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往腰後扣,准备丢烟雾弹先撤退,却没料到手心被什麽给刺了下,才呼吸间,颈部以下一阵酸麻无法动弹。
「槙堂,不用跟她谈条件了,把那些线直接弄断吧。」谷久留间竖起食指,一只虎头蜂在上头盘旋,「做的好,伙伴。」
槙堂冷笑著指使土蜘蛛爬上水色的身体,将缠绕在他身躯的黑丝全部啃断。
「谷久留间,逮捕她。」槙堂下令。
女人在谷久留间靠近时,射出怨毒的目光,冷不防地张开嘴,一道黑丝从她口中喷出,目标不是谷久留间,而是在他身後不远处的……宝珠。
槙堂的手刚动、谷久留间飞身阻挡、皆已不及,但那丝线在一阵发自灵魂最深处的痛苦哀嚎同时,停在宝珠瞪大的眼球前零点几公分处,最後软瘫落地。
宝珠面前上演了惨剧。
未见血、但水色还能动的手臂没入女人的背中,手里拖出来一半的白色朦胧物闪著悲惨黯淡的光辉——那是人类的灵魂。
生灵。
女人持续尖叫著,扭动著姣好身躯,双眼上翻,嘴边淌出口水,十指在空中乱抓,就像癫痫症患者一样猛烈抽蓄个不停,那被硬拔出的一半灵魂也不安抖动,那种持续与肉体联系一点点断开的细碎声响,就连谷久留间听著都觉得一阵恶寒。
「有趣吗……我就是这样,把青姐从叔公那里『分离』出来的……我啊……能活到现在不是没有原因的呐……」水色沁著尸体般的死亡微笑,对还保有部分意识的女人呢喃……
「花御堂!有完没完?」槙堂随手抽了水色一个响亮的巴掌。
水色稍一愣,松开手,挟起圆月轮,对准女人的颈项就是俐落的挥动。她边喷著大量鲜血边抖动著,最後缓缓倒地不起。
谷久留间看了槙堂一眼,似乎是在问这种状况该怎麽处理。
「先带回去,彻底检查这女人身上的东西,之後将遗体送到天空寺火化。」槙堂说。
水色一语不发,摇摇晃晃穿过两人,朝宝珠走去。
会不会……被讨厌了呢?
一句『你没事吧?』居然没办法说出口。
宝珠望著水色,眼瞳晃动、水色每靠近一步,宝珠的反应就越显的激烈,不自主颤抖的唇,还没放下警戒而高高往上竖起的耳,就连原本会摇曳晃动的尾巴都僵的直直。
被讨厌了。
也对、那种行为、做出那种行为的自己、凌驾杀人之上、那不是光夺取性命那样子单纯,因为自己刚才是——虐杀。
被讨厌……
刹时、宝珠垂下眼,一头撞进水色胸前,不知自己为了哪方面而难过所以大哭起来。
水色胆怯、而且小心翼翼的回拥,最後将泪痕印在宝珠的衣服上。
偶尔也有好事发生。
偶尔也能得到救赎。
☆
「……很痛的样子喔?」宝珠手里拿著一捆绷带,早在阁楼房里等著刚去浴室冲洗的水色。
脱臼的手肘已经被槙堂接回,身上的伤口也因为有尸兵器附身的原故而有稍微复原的迹象,但因为是不完全附身,要马上痊愈是不可能的。
「有一点。」水色回答,「你要帮我包吗?」他随地坐在宝珠面前,挽起宽松居家服的袖子。
「……嗯。」宝珠拉开绷带,「吾没帮上什麽忙……」
「那是我自己的事啊,跟宝珠没有关系的。」水色道。
「为什麽就可以让大哥帮忙!我也……」宝珠低下头剪断绷带。
「因为槙堂学长不会让人担心。」
「……我也很强啊。」宝珠拉著绷带,一圈圈绕上水色的手臂。
「可是我会担心。」水色用另一手摸了摸宝珠的头。
「我不是……完全没关系的人吧?老师的事情、一直很温柔……」宝珠说著,却回想起水色将女人的灵魂剥除的场景,身体便一阵僵硬,「偶尔也会像坏人……欸?当我什麽也没说……」
「我只是,凑巧跟你一起住在学长家、也凑巧是你的导师。」水色缓缓开口,「能跟你亲近,我觉得很开心,但也就这样子而已。我啊……跟一般理想人类的样子,差得太远了,想要保护什麽、却又害人受伤,就连你……不也因为我的原故而昏倒了吗?」
「为什麽一定说这种难过的话?我没关系,还很健康的。」宝珠用力道。
「我很在意。」
「因为我吗?」
「嗯、因为是宝珠。」水色点头。
「那这样就好了。」宝珠在绷带上端打了个结,像是得到满意的答案後,回过头就到橱柜边,「我来铺床,老师要好好休息。」
「……还没吃晚餐喔。」水色望著宝珠忙碌的动作不禁失笑。
「啊……我忘记了。」宝珠从橱柜里抱出枕头。
「要是现在睡觉的话,正在弄饭的学长会生气的哟。」
「呜咿……」不过既然东西都已经拿出来了,宝珠还是将垫子先铺好。之後又慢慢蹭到水色身边,嗅著对方刚冲过澡的肥皂香味,想著『这个』水色,跟『那个』水色,是有多大的不同。
不过、『哪一个』都是花御堂水色。这点宝珠也很清楚,但也因为如此,而感到浓稠的不安感。对於水色的感觉,宝珠口中虽然老师老师的叫,但那也不过是个名词罢了,虽然每天都见的到面,他却有时下意识地会想放弃得保持距离的仪态,贴过去、靠在一起、说话或是看电视。
他喜欢听町外的事情,像是很大的百货公司、整间都卖咖哩饭的店、还有白海豹表演的游乐园。如果能一起去看看就好了。
即使想尝试著将这些邀约说出口,宝珠却也发觉,水色对於『发出关心』与『接受好意』这两方面,数值差异大的不成比例。水色总是会拿笑容婉拒他人的好意,除非面对的是槙堂那种以帝王般气势把强迫拿来当习性的人,这才偶尔没辄。
宝珠做不到那样,也不认为自己能变的跟槙堂相似,但就算如此,他还是想自己慢慢试探,做到能让水色也对自己伸出手的程度。
就跟那天晚上,水色朝自己伸出手那样的。
「……不怕吗?我。」水色稍微垂下眼睑。应该……不可能吧?
「很可怕呀。」
「对不起……」
「又不是老师自己喜欢这样子的。」宝珠碰了碰水色的指尖,然後握住。
「你怎麽知道?」水色反问。
「看就知道了,不快乐的脸。」宝珠抬起头来,盯著水色饱含郁色的眼瞳。现在的老师,即使能笑出来,也已经无法好好把情绪藏著了。
「今天的事情,不可以跟千照或秀喜说。」水色反过来拾起宝珠漂亮修长的手指,就连指甲都乾乾净净,修剪的如同贝壳似的。
宝珠点头。
「……要是、老师被抓走了,会怎麽样呢?」宝珠小心地问。
「会死吧。」水色吐口气,「我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尸兵器也好、能力也好,尤其是现在这个、所有资格者都在竞争宗主之位的时候……看来叔公这次大概真的快不行了吧。」
「没有尸兵器,就没办法变成宗主吗?」
「也不见得,只是有了比较有胜算,花御堂家自初代,尸兵器与宗主之位就是密不可分,而且能力可以代代持续累积……啊、你一定会觉得奇怪,我并非宗主,为何会有这东西吧……」
宝珠又点点头,跪在水色身边专心听著。
「这原本是我叔公的……但有一天,给我抢过来了。就是我从花御堂家出走那一天。亲手,从叔公的身体里,用力拉出来……」
「为……什麽?」
「他抢走我重要的人,我也只是抢回来罢了。」水色浮出扭曲的笑容,「但就算如此,也不过过就是自我安慰罢了……」收起笑容,他语调一变,就像要閒聊那样,「你知道任何咒术在使用时都有斥力吧?一旦失败的话,伤害会反弹到自身。」
「知道。」
「所以许多术者,才会利用纸偶、草人、或是小动物来当替身,万一失败了,便可替自己承受灾厄……不过、如果要使用的是,夺人性命的术,光是这样远远还不够。」水色手腕转过,抚过宝珠光滑的下巴,「杀人者,必须要有被杀的觉悟。花御堂家以咒杀为生,这是最基本的道理,所以、为了避免失败後的斥力,就准备了与其相当匹配的……赠礼。」
宝珠咬下唇,大约能猜出是什麽了。
「是人啊。」水色说著,声音沙哑了起来,「是与我……亲近的人,是个有点迷糊、却又很温柔的姊姊……在我第一次,使用『那种术』失败的时候,青姐……叔公将她的尸体给尸兵器吃了,他说青姐本来就是给花御堂家买来的『赠礼』,本来……就是得这样子,被牺牲、她只是被当成一样『东西』,就跟纸偶草人一样的……」
当时的自己,跪在叔公面前,就像对稿念著为何自己失败的反省文,听著宗主的数落,越来越无法忍耐、直到有其他人,粗暴的将青姐的尸体丢在他眼前:全身像受到各种方向而来的重力挤压所以弯曲折断、喷出血来的脸孔。
那原本是多麽可亲的青姐。
是自己害的吗?
是自己不好吗?
不对的……到底应该是……谁?
所以,他冲上前去了,用手、把已经啃噬完青姐身体的尸兵器,从叔公的身体中……
『这是我的青姐,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我是一直,到那时才醒悟的,明白了花御堂至今为止,一直重复这种行为的罪恶……只因为,青姐死了才知道。这样不是很现实吗?别人死了,跟我没关系啊,可是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重要的东西被夺去,想法马上就变了,果然相当卑劣……身为人、实在是……」
水色咬牙切齿地哭出声。
「那是因为,老师变的更加温柔的关系。」宝珠爬起身,用力搂住水色的颈项,「一定是这样子的。」
08
早晨起床,看见身边的被中,露出两只尖耳朵时,水色忍不住无声笑了出来。昨晚就寝时,看见宝珠居然搬来自己的棉被枕头,说要彻夜『照顾』自己。
结果睡到半夜,这小子迷迷糊糊很乾脆的抛弃了自己的被子,就这麽滚过来贴到水色身边,抖动的耳朵搔的他直想打喷嚏。
其实跟人一起睡的感觉不坏,微弱的呼吸声根身体暖度,一切都舒服的让水色有些心慌。若以学习当人类这点上,宝珠无疑是个孩子没错,但实际上以狐妖的身份来看呢?
水色轻轻拉开盖在对方头上的被子,注视他的面容一会儿。淡淡的棕色眉、挺直的鼻梁、睫毛也长长的、再衬上分明的唇……
他搔了下头,心想还真是美貌的青年时,宝珠眼皮动了,微微睁开,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但一下又闭上。
水色正觉得可爱时,颈项却冷不防被拉下,唇被压制,稍微一个没注意,便被反身压在下方。
「嗯、唔……」
前言撤回。这可不是什麽可爱的小孩会做的事。
「有没有好一点?」宝珠放开水色的唇後问。
「身体吗?」水色仰望压自己身上的美貌青年,他考虑下次叫这家伙起床时,是不是该戴个口罩之类的比较好。
「接吻。」不再像咬人了吧?
哎、认真的眼神。而且那语气里似有些得意?水色想著,敲了下宝珠的头。
「呜咿……」
「一般是不会对同为男人做这种事的。」
「没关系,我是妖怪。」
「……我想也不是这个问题。」
「老师……有喜欢的人吗?」宝珠低下头去,悄悄在水色耳边问。
「咦?」
「还是说……老师喜欢大哥?」
「真是令人恐惧的质疑,喜欢是喜欢,不过绝对不会想跟他发展以上的关系……」水色偏过头。跟槙堂吗?不不、那太可怕了,虽然知道这样想很失礼,不过总觉得要跟那个人谈恋爱,得需要比起当同性恋还要更多勇气。
对、得需要有被欺凌一辈子的觉悟呐。
「那我可以吗?」
「……不要用那张天真的脸这麽问我啊。」水色叹气。
「不行吗?」
「喂喂……」
「不够可爱吗?」宝珠歪著头。
「这种话你从哪里学来的?」
「电视。」
电视是万恶之源……水色摸了摸宝珠的耳朵,「你是基於什麽心情才这麽跟我说的啊?不可以戏弄大人,我也不需要这种安慰,与其跟我玩这种奇怪的家家酒游戏,还不如出门跟其他同学打球去。」
「我很努力的找,可以用来表达喜欢的话啊。」宝珠不满地道。
「喜欢……我?」真的是……很痛啊。这种无敌的纯真相当有破坏力。
「我不记得身上有长什麽讨人喜欢的东西喔。」
「不是那种……我啊、看到站在悬崖边的老师。」宝珠将手撑在水色脸侧,「能抓住老师的人只有我,大哥或其他人,都不行。」
「说什麽……」水色愣著。
「昨天、老师朝我走来,好像一碰救要坏了,你是对我走过来的,明明大哥的距离比我离你还要近,大哥比我还要可靠几百倍。你……不是要看我有没有受伤,而是因为『需要我』所以才走过来的吧?」
又像个男人的样子说著话了。砰咚……
「我很害怕啊,那个时候的老师,好想快点逃跑,可是啊……我不抓你的话,你就永远回不来了呀。」
哎、
所以、是这家伙回过头来,对自己伸手的意思?
水色抿了下唇。
「与其问为什麽我选择老师,还不如说是……你为何走向我?」
砰咚!
从那青年唇中吐出的话语为何……
「别管我不就好了?」宝珠伸手播弄水色的头发,「因为老师是这种人,这种事情我也能明白,对谁不都是用无论何时都能立刻舍弃的态度。狡猾死了、留下痕迹之後就要马上跑掉,除了……我。只有一点点的,要我待在你身边,你……是不是……很害怕、被我讨厌?」
哎、完了……居然会对这种的感到……心动……吗?
连自己都羞於去回想的情感,倒是血淋淋地给当场挖了出来。他是害怕被宝珠讨厌。明明打从初次见面时,就该对自己怀有戒心的,不过连像小猫抵抗的挥动幼爪也没有,光是只嗅了嗅就跑过来了。
能敷衍过去吗?
以自己为对象,某方面来说也是糟糕到了跌停板的事。
「我啊……」水色话尚未说完,就看见宝珠微张著嘴贴近,舌滑入口腔,舔过齿,再抽离。
「我大概能猜到老师想讲什麽。」宝珠难得地拧起眉。稍微扶住水色颊边,这一次试著吻的更深入一些,感觉水色有要反抗的迹象,手往下,压住对方的腕部。
好细。
不、不是物理性的感觉,而是从内部开始空洞的脆弱感,就像整个都要被掏尽抽乾的一种……容易断开的细。
『这个人已经快死了。』
如此明确的念头狠狠刺入宝珠的脑中。
「不要……」
「为什麽是你在说不要?」水色有些无力地问。那是这边的台词吧?还哭呢。他伸手抹过强吻犯的细长的眼角边。
「你哪会懂。」宝珠有点生气地鼓起双颊,对著水色的脖子啃下。把生死置之度外?才不是这麽伟大,这个人只是不太爱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