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惊骇中言语不得。
泅飞看看天,幽幽道:"现在去,还来得及。晚了,就没救了。"
公主迟疑了会,回头飞奔着向晋卿书房跑去。
急敲门,晋卿披了衣出来,她鬓发略微散乱的闯入,四下寻找着。
晋卿被她异常的举动吓住,拉了她的手问:"怎么了?"
"你的香料呢?"她双目圆瞪的看着他。
"我--收藏得很好啊?"
"你是不是用了右草?"
"你--怎么知道--"
公主闻言气结,猛一甩他的手,声调带哭的道:"右草是毒草,我告诉过你的,我告诉过你的,为什么不相信我?"
晋卿愣了愣,换上严肃的表情,"我正想告诉你,你那朋友说男左女右才是骗你的话,真正的毒草是左草。"
公主拼命摇头,拉了晋卿的衣裳近乎哀求道:"晋卿,你相信我,相信我一次,我不会害你。"
晋卿拍拍她的肩,表情安然道:"他也不会。"
"他是谁?"
"一个--朋友。"
"不行,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用这香料,你会被株九祖的,知道么?"
"公主!"晋卿来了薄怒,眉心轻动道:"我相信那个人,比相信自己还要相信。到是你,真该好好想想是谁跟你说的男左女右。"
"晋卿--"
"不用多言,是非我自有分辨,你去休息!"
"我不去!"公主猛的站起,举了桌上茶杯摔下。
清脆的一声,混合了门外下人们些须轻声议论。
"听话!"
"你才听话!我是公主,我命令你倒了那些香料!"
晋卿一哼,他突然发觉自己哼的这声音与桓楼很相似。
"夫为纲,公主连这道理也不懂么?"
"驸马,那人要害你,你知道么?"
"你太固执,我不与你争辩,你少和那个给你草药的人接触才是。"
晋卿挥袖要走,却给她拉住。碰撞了桌边,发出一声巨响。
"晋卿!"公主眼泪模糊的看着他,他一叹气,轻回首。
手在瞬间落下,击了她的后颈,她眼一闭倒了下去。
晋卿将她搀扶上床,轻柔的盖好了被,笑一笑,道:"公主宽心,晋卿不会有事。"
推门而出,门外给下人们围了一圈,指点着正窃窃私语。
某个胆大的上前看着他问:"驸马爷,公主--怎么了?"
他挥手,"没事,她只是累了,你们下去。"
回头看看天,天色不早,他笼了衣向桓楼的小屋走去。
这一夜睡得沉稳,桓楼安抚着他的背,以唇齿的温度,轻柔着一遍两遍三遍,直到他困倦的睡着。
他们之间的抚慰也有,却更多的来自温情。
没有欲望,单纯的想将体温转嫁。
或许这是爱一个人的感觉,喜欢了,便希望与他共存。哪怕是同一片天同一个温度,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叫人怀念。
晋卿将香料放在桓楼的小屋,隔了块竹的挡板,保持温良。
桓楼在他耳边低道:"睡吧,明日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就相信,他发现可以相信的感觉是那么美好。
第 20 章
天亮时桓楼已经离开。
晋卿取了香料,着朝服向皇宫而去。他自信满满。
十皇子死了。
与十九年前六皇子的死状一样,惨烈得难以目睹。
他死的时候是在深夜,皇宫寂静。只他住的那间金宫发出些地狱般无辜的惨叫,逐渐转为呜咽。
人们是在天亮时发现的。
第一个清扫的宫女进门,然后看见十皇子的小床上血肉模糊的一团。
许是昨日酒醉,她仔细辨别了阵,才猛的惊醒,随即发狂样的哭喊着跑出宫廷。
天威震惊,震怒,然后悲愤。
下了道旨,斩杀晋卿全族。
这时,晋卿还一无所知的坐在书屋中弹琴清吟。
他不是要什么赏赐,只愿这样麻烦的事情别再找上他。
于是圣旨下,晋家一家上下被逮时,他依旧像个孩子,干净无邪。
这事情是公主最先知道的。
她昏睡了一个白天两个黑夜,于转醒时知道这个消息。
此时的公主表现出她性格中坚韧果决的一面,她安静的收拾行装,来到晋卿门口。叩门,脖子酸痛难忍的,她不在意。
"晋卿,"她抬头,看着这个爱恋已深的男子,面色平静道:"香料出了问题,我十弟死了,皇上要杀你全族,你快点走吧。"
晋卿听了,琴微动,一笑,"你骗我。"站起身,他来回踱步,唇微抖动的有些笑意道:"你骗我的,对不对?"
公主呜的一声哭出来。
不可抑制,跪在地上痛哭,他慌得弯腰去安慰,她抓了他的手,指甲深陷。
"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晋卿思索了阵,问:"十皇子--怎么死的?"
"据说和我那六哥一样,给香料毒死的--晋卿,你那朋友骗了你--晋卿--你去哪?"
晋卿没有听她的话,抓了琴转身向小屋冲去。
不是质问,他确信方才自己听见的一个词是,株连九族。
桓楼还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九族,桓楼或许算是朋党。他如此飞奔而去,双脚迅速,感觉自己是跑在荒野无人的草原,那脚下一星点的疼痛麻木着他的神经。
他想的是,桓楼不能死。
他尚有些话没来得及出口,所以他不可以叫这个懂得倾听的人先一步死去。
于是他如此奔跑在自己的年少,夕阳斜照,他的神经清醒异常。
或许是第一次明白自己想要的,然后这样争取。他的唇轻提,他想,桓楼,到底是你给了我勇气。
桓楼不在。晋卿发了疯似的四下里寻找,却依旧是找不到。他坐在桓楼常日躺卧的床上,虚脱中没有力气。
桓楼桓楼,你在哪里?
他如此的祈祷,没有结果。
公主随着他的脚步而来,跪在他面前,磕了响头,他只当没有听见。
公主磕一下,哭一声,你走吧,我不愿看到你死。
他就笑着看她,问:"你可知道,他在哪里?他不在,我不能走。"
公主拖拽他的衣角,他甩开,略微烦躁的抱着头问:"他在哪?"
公主擦了泪站起,突然抽出随身的剑,抵在脖上。她的颈项曲线优美白皙,横加了这个冰冷的硬,看得人心不安。
她说:"你不走,我便死。"
晋卿抬头看着她,目光无神的道:"你这又是何必。"
公主也笑,她笑起来是绝美的女子,"我爱你。"
"可你知道的,我不爱你。"晋卿按下她的手,叹气间他发觉自己也是可以如此残酷的男子。
"你走,或是不走?"公主问着,挣开他的钳制,脖项上有血滴下,溅开了,好似盛放的梅。
晋卿有些呆然。
他想不通这个女子的固执,于是他点头。
他说:"若这个屋子的主人回来,请你像劝我一样,劝他离开。"
公主面色一喜,解下随身的玉配交到他手里,道:"这是我的令牌,拿了它出城,一直往东,不要再回来。"
他接了,没有说谢,反复掂量道:"你可答应我的要求?"
公主怔愣。猛一下哭出声来,接着又笑,哭笑中问:"晋卿,他,是否就是在你肩上留下齿痕的人?"她看着他的眼,"我答应你,只要你平安。"
公主在那个小屋里呆了两个时辰,她算出晋卿已经出了东城门,有些惆怅的长叹一口气。
走出门,几朵乌云渐过,有夏日消逝的清淡甜味。
第 21 章
和着这香,她听见一阵萧声,与味道相似的萧声,微微有些凉意。
她听出那是泅飞。有点欢喜的,继续忧伤。
她是错过他的人,不是没有喜欢,只是不够,所以只能做到朋友。
她对这样的缘分感到遗憾。
曾听泅飞说过,有爱也有缘分,可终究是相互错过了,只能到朋友这一步。
她对着他暗自神伤,竟反要了他来安慰。
"公主,"他当时这样说,无所谓的语气却叫她难过,"你可听说过天上有一种花,叫做水莲?"
"没有。"
"这花五百年一发芽,五百年一生长,再五百年一开花。等到花开那一刹瞬间凋谢,花瓣掉落人间。"他抬头看看天空,伸手上去,模样陶醉,"每有一朵花瓣掉落,地上便多了一个守护卫士。"他锤锤自己的胸膛,如她难过时常做的的那样道:"我便是公主的守护卫士,在天宫寂寞的等待了一千五百年后终于降落。"
他轻捧着她的脸,道:"泅飞,是为公主一人而生的守护卫士。所以,公主不必为了泅飞难过。"
如今的他,似乎没有改变,她却已经苍老很多。
爱情是什么,她不了解。
世界上最有求不应的事情,他爱她她爱他他又爱着另一个他,像个可笑而光怪陆离的圈套。
回到原点,物是人非,她开始有了惧怕面对他的心情。
停了脚在原地,她想,还是保持着距离好了。谁知道明天会怎样,她不愿拖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她的人。
靠着海棠树听,她记得曾经被迫学习的词句,一树梨花压海棠。
就笑出声来,文豪也是人,有着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却懂得将心情调侃进华章的词句。
或许,泅飞也是一样。吹着萧,别人只当是好听的消遣,于他不过寂寥时无奈的慰藉。
是台上面具下的昆仑奴隶,被抛弃后强装笑颜。
她觉得自己想得太多,忧郁得很不好看。
一曲终,是她没听过的,调子明暗不定,叹息暗藏,并不似他平日的习惯。
脚步近,她看着他,他脸边似有露水的痕迹,许是站了很久。
"公主,"他道,眼神掩饰不住的憔悴苍白,"你--还好吧?"
"我很好--"
"我遇见了你的丈夫,刚才城边的树林,他没有走。"
"什么!"公主条件反射的跳起,张大了嘴,说不出话。
"他说--"泅飞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说,他想见你。"
公主愣了愣,疑惑的看着他,他认真万分,由不得人怀疑。
"你--带我去。"
晋卿的确没有走远。他在城外三里的山坡上休息。
本是贵家公子,脚力比得常人,走走便会困顿。
他不走,因为他累了,也因为他放心不下。一整颗悬在那里,心之所系的地方,遥远得难以触摸。他未曾想到,只一天的时间,他与他,见面变得如此困难。
随手摘下株草,他整理着思路。
香料是自己亲自试过的,一路护送,亲自涂抹皇子全身,其余人没机会做了手脚。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什么问题?
他想不到,抱了头,想得头脑涨热,依旧是不得要领。
风轻过,他站起身,从小丘的半腰俯瞰,远远竟瞧见河中漂过什么。
有些好奇,他小跑下去。
一叶扁舟,舟上有人,睡着,看不明白模样。他跑到河边远望,依旧是看不清楚。
叹气,他丢了手中无意编出的草环,默默回头。
公主是在某一日半晚的河边,被个打鱼的人家看见的。
穿了素白的衣裳,耳鬓有花的睡在舟上,舟轻人美,惊一看是天上的仙人。
费了些力,那人家将她拉到岸边,悄一听已经没了呼吸。
身子冰冷,面色苍白的,惹人怜惜。
打鱼的人家有些害怕,慌报了官府,才知道是当今圣上最美的女儿七公主。恁的一下叫人觉得叹息。
死得很美,没有做作,仿佛是被人温柔的拥抱,然后逐渐窒息。
她脸色安详,不痛苦的,只微微露出了遗憾。没人知道她在遗憾什么,看一眼后记住的只是那张憔悴着绝色的面庞。
只是,这样的女子,怎么,就死了?
圣上彻底震惊,几日间失去两个孩子,不过是父母的寻常心态,他几近苍老。
命人捉了公主府一家上下,仔细拷问后得知七公主性情乖巧温良,未曾听过什么仇家。
审问持续三个昼夜,在第四日天刚光晓时有个男仆低头站出来,声音沉哑道:"只听到那日公主与驸马起了争执。"
审讯官员来了精神,追问:"什么时候什么争执?"
男子头更低道:"听不太清楚,好象是关于驸马给香料的用药问题,公主说那草有毒,驸马便来了气,与公主争吵很久。就是大典前一天的晚上,很多下人们都听见了。"
审讯官逐个询问,证实了男子的话。
沉思微时,他问:"你是谁?"
男子道:"只一个普通的下人。"
审讯官道:"抬起头来看看,你提供了很大的线索,理应得到赏赐。"
男子一笑,仿佛从鼻中发出的声音,细一听蕴涵嘲讽。
他抬头,是绝色的姿容。
审讯官有些怔愣的看,"你--真是下人?"
"是,我是下人。"
"为什么,从未在公主府上见过你?"
男子笑了。审讯官发觉自己有些害怕他这样的笑容。说不出的意味,总让人有被洞穿的不适。
"小的自五岁那年便在了,大人不记得我,只是我人贱位卑,不足以叫您记得。"
审讯官又是一愣,他猛的发觉自己盯着那男子太久,眼睛忘了移开。像被魔障困惑,他急挥手,男子从容的走下。
"真是--下人么?那样的神色--"大人微微冥想。
结果上呈,只花了半日的时间。c
天子无力的坐在龙椅上,俯视臣子,感到高处风烈。
他启唇,吐出几个字,一字一顿一喘息,衰微垂老:"抓了晋卿,斩立决,赏黄金万两,封官千石。"
第 22 章
天牢幽暗,终年没有阳光的哀号,无人能进。
他却依旧是进去了,而且进的畅通无阻。
顺手对着守卫晃晃,在反应之前掏了钥匙开了门。反锁了,他回头看着那些呼喊的卫兵,嘴角翘起轻微的嘲弄。
天牢分四层,第四层住的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的恶人。其实所谓恶人,谁又真正分辨得清这其中的是非曲直。
晋家一家关在第四层的底部,两人一间,偏生到了晋老爷这里变成了独人的狱室。
这样的地方看得诡异难测,进个十天半月,或许尚未开斩,人已经疯掉。
恐惧才是最大的折磨。
他取下鞋中的铁丝,弯成个环动了动,门锁应声落地。
开门,进入,晋老爷蜷缩墙角,面无血色的嘴里默念:"孽子。"
他笑了笑,蹲到他身边去看,手一动,绕了他的发把玩。
"晋老爷。"
晋老爷回头。他似常年醉酒的人,在天刚透亮时睁开眼睛。有着不习惯不舒适的难受。
"你是谁--"他的声音沙哑,有气无力,只为了虚耗这了无目的的等待。
"我叫泅飞。"
"泅--飞?"晋老爷再看看他,哼一声道:"我不认识你。"
他将墙角的草拢了拢,拖到自己身下,睡得更为安逸了些。
泅飞不愠不怒不慌不忙的坐下,看着他的背影,像聊着家常般道:"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晋老爷打了个激灵,猛回头看着他,眼中的光亮闪了会,随即黯淡。
他冷笑,道:"救我?你凭什么救我?"
泅飞举起个东西,在他眼前一晃道:"就凭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