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道,你问他刚从哪里回来,他回答前好象想了一下。”
“玉梁南面是不是有一座枯公山我不知道,但是他应该是去过那个地方,不过,不是最近去的。”
“这个连朕都看出来了。”
“但是我最先注意到的不是这个,而是当他行过见面礼后,皇上回礼却没有起身,而我是起身回礼,对于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彼此之间所知信息很有限,尽管对方是来致谢的,但是这样傲慢的态度,当然了我不是针对皇上,不是让人觉得很无礼吗?但是那个郑远平却没有一点意外或者不满的表现,如果不是他的涵养非常好,就是他早就知道皇上的身份。”
“朕要听你的推理过程。”
“有两个地方可以证明我的推理,第一,他对皇上有些倨傲的态度……不要打我,我实话实说,没有任何意外或者不满的情绪,但是当我那口酒喷到他身上的时候,我注意到他脸上露出一丝气愤,也许他想到我是故意的,所以他的气愤是正常反应,但是两件事对比之下,我可以认为,他知道皇上的身份远远高于他,而我的身份低于他,前面我们也说过,这个人有强烈的征服欲,目前也许正处在支配别人的位置,所以这种人对等级身份是非常敏感的,一个身份远远高于他的人哪怕是对他非常傲慢无礼,他也可以无动于衷地接受,说明在他的潜意识里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但是当一个身份远远低于他的人对他做出无礼举动,他的气愤只能说明他认为这是对他的侮辱。综上所述,皇上,他恐怕早就知道你我的身份,这次见面,他是有备而来的,但是因为轻敌,准备地又不够充分,这个人自信过了头,有些自负,他身边一定充斥着擅于谄媚讨好拍马屁的小人。”
“他早知道你我身份,却还要说穆家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顺水推舟呀,穆家的底细他也查得这么清楚,可见他早就知道皇上会以穆少爷的身份出现,今天你我出游只是临时起意,而他却今天恰恰出现,要么他们在皇上身边安有眼线,有人告密,要么,你那家客栈的底,他们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了,时刻有人监视着。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但是这家客栈是皇上做皇子时候的事情,他们都能查得这么清楚,这玉梁城到底有多少他们的眼线暗哨,他们潜伏在玉梁城的年数怕也不短了吧。”
曲黎的脸色微微有些阴沉。
见状,清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别这样,今天他露了脸,以后要收拾这些杂草就容易的多。”
曲黎勉强笑了笑,“朕现在确实有心无力,等到朕有一天大权在握时,绝不容许这些鬼魅狐鼠在朕的脚底下作乱!”
“嗯,我对你有信心。”
“不过,朕还是很好奇,你说他不是从南方回来的,这如何解释?”
“嘿嘿,这就是第四个方法,表情。你知道吗,我们的面部有四十三块肌肉,可以组成大约一万多种表情。有些表情很细微,甚至只是一闪而过,但恰恰是这些细微的表情却能真实地反映出对方的心理活动。一个眼神,一个嘴角的抽动,又或者只是轻轻一抬眉,这些微表情会让所有的谎言在你面前无处遁行。教你一个方法,大多数情况下,当一个人回忆某件事的时候,他的眼珠会向左侧移动,但是当这个人在酝酿、策划或者编造一件事的时候,他的眼球就会向右侧移动,在心理学里这种现象被称为‘典型的眼球运动’,九成的人都是符合这个规律,还有一成则是刚好相反情况。”
“这个方法好,那个郑远平是这样的吗?”
“是,他也不例外,当我问起玉佩的时候,他回忆说有十多年,眼球是向左侧偏动的,但是当我问他最近游历了哪些好去处的时候,他回答时微微停顿了一下,眼球明显向右微微偏动,而且后面我还重复地问了一句,郑老板原本是从南方回来的呀,他回答,啊?是呀。我注意到他手中握扇微微挥动了一下,这说明他对自己刚才的话没有信心,所以他的肢体才会出现肯定的动作,他在无意识中用这个动作来增加信心,说明,他在撒谎,枯公山古潭的故事,其实是他临时想起的,这一定是他以前去过的地方,但绝对不是刚从那个地方回来的。”
“为什么要编造此事?难道说他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从哪里来的?”
“没错,当一个人想要掩饰某件事的时候,他往往会用另一件完全相反的事来回答,例如,一个父亲窝藏了成为逃犯的儿子,当官兵追来质问他的时候,他一定会说自己什么人都没有看见。再比如,这个儿子当时没有被窝藏起来,而是向某个方向逃跑了,当官兵追问时,情急之下父亲一定会指向另一个相反方向。”
“所以,这个郑远平是在用一个相反方向的故事来掩盖他是从北方而来的事实?”
“没错!不过,重要的不是他从哪里来,不是他说了谎,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而来,为什么说谎。”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这剩下的事就交给皇上吧,我的分析足够让皇上放长线钓大鱼了,沿着他这条线说不定可以查出幕后的大老板。”
曲黎神色凝重地看着清毅没说话,清毅挟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余光看到曲黎的表情,微微一怔,“怎么了?这么严肃?”
“朕……突然觉得你这个人,很可怕……”
“这话说的,太严重了吧,你和我相处了这么多天,你觉得我这个人很可怕?”
“朕是说你那些推断,心理……的东西,很可怕。”
“我只是用这些能力来保护自己不被奸人所害,但是不会用这些东西去害人,所以,我真有那么可怕?”清毅直直的盯着曲黎的脸问道。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了皇兄的心思?”
清毅微微想了想,“差不多吧,只是细节方面不是很了解,但是我能看出他不是一个野心勃勃、贪图权位的恶人,所以一直对他秋祭的真正目的有些怀疑,要不然……”
“要不然你早就走了,对吧?”
清毅不置可否的轻轻一笑。
“你对朕……”曲黎微微眯了眯眼,犹豫着这话该怎么问。
“嗯?对你?对你怎么了?”
“你有没有对朕也用这些方法?”
“当然没有~~”
“是吗?那~~这是什么?”曲黎嘴角扬起一丝狡黠的笑。
“什么是什么?”清毅困惑的问道。
曲黎微微凑近清毅的脸,“你在说‘当然没有’的时候,你的眼睛向右偏动了,而且在你回答后很快便移开了视线,你在心虚,所以,朕可以肯定你在撒谎,你对朕也用过这些方法,对吗?”
清毅看着曲黎没回答。
“怎么?你很惊讶?你脸上的表情说明正有一件让你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发生,哦,别动,千万别向后靠,这个举动说明你在试图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因为朕说中了你的心事,所以,你潜意识里想用拉开距离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清毅歪过头斜瞪着曲黎还是没说话。
“嗯??这个表情?”曲黎丝毫没有打算放过清毅的意图,“你在生气?哦不,你只是有些气恼,还有些……后悔?没错,你在后悔!”曲黎得意地哈哈大笑。
清毅瞪了一眼这个可恶的家伙,一转头瞥见桌上那碟四喜小汤包,想都没想拿筷子夹起一个,直接塞进了曲黎笑得合不拢的大嘴里。
第五十一章:邀功
从西恭门进入皇城向东穿过崇章门到达齐宝楼,转向北穿过西群房到达抚贡阁,这里是武官上朝时停歇的地方,从这里再向北要走一条长长的右直路,拐过景座门到达正意殿,这里便是每日早朝皇上与文武大臣们议事的地方,而从景座门直接向北穿过正右门、明日门便是御书房。
这长长一条路线对于高力辉来说既陌生又熟悉,他做了三年的五品官,每天上朝他只能走到齐宝楼便要向另一个方向前行,到隆华阁开始处理每日琐碎无聊的日常事务。三年,一千一百四十七天,高力辉一直清楚地记得这个数字,每当他要与那些到正意殿议事的大人们分道而行时,那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不甘和忿恨,嫉妒的火苗总是在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给予最无情的嘲讽,在等级森严的官场,这样的落差让他觉得很狼狈很自卑。
三年了,他作梦都想突破齐宝楼那条界线,从这里就可以进入正意殿,就能成为权力最核心的一份子。只要有了权力,就不用低三下四任人宰割,自己的才华抱负才能得以施展。没有人看得出他谦卑恭敬的笑容里是怎样的欲望,也没有人看得出目送那些大人们远去的目光里,是怎么样的尖锐犀利,总有一天!我会让自己的脚牢牢踏上那条通往正意殿的道路!
这一天并非遥不可及,只是对于高力辉来说来得太突然太惊喜,前些时日因为昭王谋反,皇上一道圣旨斩杀了几位朝中大官,高力辉在自己父亲的提携下,就这么轻松顺利地替补了军政司的一个四品参议的缺,还被御封为云骑都尉。
欣喜若狂的高力辉第一次穿上四品朝服,戴上四品官帽,如愿以偿地踏上通往正意殿的道路,可惜现实似乎很乐意玩弄这个年轻人。
从抚贡阁走过右直路,再穿过景座门……没错,就是这里,景座门!它其实并非一座石牌门,而是四扇大小不等的石门并列在那里。
朝官们要按官品等级、按为官时间长短,依次从不同大小的石门下穿过。所以,高力辉被排在最后从最偏最小的石门下穿过。
贪婪也许是人性中与生俱来的一种特质,但是人类被贪婪完全控制,却是因为有了对比参照的缘故。
即使象今天这样穿过景座门时没有其他人参照刺激高力辉,但是这种无形森严的等级差别却依然强大的存在,它让高力辉心中渴望出人头地的欲望变成一座积聚了巨大压力、一触即发的活火山。
这是多么危险的心态呀,但是身在局中的高力辉却毫无察觉,甚至为自己充满斗志的激情兴奋不已,在他眼里只看到前方近在咫尺、只要再向前多迈几步就能触摸到的荣耀,却对身后塌陷得只剩薄薄一层石路的万丈悬崖毫无察觉。
御书房外,他的求见遭到了无礼的拒绝,而且是很干脆很傲慢的拒绝,被皇上拒见倒不会让高力辉有什么意外,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四品官,无论如何对皇权的敬畏就好象烙在高力辉的骨子里一样。
越是出身低贱的人,其内心深处越是奴性十足。
只不过拒绝他的人并非皇上身边的公公,而是御书房门前的侍卫。
他们的品级有些高于自己,但大部分和自己同级,却可以傲慢地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若是今日来求见的哪位一品二品大员,这些势利小人保证比谁都会讨好谄媚。
落差呀落差,要命的落差。
高力辉有些沮丧地沿原路返回,难道说离了高家,他高力辉便一事无成了?原以为只要手里捏着一个绝好的邀功机会,自己就能在皇上面前争取到一些关注,可是现在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谈什么邀功呀。
高力辉禁不住长叹一声,心不在焉地经过抚贡阁……
命运呀命运,哪里会有偶然。
“哎呀,辉儿?”
抚贡阁里突然有人向高力辉打招呼,抬头看去,赶紧行礼,“辉儿见过岳父大人。”
高力辉的大老婆不是别人,正是四大家族中的玉家长女。
“贤婿,你为何在此呀?”
“呃……”高力辉尴尬地不知该如何作答,说实话,他有些怕见到自己的岳父大人,玉家长子玉义隆好色,玉家老爷好赌,这几乎是全京城人都知道的。这人呀,只要一沾上赌字,什么面子底子统统不重要了,玉老爷甚至可以厚着脸皮向自己的女婿开口要银子,而且要得是理直气壮。
“今天你当值?”玉老爷追问一句。
“不不,只是今日有要事需向皇上禀报。”高力辉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词,希望不要挑起玉老爷开口要钱的事,前些时日他刚刚从自己手上借走了五百两银子。明为借,实则这就是一肉包子了,弄得自己最近手头这么紧,今天他若再开口要钱,还不知道如何躲过去呀。
“有事?那~~可见着皇上了?”玉老爷在官场的角色就是标准的卡通版不倒翁,谁的事都沾一些,谁的话都听一些,谁的好都说一些,但你要真追根他的态度,好好好,什么都好。
不过,话说又回来,这高力辉也不是别人,毕竟是自家女儿的丈夫,玉老爷心里还是有些向着他,更何况这傻小子出手向来大方,前些时日自己的小金库被夫人抓了现行,赌场追债追得又紧,亏得这傻女婿拿来五百两给自己救了急,要不然这名声传出来该多丢人呀。所以,念着他的好,玉老爷还是有些在意他现在的沮丧情绪。
高力辉摇摇头叹了口气。
“傻女婿呀,没见着那是正常的。”不等高力辉开口,玉老爷继续说道,“那皇上就是皇上,若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岂不是乱了套。过来过来,坐下说,现在都快申时了,明日上奏皇上也好,为何非要此时?”
高力辉左顾右盼地不知该不该说,“这事儿……”
“你看看你,就你这点心眼儿什么事都放在脸上,放心吧,我与令尊都是年过半百之人,你那点功,我们不会去抢,也没兴趣去抢,这大曲的天下终究要交给你们后生晚辈。”
“岳父大人言重了,小婿没有此意,只是……只是……不瞒岳父,我确有急事需奏报皇上,过了今夜恐生变故,故此……”
“何事?”
“上次皇上被人盗走了贵美石……”
“你查到盗宝之人了?”
“是!”
“找回那块玉石了?”
“还没有,”高力辉为难的抿了一下唇,“那盗宝之人是有来头的,我怕节外生枝,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不动就对罗~~”玉老爷掂了掂胡须,“你若动了,就算抓到了那贼人,皇上赏你是赏你,但是不会重用你。”
“这是为何?还是岳父大人提点。”
“你呀,白混了几年官场,这就是官道,懂吗?你凡事都抢了头功了,你把皇上放在哪里了?你是臣,臣子有臣子的本份,就算是你该做的事儿,你要抢在前面把事儿做了,却得把功留给皇上,更何况抓不抓这贼人,怎么抓,也不是由你决定的呀。”
“那~~我该怎么做?”
玉老爷斜瞥了一眼高力辉有些焦急不甘心的表情,嘿嘿一笑,晃了晃手指,“你呀你呀,你就是想拿这件事邀个功,我说的可对?”
高力辉立刻窘得满脸通红,惹得玉老爷哈哈大笑几声,“好好好,看在你是我女婿的份上,好歹是一家人,不帮你,我帮谁呀。”
高力辉立刻转忧为喜,“岳父大人有何高见?”
玉老爷左右瞧了瞧周围没人,凑近了高力辉,压低了声音,“这件事呀,你与其向皇上邀功,不如向太后报奏。”
“太后?可是……”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贵美石呀,乃是太后母家的传家之宝,这玉石一丢,最着急的人是太后不是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