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信?"男子竟淡淡的笑了,笑得很优雅:"有的时候,我自己也不能相信。但我这双眼睛,确实只是摆设而已。"
"没想到庇护着一大群人的浮云酒肆老板,竟然是个瞎子。"见男子并不介意,柳臣枫也就不再避讳:"不过,你到底是谁?"
"这个,你不必知道。"男子微微勾唇,声线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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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着花底云骢,宫涵月站在街道的暗处,静静注视着前方用银钩挑着的那幅招牌。
浮云酒肆。
这里已存在了多久,他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这里,是所有是非的开端。
他第一次见到他,便是在这里。
轻轻走上前,推开酒肆的门,内里酒客云集,竟都是些江湖上臭名昭著的人物,就连专门杀男人的"黑寡妇"欧阳情都在其中。
叫她黑寡妇,是因为她和那种与雄蛛交配后便将雄蛛吃掉的蜘蛛一样,和她有过关系的男人,也无一幸免。
此刻,她那一双勾魂凤眼,正盯着宫涵月看,那眼神,便似已将他当成了下一个猎物。
可现在的宫涵月,并不在意这些。因为,他闻到了一股花香,那是栀子花的香气。
果然是这里。
正当他打算步入的时候,其中的一个酒客却忽然倒地,唇角溢出丝丝血迹。
"这酒有毒。。。。。。"这是他最后的话。
宫涵月微一皱眉,闪身坐在酒肆的角落,打算静观其变。
酒肆中的人静默了几秒,便同时大声喧哗起来。
"小二,叫你们老板出来!"其中一人将随身的匕首夺得插入桌中::"我们替他守着酒肆,他却下毒害人,这算什么!"
"我们住在这里已经那么久了,却从来没见他出现过,把我们困在这里,又不要我们出去,他到底是什么人,到底安的什么心!"
"你们这么说就不对了。"欧阳情缓缓站起,环视众人:"当初大家进来这浮云酒肆,哪个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自己走进来的?这里的老板既管我们吃住,又给我们庇护,如今不过是死了个人,何必这样大呼小叫的?"
"黑寡妇,你这么替老板说话,是不是你和他有一腿啊?还是,你早就把他吃拆入腹,做成十香肉的包子了?"一人大声笑着。
"我呸!"欧阳情撩起裙子,一脚踏上桌面:"赖老三,你少他娘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娘我连这里的老板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哪来的什么一腿?再胡言乱语,小心我把你做成包子喂狗去!"
"呦,还知道要脸啊?"赖老三毫不收敛:"谁不知道你黑寡妇把这天下的蜡烛都点遍了,现在装哪门子黄花闺女?回家骗你爹去吧!"
"哈哈,说不定她爹也尝过她的滋味呢!弄不好,早就被她做成包子了!"众人附和着。
"操你娘的!"欧阳情一甩裙角,便要扑上来。
这群人毕竟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这酒肆里规矩了一阵子,早就憋着一股劲,如今出了事,正好给了他们一个发泄的机会,眼见便要打起来。
"事情不妙,你去找老板来。"一旁的伙计对着另一人轻声说。
"不必找了,我就在这里。"伙计的话音刚落,身着青衣的男子缓缓自楼梯走了下来,静静地站在当地。
一时间,竟没人再说话。
宫涵月就这么注视着男子,竟似已移不开眼睛。
他还是那样淡定,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引去所有人的目光,皮肤上那种晶莹如瓷釉般的白,也并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改变。
除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依旧美的令人眩目,但眸中的那股狡黠,那丝阴狠,如今,却已完全被茫然所代替。
"有人不相信我这浮云酒肆的,尽可走出这个门。"男子的声线依旧是低沉的,虚弱的,若断似续的,却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
"你先交出解药。"赖老三道。
"我不知道,什么解药。"男子的口气淡淡的。
"少他娘的装蒜,明明是你给大家的酒里下了毒!"
"浮云酒肆窝藏朝廷重犯,奉皇上之命,捉拿相关人等归案!"赖老三的话音刚落,酒肆外便传来了鼎沸的人声,马掌敲击地面的声音,以及兵器相交的声响。
男子一皱眉,轻轻纵了出去,瞧身法,竟是绝顶的轻功,燕子三抄水。
酒肆内的人也都跟了出去。
"你们有何凭据说我窝藏钦犯?"男子站在当地,冷冷的问。
虽然看不见,但他明显感觉到脖子上的凉意,他知道,现在至少有十把尖刀,正对着他的脑袋。
"凭什么?"带头的人轻哼一声:"就凭你身后的这些人!就凭他们早就中了我们的毒,就凭你旬枯梦,原本就是朝廷要缉拿的重犯之首!"
男子身后的众人哗然,惊异的望着面前的人。
此刻,他们并不惊异中了埋伏,甚至并不关心自己中的毒是否可解,此刻,他们眼里,只有这个男子,只有这个人。
他就是旬枯梦!他居然没有死!
江湖中有不少人知道旬枯梦,知道他和宫涵月的那段往事,知道他的为人,他的狠辣,他的不近情意,却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青衣公子旬枯梦,就真的如一个梦一般,模糊却又无比清晰的深印在每个人的脑海,而此刻,他就真真实实的站在自己面前。
让大家惊异的不仅仅是他瞎了的眼睛,更是他还活着的实事。
他还活着,他竟然能从宫涵月的剑底逃生!
"就算我是旬枯梦,就算我收留他们,那又如何?区区几个官差,能奈我何?"旬枯梦的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修长的手缓缓伸入身侧的暗囊。
好久没杀人了。不知道这些人的血,是不是热的。
他的指间,已扣住了一把纯银打造的薄薄飞刀,他甚至可以感觉的到,刀柄上镂刻的那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慢着。"就在他的飞刀即将射出的一霎那,低沉的男声蓦的响起,宫涵月缓缓走到带头人的面前:"我才是这浮云酒肆真正的老板。"
旬枯梦一怔,随即出声:"你少管闲事。"
他当然已经听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我是怕你再大开杀戒。"宫涵月转头,精亮的眸子带着睿智的凌厉望向旬枯梦:"你还嫌自己作孽不够多吗?"
"我自己作孽自己还,关你什么事?"讥讽的一笑,旬枯梦的唇角微勾,淡淡的道。
"宫涵月,不枉我正在找你,你还是自投罗网了。"带头人笑着:"不过我劝你最好还是别动手,免得毒发攻心。"
宫涵月微微一晒,并不接口。
"原来你中了毒。"凭着灵敏的感应丝毫不差的转向宫涵月的方向,旬枯梦道:"那就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疯子,你别想硬闯,这里的人并不是什么普通的官差,他们都是伏虎堂一等一的高手,你不要命了吗?"宫涵月道。
"你管不着。"依旧讥讽的笑着,男子不为所动:"我死我活,与你何干?"
"旬枯梦,你!"宫涵月为之气结。
这个人还是这副样子,软硬不吃。自己碰到他,所有的好脾气都会消失不见。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不理会宫涵月,旬枯梦又转向带头人的方向,依旧不差分毫:"刚刚你说,我是朝廷重犯,是什么意思?"
"你当真的全都忘了?"带头人笑:"也忘了我?旬枯梦,我们以前还是老朋友呢,你怎么都忘了?看来这亡心的毒,还真是厉害。罢了,告诉你也无妨,本官大内侍卫总管,屠刚,也就是这伏虎堂真正的头头。旬枯梦,你以前还是我的手下呢!"
"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旬枯梦的声音依旧是那般虚弱低沉,带着淡淡的讥讽。
"少在那里装模作样了,都给我拿下!"屠刚一声令下,身着铠甲的伏虎堂人众顿时冲了上来。
众人陷入了混战之中。
银质的飞刀准确无误的洞穿一个又一个敌人的咽喉,宫涵月的剑也杀出了一条血路。
但是,渐渐的,还能拼杀的人,只剩下他们两个。
蓦的,旬枯梦收起了飞刀,夺过一个敌人手中的剑,朝宫涵月冲了过去。
叮的,双剑相交。
"旬枯梦,你还是要杀我?"宫涵月的声音凌厉。
"哼!"轻哼一声,旬枯梦并不答话。
"要他们互相杀去。"阻止了手下人的动作,屠刚笑着看着两人的厮杀。
"跟我走。"突然,在两人接近的瞬间,在那些人停止攻势的霎那,旬枯梦压低了声线,快速地说。
眸光一闪,两人就着拼杀的姿势,双双闪入突然开启的暗门。
"妈的!"屠刚一跺脚:"又上了这小子的大当!给我等!我就不信他们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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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这一坛坛密封的酒,宫涵月轻笑。
原来这里是酒肆的地窖。
打开一坛酒,轻轻浅尝,他回头,望了眼缓缓步入的旬枯梦:"你珍藏的好酒,被我找到了。"
"堂堂岑寂山庄的大庄主,却到我这小小的酒肆来偷酒喝,宫大侠不怕传出去被人耻笑吗?"旬枯梦的声线依旧低沉。
"你的手在滴血。"宫涵月突然放低了声调,柔柔的道。
"多事。"不屑的哼了声:"刚刚就该一剑扎死你。"
"好酒啊,这酒还是这个味儿。"坐于酒坛旁低矮的土床上,宫涵月望向旬枯梦:"我知道你刚刚不是真的要杀我,一开始就知道。"
"哦?是吗?宫大侠好聪明啊!"旬枯梦的口气难掩讥讽。
"因为我见过你真的要杀我时的样子。"不理会男子的讥讽,宫涵月接着说:"旬枯梦,岑寂山庄几位当家,振远镖局秦家上下,还有霍家庄一百七十三口的人命,这些我天天夜夜翻了无数次的旧账,你怎么能忘了?"
缓缓坐到宫涵月对面,旬枯梦淡淡的道:"有人说我疯了,疯子自然什么都不记得。"微微一勾唇:"我们应该是仇家吧?那你刚刚为何不走?冒险突围,总比和我回到这酒肆躲着强。"
"出事的时候,你的两个伙计同时消失了,却没有离开这酒肆。我知道,你在这酒肆周边,动了不少手脚。"宫涵月精亮的眸子闪着睿智的光。
"呵呵,你的眼睛果然不是摆设,够贼。"旬枯梦轻笑,缓缓起身行至地窖的木门前:"两年前的七月十五开始,每隔半月便出现在这里一次,每次都是坐在东边那张最靠近后堂的桌子。"转身,漂亮的眸子却无法注视面前的人:"宫大侠真是用了不少时间来观察我这间酒肆。"
微微一怔,宫涵月轻笑:"你都知道?"
"我还知道大老板您亲自带人挡下了前廊后堂至今共三十七趟探子。"声线依旧虚弱低沉,甚至带了一点点讽刺,但那一声大老板,却是承认了宫涵月的身份,承认了他是他的属下。
"若我对人说我身旁的这个人是个瞎子,那他们一定会以为我是个傻子。"难掩笑意的,宫涵月说。
"你我尽管算计,若是天亮还想不出法子,我们照样得死。"淡淡的,旬枯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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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色一丝丝的透入了地窖之中。
"天亮了吗?"旬枯梦开口。
"你怎么知道?"宫涵月略微惊异,盲人怎会知道天色的变化?
"我看不到,但是可以感觉。"旬枯梦淡淡的道:"你没发觉,这地窖里比方才暖了一点吗?那是阳光透进来的缘故。"顿了顿,不待宫涵月接口,他又说:"我去找找出路。"
"还是我去吧。"拦住男子将要离开的身,宫涵月说。
"不必了,这里的地形,我比你熟。"闪身躲过他挡来的手,旬枯梦淡淡的道:"宫大侠,收收你的大侠脾气吧,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你的庇护。"
望着男子离去的青色身影,宫涵月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坐下,突如其来的痛楚要他脚下微一跄踉。
糟糕,是枯叶之蝶。
撩起衣袖的苍白手腕上,一块艳色的痕迹缓缓呈现,似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往事潮水般涌入脑中,兄弟们临死前绝望的脸在眼前浮现,刺激着他的神经。
"旬枯梦。"他的声线瞬间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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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找到出口了,顺这条通道就可以直接到达岑寂山庄,他似乎已经闻到了山庄里栀子花淡淡的香味。
旬枯梦难掩兴奋。
不知为何,直觉要他找到这里,他似乎对那山庄的一切都那么熟悉,可是在他的记忆里,他该是从未到过那里的。
不管了,先去通知宫涵月,离开这里再说。
刚要转身的他突地顿住,他感觉一股浓烈的杀气在身后绵延开来,还为来得及反应,冰冷的剑锋已贴上他的脖子。
"旬枯梦,今日便要你替我的兄弟们偿命。"耳边传来的,是宫涵月冰冷已极的声音。
微微皱眉,旬枯梦不解的问:"什么命,谁的命?我不记得了。"
看着眼前男子迷惑的表情,宫涵月叹了口气:"你到底是真疯还是装的?"
"既然你认定与我有血海深仇,那我是不是疯了又有何差别?"旬枯梦道:"你一样可以手起刀落,杀了我,替你的兄弟们报仇。"感觉到颈边的剑微顿,他挑眉:"你不动手?"
"为什么我会相信你?"宫涵月收回了剑,自嘲的笑笑:"我以前就是太相信你,才害得那么多兄弟为我而丧命,为什么我现在还是会信你?难道是被你骗得多了,觉得也不差这一回?"
"也许是你觉得,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什么要杀你的理由了吧?"旬枯梦缓缓的道:"先别说这些了,出口找到了,我们走。"
看了看入口,宫涵月自然知道它会通向那里,但是。。。。。。"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老天在帮我们吧!不知不觉地,就找到了这里,我总是感觉,出口那边的那个地方,让我觉得很是熟悉。"旬枯梦笑笑。
"那里是岑寂山庄,你当然熟悉。"叹了口气,宫涵月的眸中,闪过一丝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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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寂山庄。
"旬枯梦,没想到你还会出现在这里。"安忆一双淡色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眼前的男子。
"为何我不能出现在这里?"旬枯梦反问。
转过头,不理会男子,安忆朝着宫涵月恭敬的道:"庄主,已经查清楚了,三个月之内,已有六十七人陆续中了毒,这六十七人全是武林中的名宿高手,且中毒之前,全都收到了一个带有栀子花香的包裹,这些人已经全部丧命,也就是说,如今中了这枯叶之蝶的毒还尚存人世的,唯庄主一人。"
"你中的是枯叶之蝶的毒?"旬枯梦一惊:"原来你从一开始就在怀疑我。"
"我从未怀疑过你。"宫涵月说:"我见了那青色的布料,还有那栀子花香,我以为你也出了事,所以。。。。。。"
未完的话被外面的一阵喧闹声打断:"旬枯梦,你出来!"
三人的眉都微微一皱。
"我去看看。"安忆快步走出。
"我们也去看看吧,我倒是很想知道,他们这样死缠着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旬枯梦突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