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会,竟然还是没见到司徒朝晖的拳头招呼过来,慕容舒意不禁有种汗毛直竖的感觉。按照他的经验来说,通常司徒朝晖脾气越是温顺,就越是有怪异的事情在后头等着......
"舒意,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
"那些古早往事,怎么又要拿出来说了?"慕容舒意定了定神:"这问题你隔段时间就要问上我一次,我怎么敢忘呢?"
"是啊!我是怕你忘了,所以隔些时候总要你说上一遍。"司徒朝晖嘴角含笑:"可你每次都不说实话,明明是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抱着我的脚哭得一塌糊涂,却总说什么犹记翩翩少年,当时枫林初见......"
"这些话你上次也说过了。"慕容舒意靠到一旁,笑容也和缓起来。
"青枫树,秋赤叶,艳阳天......翩翩少年,当时相见......"司徒朝晖闭起眼睛轻声细语,仪态风姿娴雅端丽,就如同世人眼中的风流才子,倾国名士......但慕容舒意再清楚不过,在这优雅皮囊之下藏着的,是多么喜怒无常,偏执激烈的魂魄......
"司徒,好像有些过了。"这是许多年来,他第一次对司徒朝晖说这种话:"到此打住,我们都别再说话了吧!"
司徒朝晖却好像不愿顺遂他的心意,一副执意纠缠到底的架式。
最叫慕容舒意想不明白的,那让人吃不消的坏脾气,怎么会突然间从他身上消失不见了?
"舒意,此番事了之后,你也好好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做个打算吧!"
慕容舒意自顾自地揣测,一时没有认真听进耳中,直到感觉有些怪异,才仔细想了想......其实不用多想,这句子根本只有一个意思!
"司徒。"他完全地放下了心来,暗自松了口气:"你不用试探我,我已经说过,这一辈子是不会娶妻生子了。"
"我这些年想尽方法,不许你沾染别人。原本是打定主意,怎样都要缠你一辈子的,可......"司徒朝晖一脸怅然若失:"你身份显赫,人品出众,怎么也不该做一辈子孤家寡人。"
"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c
"虽然流水流云兄弟都不错,但毕竟不是你的亲生骨肉,慕容家血脉单薄,还是不要在你这一代断绝了。"
"司徒朝晖,你倒是敢说这样的话啊!"慕容舒意的声音低低沉沉:"难道你忘了,当初是谁逼着我在月老祠里发誓,说要是今生娶妻生子,就不得好死的?"
"你还记得......其实......"
"其实你只是和我说笑,对不对?"慕容舒意冷冷笑问:"那么司徒大人,你现在可满意了?"
"不是。"司徒朝晖望了过来,目光是从不曾有过的温和柔顺:"舒意,我不是在开玩笑。"
"那好,你可要记得自己对我说了什么啊!"慕容舒意扯起嘴角,笑得有些恶劣:"等一回到苏州,我就娶上十个八个美女,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
"后悔......"司徒朝晖低下头,双肩微动,看样子像是在忍着笑:"我有什么可以后悔的?"
"司徒朝晖,你够了没有?"慕容舒意笑容垮了下来,恨恨地咬了咬牙:"逼我发誓不娶的是你,现在要我娶的也是你,你就这么想让我不得好死啊!"
"怎么会呢!"司徒朝晖轻声地叹了口气:"舒意,那时你不过七八岁,又是半夜里被我从床上拖起来,所以难怪会记错了。"
"记错什么?"
"你发的那个誓。"他抬起头:"我是让你发誓不能娶妻生子,可没说要是你娶了就会不得好死,所以你尽可以放心。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不论以后你娶多少个女人,不论她们多么年轻貌美,你也不可以爱上她们中任何一个,你可以对她们好,可是你的心......不能给任何人......"
"你......"背着光看不真切,但那双眼眸里闪烁的,仿佛水光......慕容舒意伸手过去。"你在哭吗?"
"舒意,你答应我好吗?"司徒朝晖的手握了上来,在和暖的阳光里微微冰凉:"我知道其实你是爱着我的,只是当年你母亲......"
"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慕容舒意拧着眉头,有些恼怒地说:"怪只怪天意弄人,你我今生除了兄弟好友,不可能再有其他的关系了!"
"我......我只是......算了!"司徒朝晖淡淡一笑,然后松开了与他交握在一起的手:"我一直对你要求得太多,是我太贪心了。"
"司徒朝晖,你这次是当真的,对不对?"慕容舒意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有些茫然地问:"你怎么突然想通了呢?"
"相去万里,远在天涯,纵然让人梦萦魂牵,可比起近在咫尺,心若参商,终究要好上许多。或者相忘江湖,对你我来说才是最好吧!"司徒朝晖轻笑了几声,然后半闭起眼睛曼声吟道:"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听着那舒缓清扬的声音,有什么自慕容舒意脑海中闪过......
我今日在此发誓,若慕容舒意敢娶妻生子,那我司徒朝晖就肠穿肚烂,万箭穿心,烈火焚身,死无全尸......
"你......发的誓......"慕容舒意脸上血色全失。
司徒朝晖向他微笑,带着一如既往的眷恋凝望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诉说,却没有开口......
"司徒朝晖!"
眼看着就要抓住了,可那寂寥孤独的黑色身影霎那间化作片片鲜红,从他指掌间穿透散落......
他惊恐大喊,翻身坐了起来。
"王爷!"他的贴身侍从连忙靠了过来:"您怎么了?"
他迷茫地环顾四周,从篝火到周围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王爷!王爷!"侍从看他模样古怪,不由紧张了起来。
"这是哪里?"他茫茫然地问:"朝晖呢?朝晖......他在哪里?他到哪里去了?"
问到最后两句,他的声调不知不觉尖锐起来,神情也变得异常激动。
"回王爷,此地距离川中大约还有百里路程。"侍从低着头回答:"您可能是连日赶路过于疲乏,又担心司徒大人安危,所以才做了恶梦。"
他抬起头,望见天心月明如素,银河璀璨......
"原来......"他弯了弯嘴角,宽慰着自己:"没事的,只是恶梦罢了!"
可就算是这样,一想到刚才梦里的画面,他犹有余悸地吸了口气。
等稍稍平复了些,他才察觉脸上有种奇怪的冰凉,伸手去摸却沾到了满手湿意。
侍从始终低头跪着,周围的人也都不敢看他。他呆了一呆,站起来胡乱地抹了抹脸。
"现在......"他刚想问问时辰,但眼角恰巧瞥见一抹红艳,心猛地一跳。
再定睛一看,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哪怕被火光映着,也是惨白一片。
就在他的脚下,有一片鲜红枫叶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慢慢地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那片叶子。鲜红在他指间颤抖许久,猛地被揉作了一团。
"什么嘛!"他扯开嘴角:"只是做梦,不可能的......"
他拖出衣领里的红绳,紧紧握了一下又再放开。
"来人,把我的千里追牵过来。"他大声吩咐,用脚挑起靠在身旁的长枪,绑到了背上。
"王爷,千里追速度极快,余下众骑恐怕追赶不上。"侍从试图阻止他:"唐家绑走司徒大人胁迫王爷,实是居心叵测,若是对王爷你......"
"那本王就看看,唐有余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他拉住递来的缰绳,翻身跨上了通体漆黑,四蹄雪白的大宛名驹:"我先行一步,你们随后赶上就是。"
"王爷,不可孤身涉险!"
"驾!"他一拉缰绳,胯下骏马仰天长嘶,前蹄离地空蹬,尔后四蹄翻飞,足不残土,眨眼已经飞奔出了很远。
风声在耳旁掠过,脸颊不知何时被路旁横出的树枝尖梢划出道道血痕,他却恍若不觉,始终弯着腰夹紧脚蹬,让速度保持在最快。
月光穿透树林,洒下斑驳的光亮,眼前幽暗的道路尽头,依稀是一片火红枫林......他用力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向来清亮的眼眸蒙上浓浓晦暗。
"我马上就要到了。"他略低下头,轻声地说:"你等着我。"
颈中用红绳系着的白玉指环,在冷冷夜色中散发出温润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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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偶然翻到古诗十九首中的这首《行行重行行》,突然想写慕容与司徒的短篇,所以就写了。
这是慕容在赶去蜀中唐家找司徒的路上,至于他到了以后又出了什么事......
嗯......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_-|||
子夜的正文这两天我会更新,有劳大家久等了。
七十八
"你不用多想,我没有和人动手,更没有遭人暗算,至于内伤......"百里寒冰有些迟疑:"是因为受了惊吓,所以才会......"
"惊吓?"如瑄疑惑地重复,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百里寒冰顿了一顿,还是对他说了实话:"那天我见你倒在面前,以为你伤重不治,一时慌乱引至真气逆冲。"
如瑄一怔。
"喔......这样......"他的心突然有些惊慌,不由自主地移开目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空洞地说了一句:"是吗?"
"当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百里寒冰回想起当时的情形,神情有些恍惚起来:"不论我怎么也喊,你都闭着眼睛不应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么说或许有些好笑,可我当时真是吓得魂不附体。"
"喔!"如瑄低着头。
两人沉默了一会。
"那......我给你开两服药,调理一下......"如瑄起身下床,却因为动作太猛,还没站直就白着脸坐了回去。
"你做什么?"百里寒冰去扶他。
如瑄伸手一挡,把百里寒冰的手打到一旁。
清脆的拍击声过后,两人俱是愣在了当场。
"你伤还没有好,不要随意行动。"百里寒冰神情自若地弯下腰,一手环住他的肩背,一手抱住他的双腿,轻巧地把他挪回到床上。接着又帮他把被子拉过来盖好,仔细地掖了掖被角。
那张脸上流露出的温柔爱惜,让如瑄想起许多年前,自己刚刚来到冰霜城的时候,睡前他总这样帮自己掖好被角,然后等到自己睡着以后才会离开。但不论睡得多熟,每次他离开后自己就会惊醒,看着空荡荡的房间......
"我......"如瑄心里慌乱,只是拉住百里寒冰的衣袖,却又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我明白。"百里寒冰拍了拍他的手背。
如瑄觉得眼眶发酸,连忙抬起另一只手挡在脸上。百里寒冰看着他畏缩的模样,更用力地抓住他的手,目光也越发柔和起来。
"如瑄,你不用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他说得又轻又慢:"你什么都不要担心,全部交给我就可以了。"
百里寒冰坐在床沿,一直到如瑄慢慢平静下来。这期间,百里寒冰多数是在看自己握着的那只手。
如瑄的手和他本人一样,带着一些病弱的苍白,但是手指细长,骨节分明,给人一种稳定有力的感觉。只在指尖和掌上有些薄薄的茧子,倒也不会觉得粗糙难看。
这是一双很好看,很灵巧,但一看就知道是属于成年男人的手......没什么道理的,这样看着如瑄的手,百里寒冰突然想起了多年前在泰山之巅,谢扬风折剑跳崖,月无涯仰天狂笑的那一幕。
谢扬风出了名的风流多情,自然不会是太重视名声胜负的人,要说他会为输了一次比剑自杀,恐怕没几个人会信。偏偏那个狡诈狠毒的月无涯,竟然是相信了,而且不只信了,还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
哪怕双方都身为男子,哪怕并不容于世俗,但月无涯的痴狂执着,却让人不忍苛责。
生死相随,总是叫人扼腕叹息之余,又觉荡气回肠......可这世间撼动人心的美丽故事,往往都是一种暗藏残酷的假象。
一人安然无恙,一人粉身碎骨,绝谷之下,只留下了一缕幽魂。
而在那之后的第二年,谢扬风就成了亲。据说他的妻子是人间少有的绝色,凡是见过的人无不为之倾倒。谢扬风对这个妻子视如珠玉,非但为她收敛了多情的性子,惧内之名更是传得世人皆知。
是非曲直,作为外人本无权评断,但想到月无涯那毅然决然的一跳,难免会生出几分怅然。若谢扬风真是侥幸生还也就算了,若如传闻所言不过诈死逃情......月无涯地下有灵,也不知会是怎样的想法......
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却只换来了不堪的谎言。哪怕再深再重的感情,也经不起这样的欺骗......想到这里,百里寒冰的心无端端沉重起来。
确定如瑄睡着以后,他才把如瑄遮在脸上的手拿了下来,放到被子里面。
脸上不见泪痕,可鬓边有些微湿,而原本是他握着的手,可到了后来,却反而被更加用力地抓着不放。如瑄......像是在害怕!眉头紧紧地皱着,瘦可见骨的手背因为用力,筋络有些浮起......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从远到近,百里寒冰头也不回,朝身后屈指一弹,在人恰巧来到门前的时候,封住了对方的穴道。
过了一会,百里寒冰才非常小心地挣开了如瑄的手,轻手轻脚地帮他把被子盖好。站起来又等了片刻,确定没有把人吵醒,他才足不沾地往门外走去。
百里寒冰带上了房门,示意僵直的白漪明不要出声,然后才解开了他身上被封住的穴道。
白漪明放轻脚步,一直走到离房间很远的地方才敢喘气。
"什么事?"百里寒冰看着闭合的房门,轻声地询问。
"城主。"白漪明跟着压低声音:"药师已经到了,可他坚持在前厅等着。"
"好!"百里寒冰点了点头,吩咐他说:"如瑄睡着了,你帮我守在这里,别把他吵醒,我去去就回来。"
白漪明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掉头望向自己身后的那扇只是虚掩的房门......
门被关上的瞬间,如瑄就睁开了眼睛。他刚才有些迷迷糊糊,也不是真的睡着了,百里寒冰离开以后,他就彻底地醒了过来。
他出了会神,然后从被中抽出自己的手呆呆看着。这双手瘦骨嶙峋,实在不怎么好看,不过上面余温犹自残存......从眼角瞥到有身影映到门上,他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连忙把手放了回去,闭上眼睛躺好。
可在那个人推开门,走进房里的时候,如瑄就分辨出了来的不是百里寒冰。不过心里某种怪异的感觉,让他没有立刻睁开眼睛,而是保持闭目沉睡的模样。
轻盈的脚步声在床边停了下来,他能感觉到被人长久专注地凝望着。
"你是醒着的吗?"就在一片叫人窒息的寂静里,那人突然开口说话:"瑄哥哥......"
这声音明明是如瑄所熟悉的,但那奇怪的语气,却和他所熟知的大相径庭。
闭着眼睛的如瑄心里暗自一震,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百里寒冰站在大厅门前,心突然乱了一拍,忍不住回头看去......
"百里城主。"厅里站着的人转过身,笑吟吟地对着他说:"看你的气色,最有颇不顺心吧!"
百里寒冰敛了敛心神,跨进了大厅。
七十九
厅里站着的人穿了一件飘逸宽大的衣衫,从身后看去仪态高雅,有种超脱凡俗的味道。但是一转身望过来,竟是双碧色莹莹的眼睛,饶是百里寒冰也为之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