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呀,小孩子任性淘气,还不是很正常嘛,哪家的孩子没点小性子呀,整天就知道骂他,他还是不是你儿子呀。”老夫人毫不示弱的顶回几句,上前扶起高广,心疼地左右看着,“哎呀,儿呀,这身上怎么这么脏呀,哎呀,这脸上是怎么回事呀,怎么红了这么一块,儿呀~”
“娘,您可别说了,我今天被人欺负了~”高广瘪着嘴,硬是从眼里挤出点潮气,“孩儿今天可受苦了……”
“混帐东西,被打死了都活该!”一听高广的话,高老爷就能想到这小子肯定在外面又惹事了,气得脏话脱口而出。
“老东西,你说得什么话呀!你是存心不想让我们娘俩好过!”老夫人杏眼一瞪,嗓音立刻高了八度。
不用怀疑,高鸿武就是气管炎,老夫人脾气一上来,他立刻就象见了猫的耗子,语气顿时废柴,“你看你~~又说这种话,好好的……”高老爷喃喃地抱怨一句,“我也是气他不成才,这小子肯定又在外面惹事了。”
“爹~~我没惹事,我只是去鼎福楼吃饭,结果被一个年轻人打了。”高广一边说着,一边条件反射的感觉屁股上被昆吾踢中的地方隐隐作痛。
“跟你说过多少次,叫你不要去打鼎福楼的主意,你怎么就是不听!你长着耳朵只知道吃饭吗?”高老爷气得上前就想揪高广的耳朵。
“老爷!你这是做什么?”老夫人眼疾手快,赶忙把儿子拦在身后,“你是不是想我们娘俩死了你才高兴呀,你这个老东西,忘恩负义,喜新厌旧!”
这忘恩负义、喜新厌旧是老夫人的法宝,也是高鸿武的痛处,当年他风头最得意时,因为夫人无所出,所以明知家里有一个大醋缸,却还是一口气纳了两房妾室,老夫人一直耿耿于怀,年少时跟着他甘苦与共,没想到等他飞黄腾达了,却要纳妾!虽然知道是因为自己无所出,不得不妥协,但是这心底里就象被咯应了一只苍蝇,还是一只红头绿身肥得很销魂的大苍蝇。
所以每次两人因为高广起争执,老夫人总是毫不客气地拿出杀手锏,刺得高鸿武有苦说不出。
就好象这一次,高老爷吹胡子瞪眼睛,大声叹着粗气,恨不得一脚把高广踹出去。
对峙和尴尬因为襁袱中婴儿的一声啼哭被和谐了,也许是因为睡眠被无端吵醒,那胖小子张着一望无牙的小嘴尖声嚎哭。
众人这时才醒悟过来,席上一直无话的大儿子高力辉上前劝阻道:“父亲大人请息怒,四弟也是年轻,性情难免张扬一些,父亲不必动怒,身体要紧。”语气和悦得如春风拂面。说实话高老爷很器重这个长子,无奈是偏房所生,无论多么有出息,名份上总是贱了一级。
高力辉扶着他慢慢坐下,摆摆手让女人们带着小孩都退下,几个媳妇劝着老夫人也退下休息了,亭栏内便只剩下父子三人。
“畜生,说吧,到底在外面惹了什么祸?”高老爷呷下一口茶,仍旧虎着脸瞪着高广。
“爹,我哪有惹什么祸呀,我都说了,只是去鼎福楼吃饭,还不是想多学学他的秘方菜嘛。”
“那为何与人打起来?”
“我没和人打起来,都是别人打我,您看看,我这身上都被踢青了~~”高广委屈地想撸起袖子讨点同情。
“行了行了,你那点斤两为父还能不知?定是你与他人发生口角,话里伤人,才惹来这些苦头。说吧,瞧清楚是何人所为?”
高鸿武虽说对这个小儿子恨铁不成钢,但那是关起门自家的事,对外,他比谁都疼护这个小儿子,家人面前总不能摆着护短的态度,免得被另几房的小妾们抓着把柄又不得安生,所以现在没有外人了,他还是很气恼是谁这么不知深浅敢欺到高家头上!
“瞧清楚了又有什么用~~我又不认识他。”高广沮丧地扭扭身子,“只看清楚了是两个年轻人指使的,动手的是个穿黑衣的汉子,身手倒是不错,眨眼的功夫这一群人都被他撩倒了。”
“四弟,你同去了多少家丁?”高力辉在一旁插话道。
“有七八人,身手都不赖。”
“七八人?眨眼的功夫全打败了?呵~~四弟,你未免太长他人气焰了吧,莫非是你被人打怕了,才说出这种没边的话。”
“大哥,我说的是真的!那黑衣人就一眨眼的功夫从二楼飞下来,经过那些家丁的时候不知道用了手法,所有人都被定了身,我可真没说谎,不信,你回头问问那几个人。”
“好吧好吧,大哥信,不过,玉梁城有这等高手,我还是头一次听说,父亲,您觉得呢?”
高老爷一直在旁边若有所思的不言语,听到大儿子的问话,只是微微叹了一声,“行了,为父知道了,广儿下去歇着吧,去换身干净的衣裳,你瞧瞧你现在这个德行,丢人!鼎福楼的事你就不要再理会了,为父自有打算。”
“爹~~”
“行了,去吧!”
“是……”
看着小弟垂头丧气离开的背影,高力辉无意识地微微牵动嘴角,抬了抬下颌。
学会捕捉人们的瞬间表情,那么,无论多么精美的谎言在你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
因为表情这个东西和肢体动作一样,很多时候会无意识流露出你内心真实的想法,哪怕是一瞬间非常微妙的表情,如果你能读懂它们,你就能掌握人们的秘密。
高力辉那个瞬间表情是嘲笑是厌恶?不,是轻蔑是憎恨,他从来就瞧不起这个弟弟,不学无术,头脑简单,简直和一个废人没有区别,指望他接掌高家?那岂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憎恨?对,憎恨!比厌恶更强烈的一种感情,从高广的出生,高力辉就无比憎恨这个人,就因为一个名份,他高力辉无论多么讨得父亲的欢心,无论多么努力,无论多么有成就,他始终是一个妾生的孩子,哪怕他现在是长子,是父亲最得力的助手,他坚信高家几十年积累的荣耀与骄傲会在他手上承传辉煌,但是他却始终不能坐上高家主位,就因为这个愚蠢无能的弟弟凭空出现,横在他面前,高力辉对未来所有的期望一夜倾灭。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那一闪而过的表情之后,高力辉立刻恢复孝顺懂事好儿子的面具,体贴地替父亲倒上新茶,“父亲,喝茶。”
“嗯!”高鸿武满意地看了一眼这个大儿子,说实话,高家若是让他接掌是再合适不过了,可惜呀……想到这里,高老爷接过茶杯的时候,微微小叹了一声,脸上的表情隐隐有些愧疚。“那鼎福楼的事,八成又是如意舫给挑唆的,广儿还年轻,很多事都不懂,辉儿呀,以后你要多帮着他,多护着他,毕竟是你弟弟,将来无论怎么说都是自家人。”
“是,孩儿明白,就算父亲不说,我自然也会把他护周全了。”高力辉一脸温和谦卑的笑容,但是那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墨黑的瞳孔仿佛冰雪九天的寒冷。
父亲居然为了他放低身份委婉地求自己……高力辉嘴角的笑容更加温和,眼里的寒意更加冰冷。
“那鼎福楼的事,就不要再管了,为父另有打算的。”
“父亲另有打算?孩儿不明白了,父亲一直怀疑鼎福楼的来历,还差遣孩儿着手调查此事,如今好不容易查出了端倪,若是报呈皇上,皇上一定会重赏高家的,这等好事,父亲为何要打消此念?”
“唉……辉儿呀,为父不怕告诉你,这几日为父想了很多,如今为父已年过花甲,是时候该急流勇退了,官场里,花无百日红,别看高家现在得势,在玉梁城富贵显赫,那都是拜皇命所赐,假如有一天皇命一句话,高家这些荣华富贵还不是一夜成空,到时候说不定我们人头不保。”
“父亲!您在说什么呀,高家现在在朝中如中流砥柱,不要说父亲德高望重,跟随先祖一生戎马,就算是现在,孩儿与二弟三弟同在朝中身居要职,大曲需要高家,皇上也需要您呀!父亲怎么可以说这样泄气的话。”
那一句“急流勇退”就好象抽走了万丈高楼的地基,高力辉突然间感觉莫名巨大的恐慌。
高鸿武眼看着大儿子的情绪有些激动,开始犹豫要不要把心底里的担忧同他商量,高家现在能说话顶事的,也只有他了。
高老爷的沉默让高力辉瞬间冷静下来,对自己刚才不合时宜的冲动隐隐有些懊恼,刚才真是大意了,想到这里,他立刻换上熟悉的笑脸,“父亲大人深谋远虑,孩儿自叹不如,父亲既然这么说,定是有了周全的打算。”
高老爷小叹一声,“辉儿呀,为父就不瞒你了。原本天家的事,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不能妄论,毕竟祸从口出,这是为官必须时刻牢记的金言,如今朝堂上的事别人怎么看为父不管,但是为父侍奉了两代先帝,看得太多也看得太透了。虽说当今圣上已经成年,但事实上朝中真正说话算话的人,并不是他呀。”
“不是他?那是谁?”
“唉~~你还是太年轻了……太年轻了~”高老爷消沉地感慨一句。
“父亲!孩儿确实年轻,为官时间也不长,所以时刻都需要父亲的扶持,现在没有外人,只有父亲和孩儿,父亲心里若是有什么话,还请父亲直言,切莫对孩儿隐瞒呀。”
“为父……唉!你叫为父说什么?你难道还看不出来?这皇上与太后之间早就水火不容了。”
“太后?这怎么可能,皇上是太后的亲生儿子,虎毒不食子,这天下不管怎么样都该姓曲不会姓林吧。”
“这话,你可千万不能在外面说,”高老爷紧张地指指他,“就算烂在肚子里都不能对第二个人说,你会没命的,高家都会没命的!”
“是,孩儿明白,这话不会对别人说起的。可是……”
“你不懂,你不了解那个女人,你不了解……”高老爷喃喃重复地念着,“那女人连自己的亲姐姐都没有留情。”
想当年就算冲进千军万马的敌阵,不要说胆怯,就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高鸿武,不知为何,一想起那个女人,心底里便升起一股寒意,论手段之狠毒、心计之险恶、城府之高深,这世间怕是再难找出第二人与之并论了。
这大曲的天下,现在牢牢地抓在她手中,就算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她都不会放手的,高鸿武早就看出了这一点。
“父亲,不管这天下姓什么,父亲也是劳苦功高的忠臣,如今的圣上能够登位,高家功不可没,难不成……”
“你在胡说什么!就因为高家劳苦功高,就因为高家功不可没,这些!这些会要了高家的命!”高鸿武气急的一掌拍向石桌,“亏你还在官场混了几年,你不知道什么叫功高震主吗?你没听说过狡兔死良犬烹吗?为父叫你读的书,你都白读了吗?!”
“父亲,孩儿错了~”高力辉赶紧跪下。
高老爷苦不堪言的摇摇头,“你起来吧,为父不是在生你的气……这么多年高家效力朝廷,看到太多、听到太多,知道的太多!这样的臣子就算再忠心再有功,都难逃良犬的命运呀,当年在宫里当差的高敬就是这个下场。”
“高公公?不是暴病而亡吗?”
高鸿武神色戚然地沉默不语,片刻后,“不说这些了,知道的越多对你越没有好处。反正这件事为父已经做好打算,入冬前上呈告老归乡,过完这个冬天,我们就起程回明水城,老家的田宅都在,你和两个弟弟合伙做点生意,还是能养活一家人的。”
“父亲!您难道要我和二弟三弟都辞官一起返乡吗?!”高力辉不由得一阵心慌,父亲的决定太突然、太意外了。
“一家人嘛,总不能把你们留在玉梁吧,一起回吧,这里终究不是长久之地。”
“父亲!”
“不说了不说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吧,还有,鼎福楼的事不要再管了,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高老爷站起身捶了捶后腰,抬头看向园子里高高的黄槐树,满树黄艳艳的金蝶花开得无比热烈,“今年的花期很长啊……”
“父亲……”高力辉几乎要绝望了,最后期盼的唤了一声,却见高老爷摆摆手,什么话都不再说,头也不回的蹒跚而去。
怎么会这样!父亲怎么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
高力辉愤恨地一拳砸向石桌,回老家做生意,开什么玩笑!自己好不容易争取到这个地位,如今却要我放弃一切回乡下做个商人?他难道要我一辈子就做一个乡绅吗?那样的话,我高力辉一生都会被人耻笑,就算富贾天下了,也是一个姬妾生的贱种!
父亲不会将主位传给我的,太明显了……
不!我不甘心!我隐忍多年,梦寐以求的不就是要出人头地吗?不就是为了要世人提起“高力辉”这个名字的时候,是赞许是崇拜是敬仰吗?对!没错!我要用无数的成就征服世人,让他们不得不忽视这该死的名份带来的耻辱!
要我回乡做个低贱的商人,我宁可死!
激动之后的高力辉很快便冷静下来,坐在石桌边寻思着要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指望父亲的帮助是不可能了,现在所有的事都要靠自己,如果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得到皇上的关注和信任,那么自立门户、仕途光明就不是奢望了。
鼎福楼的事也许可以帮上忙,高力辉若有所思地转身离开,这么好的机会可不多见……
第四十九章:致谢
一场闹剧之后的鼎福楼重新又恢复宾客满座的热闹场面,小二们热情地吆喝着菜名,勤快麻利地上下跑堂,雅间里,清毅点的菜肴也很快上齐,也许是因为刚才曲黎出手救场的缘故,小二对他们的态度格外殷勤。
清毅和曲黎对酒品菜,早将刚才发生的事抛到脑后,可惜酒楼里似乎有一个人并不想这么快忘记这件事。
“二位公子,小人冬及,是我家老板的书僮,刚才二位仗义相助,我家老板听闻此事,特在后堂备下上好酒菜想当面致谢,不知二位公子可否赏脸移步?”来人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眉清目秀,举止得体,态度不卑不亢,语调不高不低。
听闻此话,清毅询问地看向曲黎。
“举手之劳,何必言谢,你家老板的美意我们心领了,当面致谢?就不必了吧。”曲黎轻描淡写的说道。
“公子此言差矣,京城鼎鼎大名的高家,二位想是听说过吧,不瞒公子,那闹事的泼皮不是别人,正是高家的小少爷,我们鼎福楼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他们,三天两头来店里闹事,每次不是砸坏店里的东西,就是闹得没法做生意,像今天这样秋毫无损地息事宁人,小人还是头一次遇见,所以我家老板才想当面谢谢二位公子。”
“这眼前便是一桌上好酒菜,何必多费周折再备一桌呢?”清毅接上话,“麻烦小哥代个话,就说,你家老板若真有诚意,不妨上楼来与我二人同饮一杯,也算交个朋友,如何?”
“是,小的知会,请二位公子稍候。”说罢,恭敬的抱拳一礼,转身退出了。
清毅看着那小僮的背影,端着酒杯意味深长的轻笑一声,“一个小僮都能调教得这般人物,这家老板只怕也不是俗人。”说罢看向曲黎,“这鼎福楼是什么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