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吴歌————凤栖梧[下]

作者:凤栖梧[下]  录入:03-20

声音越来越低,很快的,余音也不可闻了......

探过他的脉息,知道他只是又昏睡过去,才把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可还是忍不住想要证实,对自己证实他说的这些话......这些好像是胡言乱语,可又听得人胆战心惊的话......不过就是因为荒唐的梦魇或者混乱的神智,而不是......
扶起贴在自己怀中沉沉睡去的他,小心地摇晃着:"你醒一醒,你到底认不认得我?"
"我怎么会不认得你......你是美人嘛!"他半梦半醒中扯动嘴角,最终还是没能凝聚成笑容:"是我最喜欢的美人......"
扶着他的手霎时一僵,一种自己也不明白的酸涩在身体内的某处翻搅起来。这最理想最令人安心的回答,却有些......有些说不出的......焦躁?
深深地吸了口气,把倚在自己怀里的他平放到床上,帮他盖好被子,掖好被角,撩开湿发。这些从没想过会为别人做的事情,为他做起来却那么自然顺畅,就像是再天经地义不过。是因为自小看他长大,一直伴随身边,不知不觉就习惯了怜他爱他,把他当作了自己的珍宝......是这样的吗?真的......只是这样吗?

轻浅短促的呼吸,依然微蹙的眉尖,昏睡中也不舒展的神情......细细地看了又看,用手指帮他推开愁纹,擦去脸颊上残留的泪痕,停在那干裂苍白的唇上......男人的嘴唇,一点也不柔软,一点也不甜美,贴上来又干又涩又是灼人的,怎么会叫人感觉温柔缠绵入了骨髓?怎么会......怎么会叫人......
如果真是神智不清,他又是把自己误当成了什么人?是怎样的美人,能让稳重端方的他忍不住想要肆意轻薄,情深意切到了这般痴狂的地步......他到底知不知道,方才和他唇齿相依的不是他的红颜知己,更不是什么绰约美人,而是......而是......
呼吸可闻,猛然惊觉之时,已经是靠得太近了,鼻尖都快触到他的脸颊......要退开些!退开......他这是梦到了谁?谁让他把眉头展开?谁让他露出这样的笑?是谁......
美人?又是那人吗?在梦里也还是要念念不忘吗?靠得这么近,和他靠得这么近的是谁啊?他怎么还能梦到别人......怎么会......
"美人......"那干涩苍白的唇又动了动,温热吐息拂过咫尺间不住轻颤的削薄双唇:"百里......寒冰......"

白漪明远远地就看到百里寒冰站在门外。
"城主。"他加快步伐走了过去:"药已经煎好了,是不是现在......"
百里寒冰的表情让他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他第一个反应就是瑄少爷情况有变,不自觉地朝门里张望了过去。
可那躺在轻纱帐里的人,看上去没太大变化......
"城主,你去休息一下吧!"白漪明忍不住劝他:"您这样不眠不休地守着,实在是太耗精神,瑄少爷醒过来以后看到您为了他形容憔悴,一定会舍不得的。"
"舍不得......他对我......"
"瑄少爷对每个人都极好,对待城主更是仔细上心。"白漪明叹了口气,苦涩地笑了笑:"我小时候喜爱瑄少的温柔,只要他在城里就缠着他不放,希望能够和他更加亲近。可是每次只要城主在场,瑄少爷就极少会把目光放到别人身上。就为这个,我还孩子气地记恨了您好一阵子。"
"他总望着我吗?"百里寒冰怔怔地问:"为什么我不知道?"
"再珍奇稀罕的东西,拥有的时间长了,哪还有会觉得什么特别?"白漪明说完觉得自己有些不敬,又解释了几句:"城主您不也是视瑄少爷如手足骨肉,事事处处第一个想到的不也是他吗?想来是瑄少爷习惯看着您,您也习惯被他看着。久而久之,习惯成了自然,也就不会去刻意记得了。"
百里寒冰听了,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奇怪。

"城主,您这是怎么了?"白漪明看他神情恍惚,不安地问他:"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不。"百里寒冰摇了摇头:"我也许是太久没睡,所以有些累了。"
"那您回房休息一会,瑄少爷这里我会看着的。"
"不用了,我守着他就好。不过......"百里寒冰吩咐着:"我回房换件衣服,你让人在这间屋里铺条毯子,我回头躺一下就好了。"
"城主,还是......"
"要是不在能看到他的地方,我一定睡不着。"这话脱口而出,百里寒冰有一瞬呆滞,隔了好一会才说:"他现在这样子,我当然不能放心......"
白漪明点头应了。

百里寒冰回头往房里看了一眼,才举步离开。
不过这短短的路程,不管是在看得到还是看不到的地方,他一路神不守舍的,也不知回了有多少次头......
七十七

百里寒冰把手放在虚掩的门上,然后又收了回来,反复多次之后,门还是没有推开。直到屋里的人问了一声,他才推门走了进去。
"师父。"如瑄靠坐床头,在烛光下对他颔首微笑。
"你才刚醒,怎么就坐起来了?"百里寒冰快步走了过去,把手里的药碗放在床头,取过一旁的外衣帮他披上。
"我躺得太久了,坐起来反而舒服些。"他伸手按在自己胸前的绷带上:"何况都把万金难求的碧晶膏当作止血散来用了,还会有好不了的伤口吗?我已经没什么大碍......"
"什么叫没有大碍?"看到如瑄愕然的表情,百里寒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舒了口气,把药碗端起来递了过去:"先趁热把药喝了再说。"
"好。"如瑄温顺地点了点头,把碗接了过去,就着碗沿一口口地喝着。

"这药是不是很苦?"百里寒冰注意到他微微蹙眉,跟着皱眉。
"我不是小孩子,怎么还会怕苦药?"如瑄抿了抿嘴角:"师父,怎么我醒过来了,你倒好似不太开心的样子?"
"我不开心......会吗?"片刻之前,看到如瑄睁开眼睛,本来以为是如同之前的半梦半醒,直到听见他用恭敬而疏远的声音称呼自己......
"当然不会,我只是在和师父说笑。"如瑄把空了的药碗放回床边,抬起头对他说:"可你看起来真的很累,既然我现在已经没事,你也能放心回去休息了吧!"

......瑄少爷对每个人都极好,对待城主更是仔细上心......想来是瑄少爷习惯看着您,您也习惯被他看着。久而久之,习惯成了自然......

"师父,你怎么了?"如瑄注意到他神情有变,于是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如瑄......从以前开始,只要看上一眼,他就能知道自己的心思......
是啊!一直觉得那是他聪明细心,可是......要这样了解另一个人,聪明细心就可以了吗?还是要......长长久久地看在眼中,点点滴滴地记在心里......
那要是,真对自己有着不一样的......那么如瑄,他会怎么做?他会不会......不!他不会说的!他会永远藏在心里,不告诉任何人。就算抑郁寡欢,就算远走天涯,就算不再相见......他也永远不会让自己为难......

自从醒来之后看到百里寒冰,如瑄就有种说不清的奇怪感觉。
短短的大半个时辰,百里寒冰出神发呆的次数多得让人不安,间或望向自己的目光又是复杂难解......如瑄一边惴惴不安,一边留神注意着,这时见他闭目甩头,连忙问他:"你不舒服吗?可是太久没有休息的缘故?"
"我不累,只是想起......"百里寒冰睁开眼睛,却仍锁着眉头:"如瑄,你为什么不让我找大夫过来?"
那些越理越乱的事情,暂且缓一缓再说,眼下更重要的,是如瑄的身体......
"这里不是有大夫了吗?"如瑄笑了起来:"师父,你不会忘记我也是懂医的吧!"
"如瑄,我知道你医术精湛。"百里寒冰没有笑,他的表情极为认真:"你说自己没事,我自然愿意信你!可为什么找来的大夫都告诉我说,你体内有数种剧毒积存,因为时间长久,已经......深入到了脏腑,他们说......说......"
他说不下去,而如瑄笑容也是一滞,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如瑄,他们是不是在信口胡说?"百里寒冰轻轻一笑:"要真是那样的话,我可饶不了那些庸医!"
"不!其实......那个啊......那是因为我前些年中了毒,后来用以毒攻毒的法子解了,不免有些余毒......残留下来。"如瑄垂下眼帘,简单地解释了几句:"这次受伤失血诱发毒性,虽然看似吓人,实际没那么严重。只要休息一段时间,再服些调养的药物,很快就会好的......"
百里寒冰敛起笑容,盯着他看了一会,才问:"如瑄,真是这样的吗?"

"难道师父你不信我的医术?"
"那当然不是!我只是......"百里寒冰动了动嘴角:"我是怕你伤势严重,却又瞒着我不说,只是自己一个人忍着。"
如瑄轻轻一震。

"你果然没有跟我说实话,对吗?"那一丝惊颤没有逃过百里寒冰的眼睛,他坐到了床沿,放柔了声音对低着头的如瑄说:"如瑄,我知道你是怕我担心,可现在我的心情根本就不重要,你的身体才最是重要的。"
"我没什么事。"如瑄抬起头,笑着对他说:"师父,你就不用......"
"你自小就是这样,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百里寒冰打断了他,伸手帮他把垂落的头发夹到耳后:"要换了其他的事情,我也不会勉强你。可这次不同,今天不管怎样,你也得把实情告诉我!"
如瑄看向他,心里想着该怎么解释才能合情合理,但目光及处,蓦地一惊。

"师父......"他抚上了百里寒冰的鬓角,声音里带了些微颤:"你怎么会......会有白发......"
本来没有注意,只觉得他有些憔悴疲累,直到这时在近处看了,才发现那如云的发鬓间,竟然夹杂了几丝醒目银白。
"我年近不惑,有些白发也不奇怪。"百里寒冰毫不在意地说:"我对你说的,你到底明白......"
"明明没有的!怎么会......怎么短短时日,就多出这么些白发?"如瑄脸色刷白,像是受了惊吓:"常人说朝夕白头,那是因为忧急如焚、五内失和所致。可你修习的心法长于静心敛神,克制心绪、调和气血非寻常人能比,又怎么会......"
"几根白发,又有什么紧要的?"百里寒冰的声音不知不觉低沉了下来:"如瑄,你不用这样地顾念我......"
如瑄根本没有听他说话,径自抓过他的手按在腕间切脉,一边细细看他面貌眼瞳。

"非但内息不纯,连经脉也有损伤,为什么会这样的?"松开手的时候,如瑄的脸色越发难看:"你与人动过手?还是......你被暗算了吗?不然的话,又有谁能伤得了你?"

【外一章】慕容与司徒

咫尺

"你说什么?"慕容舒意听到呓语,转过头去问他。
"我是说......怎么不见你提到如瑄?"司徒朝晖懒洋洋地靠在车窗上,漫不经心地望着外头。"在姑苏时,你不是总把他挂在嘴边的吗?"
"我不是不想提他,但想到他一个七窍玲珑的人,偏被那虚假的情爱束缚着,心里就不是滋味!"慕容舒意总爱笑闹的脸上有着嘲讽,看去不太像平日里的模样:"这世上谁见海枯石烂,哪有地久天长?人生何其短暂,一转眼就百年身了,为情痴狂的人再傻不过!"
"没想到士别三日,真要刮目相看了!"司徒朝晖低下头,用手指理着腰间的丝穗。"既然你已达到这般非人境界,怎么还不快点出家去当和尚?说不定世人有幸,有机会见你插了翅膀飞上天去的样子。"
虽然已经习惯他的刻薄口舌,可慕容舒意还是有些挂不住面子,一脸哀怨地嘟囔着:"我拼了命赶来救你,居然这样说我......"

"蜀中山川锦绣,我一直心向往之,可惜这次来去匆匆,无缘饱览钟灵秀色。自古蜀道难行,路阻且长,也许这一生没有机会再来了。"司徒朝晖撩动指尖,任由银色丝穗从指缝缕缕流泻,散落到漆黑的锦袍上。"如你所说,人生何其短,转眼百年身,中间多少人多少事,就如这蜀地风光,错过了一时也就错过了一世......"
许久,车中都没有声响。
"舒意......"
那里听到他这样喊,目光闪烁了一下,因这许久未见的称呼觉得意外。

"我的指环呢?"司徒朝晖伸出手去:"在你那里吗?"
"对不起,我来时赶得太急,在路上不小心掉了。"慕容舒意眯起了眼睛。"你不会怪我吧!"
"我不怪你。"他蜷拢手指收了回去。"自你处得来,从你手失去,也是冥冥中注定,就算了吧!"
慕容舒意没想到他这就罢休,心中不免疑惑,过了一会忍不住问:"那唐有余......真的没为难你吗?"
他挑眉浅笑,反问道:"你是急着救我,所以才马不停蹄赶来蜀中的?"
"你说呢?"慕容舒意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刻意调笑起来:"我听人说,唐有余的女儿唐翠翘是个大美人,想着反正要来救你,若能顺便有段风流韵事,才不枉千里迢迢跑来蜀中一趟嘛!"
还是和以往一样,这模样让司徒朝晖瞪了一眼过来,从鼻中轻哼了一声。
"啊!"慕容舒意往后退了一些,讪笑着说:"你别生气,我可看不上那种青涩的小丫头,只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
"我知道。"但和往常不同的是,下一刻司徒朝晖非但没有怒而拳脚相加,竟然对他微笑摇头:"别担心,我不会再对你发脾气了。"

"喂!司徒,你这是怎么了?"慕容舒意戒备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吃错东西了?怎么......怎么这么奇怪?"
"你自小才智过人,心思缜密,若是命里不曾有我,一定早成就了事业,也许美眷如花,儿女承欢膝下......又怎会像现在这样,终日放荡散漫佯装轻狂,白白埋没了将相之才?"司徒朝晖直起身子,俊雅眉目之间笑意流转,目光里不知深藏了多少的情绪:"何况,这些年来你放下过往,待我像真正的兄长挚友,只是希望我有朝能从逆伦背德的妄想中清醒过来......你这番良苦用心我未尝不懂,只是......"

有一瞬,慕容舒意以为他会伸出手来碰触自己,可最终他却没有,而是慢慢地靠了原处。
"只是我始终不及你洒脱,少年时那种爱慕那段情仇,你已经可以坦然面对,甚至当作趣事说给人听。我却视作心中隐秘,夜夜独自辗转回想,一丝一毫也不愿意与人分享。"司徒朝晖转过头看向车外,出神地望着艰险崎岖的蚕丛秦栈:"慕容舒意,有时我真恨极了你的宽容大度!哪怕你把我当成仇人,也比这一笑泯恩仇强了不知多少倍......这样就像你往前走,把我独自留在后头,不知不觉就离得太远了......"

"司徒,语不惊人死不休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或者......这是你想出来捉弄人的新点子?"慕容舒意抿唇哂笑:"就你平日里的手段,这种程度未免有失水准!至少也要像前几次那样,叫人拿刀架着说这话才够凄凉嘛!"

推书 20234-03-20 :烟华(第一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