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的这么大义凛然好不好?"他明白了,慢慢松开抱着我的手臂,ken抬手抚上我的嘴唇,"等打完仗......这张嘴得让我尝个够吧?"
"没问题。"我总算比较轻松地给了他一个笑容。
那一夜,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一直聊天。我们聊了很多,从前的经历,童年的快乐,学生时代的糗事,独立生活之后的奔波......
最后,我们谈到了战后的事情。
"打完仗之后,你那个赃物店生意还做吗?"我问ken。
"恐怕不成了。"他撇了一下嘴,"说不定会回首都去开个卖二手货的店。"
"是吗......"我微微笑着,"很好啊,至少不在法律边缘打转了。"
"嗯,"ken点头,接着反问我,"那你呢?战后你会回首都去住吗?"
"会吧。"我转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看着难得一见的晴空中那一弯消瘦的月亮。
"住你原来的家?"
"当然不。"双手撑住窗台,我低头思考了一小会儿,然后慢慢开口,"我想......到郊区去买套房子,要二层楼的那种,房子前头有草坪,后头有一池湖水,然后,房子周围有一圈木篱笆,篱笆要刷成黄色的......"
"向日葵的那种黄色?"ken走过来,从后面抱住我。
"......不。"闭上眼,我否认,"是蒲公英的那种黄色。"
蒲公英......我觉得我现在就像那种小小的植物......不,我更像是蒲公英的种子,随着突然而来的风四处飘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落脚点。
战争中的人,是不是都像这样?像风中的蒲公英种子,像脆弱的花瓣一样无助无依,被吹来吹去。
命运,究竟能有几成掌握在自己手里?
我不知道。
......
几声敲门声提醒着我时间已经到了,hyde拉开门走进来,看了看我们。
"走吧。"
"嗯。"ken答应着,然后搭着我的肩膀,凑到我耳边低喃,"我先走了。"
"好。"我知道,我们必须分开走出这栋大厦,而现在,就是分开的时候了。
"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次呢。"他安慰般地笑着。
"我加倍还你。"我不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眼泪。
"你说的。"
"我说的。"
"好,我记着。"
最后对我笑了一下,ken大步走出了房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我一甩手,重重地摔上了门,然后,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几分钟之后,门开了,hyde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已经上车了,司机会一直把他送到家,你放心吧。"
"好。"擦去脸上的泪痕,长吁了一口气,我转过身向hyde走过去,"咱们也走吧。"
"嗯。"
离开楼道,我们坐上车,在一片沉寂的夜色中,车子驶向机场。
机场上的夜色好像比路上的更加沉寂,月光照在一架小型军用飞机上,那种银色的柔光让机身的金属质感显得格外冰冷。
下车之后,hyde走到我身边,低低地叹了口气:"现在......sakura应该还在睡吧。"
"应该是。"我抬手揽住他的肩,"走吧......别回头。"
我们朝飞机的方向走去,不知道是因为天色太暗还是因为心潮起伏,我的步子有些乱。送我们来的车子开走了,刹那间,一种无依感涌上心头。
飞机就停在不远处,我却觉得走了好半天,这种感觉让我厌恶,于是,我拉着hyde加快了脚步。
然后,就在我们快要接近舷梯的时候,一阵杂乱脚步声突然从背后响了起来。
不用回头就知道,那不止一个人。
就是那时候。
就在我的手指还没有碰触到冰冷的舷梯扶手之前......
一只和扶手同样冰冷的枪管就顶在了我的脑后。
......
********************
从被关进这间狭窄的囚室已经过了将近三个星期了,没有窗子,没有床,没有足够充饥的饮食。这种日子持续到第十九天时,hyde快要支撑不住了,不过他的崩溃,并不是在体力上。
"tetsu,我们完了。"焦躁不安地在屋子里踱步,hyde就像受困于笼中的野兽。
"你冷静一点。"我坐在冰凉的地上,后背靠着墙,因为干渴,嗓子已经沙哑了。
"冷静?!你说的容易,我现在脑子里就想着怎么逃出去。"他朝我低叫,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能读懂它的愤怒与惊惶。
抱紧膝盖,我叹气:"逃不出去的,这儿的守卫太多了,就凭咱们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Hyde无语了,好长时间之后,他慢慢走过来,一直走到我旁边,接着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不甘心哪。"他靠在我肩膀上低语。
"我也不甘心。"我搂过他的肩膀,"无论如何不能死在这儿,得想办法逃,不过必须冷静,像你刚才那样根本不可能想出有用的东西来。"
我不知道hyde认真听我说话了没有,等我话音落下时,肩膀上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
"hyde?"
"......我想我爸妈,想sakura......"
我无言了,从认识hyde到现在,我只见过他哭过两次。第一次是在sakura遇难时,第二次便是现在。我知道,不到极令hyde失控的时候他是不会掉泪的,而相比较来看,现在他的哽咽比前一次悲痛的哀鸣更多了一分无助和恐慌。
"我明白,我也想ken啊,还有yuki......"安慰地抚摸他的黑色短发,我仿佛自言自语地说着,"还有报社的同事,我以前的房东阿姨,街口的香蕉冰激凌摊子,你家的国宴级红酒......"
"......还有......我妈做的香芷百合鸡?"
"还有ken熬的薏仁粥。"
"还有我唯一不会做得没法吃的串烧。"
"别说了。"我止住了话题的继续。
"饿了?"hyde的声音总算带了点笑音。
"饿了。"我也笑了。
"唉......我已经多久没见到零食了?"
"三个礼拜。"
"我居然还活着。"
"真不容易。"
说到这里,我们同时笑出了声,笑声持续了好一阵子,然后,hyde在一段时间的安静过后低声开口。
"tetsu,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坚强。"
"是吗?"我有些意外。
"是。你遇到大事的时候比我镇定多了,我就不行。其实......你比我更适合这个工作,我老劝别人不要感情用事,结果最感情用事的反倒是我......"
hyde的语调微有些自嘲,在他继续说下去之前,我及时让他住了口。
"行了,别说了,现在说这个没有实际意义。"
"是啊......"他低叹,然后转移了话题,"对了......你说......咱们现在在哪儿?"
"......皇党的死囚牢。"我考虑了片刻后开口,"能进这儿的都是国家公敌级别的人,一般的刑事犯罪想进都进不来。"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明显的不可思议。
"我以前在第一报社工作的时候来这儿做过采访,这是一栋四层楼,全部是牢房,后面有一座二层青砖楼,仿古建筑,是监狱负责人的办公室。偶尔会有顶级人物来这儿调查情况,不过他们都很神秘,从来不和媒体牵扯上关系,像我们这样的皇家报社记者都不可能见一面。这地方很偏,在首都远郊,周围全是树林,最近的公路也离这儿半个小时车程。"
"你记忆力也太好了吧?记得这么清楚?"仍旧是不可思议。
"职业本能吧。"我苦笑着低声叹气。
这之后,又过了大约一个多星期,天气渐渐热起来了,屋子里白天闷得可以,晚上又格外清冷,加上难以下咽的食物,我的胃病终于发作了。
第一次发病的时候hyde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告诉他不要慌,没什么,挺一挺就过去了。第二次发病的时候我整个人蜷缩在地铺上,疼得满头大汗。而到了第三次发病,我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Hyde叫守卫去找大夫,但我知道,不会有人理我们的死活的......
直到被关进来的第三十九天,终于有人打开了牢房的铁门。
"你,出来。"粗鲁的声音向我命令着,犹豫了片刻,我站了起来。
"tetsu!"hyde一把抓住我的袖子。
"......放心,没审问之前,是不会这么快就枪毙我的。"我拍了拍他不安的手,尽量用平静的语调安抚他惊惶的眼神。
失措的指头终于松开了,我慢慢走出牢房。算是大义凛然吗?我的步子比我想象中的要稳当。
听着铁门在背后重重关上的声音,我闭了眼,我不知道hyde刚才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我的背影,也不知道这一门之隔会不会就成了永远。
走廊的回声让我心里空荡荡的,被枪口顶着一直送出了楼门,穿过庭院,又进了那栋青砖砌成的仿古建筑,走到二楼一间办公室门前时,我才终于被勒令止住脚步。
"进去!"一把被推进大门敞开的屋子,我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然后,厚重的门一下子关上了。
屋子里空无一人,室内的装修豪华得就像十八世纪的欧洲皇宫,唯一不同的,就是窗子上黑色的铁栅栏。
我慢慢走到那张大办公桌前面,赫然发现一本厚厚的名册就摆在桌子正中。
那时候,我的手都开始颤抖了。
翻开名册,我觉得我明白了自己被遣送回首都并关在这里的原因。
这是一部完整的间谍人员名册,每个人的详细资料都登记在内,包括各人不同时期的照片,所执行的任务,以及功过奖惩。
我找到了我的档案,在那一页的右上角,用红笔相当醒目地写着:已除名!
照片也被盖上了"国家公敌"字样的黑色印章,罪名写得就更是清楚--叛国。
我苦笑。
现在,我想起来了,皇党是有那么一个机构的,机构中的成员身份全部保密,他们有一个领导,这个人又直接受控于总统。也就是说,他们可以调查任何一个为皇党工作的人,从黎民百姓,到政界精英,当然,也包括间谍。
而对于我们来说,他们有个更简单的含义,那就是:间谍的间谍。
一阵汽车引擎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我放下名册,走到窗子跟前。
从院子的后门驶进来几辆黑色的轿车,最前面和最后面的两辆一看就知道是保镖车辆,中间那辆超长的大车才是核心人物的坐骑。
车子停下后,一个青砖楼的守卫连忙跑过去,拉开了中间那辆车的门。
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从车上下来,他对那个连头都不敢抬的守卫瞟了一眼,然后拽了一下衣服的前襟。
男人穿了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打着黑色的领带,衬衫白得都有些刺眼,一双黑皮鞋更是锃亮。他的头发整齐地拢在脑后,一副窄窄的墨镜架在鼻梁上。
他抬头看向楼上,看向我正站在旁边的这扇窗子,然后,他摘掉了墨镜。
同时的,我完完全全地呆住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我真的不敢相信。
可我看到的,又的的确确是真实的!
那个人......
竟然......
是ken?!!
......
腿一软,我跌坐在地上,右手在撑着地面的时候从手腕处传来一阵疼痛,它一直沿着手臂传到心头,于是心里也跟着疼了起来,那是一种比手腕受伤更加强烈的剧痛,是一种了然了真相之后的剧痛。
......
我什么都明白了......
......
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我和hyde会在机场被伏击,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追杀我的人会那么清楚我的行踪,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在我倒戈之后那场重逢的戏码才上演,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在非常时期会有一家赃物店通宵营业而没有丝毫的危机感......
我觉得自己愚蠢透了。
别人给了我一个梦,我就投入地去做;别人给了我一个幻影,我就投入地往里走;别人给了我一个剧本,我就投入地去表演......我太投入了,投入到忘了自己在做什么,忘了自己只是个剧中的角色,忘了剧本其实掌握在导演手里。
剧情,是已经设计好的,从大幕拉开的那一刻起,我就只是个被呼来唤去的受控者,他们只等着我一直投入下去,就那么投入到整出戏完结。
而现在......
梦,醒了。
幻影,破灭了。
戏,也可以谢幕了。
......
现在,我连哭,都不知道该如何掉泪。
......
脚步声停在门口,停了那么一会儿,好像在犹豫,但最终门还是被打开了。
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来,看着已经站起来的我,然后又一下子躲开了我的视线。
"你们别进来。"他回头对后面的随从命令着,在那些人识相地后退并关上房门之后,他走到那张办公桌后头,坐在柔软的椅子里。
"坐吧。"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坐下。
"你......"
"你觉得还有什么值得再问我吗?"在他说话之前,我就抢先开了口。
Ken没有回答,他看着我,我从他眼中很容易就找到了明显的心虚。
"......没有了。"好半天,他终于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想也是。"我惨淡地笑,然后对他投去我挑衅的目光。
......
在被送回牢房之前,我们后来只有过两句对话,那仍旧是由我的提问开始的。
"我只想知道......你对我说过一句真话吗?"是的,没错,我只想知道这一件事,虽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但我仍想知道。
Ken沉默着,然后低下头:"说过很多。"
好,这就够了,足够了......
最后,是我先离开这间办公室的,跟着守卫走在通向牢房的路上,我心里前所未有的空荡荡。绝望了,绝望了,我终于明白了这种滋味,你最牵挂的人背叛了你,最心疼的人遗弃了你,最珍爱的人,却带给你无以复加的的怨恨......
为什么让我知道真相?!为什么不干脆枪毙了我?!!为什么这么残忍?!!!
我宁可死得不明不白,也不要死得如此绝望......
ken啊......你真的太残忍了......
......
回到牢房,hyde一下子扑过来抱住我,脸颊贴在我冰凉的颈窝里。
"你总算回来了!我真怕你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
"我不是说过吗......没有仔细审问之前是不会随便枪毙我的。"
"他们都问你什么了?没打你吧?"
"没有,他们什么都没问我。"
"为什么?"
"因为他们什么都知道了。"
走到墙根,坐下,我颤抖着吐了口气,然后原原本本一句不落地给hyde讲了刚才的整个经过。
他的惊讶在我想象之中,瞪大的眼睛和颤抖的嘴唇泄露着他的愤怒。
"那天晚上,你跟他说我是间谍的时候,他表现的特别不可思议吧?" 沙哑而虚弱,我的声音已经难听得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了。
"是......"
"原来......最会演戏的是他......咱们谁也不是他的对手。"我抬起双手,捂着脸,自嘲的语调中透着难以遏制的悲哀,"......简直就像......打电玩打到关底,才发现最终的敌人,竟然就是自己最信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