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震天把小小的卡丢给我,然后发动了汽车,在马路上飞驰。
我们一路沉默,气氛有些尴尬,我头转向窗外,透过贴了防护膜的车窗,看见他在从反光镜里看我。于是我干脆闭目养神,就当不知道的。
到了黄金城,我们走进了大厅,餐厅经理和服务员都恭敬的弯腰点头说:“贺总好。”我转头看向他,他微微一笑,说:“我是这里的股东之一。”我打量了下四周金碧辉煌的装修风格,却是像他的窝。我看不是股东之一,而是大股东之一吧。一条黄金街,一个黄金城。这人起名字还真俗。
我说:“黄金,很贵气的名字。”语气很平淡,没有丝毫的不屑或者说他是暴发户之类的嘲笑。
贺震天挑起眉头看着我,似乎倒从我这句平淡的话中听出了某些话外之音,他却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做了个请的姿势带我走进电梯,直升16楼的雅座。这里倒是非常闲雅,每个桌前有一个蜡烛,光线很暗,落地的大窗,正好可以看见下面满城星光闪烁。悠扬的钢琴声,墙壁上有一幅巨型的抽象画,却是法国那个很有才华却默默无闻的天才画家爱德华.罗恩的画——我最爱的《垂死的阳光》。
贺震天见我看着画看直了眼,微微一笑说:“喜欢吗?”
我转头看向他,点了点头,他说:“这幅画是在一次拍卖会上拍到的,这一说也是两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也没想到会有人跟我抢,最后把画价抬得很高。只是我太喜欢了,所以还是拍下来了。”
这个我当然知道,很不幸的是,当时跟他抢的正是叶锋。当时我迷德华.罗恩迷到不行,我跟叶锋说:“等他死了,他的画一定无价!”这是很多艺术家的悲哀,活着的时候穷困潦倒、默默无闻,死了却名震天下、身价百倍。后来这个天才画家因为吸毒,生活更加潦倒,无奈宣布破产拍卖佳作。
也就是因为我这句话,在那次拍卖会上,他的这幅《垂死的阳光》以一千三百万美元的价格被拍走,而实际上这幅画的预估价却只有八十万美元。
当时我和叶锋都坐在电视前,美国那边是叶锋派去的人在拍卖场上喊价。最后价格越抬越高,就只有我们的人,和另外一个人互相抬价,全场人都安静不语。我坐在电视机前死死盯着那幅画,最后对方报价一千三百万美元的时候,我实在心疼我的钱,于是对叶锋说:“不就是幅画嘛,让他去!那画家身体倍棒,吃饭倍香,刚从戒毒所里出来,阳光得很,还够不得死。指不定以后还有什么惊世之作了。”于是叶锋放弃,最后那幅画以一千三百万美元价格成交。当场哗然,这个价格高得离了谱。就连梵高的《圣保罗医院公园》也就两千万。而且梵高的知名度远远超过了这个还没死的爱德华.罗恩。所以用一千三百万买一个估计寿命还很长很长的画家的画,就投资的眼光来说是不划算的。
但是我很意外,这个穿得跟暴发户似的贺震天竟然也会喜欢这幅颜色淡雅的画。
贺震天帮我拉开位置,非常绅士的请我坐下。可惜我不是淑女,怎么看怎么别扭。我点了一份这里出名的铁板鳕鱼,左叉右刀,埋头苦干,早点吃完早点闪人。他点了一份大龙虾,刚吃了一口,就放下刀叉,靠在后面的椅子背上一脸笑意的看着我埋头苦干。
“小澜慢点吃,别呛到。”他慢条斯理的说:“你今天肯定得等我吃完的,如果你想等下看着我吃,我也没意见。”
我一听,刀子叉子都放下来了,面前还剩一半的鳕鱼像个笑脸在对着我“嘿嘿嘿嘿”的奸笑。我于是抬起头,看着他:“那请贺老板快开金口,吃点吧。还是说你对你自家店里的厨师不满意,不想吃?”
贺震天说:“小澜,我们聊聊吧。”我看着他,差点脱口而出,你妈没教过你吃饭时不要说话吗?再说了,我是来陪你吃饭的,不是来陪你聊天的,三陪才第一陪,别想了。却又想,他老人家要是跟我僵住了,真不吃了,到时候还不是拖我时间,我何必呢?
“原来贺老板有一边吃饭一边说话的习惯啊。”我笑得人畜无害的看着他,自己都觉得假。贺震天摇了摇头,说:“我只是不知道这样把底片给小澜了,下次小澜什么时候才会见我。”他说得一脸真诚,我却看得就虚伪——拜托!哪次是我想见你的啊?你的手段我又不是不知道!
“聊什么?”我不接他的话题,另起炉灶问。
“随便小澜,我只是想知道小澜的事而已。”他温和得像个爹地,一点都不像大哥大,敢情现在都实行演温情戏了?
“我有一个哥哥,我家是开医院的,我在国立华人医科大学读书,我有个好朋友被你小弟打了,我被你逼着吃了一盒子生猪肉然后胃病发了,胃病一好刚刚去学校读书就被你给打麻药绑酒店拍A片去了。我想这些你都知道了吧。”他既然知道叶锋,还拿叶锋威胁我出来吃饭,自然是调查了不少。再说,我自然也不可能跟一个外人谈我跟叶锋不对盘的事,所以专挑些不痛不痒的话题。
贺震天点了点头说:“知道,我知道在你心中我就是一坏蛋,没错吧。”
我也点了点头说:“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难道我就没有好的地方吗?我从来没有真正伤害过你不是吗?”他这话说得要我怎么回答呢?逼我吃生猪肉最后胃病发了不叫伤害?还是说他逼的是夏哲海,而我自己是没事找事,自找的。
我说:“贺老板,我只是觉得我们道不合不相为谋罢了,不存在伤害这个问题。”我说:“我家是开医院的,你是黑社会的,似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职业,这让我们如何同道呢?”
“呵呵,小澜啊,你和那个叶锋同道,你们就相谋了吗?”他这么一说,我一脸怒意瞪着他说:“还真不好意思,我跟我哥哥关系好得很了。”家丑不可外扬,家丑不可外扬。
贺震天听了却冷笑道:“我以为这个社会上,只要有共同的利益就是同道中人。”
“那你说说看,我们有什么共同利益可言?”我挑着眉头问。
“你想要回你家医院对吧,而我,想要的也很简单。”贺震天想必找我之前是做了很多功课的,似乎什么都知道。
“你想要的,估计也不会是我想给的。”我冷笑。
“我只想要你开心,就这么简单。”他如是说。
我看着他,贺震天也一脸真诚的看着我,我们对望了一会儿,我笑:“我饿了,先吃了。”他也点了点头说:“龙虾冷了就不好吃了,小澜也尝点吧,新请的法国大厨,手艺很棒。”
“谢谢,我吃龙虾过敏。”我看着他扬起一个笑,随便找了个理由,我无意跟他亲近。
一顿饭吃得相安无事,最后他也没再提关于我家的任何事,倒是跟我说了不少他刚出道的故事。说了他曾经被人背叛跌入低估,然后又步步小心的爬了回来,才有了今天。如今也是一心洗白,想让小弟们都有新的生活,堂堂正正活在阳光下。
我不知道他说得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但是却当真是个好大哥。至少他真的在为小弟们着想。
他送我回到学校,走寝室楼下,停了车。我正准备下车,他突然拉着我的手,说:“我的提议你考虑一下。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也绝对不是什么坏人,特别在小澜面前,我更想当一个好人。”我朝他笑笑,点了点头,便下车了。
礼节性的看着他开车离去,心想:你想当个好人?双手沾满鲜血还摆出一幅正义的嘴脸的人,能成为好人?你哄三岁小孩吧!
想到这里,一阵寒风突起,我打了个寒战,仔细想想现在也十二月末了,到底是冬天了。
去银行一查,奇怪,这个月生活费没到账。本来想给叶锋打电话,要他找人帮我送些冬天的衣服过来,顺便问问我这个月的生活费为什么没到账。但是转念一想,我的钱,我干嘛要给他打电话啊?再说,我的私人帐户上也有钱,只是卡没带在身上罢了。看着东风萧瑟,我决定回家拿钱,顺便把衣服也拿了。
给司机德叔打了个电话让他周末来接我,星期五的晚上刚和吴凡吃完晚饭从食堂里走出来,就看到家里的车停在食堂门口。我把碗和饭卡要吴凡帮我带回寝室去,便上了车回家。
我的本家大宅在郊外半山上,大半个山都是我们家的院子,一栋白色的欧洲皇家建筑耸立其中,是我们家主宅。
车到了楼下,德叔帮我打开车门,弯着腰请我下车。我说了声谢谢,要他先等等我,我拿了东西,他再送我回学校。德叔点了点头,车钥匙都没拿下来。
我一进主宅,本来想叫女仆帮我整理衣服的,但是大厅里却一个人都没有。难道叶锋给他们都放假啦?我没听说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了。我直奔三楼我的卧室,打开柜子把冬天的衣服翻出来,挑了轻便保暖的羽绒服和厚实的保暖内衣放进旅行箱里,突然我身后的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聊什么?”
“随便小澜,我只是想知道小澜的事而已。”
“我有一个哥哥,我家是开医院的,我在国立华人医科大学读书,我有个好朋友被你小弟打了,我被你逼着吃了一盒子生猪肉然后胃病发了,胃病一好刚刚去学校读书就被你给打麻药绑酒店拍A片去了。我想这些你都知道了吧。”
“知道,我知道在你心中我就是一坏蛋,没错吧。”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难道我就没有好的地方吗?我从来没有真正伤害过你不是吗?”
“贺老板,我只是觉得我们道不合不相为谋罢了,不存在伤害这个问题。”
“我家是开医院的,你是黑社会的,似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职业,这让我们如何同道呢?”
“呵呵,小澜啊,你和那个叶锋同道,你们就相谋了吗?”
“还真不好意思,我跟我哥哥关系好得很了。”
“我以为这个社会上,只要有共同的利益就是同道中人。”
“那你说说看,我们有什么共同利益可言?”
“你想要回你家医院对吧,而我,想要的也很简单。”
“你想要的,估计也不会是我想给的。”
“我只想要你开心,就这么简单。”
“我饿了,先吃了。”
“龙虾冷了就不好吃了,小澜也尝点吧,新请的法国大厨,手艺很棒。”
我一听愣住了,他竟然派人跟踪我,偷听!
“我应该是个有隐私权的人吧?”我放好衣服,锁上旅行箱的密码锁,转过脸看着站在门口反复按着重播键的他。
“我以为这个社会上,只要有共同的利益就是同道中人。”
“那你说说看,我们有什么共同利益可言?”
“你想要回你家医院对吧,而我,想要的也很简单。”
“你想要的,估计也不会是我想给的。”
“我只想要你开心,就这么简单。”
“我饿了,先吃了。”
“龙虾冷了就不好吃了,小澜也尝点吧,新请的法国大厨,手艺很棒。”
叶锋把对话又重播了一遍,沉默不语的看着我。他的眼睛里阴云密布,冷怒着,然我几乎不敢直视。
我拎起行李往门口走,走到门口时却被他拦住了:“小澜这是要到哪里去?”
我看着他,不想说话。我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找人跟踪我!
见我沉默不语,叶锋说:“是想去找那个姓贺的吗?”
“我觉得我没有什么必要跟你解释什么,叶锋。”我哼了一声,就要往外面走。他一手拉住我,把我的行李直接扔到了屋内地上,散了满地。
“你什么意思?”我冷怒着朝他吼。
他抓着我的手把我扯进屋内,“哐”的一声带上门,我挣扎着要抽出手,我却越挣扎他捏得越紧。
“叶锋,你给我放手!”我朝他吼。
“你准备去哪里?”叶锋提着我的手,面色平静无波的问。我却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回学校!”我奋力想把手拉回来,却无法撼动分毫:“你放手啊,好痛!”
叶锋听我说是回学校,脸色好了一些,放开我的手问:“澜儿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呢?是回来拿衣服吗,你打电话给我我就给你送去了啊。”
我揉着被他捏痛的手腕瞪着他,气得我咬牙切齿,反了,真的都是反了!
“捏痛了,对不起……”叶锋想持起我的手看看,却被我避开了。
“澜儿,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我们谈谈好吗?”叶锋叹了口气说。
“没必要,我们什么误会都没有!”我像抓狂的猫,毫毛倒竖,朝他喷涎水。
他见我这幅样子,却忍住了火气,想要像以前我生气时安慰我一样抚摸我的头,我却推开了他,他的双手硬硬的停在半空中不知所措。我瞪了他一眼,就往门口走,衣服也不要了,就捡起了地上的银行卡。
“你不问我为什么没有往你账户上打生活费吗?”叶锋问。
我回过头看着他说:“某人当自己是主人了,喧宾夺主,自立为王了。”
叶锋一听就恼了,走了过来,我本能往门口跑了几步,却给他抓住了肩膀说:“澜儿,如果我真的想喧宾夺主,如果我真的想要仁慈医院,相信我我手段多得是。相信我,我可以让你死得不明不白,所有的人都觉得是正常死亡,那么我得到一切简直轻而易举。但是我没有。”
叶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说:“说真的,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想杀了你,如果这样你可以乖乖的留在我身边,再也不乱跑,像一个漂亮的瓷娃娃。”他想要我死?他竟然想杀我!
我惊讶地看着他,心中充满了恐惧。
“但是我想如果这样就不是澜儿了,澜儿应该像阳光一样耀眼,像鸟儿一样自由……”
“……”听了他的话我沉默了,我不明白他到底是想说什么。威胁我或者安慰我?
叶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说:“今天周末,澜儿还是在家里睡吧。晚安。”这不是询问而是命令,因为他说完吻了吻我的额头就关上门出去了。
我看了看钟,已经晚上十点五十了。天已经全黑,如果现在回学校,就是开车到学校也十二点多了。我叹了口气,懒得收拾满地的衣服,反正会有人来收的。便趴上床,盖上了被子睡了。
晚上睡得一点都不熟,总是做着这样那样的梦,梦见我被一堆影子追着到处跑,那个影子仿佛要把我吞没一般,我惊恐地四处躲闪。睡得迷迷糊糊,突然窗外一个霹雳,我猛地张开了眼睛,躺在床上、包在被子里蜷成一团。我很怕打雷,害怕所有突发的改变或者出乎我意料的事情。正如我对现在的叶锋感到不安一样。叶锋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很温和,总是在笑。但是现在他的笑容愈来愈少了,变得越来越严肃,越来越机关算尽……
突然房门开了,叶锋穿着睡袍快步走了进来,坐在我床边,轻轻拍着我,温柔地说:“没事,打雷而已……”我从被子里探出一角偷偷地看他,他把手伸了进来,拉开我的被子说:“闷在被子里会病的,出来透透气吧……”仿佛以前那个大哥哥又回来了……我这是在梦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