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脱了鞋袜,爬上苏歧的床。
唔……这家伙的被子,真香……
这样微叹着,他合上眼。
一直以为苏夕会来叫醒自己,或者苏歧会把自己踢下床的苏晨就这么安安心心地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按照自己的生物钟准时醒来的苏晨在鸟鸣中睁开眼。
咦?这是?
他惊讶地打量着跟自己房间完全不同的摆设。
整个人也很快清醒过来,记起了昨天发生的事。
不是吧!苏歧……
他几乎是有点僵硬地扭头看床里侧。
苏歧睁着明亮的双眸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
黑色的长发贴顺地覆了下来,微微露出雪白的颈子,衣领微敞,玉脂般的肌肤若隐若现。
好吧,好吧,这人真是美的不像话,可就是太过凉薄。
所以,任他再怎么迷人,在自己看来,也不过是具冰冷的雕像,让人无法心生恋慕。
“还有没感觉气血翻涌?”他一脸若无其事地坐起身来。
苏歧点点头。
“试着咳一下,看能不能咳出淤血,我之前扎针给你松了松。”
苏歧试着轻微地咳了咳。
“你这样不行,得大力些。”苏晨示范着,“得这样。”
苏歧学着他咳了起来。
还是很秀气很优雅的样子,至于嘛,不就是咳出淤血而已啦。
苏晨叹口气,这有教养的人跟自己真是完全不一样啊。
伸手,贴着他的后背:“我给你拍拍。”
苏歧身体僵硬了一下,然后才点点头继续。
过了好一阵子,终于费力地将淤血咳了出来。
让他靠着墙喘气,苏晨擦干净他嘴边的血渍,准备出去给他弄点水喝。
走了几步,眼角余光瞥见了他那又稍微挣开了些的衣襟,走回去,给他拢好:“你……”话没说完,门被大力撞开。
“晨晨!我抓到个偷包子的小贼。”漓悠大吼着右手拖了个什么一头撞了进来,抬起头来,正好看到苏晨给苏歧整理衣服,嘴巴立刻张得老大:“你们,呃……打扰了!”碰地关上门。
苏晨看了看苏歧,再看看门口,还不知发生了什么,门又被撞开了。
漓悠仍然拖着之前那个人形物体,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苏晨,你太过分了,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男人吗?为什么现在跟他睡了!”
“啊?”什么叫睡了?
“啊个屁啊,你是不是嫌我脏啊?我跟你说我是运气不好才中招的,就那一次还被你见着了。”漓悠瞪大眼,冲他吼:“之前的我可是清倌,从没被人碰过的!”
“不,不是……”他看到了漓悠眼中那一抹小小的受伤,结结巴巴地说。
“那你现在上我,或者让我上。”漓悠大步冲过来,一把扯住他的手腕,强迫他跟自己对视。
“现,现在?”苏晨磕磕巴巴地:“我,我,我不知道……你,喜欢男人……”
“我不喜欢男人。”漓悠瞪他,“但是你上了他就得跟我发生关系。”
这是什么逻辑啊!
苏晨傻眼了。
床上,苏歧又有气无力地咳了咳。
他扭头看看苏歧。
苏歧仍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这边,仿佛这场争论跟自己没任何关系。
“你要上我还是我上你?”漓悠步步紧逼。
“啊……”苏晨头疼地:“我,我跟你说,我们并没……”
“胡说!”漓悠吼道:“你都给他宽衣了,当我没看到啊。”
“啊?”
“哼哼,”漓悠伸手去扯他的衣襟,“刚才你们都这样了,衣领都解开了,你当我傻的啊!”
……我只是给他整理好而已啦。苏晨苦笑道:“你误会了,我跟他怎么可能发生关系……”他可是我的直系血亲啊!
这边解释时,却没见苏歧听到这话,眼神黯了黯,缓缓开口:“你不用担心,他并不会因为你是外人而赶你出去,而且,我们并没怎样。”
漓悠哼了一下:“都这样那样了还叫没发生关系啊。”但是手却松了下来。
苏晨诧异地看着漓悠:“你因为这个才要跟我……”
“不然你以为我会喜欢你啊,我喜欢女人的!”漓悠没好气的:“反正被狗咬了,我也不差再给狗咬一口。”
“……”苏晨无语,为什么我被说成狗啦!
不过,总算松了一大口气,他颇为欣慰地拍拍漓悠的肩:“恩,那就好,那就好。”自己也不用担心漓悠偷袭了。“我不会赶你出去的,你看,苏先生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我也没赶他出去对吧。”
苏歧转过脸去,不再看他们两人。
“而且我既然救了你,那当然不会再不管你的啦,你不相信我的人品?”
“你说真的?”漓悠怀疑地看着他。
“当然,只要你别对我下手。”他笑着连连点头。
“其实,我也不讨厌你,所以,也难说啦。”漓悠突然阴阴一笑。
苏晨:“……”
“哦,对了,这个。”他提着手上的东西朝苏晨晃了晃:“早上我开门时,这小鬼居然在我们店门前偷包子呢,你知道吗?他居然敢在我面前偷包子吃!”夸张地嚷嚷。
这是个脸蛋脏得看不清的小孩子,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漓悠。
苏晨想他能理解孩子的惊恐,不要说孩子,就是成年人听到了刚才漓悠那粗鲁的话语也会被吓到。
“呃……孩子,你别怕……”苏晨弯下身体,“……那个啥,你肚子饿不饿?”苏夕小时候特别听话懂事,所以他对安慰小孩这个也不是很擅长。
孩子把注意力投往他的脸,沉默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叫道:“哥哥……”
啊?!
苏晨漓悠齐齐张大嘴,看着眼前这花脸小孩。
14
见眼前两人傻兮兮地看着自己发呆,小孩急了:“哥哥,是我啊,小虎,你不记得了吗?”
小虎?苏晨困惑地看着小孩。
“就是以前我家在长乐宫下的官道上开茶铺的,有一个姐姐陪同你来我家喝水休息的。”叫小虎的孩子急急说道。
苏晨努力回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还攀亲戚呢你,小屁孩!”漓悠用力捏捏小孩的脸蛋。
“痛痛痛啦!”小虎挣扎,“你干什么?变态!”
变态……
苏晨看看漓悠,没做声。
漓悠捏得更用力,面无表情地:“你可以笑没关系。”
小虎的惨叫声中,苏晨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我,我出去给苏先生倒杯水,你带小虎出去洗澡,别吵着苏先生。”
瞥了眼苏歧,他眼神空洞。周围的气氛完全没感染到他——或者,他根本不知这有什么值得好笑的。
摇摇头,走出去了。
给苏歧送水漱口,然后出去买早餐。
沿路跟左邻右舍打着招呼,到了平时买早点的摊子前。
“苏老板,今天你们不开业吗?”摊主熟练地将饼子给他拿纸包好,一边询问。
“对,舍妹外出,人手不够。”
“苏老板倒也洒脱,生意看得不重。”
“钱嘛,够用就行,不用太计较。”
“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还是稍微多准备些比较妥当。”
“对,您说的没错。”苏晨捧着饼子,笑眯眯道:“那您忙,我先走了。”
“慢走,下次再来啊。”
他挥挥手。
稍微多准备点钱……之类的吗?
他认真思考。
漓悠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呢。
说起来,搬来搬去的,的确是花了不少钱,但是家里实在没什么精于算计的人。
苏歧不用说了,完全是吃干饭的,小夕除了武功还拿得出手外,其他的也完全不行,一算帐就瞌睡,漓悠么,虽然现在家里的帐是他在管,但那家伙只是看起来精明而已啦,经常还得我去复核半天。
不行,一个都派不上用场,我总不可能去请个账房先生吧。
虽然现在定在这里,但是小夕跟长乐宫总是无法撇清关系的,到时出现什么江湖人士,我要怎么跟人解释呢?而且,我们的行踪也必须保密,外人总是不可信任的。
哎,当家怎么这么痛苦呢。
他唉声叹气地走回了铺子,漓悠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哼哼:“怎么晨晨还没来,小子,你去看看。”
旁边洗干净了脸,换上了身干净衣服,一脸机灵的小虎撇嘴:“你干嘛自己不去啊。”
“我饿得没力气走了!”漓悠抱怨,“这家伙昨天跟苏先生鬼混,今天还这么晚才去买早餐,看他回来我不收拾他!”转而又奇怪地看着小虎:“你眼抽筋了吗?为什么老眨眼睛?”
小虎也无力地扑倒在桌上:“变态不要紧,可这变态又是傻瓜那就没救了……”
与此同时,苏晨站在漓悠身后,冷冷地说:“你要怎么收拾我呢?我好期待呢。”
漓悠眨眨眼,转过脸,笑得讨好地:“哎呀,晨晨,你知道我最疼你啦,怎么舍得收拾你嘛,我是说,你每天早上给我们买早餐辛苦了,我”手指在他肩膀上轻轻地点点点:“我给你按摩按摩。”狗腿地开始给他揉肩。
苏晨表情冷漠地任由漓悠在自己身上卖力按捏着,等漓悠低下头给自己按摩手腕时,他朝呆呆看着自己的小虎眨眨眼,贼笑。
小虎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见苏晨那狡诈地笑容,马上明白苏晨根本没有生气,是故意捉弄漓悠的而已,也笑了起来。
漓悠这已经是饿得头昏眼花了,还花费了大量体力讨好苏晨,一番按压下来,自己累得满头大汗,“舒服了没?晨晨?”擦着汗,直起身体。
苏晨看着对方的表情,不自觉地叹口气:“漓悠。”
“恩?”漓悠神色紧张。
“我每天早晨去买早餐还得脚去走路呢。”
“啊,那我!”说着漓悠就要弯下身体。
他扯住漓悠:“你不用这么做的。”
“恩?”漓悠困惑地看着他。
“平时可以跟我开玩笑,但是见我好像生气了就低下头吗?”苏晨撑住他的肩:“你没有寄人篱下,我们现在是互相仰仗,没有你,店子也无法运营,苏先生也一样,他付出了自己的劳动,所以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如果你们愿意把这当成家的话,不用讨好我,我们是平等的。”
漓悠听得眼眶慢慢地红了,然后低下头:“你真是……烂!”
“啊?”苏晨没想到自己发自内心地话居然被漓悠下了这样的评价。
“我想他是想说,你是烂好人吧,哥哥。”小虎笑咪咪地:“对了,我好饿,可不可以先吃?”
“死小孩。”漓悠恼羞成怒,冲过去,用力捏他的脸:“你就知道吃,只知道吃,死孩子!”
“里欺侮得(你欺负人)……”小虎挣扎。
苏晨无视那两人打得不可开交,走到院外将煨着的热汤倒了一小碗,然后将饼子端去自己房间。
苏岐坐在书桌前,执笔写着什么,背影看起来飘逸挺拔,距离上次他用剪刀把头发剪掉后,已经过了一年,所以头发又稍微长长了点。
在这里,他当然不可能像在长乐宫内一样穿着质地十分华贵的衣裳,但是,就算是劣质的绸缎穿在他身上,却仍能衬得他无比高贵。
这个人,居住在我这,也的确是委屈了他。
在长乐宫里一呼百应,锦衣玉食,但是在这,不但每天吃的是粗茶淡饭,穿得衣服甚至粗糙到能将他的皮肤擦伤,而且还得每天做和面这样的工作——就算他是个毫无杀伤力的普通人,也跟我们不是同一类人啊。
还是早早的让他回去吧。
“苏岐。”苏晨站在身后叫他。
其实也早知道他来了,只是他没出声,自己也乐得装作没发现,享受这难得的两人相处时间。
但是现在他既然叫了自己,他也只好搁下笔,缓缓转身,看着他。
“吃早餐了。”将汤碗摆到桌子上,再将饼撕碎,浸软。
苏岐身体不好,所以只能这样慢慢养着,一时也不能让他像普通人那样无顾忌地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苏岐走过来,坐下,用勺子挖着慢慢吞下去。
“说起来,也有一年了。”苏晨看着苏岐的优雅地吃相,再次感叹人与人的不同,看看人家苏岐,吃个烧饼都这么斯文,为什么家里那几个吃饭就跟土匪一样呢?
苏岐没说话,只是吃东西。
苏晨也习惯了他的沉默,自顾自地说:“你也看到了,我并没有夺取长乐宫的意思,小夕现在也为你们当差,宫里的内奸想必也应该探查出来了吧……你什么时候走?”
苏岐停住了动作,沉默着看着他。
眼神居然是悲伤绝望的。
苏晨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人会对自己投以这样的眼神,叹口气:“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只是小夕在里面一搅和,我也就当局者迷了,依照你的聪明才智,怎么会因为情绪不稳而走火入魔,而且,长乐宫内武功高强的人何其多,又怎么会落入褚国之手,若真是落入了褚国,那一定会有宫内人抢先救走你,而不是让你跟我在这市井间流连,说起来,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
苏岐低下头,嘴唇颤抖着,却仍是一句话也没说。
“小夕这次出去,定是苏六要告诉她真相准备接你回去了,算一算,你也离开这么久了,宫内总不可能没有主人。”苏晨叹口气,“虽然对你来说,只是为了抓出内奸而施的小小计策,但在长乐宫领土上生活的人们,却流离失所,早上那个孩子,你还记得吗?我们并没有问他爹娘去哪了,那是因为,我们知道一定是没了。不然谁会放心让这大点的孩子一个人出来?而且,他还因为饥饿偷东西吃。”
苏岐头更低了。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可能也有自己的苦衷吧。”苏晨见他那模样,又有点不忍心。“罢了,你这几天好好休息,估计他们很快就会来接你了。”转身离开房间。
苏岐呆呆坐在位置上,低着头,看着碗里那已经完全泡散了烧饼。
呆坐在那,一直一直……
15
次日清晨,苏晨回房间却没见苏岐的身影——一般这时他都坐在镜子前等自己给他梳头发洗脸的。
去他房间看了看,果然已经没人了。
叹口气,走出房门,站在回廊上,问自己:我是不是对他太过分了?
可是一想到他杀人如麻,我就无法对他温柔得起来。
我是医者,尊重生命是医者的本分,但他却是个视生命如草芥的人。所以,我们之间注定是没什么交集的——就算他是我生命的起源,也不能减少我们观念之间的巨大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