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贝亚德

"忘记我吧。"
说完，我没有一丝留恋的从他身边离开。

四(3)

回到宫里的那天上午，我见到了墨衍。他在远处看见我，却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谁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世事难料，不是吗？

我没有再住在华乐殿，皇上特地赏给我一座阁楼。我让人在院子里种满鲜花，把阁楼布置得异常豪华，这里，就是我梦想开始的地方。
皇上每天晚上都会来我这里，我想尽办法取悦他，说实话，那真的是很累人的事情。在君武身边的时候，我从来不会担心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但在皇上的身边就完全不一样了，你得思量哪些话他爱听，哪些话他不爱听。可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达到我的目的，满足他的欲望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至于君武，从那天分开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见过面。我听宫里的谈论过他，说他多么堕落，不务正业，不上朝，大部分时间都在妓院里度过。
噢，真是可怜的家伙，我值得你那么做吗？
要说我对他没有一点内疚是不可能的，毕竟，是我把他变成那个样子的。但那点微不足道的内疚，在我看到一个个的人谄媚对我笑的时候，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满足感。那种将别人踩踏在脚下的快感，只有皇上才能给予我。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见到了君华。他或许是来为他的哥哥打抱不平的吧，只是在皇上面前，他什么也没说。从皇上那里出来，他跟在我身后，叫住了我："老师，好久不见，难道你都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我笑，说："你的琴练得怎么样了？"
他说："啊？你还记得我练琴啊？"
"我怎么可能忘记。"
"那么，"他忽然走到我跟前，依旧笑，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什么？"我装作不明白。
他的脸色突然一变，说："你少在我面前装蒜，哥哥那么相信你，你还是辜负了他。"
"辜负？三皇子，这话可不能乱说。"我说。
他惨淡的笑起来，说："哈哈......我可没有乱说，你做了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哥哥那么聪明，怎么可能被你骗，他一直纵容你，一直给你机会，但是直到最后你还是离他而去。"
"你什么意思？"我听出了他话中的言外之意。
"呵呵，看来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上次你派的那些杀手，哥哥早就查到他们的下落，你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连命都不要了，你知道哥哥有多么心痛吗，他却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帮助你，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投入自己父亲的怀抱，哈哈......这是多么讽刺的事啊！"君华的脸变得扭曲，"他希望你最后能清醒，他以为你只是为了实现愿望才会这样，他一直相信你是爱他的。所以，他违背自己的心情，帮助你实现自己的野心。他还真是傻，以为这样你就会回到他身边......"
说到这里，君华哽咽起来，看看我，说："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他说的......都是真的？
不会的，不会的......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傻的人......怎么可能......
我感觉到脸上有冰冰凉凉的东西，伸手一摸，竟然是......眼泪？！
我竟然哭了？
呵呵，我为什么要哭？
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为什么要哭？再悲哀再痛苦我都能忍受，现在，我为什么要哭！
我擦掉那不该流下的泪水，仰起头，望着天空，深呼吸，我的心又恢复平静。
现在，我已经没有退路，惟有忘记过去，继续走下去。

五(1)

那天，在我的要求下，皇上终于答应封我为宫廷最高乐师。我等这个时刻足足等了十一年。
墨衍申请隐退出宫，皇上答应了他的要求。

我开心的回到屋里，心情愉快的弹琴。宫女进来，递给我一封信。我很奇怪会是谁写信给我。
将信展开，我呆住了。写信的人，是子衿......
他说他现在京城，他说他明天午时会在郊外湖边的凉亭里等我。
我在做梦吗？这是梦吗？子矜竟然来了京城，并且还说要见我？怎么可能呢？这一定是梦。如果是梦，神啊，拜托你一定不要让我醒来！
我拿着那封信，简直快要哭出来。
我亲爱的弟弟，我亲爱的弟弟终于要来见我了！他原谅了我吗？他过得好吗？我一刻也忍不住的想要见到他。

我当下乘坐马车出了宫，来到郊外的湖边，但是那里现在一个人也没有。
我把信拿出来看了又看，上面写着明天午时，可我太着急了，我太想见到子矜。所以我跑回街上，四处寻找他的身影。我知道这不过是徒劳，那么多年过去，就算见到他，我也认不出来了吧。
我来到湖边的凉亭里，儿时的记忆一波一波向我涌来。我坐在石凳上，回忆着子矜和我在一起的时光，被母亲打骂时他痛哭的表情，买了糖葫芦拿回去给他时的惊喜模样，竟然那么清晰的出现在我的脑海。我以为我全都忘了，原来，我全都记得。
太阳下山，又看着它从天边升上来，我就这么呆坐了一个晚上。还有几个时辰，我就可以见到他了。我的心"咚咚"直跳，见到他，我应该是什么表情呢？应该看着她笑还是哭呢？要说什么呢？当然，我应该向他道歉，告诉他，当初我也是逼不得已才那么做......这么说，他会原谅我吗？

"哥......哥......"
一个温柔而又陌生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停住呼吸，转过头，一个清秀的少年，用忧郁哀伤的眼神看着我。
"请问，你是......"见我不回答，他以为认错人。
我站起身，问："你是......夏子矜吗？"
他先愣了愣，再缓缓点头。
我捂住嘴，忍不住痛哭起来。我终于见到他了，十一年过去，老天竟然让我们再次相见，我还能奢求什么呢？原谅吗？不，那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他还活着，那就够了。
他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抱住我。
他问："真的是哥哥吗？"
我在他的怀里使劲点头。
然后他抱着我什么也不再说。
没有一句言语，只是一个动作，我就明白，他原谅了我。不，或许，他从来就没有恨过我。我可爱的弟弟，他竟是这么善良，善良到让人心痛。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还有谁可以包容这样的我呢？

我和他躺在旅店的床上，手牵手，他依偎在我的身边。
我问："你以后就呆在我身边，不要离开了，好吗？"
他不回答，转而说："哥，我听说你在宫里服侍皇上。"
我轻轻点头，说："对，现在，再没有人可以欺负你我。我就要成为宫廷的最高乐师了，你留在我身边，一定可以生活得很好。"
我偏头看他，他正望着床顶发呆。
我说："让我好好补偿你。"
我握了握他的手。
良久，他偏过头，问："哥，那你幸福吗？"
幸福......吗？c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实现了我的愿望，我见到了子矜，可是......我幸福吗？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他伸手摸我的脸。他的手潮湿温暖。"只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我勉强一笑，说："不用担心，我当然过得很好。"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他又转过头去。
我问："你呢？过得好吗？"
他的眼睛微微暗淡下去，却笑着说："还好。"
我知道，在那种地方怎么可能过得还好。但是我没有说什么，以后，只要以后我加倍补偿他就好了。
我靠着他的头，感受着他的体温，心里幻想着我们兄弟一起生活的幸福场景。
由于心里轻松不少，睡意不断袭来。我挨着子矜，安心的睡着了。那一夜，我睡得很平静，没有做梦。幸福？或许这辈子，在子矜身边的那些日子就是幸福的吧！可是现在的我，还有幸福的权利吗？

第二天早上醒来，子矜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他睡过的地方冰凉一片，我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叫着他的名字，在大街上四处寻找，但是我没有找到他。
他，又一次离开了我，这一次，是永远的离开。
神，最后还是收回了他的手，为了惩罚那个曾经抛弃他的我。对子矜，我这辈子都只能亏欠。
我失神的回到宫里，碰见墨衍正要出宫。今天，是他离宫的日子。
他本来已经上了马车，看见我，他又下来，走到我面前。
他淡淡地一笑，说："你赢了。"
我又回复到往日的神情，说："要不是你，我又怎么可能有今天。"
他说："原以为我们会成为朋友......"
我说："可惜......我不适合做你的朋友。"
他无所谓地笑笑，然后转身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没由来的觉得凄楚。

我，将来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天呢？
我摇摇头，甩掉心里的这个想法。夏凌庭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的不自信了？
可是......我得到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子矜他还是走了......我不再被人嘲笑，不再被人践踏，同时，也不再被人爱了......
这就是我想要得到的吗？我努力那么久，只是想要这样吗？
我看着那高大宫墙，想哭，却没有眼泪。

五(2)

我陪在皇上身边，夜夜笙歌，只有如此，我才能忘记现实中的一切。醒了又醉，醉了又醒，终日无聊的打发时间，消耗着生命。
就在那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的日子里，君武来了。没想到他还愿意见我，他是来看我现在过得有多悲惨的吧？

"呵呵，真是稀客！"看见他站在门口，我一脸讪笑的迎上去。
他冷漠地看着我，却并不进门。
"不进来陪我坐会吗？难得来一次......"我故意说。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冷冷地看着我。我忽然发现，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君武了。那个曾经温柔真挚的君武，亲手被我给毁了。现在，他的眼神里只有恨，对我的恨。
呵呵，我是多么厉害啊！
我说："既然来了就说句话啊，干什么愣在那里啊！"
他还是什么都没说，静静转过身，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后来听说，那天，皇上把丞相的女儿许配给他，他想都不想的答应了。原来，他也什么都不在乎了，包括我。

他大婚的那天，我向皇上请求让我在他的婚宴上独奏。本来我是想去祝福他，弹一首喜庆的曲子。但是一看见他那张冷俊的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我的心里升起莫名的悲哀，于是临时弹起那首《雨霖铃》。
我知道我对不起他，这首曲子，就当作是我最后为他而奏的吧。
他忽地从位置上站起来，也不管全场人讶异的目光，走到我面前。
他说："你后悔了吗？"
我笑，说："现在问这个还有意义吗？就算后悔又怎么样？什么都不会改变。"
他一把将我拉起，在所有人的惊叹里，带着我，冲出了东宫。我回过头，看见皇上那张愤恨的脸，和所有人无法置信的目光。

他拉着我一直跑，我也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
我甩开他的手，问："你这是要做什么？今天可是你的婚礼！"
他愣了愣，突然笑起来，说："现在说这个还有用吗？你不是跟着我跑出来了？"
天，他笑了，瞬间，他又恢复到从前的他。
他继续带着我奔跑，我们穿过热闹的街道，走过安静的郊外，最后上了码头的船。
我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说："只是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我说："你不害怕吗？兴许皇上现在正派人四处搜捕我们，你可是带走了他最宠爱的乐师。"
他说："我不害怕。"
我又问："你不后悔吗？为了我，或许你什么都没有了，权利，财富，还有即将到手的天下......"
他蒙住我的嘴，不让我继续说下去，用他一贯的真挚目光看着我，说："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要。"
我失神地看着他，没想到，我的背叛没能换来他的怨恨，相反，他还是用他那真诚的情感将我包围。我的心里满满都是甜蜜，赫然明白，子矜所谓的幸福是什么。只是，我现在才拥有它，是不是已经晚了呢？

我和他来到一个小镇上，随便找了一间旅店住下。
我走到他身边，说："太子......"
他说："叫我君武。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是什么太子。"
我笑，叫他："君武。"
他俯下头来亲吻我，我也回应着他。今晚，我要把自己完全交给他，我的身体和我的心。
君武，这是我最后能给予你的东西了，所以，请你不要将我忘记。
半夜，看着熟睡的他，我心生不舍。他精致的轮廓，他的眼睛，他的鼻子，还有他无数次亲吻过我的嘴唇，每一个地方，我都会将它记在我的脑海里。
最后，我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离去。
再见了，君武，请你一定要幸福。

那个上午，我回到宫里，看见皇上坐在房间里，他的身旁，站在一大群宫女和太监。我知道我接下去面对的是什么。
他说："你自己做个选择吧，是你死还是他死？"
我看着这个冷淡如常的男人，心底发出疯狂的嘲笑。他难道是在挽留我？他宁愿让自己的儿子去死也要满足自己的欲望？呵呵，真是可悲的人啊，这个世上竟然还有比我更可悲的人。
我看了看宫女手中的药，接了过来，没有一丝犹豫喝了下去。
意识渐渐离我远去，我仿佛看见了子矜，他站在远处，对着我微笑。我开心地，朝他飞奔过去。

君武篇

零

那段时间，我每天用酒麻痹着自己，分不清白天黑夜，抱着酒瓶，在街上无聊的晃荡，每个人看我眼神，都好象在说："瞧，那个疯子。"
疯子？呵呵，是的，我已经疯了，为了一个不爱我的人而疯。
或许是酒的作用，我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眼睛也看不清前方的路，我再也没有力气支撑我的身体，摔倒在路边。我实在不想再走下去，不顾旁人的目光，就这么躺在地上。
让我就这样睡过去吧，不要叫醒我，醒来之后，面对的又是残酷的事实。
我边这么想，边打算就这么睡去。
恍惚间有人将我扶起，我不知道是谁，也懒得去管，就这么靠着他。我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香味，那种香味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迅速使我平静下来。说来真的很神奇，一瞬间，我所有的悲伤，不甘和怨恨全都消失不见。我很想看看他是谁，但我实在没有力气睁眼。
他把我扶到床上，没多久，我感觉到自己的脸被湿热的毛巾覆盖。接着，我因为很久没有这么舒服过而沉沉睡去。当我醒来时，那个人已经离开。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连他的样貌也没有看见。旅店的老板说，把我送到房间的是个样貌清美的少年。他付了房钱，什么也没留下就走了。原来这世界上还真有这种不计较回报的人。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的爱是多么的可耻。我甘心的付出，也是为了自己的欲望，为了将他束缚在我身边。只可惜，现在明白这一切都太晚了，他已经身在父皇的怀抱。我想，此刻的他，一定很幸福吧。他做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得到父皇的爱吗？如果我是真心爱他，不就应该放他离开吗？是的，我不该恨他。
没过几天，父皇将我召进宫，告诉我要将丞相的女儿许配给我。现在的我，没有理由拒绝。反而更好，我可以向他表明，我已经放开他了，他可以去追求他的幸福了。只是，我似乎想错了。当我看见他寂寞的表情，他后悔的目光，我瞬间明白，他一点都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