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站在他的院子外,还没跨进拱门,就见他回过了头。
才几天没有见,就似累积了多年的想念。
他脸上淡淡的悲伤一闪而过,转而灿然一笑,如这冬日的阳光一般暖人心扉。他的声音低低的,却十分欢快,那声呼唤多么贴心--"满城!"
满城立在那儿,痴痴看着他,有一点点陶醉。
他走了过来,笑容一直都挂在脸上,"怎么?才两天不见,你这家伙又可以四下鬼混了?果然是牲口啊!恢复力这么神速!"
满城轻轻地喘着气,虚弱地扶着他,问:"你怎么都不去找我?"
"我想你应该有人陪着,所以......"
满城猛地抱着他,"忠善,我非常想你。"
满城紧紧地贴着他的胸口,那一丝甜甜的,幸福的感觉,不知什么时候可以逐渐安稳下自己的心。
忠善乐了,不怀好意地问了句:"是想我还是想我的身体?"
满城不理会他的没正经,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认真的说:"忠善,我想的是你......"
忠善眼一热,满城柔软的嘴唇已经靠近过来......
这一秒,可不可以永无止尽?我的心,可不可以不再奢求?我爱的人,可不可以永远不离开我?
忠善狠狠地抱着他,心中却是万般的不甘和悲哀。
4
前因
白天雪花止了,到了夜间,却又扑簌簌地纷纷落下来,天气越发的空冷了,满城披着如这白雪一般的披风,在雪地里慢慢地行进,到了镇州塔的顶端,却见樱右已在那儿了。寒冷的空气冻白了她的脸,灵动闪亮的眼里含着泪,
见他来了,樱右浅浅地笑了笑,"我早来了,满城,你约我有什么事?"
"我......"
两人沉默许久,樱右的泪水在夜色中闪烁着,她的声音透着哀怨,"满城。"她唤了一声,见满城低着头,又唤:"满城,满城!"
"樱右......"满城泪在眼里,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却是苦痛难言,"樱右,我有话......和你说。"
"我不想听!"樱右急急打断他:"你想说的还不就是那几句话!"
"不是的,樱右,我......"
"满城!我什么都给你了,你把我当什么啊?我原本还天真的以为你会和他争我,真可笑......我是什么东西?我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我......我想和你在一起......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宁愿死了啊......"樱右泣不成声,哭声在空中回荡。
满城抬头看她,迷茫混混沌沌,一丝莫名惊慌涌上心头,"樱右?"他看到樱右已将身子紧靠着一处破损的围廊,只要微微仰身,便会摔下去。
"樱右,你要做什么?"满城的头皮一阵发麻,急急将手伸过去朝着她,"你先过来好吗?别站在那!把手给我......求求你。"
"我到这里来时,叫丫鬟给他送了封信,和他说你约我到来这,你要杀了我,他会相信的。"樱右止了哭,微微露出了凄凉的笑容,"别这样看着我,我是为了你好!满城,他若知道你杀了我,他的心永远都会有阴霾,你们永远不会和好如初,永远不会!
这样,你就可以永远断了对他的爱!
你可以去过自己的人生!
满城!只要我死!
只要我死!"
满城钉在原地,如哑了一般,竟发不出一点声音,目光中是无穷无尽的恐惧。
樱右的神情坚决无比,"满城,你爱得太偏执了,我知道你很痛苦!我看着你这样,我比你更痛苦!满城,我走了以后,你要为你自己活着,好不好?"
"你......"满城绝望地看着她,嘴钝得说不出话来,泪水不止,要模糊了她,要模糊了整个天空。
"你不要再为他付出了,他不配!他会毁了你一辈子的!满城!我......我比他爱你啊!"樱右毅然决然地向后仰去,他慌忙扑上去,手心触及她的指尖,却没有握住,任她滑落在黑蒙蒙的空中。
她曾经将他的手攥在手心,将温暖传到他的心里,甜甜地笑着,"满城,我是樱右。"
粘稠的血在雪上蔓延开来,一身嫩黄色衣裙的樱右躺在雪地上,与这夜空一样平静得让人揪心。
嫩黄色,多么暖人心扉,曾是满城最喜欢的颜色。
冷风吹不干泪水,脸庞生生地刺痛着,心里的痛,却无法形容!
樱右!我原本,是想带你远走高飞的啊!
五十 最后一次
1
永兆军浩浩荡荡地进军度东。还未等前去支援的圆辽武涛军抵达度东,度东边防重镇柯戍城就已沦陷,度东军退到鎏乐城与圆辽武涛军会合,可是永兆百万大军气势如虹,又极为深得人心。虽有武涛军支援,但度东还是无法力挽狂澜,连失鎏乐城、牌城和十几个小乡县,最后与武涛军退到芝郡死守。
何明培留在柯戍城,放手让年轻的结拜兄弟楚木、唐守年领兵前去立功,一连半个月,天天收到捷报,喜得不住点头。
圆辽城里,大王自从解除软禁统领将军的命令后,就再也没见统领将军上过朝,护国将军也是不见人影,不过众臣也习以为常了:那两人放肆嚣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随着北边战事一日比一日严峻,各臣将纷纷纳闷大王怎么还没有派出威震军?那些狗仗人势,兴风作浪的威震军兵卒不上战场简直就与人渣无异。不知有多少人盼望大王快点调出威震军前赴度东,一回曲振烈在大王面前提起威震军,大王淡淡的一句:"那国舅领威震军前去如何?"就把那曲振烈顶得不敢再多说半句。这威震军除了统领将军和护国将军,还有谁带得动?
让众人不明白的是:统领将军都恢复自由了,大王为何还埋着他不用?
若是想敲敲王爷的边鼓,得到的回答就更让人失望了--"满城身体不适,休息一段时间再说。"
这理由谁信啊?这段时日在妓院醉生梦死的人不是统领将军是谁?大大咧咧地留宿在护国将军府的人不是统领将军是谁?在城中集市闹得天翻地覆,又毫不避讳地和护国将军搂搂抱抱的人不是统领将军又是谁?
罢了,连那九五之尊的天子都要睁一眼闭一眼,别人还能说什么?不过是两个伤风败俗的武将,随他们去吧。
2
他坐在自己面前,微微皱着眉,眼里有话却欲言又止。在安庆的时候,他从没有这种表情。
章周,你还记不记得,我父王临死前,你带我爬进锦华园,蹲在窗下偷听父王与王后娘娘说话,我轻轻地抽泣,你一只手握紧了我,一只手伸过来替我擦眼泪,小声安慰我,眼睛里都是心疼。
而如今,你眼里的心疼已经荡然无存。章周,现在你的眼睛里,想说的话是那句:"满城,这次又是非你不可了。"
这句话,我听一遍,就灰心一次。
"章周。"满城终于开口,压抑不住脸上的哀愁,却努力笑了笑,"我最近一直在做同一个梦。"
这句话,不知为什么这么耳熟,好象很多年前,在什么地方有听过?章周却没有多想,漫不经心地问:"什么梦?"
"我梦见我们在安庆的时候,你......"
他又来了!章周有点不耐烦,站起来闷声闷气打断他:"满城,你怎么和个女人似的!"
满城住了口,眼里有些呆滞,更多是绝望。
章周后悔了,小心地扫了他一眼,踌躇片刻,说:"满城,我先走了。那边还有很多事......"
"章周!"满城叫住他,淡淡的说:"威震军随时赴命。"
章周凝视着他,并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反倒有几许颓然,"满城......"章周叹了口气,拉上他的手劝道:"满城,对不起......等你从度东回来,我就收了你的兵权,再也不让你去冒险了!"
满城却将手抽回来,低着声音说:"我相信你,这是最后一次了!"
章周,你每回听到我说"我相信你"这句话,是什么样的感觉?
3
满城到了威震军的伙房,发现平时吵闹杂乱的伙房此时居然空荡荡的。肯定又是忠善玩了什么花样。满城不用开口问,就闻到一股肉香,忠善得意一笑,"连横他们打了只野猪,不巧被我碰到,就把最好的肉都抢来了。"
满城立刻眉开眼笑。
忠善揭开个锅盖,香味全部冒了出来。满城靠近过去,伸手就往锅里抓。忠善急忙抓着他手腕,骂道:"急什么?烫啊!"说着,挑了一块肉,夹到碗里,递给他,"喏,去啃。"
满城问:"你做的?"
"那还会有谁惦记着你贪吃?"
满城接过那碗,吹了几口气,抓起肉啃了一口,还是烫,丢回碗里,再吹几口气,又抓起来啃一口。
这肉炖烂了,香入脾里,却有一点与众不同的滋味,不知放的是什么料。
满城吃得十分开心,口齿不清地问了句:"这呜什么喔西嘟喏?"
忠善呵呵笑起来,"是用菠萝干炖的。吃出来了么?"
"噢......"满城猛点头。却听一阵:"嗷呜......呜......"
两人一愣,忠善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满城咽下嘴里的东西,说:"不是我发出来的。"
"......"
又是一阵低低的:"嗷呜,咕......"
两人四下张望,只见墙角的那堆柴草中露出张狗脸,绿豆眼,粉红鼻头,贼溜溜地看着他俩。满城想逗它出来,就"嘬嘬嘬嘬"地唤它。它却十分害怕似的,犹豫了许久,见这两人似乎没有恶意,就往前探了探。忠善挥了挥手中的肉骨头,它吓了一跳,又缩了回去。满城见它这副傻样,开心的跳起来,要跑过去把它揪出来,却被忠善一把拖住劝道:"别乱来,它咬你怎么办?"
满城只好丢了块骨头到那柴草附近,那狗闻到香味,终于忍不住,刺啦一下溜出来,好大一只土狗,居然有半人多高,一身白毛粘着木渣煤灰。这土狗三口两口将骨头啃碎吃下去,抬起绿豆眼又看他俩,猛摇尾巴,傻不可耐。
满城哈哈大笑,又扔给它块骨头,它扑地一下在半空接住,埋头啃起来。忠善笑道:"伙房里怎么有这种傻狗!八成是厨子养的。"
满城心情大好,一边啃着骨头,一边打量那狗。那狗吃完了骨头,觉得这两人亲近不少,于是连带后腿和屁股都摇着靠近过来,满城笑得前仰后合,将啃了一半的骨头递给它。这狗也怕咬到了满城的手,小心地舔了几下骨头。
忠善笑道:"这狗倒是挺懂事。"
满城点头不止,居然把狗撕扯了几口的骨头又拿回来啃。
忠善一掌把他手里的肉骨头拍到地上,埋怨道:"脏不脏啊?你这傻瓜。"
满城才不理他,傻笑两声,粗鲁地伸手从锅里抓出块肉塞进忠善嘴里,自己也啃得不亦乐乎,根本腾不出嘴巴说话,还不忘时不时丢块骨头给那傻土狗。
两人一狗将这锅肉一扫而空,这狗今天大饱口福,将这两人当成恩人,对他们亲切的又舔又蹭,尾巴甩得几欲骨折。
满城也不顾它身上脏,搂着它,喜欢的不得了。忠善洗干净了抹布帮他擦手上的油渍,笑道:"你喜欢带回去就是了。"
要是以往,这都不用忠善说。可是今日满城却一改常态,面上有些遗憾,"算了,我把它带回去了,也没空理会它,况且......"满城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忠善问:"况且什么?"
满城转开话题,嘻嘻一笑,说:"它的肉味道应该不错!"
那狗正扑在他身上扭来扭去,听了这话,"咕"了一声,夹着尾巴又跑回那堆柴草中,钻了进去。
这两人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忠善说:"你看,你吓坏它了。"
满城还是笑个不停,忠善又拿布擦他脸上的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