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这还用问,肯定是想吃鹰肉了。"
"鹰隼不好吃的,肉硬。问题是他要看到什么时候啊?再不加紧,赶不上祭祀大典了!"
"等等吧,大概是嘴馋得厉害......"
旁边另两人也在交头接耳。
"他不会就是那个没用的太子吧?"
"应该是,你看那白纱,还有连匹劣马都控得笨拙的弱样,不是太子会是谁。"
"这个我也知道,就是想不透咱们元帅跟他搅一块儿干嘛?"
"依我看么......多半是咱们英明的元帅,决定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对啊!懦弱无能的皇子才比较好用,呵呵......"
"嘿嘿......"
二人相对奸笑。
第十九章
盛朝皇帝,用着难得一见的凝重表情,站立白石修筑的祭坛,净手焚香,朗诵完长篇冗句的祷文,大礼参拜天地,以及祭坛正前方供奉的历代先皇祭位。
祭坛下方的随行人等,皇子嫔妃武将文臣侍从士兵按身份排列整齐,随同皇帝的动作,同时俯跪参拜。完毕后,按照盛朝的习俗,各位皇子将依次上台,由皇帝亲自祷告,轻洒圣水,以庇佑龙脉承袭康健成长。
祭祀大典,是有着连皇帝也不能破坏的规矩。因此这一次,琼华倒没被混杂在官员当中,但也只能安置到最前排皇子们的左端末位。这样已经算相当仁慈了,所以琼华没有什么好抱怨。
从后面前行,在经过第二排的嫔妃位置时,不知是贪图好玩还是存心捉弄,一名新近入宫的年青妃子伸出脚绊了琼华一下。身子不受控制地狼狈向前倾倒,还不谙世事的年青妃子发出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一切发生太快,淳于崇光赶过去时,仅来得及看着琼华摔倒地上。伴随人体落地的声响,淳于崇光的胸口也被沉重击打了一下。
不顾就这样跑过去,已足够引起旁人惊疑,淳于崇光赔罪似地轻声询问道:"太子殿下,可还安好?"
琼华听到周围不约而同发出抽气声,翻身坐起,隔着白纱,诧异地望到一个很像淳于崇光的家伙大刺刺伸出一只手,送到自己面前。
欢喜的心情,却因听闻压低声音的议论而被击碎到烟消云散。那种人,无能,尸位素餐,同情......等等字眼一个接一个地,同时冲击了琼华与淳于崇光的耳膜。
"我是尸位素餐的无用之辈,何劳淳于元帅费心。"
尸位素餐么,还真是恰当的形容,他是尸位素餐的无用太子,之前会对他温柔,也仅是同情。否则真的关心,眼见他受人作弄绊倒在地,又怎会只是这般恭敬疏离的问候?
没有理会淳于崇光递来的手,忍痛从地上爬起,整了整衣衫,琼华转身就走,但脚下踉跄一下,又似要跌倒的样子。淳于崇光赶紧上前扶住,下一瞬,却被琼华奋力推开。
眼睁睁看着琼华一瘸一拐走向左端末尾的位置,应该是扭到脚了吧,为什么还要拒绝他的帮助?虽然很想冲上去抱住琼华,实在不能忍受琼华再走路了,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至少需要让典礼顺利完成。
前面的祭拜祷告都如预期中的进行完毕,临到该琼华上台时,皇帝却显出不耐的情绪道:"他,就不必了罢。"
正迈步走上台阶的琼华闻言,整个身子顿时僵硬,不上不下地杵在台阶中央,窘迫到仿如无法容身。连坛下众人都觉气氛尴尬不已,屏住了呼吸。
使劲全力才好不容易收敛起被亲生父亲轻轻松松一句话,就打击到动摇的心情,手中的灯拈悄悄隐藏袖笼,琼华坚定步伐打算继续前行。
正在此时,淳于崇光分开人群,大步走向祭坛,高声道:"太子殿下的确不该再与一般皇子同论!"
闻听此言,认为淳于崇光定是在替破坏规矩的皇帝开脱的众人,其中不乏有人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琼华站立不稳地扶住阶边白石扶拦,心痛得快要碎开。是失败了吗?早该知道,淳于崇光与那些轻视他嘲笑他的人没什么两样,更可恶的,是玩弄了他,将他戏耍于股间之间,还哄骗他,让他误以为是温柔相待。
第二十章
不过,当淳于崇光接着说出下一句话时,所有人就不仅是屏住呼吸,而是震惊到基本忘记呼吸了。
"太子殿下从今日起便是盛朝名正言顺的候君,当然是非同一般的皇子了。"
已经无法再忍受下去了,这群无聊的人怎么能够这样对待琼华,那般脆弱又美好到使人心痛的琼华,怎么能够狠得下心来总是恶意地加以伤害。仅仅因为母妃难产殒命不祥的出生么?仅仅因为天生无法习武的身体么?这些事情,难道会是琼华的错?
说完,淳于崇光便在台阶的下方,跪了下去,连面对皇帝与祭礼时都只需躬身,可以免去的,作为军人单膝跪地最高的礼节,淳于崇光只给了琼华。
"臣,淳于崇光,今日在盛朝历代先皇的祭坛面前,向盛朝候君九千岁宣示效忠,以后此生,无论生死,无论荣辱,皆会唯候君九千岁之命是从!今后,倘胆敢有轻慢污蔑候君九千岁的任何言行,臣定首当其冲,诛伐奸佞!"
淳于崇光右手高举五指向天,清晰吐出的誓言,已经远远超过臣子对候君宣誓合度的范围,明白表示此生仅唯候君之命是从,又将置皇帝于何处?岂非除了候君,既便是皇帝,也不摆放眼里。
皇帝的旨意,只是挑选太子。而淳于崇光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先暂时稳定下琼华太子的地位,以后有他守护,自然不会再如以往般受人欺凌。若非昨夜见识到琼华身上的伤,以及众人对待琼华只能称说为恶意的态度,他也不会临时改变主意,擅自作主将仪式抬高到确立候君。
按照盛朝传统,为杜绝皇子争位,往往及早册封太子人选,等至太子成年之后,其能力还要得到皇帝众臣的认可,并且皇帝年迈或有退位的意思,方由皇帝宣告天下,举行一定的仪式,确立候君的地位。成年的皇子有参政议政的资格,而候君,却有独力处理政务的资格。
琼华十八岁,算是刚刚成年,其能力完全没有得到认可,皇帝也完全没有要退位的意思,四十九岁的皇帝自然也不能称之为年迈。淳于崇光将琼华公然抬上候君的位置,形成与皇帝分庭抗礼的权势,已然存了逆反之嫌疑。
琼华必须死死捂住嘴,方能不发出太过惊讶的呼喊,震撼过后的脑子呈现分外的清醒。本以为淳于崇光顶多出面保住他的太子地位,他所想要的,还需花费一番周折才能到手,而他,也事先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玉石俱焚的决心。
哪知事情较想象进行得还要顺利,倒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对付如淳于崇光这种经历沙场浴血磨练出坚硬铁石心肠的军人,有时候同情,才是比美色更为有利的武器。
昨夜,他任由淳于崇光揭开自己浑身的创疤,那怕是忍受鲜血淋漓,也要声情并茂地重温一遍深埋的痛苦。他的伤害追根究底来源于云妃,并不算说错,他只是想要尝试,能否打动淳于崇光。
从来没有体会过受人欺辱滋味的淳于崇光,以着高高在上的心态,面对饱受旁人欺辱的弱者,会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厌恶对方的软弱,以及满布躯体的伤痕而疏远,选择放弃。他大胆地赌博会是另一种,因为先已有过美色的诱惑,亲密无间的相处,淳于崇光会无法放诸不顾。
仅止是维持现状,又如何体现强者的骄傲呢,所以当然,需要施舍得更多。唇角情不自禁勾起笑意,看来,是他赢了,淳于崇光,原也不过如此。淳于崇光这家伙居然没有事先透露一点口风,是想给他惊喜吗?不,这分明就是惊吓,可恶的家伙,该不会是存心使他难堪!
高居祭坛之上的皇帝,已经抛弃了帝王的威颜,目瞪口呆地张大嘴。全场安静到落针可闻,没有人愿意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淳于崇光不但向那个被称说为无能之辈的原太子宣示效忠,还大逆不道地僭越,代替皇帝确立了其候君的地位。
淳于崇光跪在台阶下痴情凝望台阶上白纱随身的纤细人影,琼华站在台阶上隔着白纱满意审视单膝跪地的淳于崇光,许久,许久......久到他们双方都误以为这一刻下去天荒地老,第一个破坏这份寂静的,是怒不可遏的云妃。
第二十一章
淳于崇光危险地微眯眼眸,看着云妃冲至台阶,双手揪住琼华的肩膀破口大骂:"你这个没用的孽种!太子之位都是白占了!居然还敢肖想尊贵的候君地位!"
身体都快要被摇晃散架的琼华,恼怒地抬起了手。
手里捏着秦珠留给他的灯拈,本打算逼不得已时,用来对付他那个全然没把他当成儿子的亲生父亲,随便逼迫淳于崇光做出选择。估计现在,是用不到了,既然淳于崇光已经做出了选择,倒不妨免费赠送给这位害他不浅的女人。
"谁允许你碰他!"
手里的灯拈刚刚递出,淳于崇光已先一步跨跃冲至面前,尖端收势不住的往前刺时,琼华只觉手间一空,灯拈已被淳于崇光不着痕迹取走。
伴随一声怒吼,寒光闪耀,云妃错愕地看向地上滚落的两截白生生手掌,片刻,才痛苦地尖叫,昏厥跌翻到台阶下。
满地鲜红的血,刺疼了众人的眼。c
"这种事情交给我来做,放心,一切有我。"
淳于崇光一手执着沾染血污的佩剑,一手用力搀扶住琼华,垂首俯近琼华耳边轻声诉说。
耳畔似乎要温暖灵魂的话语,强有力的臂膀,支撑起他快要倾倒的身体。可以相信吗?这个男人今日为他所做的一切。十八年来咬紧牙关保持低调忍辱负重,只想要得到一个承认。而这个男人,给了他所梦寐以求的东西。如其之言,全部都交给对方吧,那样,他也就可以轻松了罢?
可惜,只要回忆湖畔边淳于崇光毫不留情地想要杀死他的那一幕,深沉的恐惧与绝望。仅仅,只是因为他换了张脸而已,他就怎么也无法回报信任。既然淳于崇光提前完成了使命,就再无多少利用的价值,在成为他的阻碍之前,必须清除。
即使想要强忍住眼眶内滚烫的灼热,琼华还是淌下了悲哀的,悼念一般的水渍。
淳于崇光转向众人,朗声宣言:"我说过,倘胆敢有轻慢污蔑候君九千岁的任何言行,我定首当其冲,诛伐奸佞!你们还有谁,要来一试!"
被云妃的血惊醒了的皇帝,在祭坛上暴跳如雷叫喊:"来人!来人!给朕拿下这逆臣!拿下这逆子!"
祭坛两侧侍立的皇帝亲兵,方醒悟过来地拎枪携剑,正要冲至祭坛台阶处,之前因同众人一样不敢置信的七位将军,此时皆飞身上前,整齐站立祭坛前方。与此同时,防守祭坛四周淳于崇光早已部署好的军队,也都执起兵戎,向着祭坛的方向靠近数步,仅这数步,已然形成巨大威逼的压迫感。
"陛下,候君九千岁是篱皇后之子,是陛下唯一的嫡子,承袭帝位乃天经地义。陛下废嫡立庶,又败坏祭祀大典的规矩,枉顾盛朝历代先皇制下的传统,定然是因长年沉溺酒色龙体违和神志不清,才一时糊涂。不过以后既有九千岁能够代陛下操劳,臣也会全力辅佐九千岁平定朝政,陛下就请回宫后安心休养吧。"
貌似劝谏的话语,充满威胁,又同时表明琼华嫡子出生,作为候君名正言顺的身份。淳于崇光说得宏亮,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楚。连皇帝都要请回宫后安心休养,还有谁,能够发出异议。
没有人再敢冲过来,任凭皇帝在祭坛上怎么跺脚怒骂。
七位将军率先跪拜,向候君行礼,所有士兵都跪了下来,大臣们也开始陆陆继继跪下,然后是皇子,嫔妃,既使有着再多的不甘愿,慑于淳于崇光的庞大军事权利,也不得不对新任候君表示俯首称臣。
第二十二章
淳于崇光昭显武力压制下心存不满的人,表面上的水平浪静后,皇陵祭祀队伍开始打道回府。要先回去昨夜宿营之地休憩,再经过一天的路程返回京城。
皇帝的銮驾都被淳于崇光的军队若有似无地‘保护'起来,其他的人更不必说,淳于崇光一把抱起琼华,行至那辆过于显著的黄金马车前,在众目睽睽下,微笑邀请琼华上车。
抱着琼华的这段路程,淳于崇光轻声询问琼华脚上扭到的伤,琼华是愣了片刻后,方才想起因为一连串的变故,早已遗忘了的这么一回事。淳于崇光竟还记得,经过这么多情形陡转,连他都忘记的事情。
之所以会忘记,最大的原因,是他的脚压根就没有扭到。夸张到一瘸一拐地行走,还故意推开淳于崇光的帮助,只是要给他的苦肉计,添上最后的一笔。被云妃夺去皇帝宠爱,新近入宫的妃子,其实很容易就可以收买得到。
含糊地回答已经不要紧了,淳于崇光却犹不放心地提醒道:"你先撑一下,待赶去营地,让我好生看看。"
只是顾虑他脚上扭伤,才会抱着他的吗?琼华心里突然涌起强烈的不满,挣扎着死活要下地来。淳于崇光有些无奈地看着在怀里像颗小豆子一样蹦手蹦脚的琼华,还是坚持到马车前面,方才放下琼华。
琼华打量一番马车,惊讶已不足以形容,淳于崇光难道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也有足够的胜算,否则不会连马车都为他准备妥当?怎么看也是自己受到欺瞒的样子,就连昨夜他软弱羞耻地在淳于崇光怀抱里失声痛哭,淳于崇光极尽温柔吻去他泪水的时候,也没有透露支言片语,害他平白浪费诸多的提心吊胆悲喜交集。
没有立即上车,虽然被白纱遮掩住,琼华也同样报以微笑,和风细雨询问道:"淳于元帅,上车之前,我可以说一句话吗?"
"有什么话,尽管讲来。"
淳于崇光宠溺地凝视飘然出尘的仙子,柔风代替着他细细地抚慰白纱,与背后华丽到绚烂夺目的马车,说不出的和谐,总有一种仙子乘上马车后,就会漫游云端的错觉。只有这样的马车才匹配得上他的仙子,这么想来,就觉劳心费力赶在祭祀大典前遍请良匠赶工的行为,非常物有所值。
白纱下的脑袋轻轻点了点,似乎又深吸口气,才鼓起所有的声音喊出一句话来。
"淳于崇光你这个混账王八蛋!"
音量委实不小的愤怒呐喊,就像突如其来的惊雷,扔进原本还晴空朗照的大地。
在场人等尽皆愕然,齐齐被点住穴位般,呈现僵直的状态。其出身显耀半分不比天皇贵胄逊色的淳于崇光,盛朝的兵马大元帅淳于崇光,向来只受人尊敬与爱戴的淳于崇光,竟然,被人用不雅的言辞当众辱骂了。而且这个开骂的人,还是淳于崇光刚刚才亲手捧上高位的候君九千岁。
淳于崇光难得愣住一下,随即,不禁莞尔。
第一次发现,琼华,原来是个这么任性的人。应该是因为有符祥与秦珠的陪伴吧,小小年纪就经历过太多辛酸的琼华,才能够依然保持住这份少年的任性,没有忧郁地沉落入颓唐的深渊中去,心里不由对这二人顿生一份感激之情。
骂完后,多日的愤懑一扫而光,琼华心情愉快地转身要上车,又郁闷地发现这马车漂亮是漂亮得离谱,但也宽敞高大得离谱,凭他的身高......就这么爬上去一定会很难看!
"那么以示惩罚,就请让臣为九千岁效劳驱车可好?"
淳于崇光一边托起琼华轻放车上,解除掉琼华的困窘,一边说出这番话来。
终于有机会居高临下的琼华,恶狠狠瞪视一眼淳于崇光,忿忿道:"这是你说的,我可没有命令过你,那就随便吧。"
伴随众人集体急冻彻底石化,那辆黄金马车,总算能够顺利启程。
随行押阵的七位将军,以及淳于崇光的手下们,同一时间,清晰听闻幻想破灭的声音。‘立个傀儡候君,独览大权。'淳于崇光使用强制手段,硬代天子确立懦弱无能的原太子为候君,众人心里难免会有这样的猜想。
可依现在见来,这位懦弱无能的原太子,既然有胆识做出当众辱骂的形为,似乎并不是那么好操控的对象。非但如此,简直就是情形调了个儿,他们尊崇景仰的淳于大元帅,居,居然去给人赶车......这叫他们,实在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