多所维护,即使那些老臣们在耳边叨念着什么,朕也不曾亏待过
你们一丝一毫!然而,现在呢?这就是卿报答朕的方式吗?先是抗旨,接着又
是退婚?堂堂将军府如此胡闹,叫朕如何向四弟交待?』
『皇上,臣......』
『皇兄,可否听臣一言?』
『贤弟请直说。』
『现下边关吃紧,将军一心只挂念着边关安危,想必不会有心思去顾及这儿女
间的小情小爱。再者,这样的局势,也不是让人安心办喜事的时机!依臣之见,
此事不如暂且搁下,待将军平定乱事、凯旋班师,再来锦上添花想来也不迟!』
『可是...这样未免太委屈贤弟了......』
『皇兄无须为我挂心!我有将军府的人质在手,不怕他们逃的....邵二公
子,您说是吧?』
『你......』
明着是在向皇上进言,暗地里眼光却老是促狭的瞄向自己!
见他这样嚣张的态度,早已耐不住性子的亦桐只恨得咬牙切齿,就恨不得将那
张笑得阴沉沉的脸给撕下来踩扁!无奈碍于兄长与皇上的威严,只得巴巴的
将一口怨气,硬生生给憋了下去......
真庆幸小槿跑了!要真嫁给了这样目中无人的自大狂,那就太可怜了!
才想着,只听得一句〝皇上成全〞,身旁的兄长竟突然头如捣蒜,就对着上头
的皇帝行起叩首大礼。
亦桐呆了呆,连忙跟着慌张叩下。
看着厅下长跪不起的臣子,皇帝与翎王互换了一个眼色,无奈的摇了摇头。
『也罢!爱卿出兵在即,想也无心为此多虑,就依四弟所言吧!待卿立下大功、
班师回朝,正可来个三喜临门!』
『皇上!这........』
亦槐还待争论,却见翎王眼底闪过一丝暗示。想想自己一下子太过得寸进尺,
恐惹得皇上不悦,只得噤声,暂且将此事压下。
* * * *
坟草萋萋,微微隆起的土冢前,削长而清磊的身影静静伫立着。没有鲜花素果、
纸灰飞扬,有的只是一柱馨香,徐徐袅袅的缭绕着......
『好一段时日,没来陪您说话了.......以后孩儿天天伴着您,哪儿也
不去,这样可好?』
将手中的焚香插入黄土,殷珞抚着冰凉凉的墓石,脸上尽是微风般淡然而轻暖
的温柔。
这儿曾是年幼的他,与父亲相依为命时最后落脚的地方,也是父亲永远的长
眠之所,一个距离京城不过数哩,却极其僻静清幽的乡野山村。
亦槐想必作梦也无法预料,遍寻不着的人竟会舍深山幽谷,选择藏身在这天子
脚下自给自足的村落里?
也许...该感谢夫人的刻意忽视,自从老将军过世后,再没人记得这块地方。
想不到现在...倒成了自己安身立命的归处.......
看着线香一寸寸的化为灰烬,殷珞拍去衣带上的尘土,准备回到独居的小屋。
他将当年父亲遗留下来的茅草屋子稍作整理,布置上几张桌子凳子,勉强成了
间简单的学堂。平日,教些村子里朴实肯上进的孩子们读书识字,日子倒也一
天天的过下去........
所幸村里尽是些纯良和善,待人极好的老实人,简单的敷衍了几句,他们也就
不再追问,反倒知晓自己孤身一人,只要稍得了空,还尽力帮着、照应着。
想想若能一辈子就这么无欲无念的过下去,也是运气.......
心里想着别的,才走近竹篱,突听得树丛里传来低低的一阵呻吟。
殷珞探头细看,竟是一名华服锦衣的俊美少年,正抚着足踝,一身狼狈的跪坐
在地上哀号........
『只是一般的扭伤!不过,暂时是没法子走动了.....』
收拾着孩子们从附近家里紧急搬了来的伤药棉布,殷珞端详着眼前,显然对自
己的伤势相当大惊小怪的陌生访客。
看他一身镶金织锦的湖绿缎面袍子,白净清朗一派未经人事的天真神态,显然
是个非富即贵的名门公子!怎会无端端一个人,落难到这穷乡僻壤的小村子里?
『需要通知公子府上,派人来接吗?』
『不、不!!千万别....呃,说出来让人见笑!老实说,在下是...逃
家的.......』
『逃.......』
『家里替我定了亲,是我喜欢的人!可那人另有对象,竟来求我成全.....
我想帮他,心里却委实不甘愿,长辈们的意思也没办法忤逆。想着心烦,索性
就溜了出来.......』
『原是循着地址来投靠旧友,好容易寻到了这附近,却是搬了?一时也不知怎
么好,左兜右绕的,才会迷了路扭伤了脚.......』
『又是一个....为了婚事的....』殷珞不禁苦笑,同样的遭遇,还真
是处处都有........
看殷珞沉静温文,对待自己一个陌生人也这般和善,少年原来仅存的一丝丝戒
心瞬间烟消云散。他状甚亲腻的扯着殷珞衣袖,一张秀气的瓜子脸,阳光般明
灿灿的笑着。
『公子,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嗯...是..是这样啦!眼看着天就要
黑了,我这个样儿又没法子走路,所以...所以...叨扰公子,收容我待
下避避可好?等几日家人软化了,我就回去!』
『地方简陋,只怕...不适合留客.....』
『别这样啊!现在只有公子能救我一条小命了!您就行行好!我绝对会乖乖
的,不会打扰公子的!』
殷珞轻轻的叹了口气,他原是打定主意与世隔绝,再不愿与外人打交道徒生事
端。想不到眼前这人竟只是痴缠,对自己冷下脸来的拒绝...也有意无意的
视而不见......
想到他的景况,与正寻着自己的那人恰恰有几分相彷,心下...不由得一
软.......
『这儿也就我一个人,你想待就待吧!屋里能有家人担心着、悬念着,是你的
福气,若想开了,还是早早回去才好!』
『多谢公子!嗯...小弟姓程,单名一个先字,敢问兄台大名?』
『无心....骆无心。』
『唉~~~你爹怎么给你取这样的名字呢?无心?那不就只剩个空壳儿吗?
不过...我爹也好不到哪儿去啦!程先、程先,哪里有人咒自己孩子早日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