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怕,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听得他话里异样的哀伤,我不由惊道:“你已经知道了?”
“嗯,遥国要起兵,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知道。”
不对。遥国的异动不是昨晚才得知么?攸铭既然说是暗地里传来的消息,自是不会告知其他人,那么齐儿又是从何得知的?
除非……
我只觉得自己心中忽然窜过一团怒火,攥了齐儿的手,厉声道:“你什么时候在攸铭身边安插的人?!”
齐儿也不辩驳,反而痴痴地笑:“你果然是我的越,什么也瞒不过你。”
我恼怒更胜,一把推开他,冷冷地道:“你可知道这是欺君?!还是,你早就有了异心?”
“越,”齐儿见我动怒,竟还上前搂住了我的肩,“我知道他恨我,终有日会置我于死地,我若是不做防范,说不定哪日被他赐死了你还以为我是暴毙家中呢。”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有什么理由恨你,又有什么理由杀你?”
“他没有理由吗?那又为何在明知边界即将战乱的情况下,让我这个没有半点经验的人去边疆呢?越,你也太低估自己的影响了吧?若不是因为我喜欢你,他恐怕也……”
“攸齐!”我呵斥了一声打断他的话,“这种事情根本是无稽之谈!我再也不希望听到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只是奉劝你一句,不要对四哥动什么脑筋!”
“你怕我伤他?”说这话的时候,齐儿的声音很低,俨然藏了深深的哀伤,“因为你喜欢他,所以害怕我会有异心,伤了他是不是?”
若是平时,我恐怕早就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可是面对这样的齐儿,竟怎么也做不出丢下他的事。更何况,再怎么生气,也不可否认,他终究说对了一半。
“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赶紧收手吧。否则,恐怕到时候连我都护不了你。”
“越,在你心里,我就永远比他弱么?”
我无法开口。就算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他大约也不会听。
他明知,不管是他自己还是攸铭,都不是我可以接受的人,又为何这般苦苦相逼呢?
心里的酸涩泛起来,怎么也压不下。
将他从身上拉开,只轻轻道:“睡吧。”
“越!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理会他,只翻了个身。
半晌,背后才传来齐儿试探似的声音:“越……你还在生气?”
唉……暗自叹了口气,还是转过身来,将他拉进了被褥里。
“睡吧,我累了。”
“越……”
“放心吧,明天我不会让你去边疆的,你是我弟弟,我不会让你有危险的。”
齐儿贴着我的身子忽的一僵,喃喃道:“只是弟弟么?”
我只抚了抚他的额头,不语。
齐儿啊齐儿,莫不说我无法逃离自己设下的桎梏,就算能逃开,心也早给了另一个人。若不是当做弟弟,你又让我如何看你呢?
或许,正是这样,才能容得你几次三番的胡闹吧。
我知道这天底下,除了我,再无你亲近的人,因此总是加倍地纵容爱护你。可是,你也未曾想过,你对我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也许,只是依赖的习惯罢了。终有一日,你会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爱慕的人,又何苦浪费在我这么个卑微懦弱的人身上呢?
“我明天会去赴职的。”好一会,齐儿才道。
“齐儿,战场不是儿戏!”
“越,你放心,我有分寸。若真的开战了,我定会好好地打几场胜战给你看的。到时,我立功回来,你能不能……”齐儿微微地动了下,我仿佛能感觉到他正侧过头,一脸期待地看着我,“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和四皇兄公平竞争的机会。”
我正要说话,忽然被他用手掩住了嘴巴。
“你不要说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就让我以为你答应了吧,到时候你若想反悔也有说辞的。只是,让我留个希望……”
我只觉得,眼睛忽然酸涩了起来。
这样注定了不可能的事情,齐儿,你又为什么这么执着呢?
当真只是为了所谓的希望么?
我再无话,只默默将齐儿圈进了臂弯。
他挣了出来,反手将我抱了个结结实实,小孩子气地说:“我大了,该我抱你才是。”
齐儿,长大了么?
或许吧。
我乖乖地躺在他怀里,听着耳边的心跳声,不知不觉的就陷进了黑甜梦乡。
今晚,恐怕是最后一次这般毫不介怀地亲密了吧……
第八章
是清晨,曦和在薄雾中几乎察觉不到光热,院中的零星的蔷薇也枯败的没有一丝朝气。
醒来的时候身边早已不见了齐儿,只有枕边安静地躺着一条深蓝色的发带。想来,他似是铁了心要去了。
我拿着发带,呆呆地坐了好一阵,还是免不了地想要叹息。
罢了罢了,我便陪他疯一次吧。
主意打定,自是迅速地留了封书信,随手拾掇了几件衣裳,刚要出门,又觉得披头散发实在不妥,从怀里摸出了齐儿的发带,仔仔细细的绑好了发髻,这才拎着刚刚打好的包裹去后院牵马。
好齐儿,你要拼命,我留不得,还不能跟去么,大不了攸铭算我个离家出走,我洛国律例倒还没有完善到连这条罪都写上了。
“爷,您这是要做什么?”尚未出得府门,就见睡眼迷蒙的管家凑了上来。
低叹口气,想想真是作孽。好好的越王爷不当,好好的京城不呆,偏要大清早地悄悄收拾行李独自出走,出走也就罢了,偏偏人都还没溜走,就被最精明的老管家撞上……
“今儿个天气好,我出去走走。”我暗自将包袱往马鞍下推了推,含糊道。
老管家看看天,又看看我,露出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
“老奴眼拙,只见着满眼的薄雾,恐怕外头太凉,爷会冻着吧?”顿了顿,又继续道,“而且,涟漪小郡主待会醒了若是不见爷,闹翻了王府是小事,若是皇上不巧来访,以为爷失踪了,怕是整个京城都要翻过来了。”
这番话倒是好听,明摆着却是在说:你离家出走瞒不过我的眼睛,而且兹事体大,你还是赶紧回屋吧!
我听罢,连眉毛都差点竖了起来,一翻手将包袱拽出来,直接往马鞍上一扔,怒目道:“你现在到底是越王府的管家还是太子府的老管家?!”
管家竟是没被惊住,只是一躬身:“为王爷考虑是老奴的本职,况且皇上让老奴过来的时候也有特别交代,关乎王爷安危的问题不得马虎。”
我怒极反笑,翻身上了马,看他能奈我何。
一边观察着老管家的举动,一边叹息着自己的不济,还要一边在心底反省最近脾气是愈加地管不住了……
只见老管家一拍脑袋,说了声“王爷请稍等片刻”就进了屋。
我正疑惑着,又看他拿了父皇御赐的宝剑出来,平举过头道:“爷出去遛马,说不定会碰上什么野味,老奴听说尚方宝剑最是锋利,带上这个,爷来了兴致,猎只兔子也是好的。”
用尚方宝剑猎兔子,真亏得他想出这种借口。
顺手接过剑,和自己的佩剑放在一起,也不管其他,只说:“我若夜半未归,多半是去友人家玩耍去了,你去我卧房桌上看看,大概能找出什么向皇兄交代的。”
老管家又躬了躬身,小小声道:“王爷,保重。”
我也装出没听到的样子,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见护卫还整齐地在门口立着,夹了夹马肚子就出去了。
虽然时候尚早,城中却已有了不少人了。
尽量控制着马速,既不能耽误时间,又不至于误伤到人,幸好踏风在我身边呆了几年了,驾驭起来也是轻松。
到了北城门,才发现守卫仍是认识的,甚至有两个还是当初和大哥一起带兵时的部下,见我来,齐刷刷地行了军礼。
“都免礼了。”我下马说道,“骆晖,跟我来,有事问你。”
骆晖便是那两人之一,记得当时他在训练场上同时战败了三人,气势锐不可当,直令大哥赞不绝口,且他为人也是老实谨慎,问话找他最合适不过。
“诺。”
我牵着马,大步往前走,直走到官道边没人的林子旁。回头见骆晖不远不近地跟着,又环顾四周,见确实无人,才冲他颔首。
“主人。”骆晖单膝跪下,低头,拱手。
我随意地晃了晃手示意他站起来。虽然一直很不喜欢下属对自己行礼,可是有些事情,是不得不遵守的。
“早晨齐王的车架出城门了?”
骆晖点头,说:“齐王带的人很少,一并只有十四匹马,除却他自己以外,多半是贴身的护卫,半个时辰以前从城门通过,现在差不多到了晋南镇了。”
我说:“皇上下旨只说让他挂帅镇边,并没有赐他其他人马,只有这些个人也是正常。”
骆晖却抬了头,粲然一笑:“可是主人的预料也没有错。昨夜收到飞鸽以后,属下就让子覃他们留意,今早城门刚开,就有一个男子从西门出去,子覃跟踪了回来说,最后的确是绕着城往北边去的。”
心下骇然,出了一背心的冷汗。没想到,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的猜测和查探,竟然是真的确有其事。
又忍不住确认了一遍:“他长的什么样?”
“如主人所说,约摸二十来岁,身材高大,气度不凡,五官刚毅,并且眼眸是碧色的。”
手臂几乎脱了力,我只觉得自己的嘴唇在发抖。
果然是他啊。
“骆晖,辛苦你了。”
“这是属下的本分。只是,骆晖不解,既然主人已经猜到了他们的计划,为何不直接禀明圣上?”
我感觉到自己的唇抿了抿。
“属下多问了。”骆晖忙垂首道。
“无妨。不过现在还没到说的时候。”我说,“骆晖,你回去的时候,记得把子覃的班值调一下,每天两个人一起站岗不累么?你们轮换着来也会轻松一点。”
骆晖却是立刻抬头,脸上竟飞出了点点红晕,支吾着道:“没事……我和子覃都习惯了。”
再看不出端倪我就真是傻瓜了。
“也行,只是别太累了。”我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们是暗部的人,要分的清公私就好。”
“是。”
“还有,若是有人要问你,只说是我打听齐王的事,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明目张胆地叫你出来,也正好打消皇兄的疑虑,不会再怀疑你是我的人了,如有一日他问你是不是暗部,不必惊慌,神态自然些便好。”
“属下知道了。”
我看他最后一眼,便上了马,长鞭一挥,直往北方飞奔。
回头,见那块空地上被扬起了不少的沙尘,骆晖还在那站着,年轻的脸上,神色毅然。
他们,有他们自己的坚信,有他们自己的使命,却可以同时拥有其他。
可是我呢?
真的像我自己要做的那样,只能是为了洛国吗?
脑海里,浮现出那张熟悉的脸。
墨色的眉眼,扬起的唇角,还有永远不会改变的王者威仪。
我真是失败,明明下定了决心,却开始不舍得他了。
这一去,也不知是生是死,只是这样草草地离开,连道别都没有,他定会气极吧?
攸铭,攸铭,攸铭……
如果我能回来,我一定要你陪我好好地……
好好地做什么呢?
想到这里,思绪忽然乱了乱。
想和他一起做的事情那么多,可是真正能做的,却又那么少。
算了,不想了。
努力地扬鞭,踏风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我趴到他的鬃毛里,有些许的无力。
第九章
踏风速度很快,不到两个时辰,我便远远地看到了齐儿的身影。
他们正在栓马,似乎要在路边的茶寮休息。
策马过去,扬起唇角对他笑。
齐儿惊愕,立刻欢喜地跑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
“有点担心你。”我说。
跳下马,摸了摸齐儿的额,满手都是汗,忙拿袖子帮他擦了擦。
“我以前带过兵打过战,怎么都比你有点底子吧。”
齐儿听我损他,有点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然后才反应过来,大张着眼问道:“你要和我一起去边疆?”
“怎么,你要是赶我,我现在就回去。”我说着,眉梢一挑,佯装不高兴,侧身便要上马。
齐儿看着我头上的发带在风里飘啊飘,呆了一小会,又赶紧抱住我,轻声道:“我哪会赶你,高兴还来不及!我只是,太过惊喜了。”
越过他的肩膀,看见对面的一排侍卫在那里窃窃私语。
我推了推齐儿,不动。
再推推,还是不动。
我揉揉眉心,一脚踩到他的脚背上,动了。
齐儿哀嚎了一声,委屈地放开我。
我脸上发烫,装作镇定地整了整他的衣襟道:“这是在外面,你不要动手动脚好不好?”
齐儿听了竟然眼睛发亮,瞪了一眼那些发笑的侍卫,跟着我坐进茶寮,一脸坏笑地问:“那你是说,在家里就可以动手动脚了?”
我怒,倒了一杯热茶直接灌进他嘴里,不是那么烫,却足以让齐儿痛地咧牙。
他却不吐出来,硬生生地含着,然后吞了下去。
“你……”我气得说不出话来,看他似笑非笑更是恼怒,伸手去掰他嘴巴,他竟然一口咬住我的手指。
“齐儿,别闹了!张开嘴让我看看烫伤了没!”
齐儿乖乖张嘴,只是眼睛弯的都眯成了一条缝。
我凑上前仔细看了看,舌头和内腮红了些,没有起泡。于是抬头问他:“嗓子烫到了没?能说话吗?嘴里痛不痛?”
齐儿轻轻“嗯”了一声,竟冷不防地凑上前来吻到我的唇上。
我还在愣神,就感觉到他把舌头伸了进来……
于是毫不留情地咬了下去。
齐儿吃痛,看到我满脸的厉色,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狗一样缩了回去。
侍卫们自是不敢再笑。茶寮只有一个小二,一直没敢过来招呼,此刻正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往这边瞥,不小心和齐儿碰上了目光,慌慌张张地就逃到远处了。
我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看样子你的嘴巴没事了。”我说着,提了剑就走,“那就快些赶路吧。”
“越……”
我回头,看见齐儿捂着嘴,趴在桌上不起来。
“越,疼……”
“……”
为什么听到齐儿用这种可怜兮兮的说话,我会有种……吃不消的感觉?
走过去,见齐儿眼里竟然有点雾蒙蒙的,原本想要生气,见他这个样子,又气不起来,明明知道他在假装,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放软了语气。
“对不起,是我不分轻重,伤了你了么?”
“都是我自找的,弄伤了也是活该,是我一时忍不住,你没错……哎哟!”
“齐儿!”我手忙脚乱地抚住了他的下巴,“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