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吴歌————凤栖梧[下]

作者:凤栖梧[下]  录入:03-20

也全因这双异色眼眸,那殊有仙气的模样顿时化作诡怪万分。
"药师?"
那人微笑颔首。
"远道而来,有劳了。"百里寒冰略略点头。
"百里城主何须如此客气呢!"那人神态悠然地走了过来:"你我也能算是故人,这样见外未免显得太生分了吧!"
百里寒冰闻言微愕,那人瞧见了,笑意越发深邃起来。
"故人吗?那么说来......"百里寒冰眸光一敛:"你我相识,可是在十年之前?"

"瑄哥哥。"来人坐到了床边,用一种轻柔的力道抚上他的脸颊,用一种怪异的,似乎极力压抑着情绪的语调和他说话:"你自小就疼我,事事都维护我,那这一回也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如瑄心中惊诧莫名,却也隐约有了一种重重迷雾就要散去的感觉。
"你痛不痛?"那人的手覆到他胸前伤处,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愿看你受这么多苦,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恨只恨他除了你,别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所以我也只能对你下手了。"
那人按在他胸口的手突然发力下压,如瑄痛得闷哼一声,昏睡也就再装不下去了。
"瑄哥哥,你真是不乖。"那人见他睁开眼睛,低下头凑到他跟前:"怎么可以假装睡着了不理我呢?"

"真没想到啊!"无思的笑声好一阵子才平息下来,笑完之后,他悠哉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那么百里城主,我们十年前是怎么认识的,你可还有印象?"
百里寒冰摇了摇头。
"果然如此!虽有离忧,却难忘愁......"无思坐在那里摇头晃脑,表情似乎有些困扰,说着叫人听不懂的话。
看这无思的样子,分明是知道些什么的,可百里寒冰现在哪有心情追问。
"其他的事容后再说,我找你来是为了救人。"他毫不迟疑地说:"只要你能把他医好,不论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
"不论什么条件?"无思跳起眉问:"百里城主,这话可开不得玩笑,难不成我说要这冰霜城,你也会双手奉上吗?"
"只要你把他医好。"百里寒冰面色不变得回答:"不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见他这样肯定,无思不禁动容,他略一思忖,勾起了嘴角:"那就请城主带路,我们快些去替病人诊治吧!"

百里寒冰远远瞧见紧闭的房门,猛然停下了脚步。
"城主......"
无思还没有问完,就见他整个人飞掠而起,眨眼就到了门前。那扇门在他落地那一瞬间分崩离析,变成数不清的碎片落到了地上。
看起来百里寒冰武功已臻化境,就算是五离血煞阵......无思目光闪动,连忙走了过去。到了门前,再看那些全部同样大小的碎片,他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忍不住喜形于色。
他收起笑容,跨过那些碎木进了屋里。
里面空无一人,连方才进来的百里寒冰都没了踪影,也不见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只不过床铺略有些凌乱,在被褥和纱帐上,还溅了少许的血渍。
无思过去仔细看了看,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用长长的指甲从里面挑了少许粉末,撒到了其中一处血渍上。
那些白色的粉末在遇血之后,顿时就变成了幽暗的蓝色,无思聚拢眉头,表情凝重地思考起来。
过了片刻,他转过身去问:"病人应是无力走动,怎会不见的呢?"
百里寒冰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脸上神色一片阴冷。
"我会把他找回来的。"百里寒冰低声答道。
"一定要尽快,拖不得了。"
百里寒冰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问,转身向外走去。
"等一等。"无思喊住了他:"我有一个问题。"
百里寒冰停了下来。
"不知这病人和城主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徒儿......"
"徒弟吗?"无思抚着下颚:"那他可有血缘亲属?"
"我......"百里寒冰的背影有些僵直:"不知道......"
"那可就糟了!"无思叹了口气:"不过无论怎样,城主你还是先把人找到了再说,也许没我想的这样严重......"
话音刚落,眼前一花,不见了百里寒冰的身影。

如瑄稍有意识的时候,觉得自己可能阳寿已尽,正身在炼狱之中。
宛如是在火里焚烧,全身上下痛得无法形容,偏偏又动弹不得,甚至连开口喊叫都不能做到。
生前罪孽深重,死后果然是要下地狱的......他想要笑上一笑,可连这点力气也用不上来。
"不是应该很痛苦吗?"恍恍惚惚听见有人在问:"为什么你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多难受?"
因为早就料到了......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谁让自己对不应该的人......起了不应该的心......
"百里寒冰有这么好吗?"
百里寒冰......寒冰......
如瑄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不再感到炙热,而是彻骨的寒冷。四周一片森冷幽暗,他只知道躺在一个很冷很暗的地方,隐约能看到上方的厚重岩石。
"醒了吗?"
随着这声音,视野里亮了许多。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头转了过去,看到有人披着厚重的斗篷,正在点燃石壁上挂着的油灯。
他渐渐看清了自己周围,这显然是一个人工开凿的洞穴,还堆叠着整齐的巨大冰块,这里是......
"这里是后山的冰窖。"那个人告诉他:"本来这种季节常有人出入,不过估计现在也没人会有取冰纳凉的闲情了。我们待在这里,暂时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如瑄颤着嘴唇,冻得说不出话来。那人看他瑟瑟发抖,把他裹进自己的斗篷,搂在了怀里。

借着对方的体温,如瑄慢慢地止住了颤抖,他试着动动手脚,却被更紧地抱住了。
"漪明。"他不再挣扎,平和地问:"接下去你准备怎么做?"
白漪明笑了起来,反问他:"我准备怎么做,你真的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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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我不知道。"如瑄想要摇头,却没有力气,只能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办?就好像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一样。"
"但你知道是我做的,不是吗?"那环在他身侧的手收紧了一些,过紧的拥抱压到了他的伤口,痛得他眼前一阵发黑。"为什么你没有告诉百里寒冰,刺你一剑的那个人是我?"
"因为我想不出理由,我想不出......漪明,你为什么想要杀我?"
"我的武功虽然和百里寒冰相差极远,可要杀了你还是绰绰有余。"白漪明微微一笑:"可是如果我真的杀你,又何必故意偏上那几分?"
如瑄的心往下一沉。
"你放心!"白漪明的笑容越发欢畅起来。"我不会让你死在我手里的。"
"我不明白......那么你的目标又是谁呢?"如瑄闭了一下眼睛,提醒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静。
"还能有谁?"白漪明的脸凑了过来,在他耳边呢喃似地说着:"当然是我们那位天下第一的百里城主了。"
如瑄浑身一震,也不知从什么地方生出的力气,抓住了白漪明的衣袖。

"你想知道理由,对不对?"白漪明自然不会在意他微弱的抗拒,轻易地反握住了他的手腕。"我会告诉你的理由,我会让你知道的原因的,然后你一定能够明白,我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如瑄还没有来得及再说什么,就被白漪明用手钳制住了下颚,强迫着转过了头去。
"那个晚上,你还记得吗?"和粗鲁的动作相反,他说话的声音语调却一直都很柔和。"就是在十年前,他重重地伤了你,然后扬长而去的那个晚上。"
那一晚,怎么可能会忘记......
"可是你一定不知道,等他回来之后,看到了你的尸体,接着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是光线的关系,那张年轻俊秀的脸带着种奇异的扭曲:"他以为你死了,却不愿承认是自己害死了你,到后来整个人变得恍恍惚惚的。你要是看到了那时候的他......"
"够了!你别再说了......"如瑄胸口一阵绞痛,气都喘不上来。
"你别激动,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呢!"白漪明帮他轻抚着胸口,却没有停下诉说:"有时候想想,我还真是替我大哥不值!就因为有个对百里家愚忠的爹,就因为城主大人几句意识不清的疯话,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斩了一只手下来......他到底做了什么样的错事,居然要受到这样残忍的对待?"
"什么?"如瑄瞪大了眼睛。

"那晚我大哥莽莽撞撞地打了你一掌,害你吐了许多的血吧!"白漪明轻轻地笑着:"就算谁都明白,你不是因我大哥而死的,可我们的城主大人却始终对那一掌耿耿于怀。就好像是除了他自己,其他人要是伤了你,就是不能饶恕的罪过呢!"
"那么,白总管他真的......"如瑄颤抖着嘴唇,怎么也说不下去。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早上,我听说城里出了事,匆匆忙忙地从书院赶回来,然后就在冰霜城门外,我看到了我爹、我娘还有我的大哥......雪积得很深,他们就跪在门外的雪地里。"白漪明半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了一种深沉的痛苦:"后来我才知道,百里寒冰要把白家赶出冰霜城,为了求他回心转意,我爹娘和大哥就在那里跪了一天一夜。"
"不会的!他怎么会那么做呢?"如瑄脸色惨白。"不可能的,虽然名为主仆,但他把你们当作自己的亲人一样,怎么可能把你们赶出城去?"
"百里寒冰这个人骨子里有多么冷酷无情,你不是应该比谁都清楚吗?"白漪明对着他摇了摇头。"只是瑄哥哥,都到了这个时候,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我应该明白什么呢?"
"对百里寒冰而言,别说是下人仆役,就连他自己的妻儿也不过是必须而非必要的东西。在这世上,他只有对你......只有对‘如瑄'是不一样的。"白漪明强迫着抬起他的脸颊:"如瑄是百里寒冰唯一的弱点!要是我这么说,你会不会欣喜若狂,觉得为他付出一切都值得了?"
"你胡什么,那根本就是......"如瑄只觉得自己喉咙哽塞了一下,急急忙忙移开了视线:"无关的话就别说了,白总管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你不信吗?不过这也难怪......"如瑄眼中闪过的那抹黯然,没有逃过白漪明的眼睛,他嘲讽地勾起嘴角:"你问他们怎么样了?那你说要是一个刚断了手臂的大孩子,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在雪地里跪上一天一夜,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如瑄目光闪动,几乎想开口叫他别再说下去了。

"我爹受到惩罚了,虽然他从来没有表露过,可这些年以来,他心里没有一刻得到过安宁。我虽然恨他,可他毕竟生我养我,我也不能对他如何。"白漪明叹了口气:"三年前他去世的时候,还嘱咐我决不可以记恨百里家。想必他是多少有所察觉的,否则那些年我要杀百里寒冰简直易如反掌,又何必像今天这样狼狈辛苦?"
"你想杀百里寒冰......"
"他一条命,抵我母亲和哥哥两条命,不是已经便宜他了吗?"
如瑄一时语塞,没有办法加以辩驳。c
"瑄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的。"白漪明低头伏在他的肩上:"你不会说百里寒冰的命更加宝贵,更不会说身为他的家奴,不论他怎么做都是对的......"
"可是......"如瑄背脊发寒,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可是你有就不想想你的妻子,孩子......"
"没有那种东西。"白漪明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我既然已经决意复仇,又怎么能被家室所累?"
如瑄用全然陌生的目光望着他,然后勉力把手抬了起来,阻隔在两人的中间。
"是我的错......如果当年不是因为我心有不甘,又怎么会连累你家破人亡。"如瑄长长地叹了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漪明,你真要报仇的话,杀了我也就够了。"
"我就知道......"白漪明森然冷笑:"不论他做了什么,哪怕是负尽天下人,你也不会说他半句不是,对不对?"
"对!"如瑄坦坦然然地回答:"除了他,别人我是顾不上了。"

"好!好个世间少有的痴情种子!"白漪明猛地松开了手,任由他摔倒在冰冷坚硬的石地上。"可惜遇上百里寒冰,任你再怎样一往情深,也只能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
虽然身下铺着毛裘,可被他这样猛地一摔,如瑄还是气血翻腾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
"可我还是应该谢谢你的,要不是你死而复生,我又上哪里去找这样的天赐良机?"白漪明冷漠地俯视着他:"瑄哥哥你待我极好,这我可是一直都记在心上的。"
"为了能够报仇,你什么都不顾了吗?" 如瑄暗暗擦去唇角沁出的血丝,撑起身子望向白漪明。"唐有余的心思路人皆知,你这么做不是与虎谋皮吗?"
"唐有余唐有余,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不是他自作聪明,想出婚宴刺杀这种蠢办法,我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白漪明冷冷一哂,隐约带着得意:"人人都说唐有余是只老狐狸,可在我眼里,不过就是个急功近利的傻瓜!蜀中唐家数百年的基业,恐怕是要断送在他的手里了!"
"婚宴?"如瑄脑中灵光一闪:"难道说,司徒朝晖不是被唐家绑去,而是被你......"
"唐家纵使有再多的毒药,也不可能抵挡朝廷的千军万马。就算再给唐有余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和权重一方的靖南王作对。"白漪明淡淡地回答:"不过你也尽管放宽心吧!我虽然掳走了司徒朝晖,可没动过一根头发,甚至让人一路护送他去了唐门。只要等慕容舒意一到那里,他自然就不会有事了。"
"这么说来......"如瑄看他的神情,心里有了计较:"你愿意把这些秘密都告诉我,是不准备让我活着离开这里了吧!"
出乎他意料的是,白漪明竟缓缓地摇了摇头:"我说了,我不会动手杀你的。"
这个时候,隐约传来了沉闷的"空空"声。

如瑄正盯着白漪明,想从他表情中窥得一丝端倪,突然听见这好似扣动门环的声响,不由得微微一惊。
来人在一片寂静中由远及近,白漪明迎着脚步声走了过去。
"总管。"那人对着白漪明行了个礼,然后轻声地说了一句:"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好,你去吧!"白漪明点了点头:"千万不要疏忽大意。"
虽然那人来去匆匆,但如瑄在惊鸿一瞥之中,看清那人是城中仆役的打扮,甚至觉得面目也依稀相熟,偏偏想不出在什么地方见过。
等回过神来,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白漪明已经走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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