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着齿间腥甜,少年的目光随花瓣飘远,是啊,他不能!那么,能的是谁?
海域之内,龙王殿中,曾经被魔族掳走的公主端坐于宝座之上,已经持续五百年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雕塑。重明的魂魄现于宫殿大堂,他走上前去抱住母亲僵硬的身体,如同世间任何一个孩童一般趴在公主耳边说道:“母亲,我来了。我以后再也不走了!”状如雕塑的公主眼中流下两行清泪,而后轻轻合上双眼,心满意足。
不远处的龙王心有所动,踱入殿中,但见女儿已经躺倒于宝座之上,手中握着一片蛇鳞,安然离世。
那蛇鳞上不知是谁的一丝黑发,莹莹闪光。
人间界,持续一月有余的大雪终于停止,可是辛府之内,却是一片嚎啕之声,原来辛家老太爷到底未能熬过这场天灾,竟在天气转晴的前一个夜晚,撒手人寰了。辛家上下无不痛哭流涕。
辛府花园一个角落里,暂住辛家的除魔士毕方望着手中玉佩若有所思,良久,他将玉佩之下的发穗解下,改配于桃木剑。“你就不怕剑气伤了它吗?”辛老太爷最疼爱的孙女辛月湖一身缟素,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毕方身后。
毕方微笑:“不怕。”顺势抬手挽了个剑花,“我会,护他周全!”
12.些微浮现的秘密
一湾清澈的湖水嵌于彼岸花境之内,闪着莹莹碧波的湖面映着随风起舞的漫天飞花,当真是清润之余又暗含了一分妩媚,恬淡之后又透出了几许灵光。湖中心停着一方小舟,舟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生的面孔尚嫌有些稚嫩,可眉宇之内透出一股英气,顾盼之间竟隐隐生出杀伐决断之感,着实使人感觉他将来必能成就一番大业;而那女生,却是实实在在的小家碧玉,肤白胜雪,五官无一不是精雕细琢而成,只是一双秋水也似的眼眸之内,却有一丝落寞始终挥之不去,看那神情,竟与黄泉之畔彼岸少主有几分相似!当下那女生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狗,那小狗的面貌吗,恩,总之傻乎乎的。
男生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孩子,几度欲言又止,女生看着他那副样子,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我知道你的难处,放心,我不会怪你,你对我的好我全部都记得。那天说怀孕是骗你的,我只是舍不得你。”男生面色一动,伸手把女生楼在怀里,似是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重重叹了一口气;女生靠在他的胸口,幽幽开口:“你走吧,我虽然舍不得你,却更舍不得见你为我为难,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那男生紧紧搂住女生,似是万分不舍,可身影却渐渐淡了,不多时,便见一缕魂魄飘向阴司轮回转世之地,湖上空余那女子一人,和,一只狗。
但见那只狗圆溜溜的眼珠转啊转,突然开口对抱着他的女孩儿说:“公子,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我怎么看不懂啊?”女孩儿摸着小狗雪白的皮毛说道:“要不,你怎么这么白呢!”
乱红飞起,刹那间又是一望无际的花海,腓腓站在彼岸少主身边仰着头,大眼睛里闪动的满是疑惑,貘拍拍他的脑袋安慰道:“没事,你白的很可爱。”
其实只是又一桩豪门之下的惨剧而已,一手把辛氏推上顶峰的辛家老太爷年轻时也曾有过一段门不当户不对的恋情,只是当时他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辛府的万贯家产,最终屈服于家里,和一个名门望族的小姐结了婚,而他的恋人,就在他结婚当夜投湖自尽了,连带着自己腹中两个月大的孩子。
这件事成了辛老太爷一生都难以磨灭的痛,白天在商场上叱咤风云,晚上一闭眼,恋人的泪眼便会浮现在眼前,几十年来没有睡过一次好觉,阴司因着这事儿减了他20年阳寿,反而是助他解脱了。不过,七重地狱该受的惩罚,他却是一样都没有少,伤痕累累来到彼岸,仍是只望这一惨剧根本就不曾发生,他的确爱她,只是他不是情种,他的世界,远没有爱情那么简单。
不过话说回来,这梦境的味道,还真是不错。地府之内,许久无人做过这等美梦了。腓腓看着他家公子满意的表情,忍不住开口:“很好吃吗,公子?”貘含笑问他:“你想尝尝?”腓腓迟疑了一下,竟是点了点头。貘摸摸他的头对他说:“腓腓,你知道什么是爱吗?”腓腓愣愣站着,不知如何回答,貘微微一笑说道:“等你爱过,就知道这梦什么味道了,但是,我情愿你永远都不懂什么是爱。”
抬头望向寂寞的花海,少年耳边忽然传来腓腓的声音:“公子,你到我梦里去过吗?”貘轻笑:“你在你梦里见过我吗?”腓腓不语,貘回身看定他:“知道你是毕方派来的就足够了。关于你,他让你说的你自然会告诉我,他不让你说的我就不去深究。我永远都不会逼他。”腓腓的脸上突然出现了貘读不懂的表情,貘拍下他的脑袋笑道:“瞎想什么呢?我要去药冢看婆婆,你没进过药冢,想不想跟我去看看。”腓腓摇头:“一会儿就轮到我的差了。”“那行,你赶快回去吧。”少年留给那小不点儿一个微笑,转身向药冢走去,边走边想,婆婆她,最近真的是累坏了!
腓腓站在花海之中看着貘远去的身影,良久,喃喃的吐出了一句话:“公子,你在等,他也在等,可这么等下去,真的会有结果吗?”
天灾止息,不止彼岸花主得以喘口气,人间,更是一派欣欣向荣之象,大地复苏,处处都是一片绿意,枝头上的小小花蕾含苞待放,真真惹人喜欢。不过有一个人,这会儿,是什么都喜欢不起来啊!
毕方悠闲地坐在一块山石之上,冲着不远处拼命往上爬的心月狐喊:“快点,这半山腰的可没法过夜。”曾经的辛家大小姐,现在的心月狐,目前累的,真是死的心都有了!好不容易爬到毕方坐的地方,还没喘口气,就见毕方拍拍屁股站起来:“不错!接着往上爬。咱们天黑之前到山顶。”说罢竟是转身就走。
“毕——方——!!!”大山深处传来一声惨叫,震得山崖边儿上探头探脑不敢往下跳的小雏鹰一头栽了下去,三秒钟后,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振翅而上直入苍穹,鹰妈妈热泪盈眶得望向惨叫传来的方向,恩师啊!
毕方慢悠悠转身,看看瘫坐在地上满头大汗嘴唇发白的心月狐,终是张口说道:“好吧,歇会儿。”心月狐的神色这才平静了几分,想她辛大小姐,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啊。抱着水壶喝了几口水,心月狐有些不满的抱怨毕方:“你不是会法术吗?就不能把咱们直接变上去?”毕方笑笑:“那是除妖术,没法腾云驾雾,我是人,不是神仙。”
听到“神仙”两个字,心月狐心里猛地打了个激灵,抓住毕方问:“我不是神仙转的世吗?你有办法让我恢复法力吗。”毕方看着辛月湖,意味深长:“且不说我有没有办法,神仙的法力是和记忆息息相关的。”毕方的眸色蓦地深了几分,“你,真的想要恢复前世的记忆吗?”
心月狐望着毕方漆黑如夜的瞳孔,一股切入骨髓的寒意竟刷的走遍了全身,瞬时间身上好像被包了一层冰一样,冻得她当即打了一个哆嗦,慌忙把目光转到一边:“随口问你一句罢了,你搞什么名堂。”毕方笑笑说:“你刚觉得冷?”心月狐点头。毕方收敛笑容,说得意味深长:“我什么名堂都没搞,让你觉得冷的就是你自己,把记忆冻起来的也是你自己,所以,”毕方一贯的有点痞的笑容再度出现在心月狐面前,“既然你自己不肯恢复记忆,就赶快接着爬!我可不想天黑了还呆在半山腰上!”心月狐被他这突然一吼唬的当即一愣,转过神来,却发现毕方不知怎么爬的已经又高出许多,当下赶紧追过去喊道:“等等我你会死啊!”
日落西山时,山脚下的小村子里,一个年约13、4岁,长相清秀的少年出现在村口,他似是长途赶路的模样,皮肤被晒得有些发黑,面目上也有一股风尘仆仆的味道,只是眉眼之间似有一道光华盘踞不散,让人感觉他定非常人。当下这少年走进村里一家破旧的小旅馆,冲趴在前台睡得迷迷糊糊的男人问道:“老板,还有空房间吗?”说来也怪,少年的声音并不大,可那老板却觉得这几个字宛如巨雷直接霹进他脑子里一样,当即清醒了过来,忙不迭的直起身子回答:“有有有!您要几间?”少年轻笑:“1间就够了。”
老板这才看清了眼前客人的模样,他稍稍迟疑一下问道:“孩子,你几岁了?有身份证吗?这么小的年纪自己一个人跑到这荒郊野地……”“老板!”少年打断了老板的絮叨,“我身上有病,长不高而已,其实我已经二十了。这是我身份证。”老板接过少年的身份证仔细瞧了一瞧,还真是眼前这孩子,不过看着那名字他不禁乐了:“小兄弟,你爹娘给你取的名还真有意思啊,杨拣,难不成你是拣的?”少年笑笑回答:“我是孤儿,被姓杨的好心人拣去,就叫杨拣了。”老板听闻此言不禁一阵痛心:“原来也是苦命的孩子啊,不过这世上还是好心人多。唉,你是没了爹娘,我们这儿却是老多爹娘没了子女,前段时间大雪封门,村里说多少回了让看好自己的孩子看好自己的孩子!可庄稼人心粗,就是不注意,结果走失了多少娃儿!谁知都被雪埋在哪的山沟沟里了。所以说…..”“老板。”少年笑着开口打断,“我一路过来有点累,这会儿能不能把钥匙给我?”“哎哟!你看我这人。”老板赶忙把钥匙递给少年,“上楼第二间。赶快歇着吧。”
走进房间后,少年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坐在床上对着面前的空气说到:“小小,我去山顶看看,你在这里守着我。”话音刚落,一道灵光从少年眉宇之间冲出直向山顶而去,少年的身体躺倒在床上宛如入眠。再看少年身边,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可仔细端详,却又似乎有点什么。
进入药冢之内,让貘出乎意料的是他一个精灵都没有见到,看着绿叶之上梦境结成的点点露珠,貘不由觉得一阵心酸。花灵的小小梦境对孟婆而言是没什么用处的,只是地狱之内亡灵之梦多数惨戾,她始终担心貘被其间煞气骇到,因此在药冢内收集花灵美梦,调节他日常所食的那股子血腥。彼岸少主心里明白,这天地间会如此悉心照料他的,也就只有婆婆了。
向花境深处走去,不多时,孟婆的身影出现在貘的面前,她静静的躺在绿萝编织而成的床上,已沉沉睡去。貘走过去跪在孟婆床前细细端详,发觉连日来的劳碌真的让她憔悴了不少,久居冥土的孟婆气色自然不能如上域花神那般花意盎然,可是像现在这样苍白之中竟还透出一种晦暗之意的面容,貘还真是第一次看到。隐隐的,一股不安袭上少年的心头,他周身竟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孟婆似是感觉到什么,睁开了眼睛,见是貘,便微微一笑。貘有些惶恐的唤了一声:“婆婆。”孟婆微笑着抓住他的手,轻轻安慰:“没事,我只是累了。”但貘心中的不安仍是无法消解:“五百年前的天灾,你还在奈何桥畔替亡灵熬汤,却也不至于累成这样啊!”
孟婆停了良久,突然开口问他:“貘,你可否到我梦中去过?”少年摇摇头:“你要我知道的,你自会告诉我,不用我去看。”孟婆听得此言,眼泪突然顺着脸庞划了下来:“好孩子,那你告诉婆婆,那日你闯入花神梦中,究竟看到了多少?”貘犹豫了一下,终是无法对他的婆婆撒谎:“我看到一颗种子包裹着一滴鲜血,直落黄泉而去。”孟婆摸着少年的头说:“傻孩子,那可不是什么鲜血,那是孕育着你的一魂一魄啊!”貘当下大吃一惊:“什么?婆婆你的意思是,花神梦中的是我!”
孟婆点点头接着说:“你记得我和你说过彼岸花以前是白色的吧,这片花境本就是为庇护你而生,那时你尚未长成,因此花海还未曾染上你的颜色,可一旦到你长成那日,彼岸花境便会永远烙上你的印记,自此与你同生同灭。”原来如此,难怪我从未见过那纯白的花海。可是为何,貘的眼中透出疑惑的表情,婆婆此时看着竟我面带悲伤。孟婆抚着貘的长发,轻轻开口:“还记得刚刚我说的种子里有什么吗?”你说一魂一魄。一魂一魄!!!
貘抬头,满脸愕然,孟婆点了点头:“你魂魄天生残缺,离开彼岸花境,便只有灰飞烟灭一途!”“可是,我明明在人间呆了那么久都没事啊!”貘的声音几乎已成喊的了。“那时阴间有我为你度命,阳间有毕方的魂魄暖着你,才得以保你周全。”孟婆满面倦容似是累极,说完这句话便又闭上眼去。貘握着她的手浑身发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难怪我回来彼岸后,从来不愿让我接触恶灵的婆婆竟会说她累了,她究竟耗费了多少元气,才能够保得我在人间的平安;她明明一直知晓一切,却从来不对我说一个不字,只是默默的拿她千年道行护着我!
良久,闭目将养的孟婆慢慢吐出一句话:“貘,无论如何,莫要再离开彼岸花境了。”
13.永无乡(上)
药冢之内空前的寂静,孟婆再度昏睡了过去,她不带一丝血色的苍白面容,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貘的心脏,越攥越紧。貘无法想象他究竟对自己唯一的亲人做了什么!在人世间,被他认为是最快乐最幸福的那段时光,婆婆独自一人在黄泉是怎么熬过来的?药草之上的露珠尚在散发着清甜的香气,可是貘却觉得,心里却真的好苦!
替孟婆盖好锦被,貘轻轻站起身离开药冢。黄泉水浊,却偏偏养出了这么一片姿容绝世的彼岸花海,婆婆曾说这里的一切都是为貘而生、为貘所用,可他,不也正因如此,竟被牢牢困于此地,不可擅离半分吗?望向花镜边缘飘然而过的陌生亡灵,以及弥漫于花海之上终年不肯消散的寂寞,彼岸少主心中的痛楚,不减反增。曾经婆婆与彼岸便是他的全部世界,从何时起,自己竟也变得如此贪心了?
不自觉的,少年寻着心宿造访时留在彼岸的那一丝长发而去,熟悉的光芒映在眼中,闪烁出一丝苦涩,貘脸色苍白,心中暗忖:毕方,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潜心月狐来此,你让腓腓守在我的身边,说明不管当我是什么人,你终究放不下我。所以当初被你推入黄泉,我可不可以认为,你只是顾及我的性命,不得已而为之?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只有一魂一魄,离开彼岸根本无法长存,但你却偏偏让我滞留人世那么久。毕方,你分明就是在要我婆婆的命啊!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样对待我此生最亲的人!
在药冢中就一直强自忍耐的泪水终于决堤,少年纤细的身影瘫倒在花海之内,泪水打湿身边片片落红:即使你要我的命,我都会为你双手奉上,可是你,为什么要伤害我的婆婆。
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
漆黑的夜空弥漫着淡淡的云雾,只露出零零落落的几点星光,山顶之上,重重雾霭中有一束光亮莹莹闪烁,仔细看去,却见一束黑发坠于一柄桃木剑之下,那光亮正是由此发出。毕方看看剑下垂着的发穗,脸上闪过一丝不安的神色:怎么总感觉到这发束上的光有点不对劲呢。
相反,坐在毕方身后的心月狐这会儿是什么都注意不到,满脸都是“我终于爬上来了”的极狂喜又解脱的表情。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头自来卷的长发随着她的喘息轻轻浮动,发丝上隐隐流动着一层火红色的暗光。这山顶的夜晚是及其安静的,此刻心月狐的喘息之声回荡在耳边竟能令人生出嘈杂之感,毕方轻轻喝道:“收声!”心月狐一口气没上来憋在嗓子眼里竟噎得脑袋嗡一声响,当下有些恼怒的瞪向毕方,可是下一秒她却惊讶的睁大了双眼。毕方也感觉到这座山顶有些不对劲,轻轻开口问心月狐:“你看到什么了?”心月狐似是无法相信的说:“城镇!而且看上去好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