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有些勉强,于是收了嘴角弧度。上前,轻握那女子的手,温润细嫩,柔软的摊呈在他掌心,一握,刚好包住。
他感觉她轻微的颤抖。
"公主,喜欢我什么?"他这样问,并非要个答案。或者,只是为了缓解这样凝重的气氛。
公主却做了真,拉了他的手仔细想着。他看见她一圈一圈不经意的在他掌心画圆。
圆的开头便是终点。
他感觉出一丝命运的诡秘味道。
午夜时晋卿从梦中惊醒,他确信自己沉睡时看见桓楼的眼睛。
侧目,公主眼角挂泪,是处子破身时的疼痛。他为她盖上被,心中有些轻微的愧疚。
下了床,风正紧,吹着窗一阵阵撕裂般怒气灼烧,他缩了缩脖子,有丝凉意。
远处山静,山静的时候可以很容易听见鸟在夜晚的低吟。晋卿仔细听着,突然辨别出一阵萧音。不大不小,不高不低,那萧声给人控制得很好。
他以为,这样的声音是在叫他。
他出门。
公主府外百步的地方是一条河,水质淡亮,有时候叫人觉得不胜真实。
河上有桥,晋卿走近,然后发现桥上有人。
那人穿得放浪,几近于轻佻。赤足坐在桥手上,一腿伸直一腿垂下,看得见没有着鞋。
仰头看着天,也可能没看,总之是那样的姿势,叫人觉得他的向往不可寻觅。
长萧在手,他吹得有些动情。
没有发现人的到来,只萧声低哑,暗暗的连贯,发出让人心寒的吟喃。
晋卿皱眉。
"桓楼"他叫道,萧声略停了停,声未灭的当复又相连。
晋卿走近他,月光惨白的荫在他身上,他看见桓楼又带上那张面具。
他不舒服他这种模样。
"好好的一首君子约,给你吹得如此悲戚。"晋卿道,走到他身边,抬头看。
晋卿闭目,没听见一般长发散落。
他没有束头。
他的头发长得有些叫人吃惊。
风一吹,飘散几根,及腰以下的距离,叫人觉得暧昧难忍。
晋卿挨着他坐在桥面上。水光在身上粼粼而过,照着他的脸,显出深切的悲哀。他不爱自己这种无辜的样子。
曲终,桓楼手放下,萧轻碰了晋卿的衣袂,他微微的笑了笑,嘴角提起是乱世中颠倒众生的轻狂漂亮。
他盯着晋卿,俯视,眼神掩饰不住了嚣张嘲弄。
第 9 章
"少爷,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公主呢?"
"她在睡。"
"新婚夜就把新娘子一个人丢房里--"他冷哼,"这恐怕不太好吧。"
"我知道。"
"你出来做什么?"
"你叫我出来的。"晋卿抬头,他的目光与桓楼相接,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安心。
桓楼愣了愣,转头看着河水。有光倒影在他脸上,银银的,很是好看。
"我没叫你出来。"
"不是叫我,你何必吹君子约?"
"只是这曲好听罢了。"
"那便当我自己出来,要你陪我。"
桓楼低头,跃至他身边蹲跪。
手一捏,着了晋卿半边垂发在鼻下一嗅,喉中叹息外溢。
"你娘子是个清白美丽的女子,少爷好福气。"
"你怎么知道?"晋卿脖子一痒,缩缩头,不自觉碰到桓楼的鼻尖。
"我闻出来的。身上有花香的女子大多心地美好。"
那个人是在公主大婚后一个月出现的。
他进入公主的房间时公主还在睡觉。阳光撒下,在他脸上只将他的双眸衬托得更加深邃。
他带着面罩,头发高束,用黑绸松绑了,偶尔落下两根在脸旁摇晃。
有些落拓。
公主府邸守卫森严,他进出若无人之地。
所以说,守卫,只是为了恐吓寻常百姓又或者嘲弄天下善良。
真正的高手,无论多少人在,也不可能看住。
这个人,是个真正的高手。
他一直坐在公主床边,态度安静却不猥亵。
只是欣赏。
头微微仰起的欣赏。七公主长相美丽,他看的不过是美丽的事物。
公主在他进房的一个时辰后苏醒。
她醒来没有看见人,只看见床边淡淡的一朵蓝花,不知道名字的,已经有些枯萎。
她感到可惜,却没有深想。
以手捻起放在鼻下把玩,那花的幽香很是好闻。
她轻轻笑了笑,想着晋卿的模样,玉似的公子,如水温存。
她是在一个春花遍地的季节认识他的。随了一个大人出游,向着皇上磨破嘴皮的娇嗔,终于得到这个机会。
那时三月,苏州华彩似锦,绿草疯长。
她听人说苏城有个公子,生得眉目如画心境似水,幽幽然好似个仙家误下的人物,于是来的兴趣,执意要看看。
她化了装,做成个穷苦小孩,躲在晋家后院偷偷观看。
晋家,苏州大户,香料生意做得如日中天,每年进贡的香料叫宫中上下欣喜难寻。
她听人说,这晋家的香料,有独特的秘方。
当时的她,只是有些好奇。
然后在她躲到第三日时,她看见那个男子。
只一眼,不得不记住的男子。
白衣上干净得没有一丝昏晕,她未曾见过这样的男人。
眉宇间的骄傲别人学不来看不懂,便曲解为冷淡。她想,她在第一眼时沉沦,有点万劫不复也要找到的执着。
她的想法是,她看懂了他的忧伤,得不到自由的忧伤,她的心尖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改变的律动的方向。
这叫缘分。
她当时这样痴痴的想,走出去,没注意脚下,摔了下。
他扶住她,一只手,温和善意。
他看着她,对她说:"小心。"
这两个字她一直珍藏着。小心。
公主回过神来。将花插进桌边的瓶子,嘴角的笑容无法淡去。
晋卿一直呆在桓楼的屋子。
他从日出呆到日落,抚琴或是品茶,感觉自己的样子很有一种颓唐。
桓楼出去了一次,半刻钟后回来,手里多了一坛陈酿。
晋卿迎了他,开门,有酒香扑鼻,好闻得醉人。他面露喜色。
"好酒。"
"偷来的。"桓楼放了剑。
晋卿怔一怔,仔细打量那坛子,的确尘封已久。他不相信桓楼有那闲钱可以买得这样的好酒。
"哪偷来的?"
"女人那里。"
"哪个女人?"
"忘了。"
晋卿不再多问,桓楼不再多答。
晋卿坐着他躺着,固定的姿势似乎很难变化。
桓楼的家当简单,两个酒杯,一支萧管一柄剑,两件衣裳,冬一件夏一件,一黑一红,颜色鲜明。
晋卿见不得他常年这般邋遢,亲自动手为他置了三四件衣服,第二次来时却发现全给压了桌脚柜底。桓楼说,他不习惯这样安逸的生活,会叫人忘记最初的梦想。
晋卿听他这样说,心中好奇的问,你的梦想是什么?而桓楼的回答残忍直接,他说,杀人。
晋卿觉得自己一直不了解这个男人,开心或者难过的时候,深藏心底。
他想,桓楼是极度不相信他的人,可不知为何用这样的方式留下。
而桓楼,睡在他身边,高举了酒杯酒水入口,滴液不洒的自得安然。
然后侧侧头看着他,一笑,放了酒杯道,我骗你的,还真相信了。
晋卿皱眉,不多,只一下,然后舒缓。
他知道桓楼不是骗他,而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论断从何而来。
于是,晋卿用杯掩了面,低头的那瞬他开始厌倦这样猜测不定的游戏。
抬头,看见桓楼的脸,他开始忘记那样的厌倦。
一定是疯了。他想,唇边笑意荡漾。
新晋的驸马进宫面圣,这是古有的规矩。
公主吩咐了下人为晋卿沐浴更衣,换下一身素白着了朝服。四品。
晋卿摸摸那样的绸缎,心中迷惘。b
只不过认识公主,或者说娶了她,便有四品顶带,这官位来得实在太过容易。
他见过其他几个驸马,拱腰屈膝的,面带卑贱。他以为看见自己的未来,于是徒增了些伤感。
皇帝不怎么欣赏他,尽管他按皇后之言奏了首曲子。
还是君子约。他有些奇怪自己的想法,似乎认识桓楼后,别的曲对他失去了吸引。
皇帝的声音自殿堂最高处传来,萎靡颓唐中有着不一样的气势威严。晋卿心想,这或许便是所谓的天子之风。
第 10 章
晋卿抬头,目光无焦。
皇帝离他太远,他看得费劲。直到身边的太监呵斥,不懂规矩,天子之仪岂容你如此放肆的窥探。
于是他顺从的低头。
他想,要是那日就这么与桓楼走了,多好,多好。
想着就笑,笑得大声,天子不满的冷哼一句,他看见周围鄙夷的神色。
公主在晋卿回府之前便知道了朝堂上的事情。她有些担心,却看见晋卿面无表情的回来。
她寻思了会,想到些温和的词语,想打破僵局问:"驸马今日可称心?"
晋卿想了想,脱下那华美的朝服道:"不知道。"
"不知道?"
"对,不知道。"
晋卿摇摇头,他没力气多去猜测那些目光中善意恶意的成分多少。
说不知道,只为了哄哄那个与他日夜相对的女子,他对她始终怀抱愧疚。
换回自己熟悉的衣裳,晋卿向桓楼的小屋走去。
那是一个禁区,他吩咐下人们,不是他的允许不准有人靠近。公主府上下对那个终年黑暗的屋子心怀畏惧。
晋卿走到那里,推门,四周空荡。桓楼不在,他的行踪很是飘忽。
晋卿坐下,靠着桓楼的剑,那上面还有他的指尖温度。晋卿对于热量总是敏感。
公主曾微微埋怨的问他,为何驸马去那屋子的时间比陪我的时间多很多?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公主继续问他,那屋里住了谁?
他说,一个朋友。
公主不信,晋卿也不信。他知道桓楼未曾将他当做朋友,萍水相逢,他救过他,如此而已。长久下去,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桓楼是谁。
晋卿想,或许自己只是因为寂寞,所以不管是谁,只想留下什么在身边,权当了慰藉。
晋卿等了一阵,睡意涌上,歪斜着身子靠在墙边,墙面冰冷坚硬,他不自觉中皱皱眉。
迷糊间,他听见外间有些吵闹,眼抬了抬,却没什么力气。晋卿支撑着身子起来,耳边嘲杂,他头痛欲裂。
勉强扶着墙缘走到门口,门缝微开,他从那样狭小的空间看出去,看见桓楼的背影硕长。
他笑一笑,牵动嘴角神经硬生生的疼痛。喉咙暗哑,说不出话。
于是静立着看,一直看到桓楼悠闲的自身边拔起竹片,掌心吐力,竹片送出,插进他对面那人的心窝。
笔直。
晋卿看着桓楼,桓楼专心的看着那人,那人惊讶的抬头看着天。桓楼的模样似孩子般无辜善良,眼神甚至掺杂着好奇。他用好奇的神色盯着一个人,然后杀死他,然后面无表情心不动的下手,然后这样蹲在一边看,看那人如何用绝望的姿态坠落。
看得有些欢欣,却没有仇恨。
晋卿看呆在原地,难以动弹。
他没见过杀人。事实上,他基本没见过被杀的活物。
正因为这样,他学医时胆大的惊人,他想的是,人是如此坚强,怎么说死就会死。
有人说,生死之事,看透了,不过薄纸一张,看不透,就是一辈子的大事。
晋卿不属于任何一种。
他是没有看过,所以说话做事总是放浪形骸的,肆意妄为。
但如今他看到了,他感到一阵恶心涌上。
扶着墙面,他弯腰呕吐,吐得翻江倒海,眼泪横流。
桓楼听得动静,转身冲进屋子。门开时风烈,晋卿站不稳的,竟然倒下。倒在桓楼脚下,在委地前被桓楼接住。
晋卿面色前所未有的苍白,双目无神的看着桓楼,指指自己,又指指门外那具渐冷的身体。
桓楼回头看看,冷声道:"一个我讨厌的家伙,杀了干净。"
晋卿摇头,有些剧烈的摇头。他的手攀上,抓了桓楼的衣领。桓楼皱眉看着他,无法舒展眉尖那些折痕。
晋卿手颤抖,唇微启,桓楼俯下耳。
晋卿道:"不要再杀人。"
桓楼愣了愣,想笑,抬头看着晋卿的眼睛,生硬的憋回了笑容。
晋卿猛咳了下,喘气,然后重复道:"不要再杀人--答应我。"
桓楼哼了声,他感觉自己哼得软弱无力。
他对着晋卿说:"好。"
驸马这晚没有回府,公主命人找了一夜,却偏偏忘记这个小屋。
桓楼在地上晋卿在床上,桓楼看着晋卿,他高烧不退,说着胡话。
桓楼为他换着额上的湿帕,面色不自觉的焦急。真不了解,明媚如斯的天气他却病成这样。桓楼想笑,嘴角千斤,他提不起扯不动,哽咽在唇,全化为叹息。
在湿帕第三次被晋卿的体温熨烫时,桓楼伸手去换,手未缩回被他拉住,然后握于胸口。
桓楼怔了怔,抽手,象征了两下放弃。他发觉自己偏安那样滚烫的温度。至少如此,可以叫自己相信自己还是活物。
他坐上床沿,用另一只手拨开晋卿濡湿的前发,仔细观看。
左手被他捏得紧,甚至于有些微痛。他看了看,覆上另一只手轻拍了拍,晋卿放松他,却不至于滑落,力道刚好。
桓楼感觉到莫名。
他以大指掠过晋卿的手背,发觉这个男子手心手背同样温润如玉。
他有些自卑的藏了自己的手,上面纵横交错的全是伤口,紧密挨站,一个个,抬头仰望的,仿若嘲弄。
他觉得不太甘心。
同是这样的少年,晋卿如此他如此,天差地别得叫人赧颜。
晋卿在这时说起话来。桓楼为他盖好被子,恍惚间有些轮回倒转的感觉。
晋卿抓了他的手,声音急促的喊着一个名字。
桓楼去听,听得满脸愕然。
晋卿在说:"桓楼,桓楼。"
桓楼的睫几近与晋卿相贴。他清楚听见这个病榻上的男子一丝一毫的呼吸微喘。
所以他更听得清那两个字。
他的名字。
桓楼。
他不了解晋卿为什么这样叫他,可以说是吃惊,更多的漠然。
如晋卿所想,他明白自己的心思,从未将面前的男子当做朋友。他不相信他,甚至于有些仇恨他。他想,他只是嫉妒而已。但这个认知让他更加不堪。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鄙睨世间,便以为自己清高脱世。
只不过是卑微的自全而已。
桓楼清楚这一点,所以他生活得异常痛苦。
晋卿又开口叫了他几声,一声低过一声,满是隐忍。
桓楼的心抽了下,反手抓了他,轻声问:"什么?"
晋卿安静下来。他叫桓楼,似乎并非为了要说什么,只为了确认,确认这个男人在,抓着,然后会觉得安全。
第 11 章
桓楼觉得自己这样以为,有些自做了多情,说出去恐贻笑大方。
却依旧是握了他的手。桓楼想,这样的他们,互相握着对方,只不过求得一夕的温度。明朝何日,谁会在意谁会记得?都是不重要的事情。
仅此而已。
晋卿于第二日苏醒,张眼是桓楼俯在身边的睡姿。
他有些口渴,动了动,发现桓楼拉着自己的手。这模样奇怪,他抽回了手,手心的汗在来不及落下前已经风干。
他浑身无力的疼痛,皱眉,握了拳,跨过桓楼的身子想要下床。
身下突然袭来一只手。
扯了他的腰带,用力向下,他跪倒。是桓楼狡黠的笑容,从上一半眼看着他,不曾移动。
晋卿对这样的姿势感到尴尬,太多贴近的,总叫人想到那个不怎么中听的词语:断袖。
"你做什么?"晋卿问。
"你又在做什么?"桓楼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