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无雪媚眼懒洋洋的一扫,便看到了柳子承僵硬的姿势,眼眸陡然收缩起来,他收起了一贯的笑容,说道:"师兄,王爷既然如此说了,那麽我们便等到丑时再动身吧。"
柳子承这才恍然回神,看到身边站著的赵书安目光闪闪浅笑不语的看著他,不由大为尴尬,慌忙起身道:"是,谨遵王爷指令。"
随即起身与凤无雪出了房间。
也许是就要离开或是别的什麽缘故,凤无雪总觉得心神不宁,心突突的跳著有些略微的疼。
夜幕已经降临,两人坐在灯下闲然对弈。
凤无雪总是觉得自己有些莫名的激动,胸口里头热潮潮的,很怪异的感觉。他抬头看了眼灯下神情专注的柳子承,口中喃喃道:"师兄,你可......"话到一半,赶紧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止住了那莫名的问句。
柳子承淡淡抬头,漆黑的眼眸柔和的看著他:"唔?"
凤无雪本来想问:你可喜欢我,但是柳子承生来面薄,上次被他那样子轻薄之後竟然会大怒晕厥,凤无雪就算是心里再激动难耐,也绝不敢轻易造次。
可是他现在就是觉得有什麽东西好像要呼之欲出一般,憋在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柳子承看了他一眼,又专注的看著棋局,"清岚想说什麽?"
眼前这个温文清秀的人却是只能看不能碰,凤无雪心痒难耐,闷闷地说道:"师兄,你可......得好好的谢我才行。"
柳子承被他委屈的口气逗的微微一笑,"好,你想要什麽?"
你!凤无雪越发的觉得自己委屈起来,难道自己有什麽比不上这个小王爷麽,师兄就是一颗心全留在那里了,想到这里索性嘟起嘴巴,黯然不语了。
柳子承听了半天没有回音,奇怪的抬头望去,却看到凤无雪苦著一张漂亮的脸庞,眼神中甚至有些幽怨的看著他。
他心头一颤愣了一下,忽然回想起了前几日被强吻的一幕,心中不由微动,不如趁著今日把话说清楚,总好过凤无雪一颗心继续拴在他身上,等著无望的结果要强。
把话说开了,明日逃出去後,是去是留全由凤无雪自己决定,在怎麽说自己一个人伤心总好过二个人伤心。
柳子承心念既定,微微一叹,拿起茶壶给凤无雪斟了一杯热茶,缓缓说道:"清岚,你的文才谋略都在我之上,王爷历来都渴慕像你这样的人才,况且为国尽心也是当年沈师傅所嘱,我又如何会不开心......只是,我这辈子已打定主意就做孤家寡人一个了,你还年轻,又是凤家的族长,终身大事万万不能就胡乱的就决定了。"
柳子承不敢再看凤无雪越来越惨白的脸色,低头看著未走完的残局,斟字酌句的说道:"我绝非你的良伴,清岚,我们之间只能有师兄弟的缘分。"
他言毕,起身极为恭敬的对著凤无雪长施一礼,恳切的说道:"清岚才高过人,定能找到如花美眷......"
凤无雪目光如电死死的盯著他,脸上的血色已全部褪光,他格格的惨然一笑,"师兄果真是细心过人,连我的终身大事也早已安排好了......"
话为说完,喉咙口突然涌上一股腥甜,凤无雪抿紧嘴唇倔强的咽了下去,良久之後才慢慢说道:"是清岚不好,竟让师兄操心至此......"胸口一阵烦闷,又是一口逆血涌上,他死死咬住牙关,不肯流露出半点软态。
眼前之人明明已经拒绝的如此清楚了,自己若是当著他的面真把这口血吐出来了,他必定会柔声安慰,不再提及,可是......可是他凤无雪又岂是那种需要靠别人的安慰和怜悯之人。
他待到气息稍微平复一点後,勉强一笑说:"......师兄不必担忧,我......我不再叨扰你便是......"
说罢,忍住心头的抽痛,挣扎著起身,也是同样的大礼对著柳子承拜了下去。
柳子承见他容颜惨淡神色凄楚,分明是伤心到了及处,心里早已不忍,再见他微颤著身子又对自己行了大礼,心下更加不舍,想起两人初见时,凤无雪是如何的洒脱羁傲,现在却是为了自己为了情字,变成如此黯淡的模样。
手指略微一动直觉的就想要扶住他,但一想到今日之事皆是为让他断念而起,如今这一扶便将先前的话都前功尽弃了。
柳子承狠了狠心不去理睬,但心中也觉是酸楚难当,只能眼睁睁的看著凤无雪慢慢的走了出去。
窗外夜色逾沈,就连星子的光芒都黯淡了许多。
柳子承一人呆呆的坐著,脑中乱作一团,全是两人少时或是这次重逢後的模样。凤无雪的调皮、狂傲、洒脱及深情的模样都在他脑中翻腾,似利剑般直直刺心......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隐隐有敲帮声传来,柳子承这才恍然回神,丑时已经到了。
四人轻轻的掩门而出,没有惊醒在院中打著瞌睡的下人,直接取小道去了岸边。
"王爷,船在这边。"竹儿在前方领著路,他们都小心翼翼的走著,谁也没有注意到凤无雪异常苍白的脸色和越来越踉跄的步伐。
不多时,四人便上了一艘小船。t
此时江上一片黑暗,寒风飒飒,格外的阴寒刺骨。
柳子承略微沈吟道:"竹儿,你去将岸边其余船只上的缆索都解开。"
缆索解开後,纵使被发现了,他们也无船前来追赶,到底是子承心思细腻,赵书安面露笑意轻轻点头。
小王爷此刻心情正是舒畅之时,待到将帐册安全带出,北露的盐税问题便迎刃而解,对於他来说便是大功一件,定能叫皇帝刮目相看。想著将会获得父皇的认可与赞同,赵书安的嘴角就禁不住的往上弯起。
稍许片刻後,竹儿气喘吁吁的跑上传来,一边利索的解著缆索一边回话道:"爷,都弄好了。"
说罢用力将竹嗥一顶,小船便晃晃悠悠的行开了几丈。
赵书安看著对岸黑蒙蒙的景色,心情却是轻松无比,微微一笑道:"这次的事情全仗二位先生辛苦。"
可是柳子承和凤无雪两人谁也没有立即答话,都是看著後面,神色大变。赵书安心里一惊,也顺著他们的目光看去。
一大团火光迅速的从庄内向岸边移来,宁静的孙家庄内渐渐的开始人声鼎沸,各式的脚步声呼喝声远远的便传了过来。
"竹儿,快!"看著竹儿被惊的呆立住,赵书安扭头急急喝道。可惜这条小船上只有一根竹蒿,竹儿已经用足全力,此刻尚未离岸很远,船只吃水不深,所以撑起来格外的缓慢吃力。
不多时,岸边便站满了手持火把的家丁,从船上望去整个水岸都被燃烧的火把印红了,为首站著一个人,身材矮胖面色阴沈,真是孙德福。
"几位先生深夜离开,可是孙某招待不周啊。"
"不敢,"柳子承长身而立,微微躬身:"在下家中突有急事,必得连夜赶回,未向主人道谢实有不该,我这厢代我们东家给您赔个不是了。"
"好说,"孙德福格格一笑,小眼中却露出凶光,"先生们既不让我送行,那这边还有些大礼便请先生们一并带走吧。"说罢,手一挥,上来了数十个手持弓箭的家奴。
柳子承眼眸骤然一缩,连连摇头,"多乘抬爱,还是留著您自己用吧。"
竹儿憋足了劲撑著小船,离岸边又滑开了几丈。
孙德福却是阴森一笑不再开口,朝著身边点点头,那些箭头上被包裹住了棉布,浇上火油熊熊点燃後,便如飞蝗一般射向小船。
"危险!"柳子承一把扯住赵书安将他塞入狭小的船舱,回头一看凤无雪还呆立在船头,心里顿时大慌,失声喊道:"清岚,进来!"
老天,他这是发的哪门子呆啊!看著满天带著火光的流矢射来,虽然大多都因距离较远而跌落江中,可还是有几羽箭被笔力惊人的射到了船上。柳子承看他动也不动的僵立在船头,心中大急,一把扑了过去拉住他的手便往船舱内扯,"进来!"
但觉掌中的手冰冷微湿,料想他此刻心中也是惊惶不安,便轻轻捏了下以做安慰。
岂料凤无雪却是喉咙格格作响,一口鲜血毫无预警地喷了出口,连著身子也突然地软倒在了柳子承怀中。
柳子承大惊连忙伸手接住,但见凤无雪双眼半闭脸色苍白如纸,鲜红的血却是一口口的不断往外涌。
"清岚,清岚?"柳子承毕竟精通医理,略一惊慌後便立即切脉上去。
那脉象时快时慢,时重时涩,极为凶险。柳子承蹙紧眉尖正暗暗焦虑著,便听得岸边孙德福仰天大笑道:"凤先生定是近日太过劳累了,鄙庄倒是有些特效药,保管药到病除。"
这话一出,已於柳子承心中所疑相差无几,他没想到这些小人竟是如此的卑劣胆大,不由勃然大怒,"你待怎样?"
"好说,"孙德福哈哈一笑,掩饰不住的得意之情,"请几位公子回头,将东西还给我,我们再慢慢说话。"
"放肆!"赵书安终於按耐不住的站起身来,双目灼灼的看著对岸,冷冷笑道:"今日尔等竟敢用出这等手段,日後便请自求多福吧。"
他弓下身子,细细的看了眼凤无雪,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瓷瓶,对柳子承说道:"子承,本王身上带有临行前御赐的辟邪丸,先给凤先生服了再说。"
又转过头,催著竹儿快些,自己也伸出手去找了片木板一同奋力划著。
现在的情形已十分清楚,若是他们能够逃脱出去,便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回上岸去,非但凤无雪救不回来,他们四人也是必死无疑。
流矢还在飞射过来,但由於小船离岸边越行越远,绝大多都落入了江中,只有少数几只依然呼啸著射入了船体。
那些箭头上带有火棉,一与船体接触便开始燃烧起来,竹儿一个箭步用力地拔下箭镞,赵书安急忙脱下外袍沾了水将火苗扑灭。
竹儿正待回去继续猛力撑篙,"嘶──"的一声,又是一支流矢其势汹汹射来,直奔赵书安面门,竹儿大惊飞身扑上前去,箭镞便深深的扎入他的後背,穿胸而过,带著火棉的箭尖烧焦了周围的皮肉,还亮晃晃的从前胸扎了出来!"!当"一声,竹儿软倒在地,船篙脱手而去。
"竹儿!"赵书安一怔,又惊又痛的失声叫道。t
"竹儿──!"饶是柳子承素来感情深沈,此刻也已眼眶发红。
他探了下凤无雪的脉,宫中密药确实有效,只服下一会儿毒虽未清除,脉象倒是强韧不少。便略微放下心,小心的将凤无雪平放在舱内,弯腰走了出去。
赵书安身上已沾满血迹,竹儿奄奄一息的躺在他怀中,往日里灵活乌黑的大眼珠中神采已渐渐消去,只剩黑沈沈的一片,气若游丝出多进少眼看是不成了。柳子承心中一阵酸涨难受,低著声音道:"我来撑船,请爷和他说会儿话吧。"
想到船舱内身重奇毒的凤无雪,这边又是舍身救主的竹儿,柳子承心里一阵阵的悲愤难平,重重的压著他喘不过气来,只好将满腔的愤怒发作在每一次重重的撑篙上。
小船在漆黑的湖面上快速的滑行著,柳子承听到赵书安柔声说道:"竹儿,你可有什麽心愿没有?家中还有谁在?"
竹儿极为虚弱的说道:"回爷......的话,奴才没能......把事情办好......拖爷的後腿了......请爷恕......恕罪......"
"你十多年来日夜陪伴本王,从来都是尽心尽力,何来失职?家中父母你不必担忧,本王自会安排好的......"
"多谢......多谢爷的体恤......可惜竹儿不能陪爷......一辈子......"竹儿松了口气,声音渐渐低下去了,最後几个字说得极为模糊,已是分辨不出。
柳子承心中大恸,咬紧嘴唇默默的撑篙。
良久过後,寂静的湖面上才传来赵书安幽幽的声音,分外的凄凉,"子承,竹儿走了。"
柳子承长叹一声,眼眶湿热起来,"......请王爷节哀。"
赵书安放下竹儿,站到柳子承身边。此刻小船已经离小岛很远了,四周都是黑压压的一片,冰冷的水浪在风中飘来荡去,将小船打的左右摇晃。
不时的有些细碎的水珠子溅上来,伴著刺骨的寒风,赵书安不禁打了个寒颤,按住了柳子承撑篙的手,"子承,我来吧,你去看看凤先生。"
柳子承也是心事重重,凤无雪中毒在先,又看到竹儿惨死,更是悲愤难当,暗暗决心便是要用尽一切办法定要将凤无雪治好。他听到赵书安这麽说,也不坚持,便默默的躬身一礼,退进了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