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喜最拿做出这种表情千照没办法了,「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有点不情愿地放下剪刀跟纸板,朝宝珠走去。
「宝珠……」
「哼……哼哼……」看样子完全没听到。
「宝珠。」秀喜只得伸手往对方的肩上拍下。」
「呜咿!」
好像一瞬间看见猛然竖起的耳朵跟尾巴。
「是、是秀喜啊!吓我一跳。」宝珠搔著脸望著秀喜,「有什麽事吗?」
「喔,千照有事想……呃啊、」秀喜还没说完,一个橡皮擦砸向他後脑,只得忙改口,「是……是我有事想问你……」呜呜……
「怎麽了?戏剧社也想要我帮忙吗?如果不是合唱团练习的时间就可以喔,啊、不过园艺社的小池後天下午问我有没有空去帮他们整理三楼的温室……」
「不不、戏剧社目前人手看起来应该还够,如果真的有需要再拜托你……」秀喜摇著头,「那个……欸、总之就是有点难开口……不要再拿橡皮擦丢我了啦!」
「啊?」
「没事没事……」秀喜有些想哭的低声,「你最近心情是不是不错啊?」
「有吗?」宝珠笑著反问。
有!绝对有!那个笑容闪亮到连对面教室都看的见了。
「是发生了什麽好事吗?」秀喜试探。
「……嗯?好事?唔、算是有一点点吧?」
「呃、是什麽事呢?」
「那个啊……」原本正要全盘脱出的宝珠,突然想到秀喜跟千照都没对自己讲,去年校庆其实父亲最後有赶来的事,所以这回换他故意先不说,「秘密。」
「……别这样啦、不是朋友吗?要是我不问出来的话,脑袋就……不、没事,总之拜托你说吧,说一点点也好。」秀喜合掌拜托。
「那就说一点吧,我呢、最近的心情就跟火腿蛋炒饭一样!不过好像也有点像味增鲭鱼……唔?还是土瓶蒸好呢……」
「……我看你是在烦恼晚餐吧!」就算自己能吃也无法了解那是什麽心情啊!
「不是啦、就是很美味的心情,很好吃不就很开心吗?」
「在微妙之处还真的有具体形容的感觉……是关於『喜欢』的人的事情吗?」第二句秀喜明显降低音量。
「……你怎麽知道?」宝珠也跟著小小声。秀喜真厉害,一下就猜到是父亲的事了。
「咦咦咦——!」秀喜发出难得的惊讶声,莫、莫非真的跟千照说的一样……
「为什麽是你吓一跳?」宝珠歪头问,「被猜中我才要吓一跳吧。」
「……是哪一班的?」秀喜不知不觉的认真卯起来问,双手还往宝珠桌上一放。
「嗯?」哪一班?是从槙堂大哥那里知道父亲很久以前管过寺里的伙食班啦,不过现在没有啦……「没有班啊。」
「没有班……莫、莫非是校外人士吗?」
「当然是校外人士啊。」宝珠一脸奇怪。为什麽秀喜要明知故问这种问题,父亲不是学生,当然算是校外人士。
「好、好厉害啊!」连秀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佩服什麽劲,但脑中已经清楚浮现图像:青年版本的宝珠挽著一位身著红色小礼服、开著保时捷的金发美女的手。
「是、是啊、很厉害的。」父亲。
还有多亏水色告诉自己。
「小秀、来一下!」秀喜还想继续追问,身後却听见千照的声音,只得跟宝珠说声抱歉,转过身走回千照身边。
千照一把将秀喜抓出教室外,满脸兴奋地逼问,「说了吧?是怎麽样?」
「是、是金发美女!开著跑车!」
「欸欸!」因为被跳接式扭曲的情报出乎千照预料,反而出现了错愕的表情。
「金发?外国人吗?」
「我不知道,不过应该是比我们大很多的女生!」秀喜握著两只拳头回答。
「这样啊……那你去打听他们什麽时候会约会,我们来跟踪!」千照干劲十足的道。
「可是、这样不好吧?」
「这代表我们关心他嘛、万一他给坏女人骗了怎麽办?最近的周三连续剧不是在演吗?怎麽骗男人的钱之类的……」
「到底是什麽连续剧……」秀喜低喃。而且他内心隐隐知道,千照只是觉得这样很有趣而已,不过自己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好奇心就是。
「快去啦。」千照用力又将秀喜推回教室。秀喜没办法,只好又走回宝珠身边。
「那个……宝珠、」
宝珠抬头看著友人。
「你、最近、嗯、最近啊……有没有要跟那个人约会?」秀喜鼓起勇气问。
「哎、哎呀、约会……是见面的意思吧?」宝珠有点慌张。哇、哇、好久没有去找父亲了,要准备什麽礼物好呢,以前送过乾青蛙,不过马上就被斥责『快去埋起来超渡!』
「对对、何时见面?」秀喜忙改口。
「这个……我还没想到,他也很忙的嘛、啊、等我找到好礼物之後再去吧。」
『礼物!』秀喜这时脑中马上忆起前一分钟千照才说过的:『最近的周三连续剧在演怎麽骗男人的钱……』这可不行,果然还是得亲眼看看那个金发(?)女人是什麽人物才行!
「那、下次你约……跟那个人见面的时候,我、我可以跟去看看吗?啊、不是、这个……」糟糕、一时不慎说溜嘴……
「好啊,千照也一起来吧。」宝珠想都不想的直接答应。反正秀喜只是回天空寺而已,也不会很麻烦。
「……真、真的可以?」
「嗯。」宝珠点头。
秀喜原本还想再多说些什麽,这时上课钟声响起,下一堂刚好是水色的历史课,才转头,便看见这位班导正好从前门进入教室,手上拿著课本跟一叠上周小考的试卷。千照这时也乖乖坐到位置上,目不转睛地盯著那叠考卷,似乎很期待它发下的模样。
「起立,立正,敬礼。」班长樱泽响亮的少女声回盪在整个教室中。所有学生行完礼後,纷纷安静地坐下了。
水色站到讲台前,翻了下自己那本被彩色标签注明的五颜六色的课本。
「各位同学好,前天的进度应该是……到第三章了,『幕府政治的动摇』这边,『欧美诸国的接近』讲到一半对吧?你们先把手上的课本阖起来。稍微复习一下,关於欧美补鲸船的活动繁盛,这些船接近日本的太平洋岸,并需求水跟燃料。不过幕府这时还是决定巩固海岸继续锁国方针,并且在文政八年发出了异国船只的驱逐令。随後幕府对漂流到浦贺(今神奈川县)的美国船发动了炮击……大家还记得这是哪一个事件吗?」
「『墨里森号事件!』」全班一齐用力回答。
「很好,看来你们没有因为要校庆了而怠惰温习嘛。」水色笑道,「那再出一题,荷兰学者高野长英跟渡边华山,因为知道西洋巨大的军事力量,故此批评幕府的行为,但是、幕府却严厉的惩罚了他们,并且将他们关在……」
千照高高举起手。
「那就千照回答吧。」水色点道。
「蛮社监狱。」
「很好,学期成绩加一分。」
☆
已经过了放学时间,水色提著上面写著2—C水桶跟抹布,拉开教室的门……
「宝珠?」
宝珠正以青年的姿态坐在桌上,膝上一块大红布条,手捏著的针,嘴里咬著线。
「今天合唱团没练习啊?」
「练习是昨天跟明天,今天让喉咙休息。」宝珠把嘴上的线拿下。
「在做什麽呢?」水色边问,边将水桶提到讲桌旁,先把浸湿的抹布拧乾,探头进入讲桌面向黑板,中空那一面。
「把破掉的地方补起来,因为这个是从回收场捡来的,之前听说是收在仓库里,结果被老鼠咬了,不能用只好丢掉,是我跟秀喜去拿回来的,应该可以拿来作招牌,挂在教室门口……」
「嗯……听起来不错啊,这麽说你们已经决定店名了?」水色随口问,抓著抹布就开始清洁著讲桌内侧。果然每天打扫的时候很少注意到这里的,难怪一堆灰尘。
「对啊、是『好吃的寿司屋』。」
「……『好吃的』……」还真是图谋明显的名称。
「因为、其他都被班长否决嘛、『怪怪的寿司屋』或是『闪闪发光的寿司屋』,班长都说不行啊,长岛跟西堀原本说要在寿司里面放棉花糖跟巧克力的,所以才叫『怪怪的寿司屋』……」宝珠一下咬断线,手指灵巧的在线尾端打了个结。
「恶……」水色毫不掩饰自己对於非正统寿司料的厌恶感,「我也投反对票。」
「说不定很好吃嘛。」宝珠将已经剪成小块的同色布盖在小洞上,再开始将边缘缝起。
「一定不会好吃的啦,今天回去我做河童卷给你吃吧?学长买了很好的手工海苔。」
「河童卷……里面包了河童吗?」宝珠发出可怕的声音。
「咦?」
「不要吃那个啦!老师你把它关在哪里?已经切成一块一块放在冰箱里了吗?」宝珠忙追问。
「不不、不是真的包河童啊……」水色解释的声音从空洞的讲桌下传来,「河童卷是寿司卷里面包瓢瓜乾的意思。」真的包了河童肉他自己也不敢吃。
「欸?」宝珠一愣,红了红脸,好在水色没看见。忙换话题,「那、那老师在干嘛?已经过了打扫时间啦。」
「我在擦讲桌里面,真的不太乾净呢。昨天晚上去看了出电影……」
「就是很大的电视那个吗?」宝珠自从离开山里之後,就一直待在町上,对人类世界的认知范围也以町上的东西为主,一般生活机能来看都算方便,但要说娱乐设施,还是得搭车到邻近都市区才有,町上没有电影院、所以宝珠也没有看过电影。
「嗯、对、就像很大的电视,下次带你一起去吧,每年暑假都会演超级英雄的故事,你很喜欢吧?」
宝珠是每个礼拜天早上都会准时起床转开电视,看超级英雄这次又将如何拯救地球的忠实观众。
「好!」宝珠开心地点头,「难怪老师昨天没回去吃饭……电影怎麽了吗?」
「是爱情片,男主角是老师,女主角是他的学生,有一次两个人在学校里吵架,女主角生著气跑走了,因为不想给男主角找到,所以躲在讲桌下。」水色仔细抹过讲桌接缝的角落。
「那男主角找到她了没?」宝珠因为想听接下来的剧情,一时停下手。
「为什麽是你在缝?千照是手工艺社的,给她缝不是比较快吗?」水色故意不讲了,改问其他事。
「後来怎麽样了嘛!」宝珠抗议。
「你不回答我就不说了。」水色因为觉得宝珠很可爱所以低笑。
「因为……千照其实手指很钝啦、她参加手工艺社是想多练习,本来是烹饪社的,但好像弄坏太多东西了……啊、刚刚我一直看她戳到手,很可怜的嘛,现在她去社团教室拿缎带,一会儿就回来了。」宝珠只好说。
「这样啊……」果然是个会拼命针对弱点补强的女孩。
「所以快点说後面怎麽了!」宝珠催促著。
「找到了喔,男主角找了很久,终於在讲桌下找到她,然後说『不及格。』」
「为什麽?」
「『太简单了,我一下子就找到了。』当然是骗人的,他其实找得很辛苦,可是还是要装成很帅的样子。然後……」
「然後……?」
「接吻了哟、在讲桌下,女主角的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很可爱呢。」
「老师……」
乎闻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水色从桌下将头拉出抬起,发现宝珠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趴到讲桌面上,低头望著自己。
「有血味喔。」宝珠看来有点难过的样子。
「我吗?」
「嗯。」
「稍微……擦伤了,不太严重。」亏自己昨天半夜一回去,还洗澡洗了一个小时,结果还是被闻出来了呐。
「老师出町去,不只是为了看电影吧?」宝珠这回问话的方式跟平时有点孩子气不同,现在倒是个标准的『男人』。
「这个嘛……是我自己的事,你好好练习合唱团的歌就好了。」水色微笑。
完全将宝珠『拒绝』的微笑。
「我可以帮忙喔……打架的话。」宝珠垂头,细细的发出声音。听槙堂大哥说过,老师以前过得相当辛苦,而且当时大哥说的一句话,让他至今一直很在意:『那个家伙是个只懂得孤军奋战到遍体鳞伤也不懂的停下来的人。会跟我求救,实际上相当出人意料,不过这也代表……有些事情已经难以挽回了。』
难以挽回的……
「会被我记过喔。打架的话。」花御堂失笑。
「我可以……变的很大喔,火球什麽的,一个两个也作得出来……」
「力量要用在保护人身上才有意义。」
「那我要保护老师。」
「别作无谓的事。」
「为什麽要这麽说!」宝珠咬著下唇,抓在讲台上的指甲几乎戳近桌面。明明几天前跟自己说著父亲的事时,感觉是如此能贴近,为什麽现在却被严肃的排斥了?
「我的事怎麽样都无所谓,事到如今,虽然感觉一直在意过往的自己一点进步也没有,但因为是自己想做的,所以就这样下去也无妨。你跟不断在原地打圈子的我不同,一旦来干涉,只会让人不舒服而已。」
宝珠放开讲桌,让身体缩到水色看不到的对面之处。
「别让我觉得……自己更没用好不好?」水色深吸口气,继续进行擦拭工作,「一直到现在,我还有点後悔给学长打那通电话、」
话还没说完,感觉有个温暖的东西正触碰自己的背,听见吸气声,原来宝珠将鼻尖抵在他背上嗅著,亲腻的不像刚才被水色的话所伤。
「老师也有尸体味,你是不是快死了?」
「没关系。」水色捏著抹布随口道。
「不要出町了,我们会想办法的、大哥也会想办法。」宝珠现在才感觉到,眼前的人一定是打从初次见面起,体内的什麽就不断崩毁著。但对方却完全不加以阻止,甚至还狞笑著对这种溃散推波助澜。
宝珠未嚐到水色给予的关怀时还不懂,现在不自觉地想贴近时,却能轻易接收这种流动的不安定状况。有些悲凉地、对身边的人,释放一种漏洞百出的温柔。
如果让槙堂来评断的话,一定会说水色是个极度不稳定的存在,总是战战兢兢地披著正常人的糖衣行动,却又总是边走边剥落。打从一开始就『异常』的人生,现在更是像一面倒的骨牌,朝著更深渊演化为……怪物。
「没关系。」水色重复。
「这样又会……受伤的不是吗?」为什麽花御堂家的人要追杀老师?明明就是重要的亲人……
「没关系。」
宝珠抓住水色的手臂,硬是将对方的脸转过来,表情像是要跟敌人打架似的,却突然将唇压了下去。
「……」
哎?
与其说是被吻了,还不如说像被用力咬了一口。
「这样……是不是不太妙呐?」水色喃喃道。在这之前,从来没想过有关喜欢谁、或是被谁喜欢这种事。
「换我说了……『没关系。』」
☆
夕阳已经完全没入地平线另一端。
「千照,你不回去吗?」宝珠望著到了校门口就停下脚步的千照。
「嗯、我等小秀,他的社团练习也该结束了吧?最近都练的好晚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