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郊外,飞奔地两匹骏马快如闪电,哒哒的马蹄声刚劲有力,衣袂翻飞,人有飘飘乘风欲飞之感。在广阔平坦之地,比的是马的速度和耐力,在林间更多是比骑术,饶过蜿蜒的小道,避开荆棘丛林,这都需要高超的骑技。一场比赛後,输嬴并不重要,那种畅快,无拘束才是最重要的,两人皆酣畅淋漓,倒在草地上看悠悠白云。
"你蛮厉害的嘛!啧啧,小瞧你们汉人了。"那匈奴人不吝啬夸赞,但又好憎分明,直言不讳的表达自己以前对汉人的鄙视。韩嫣不但没有觉得讨厌,反倒听著舒服,不会话里有话,拐弯抹角,说什麽是什麽。
"我射猎也很厉害,有机会下次再比比。"韩嫣在他面前也没多做虚伪的自谦。
"好好~~哈哈~~这趟真没白来!"匈奴人露出真心的笑容,"我还以为你们汉人男子只喜欢采花呢!"
韩嫣数著天上的白云,听到他话疑惑的问,"采花?采什麽花?"
"後庭花。"
韩嫣弹起来,盯著匈奴人,好象没听清刚刚的词又问一遍,"什麽?"
匈奴人被他两道像针一样的目光吓到,忙解释,"别急别急,我又不是说你。说来汉人男子也真奇怪,大男人的什麽不喜欢偏偏喜欢花,还一定要是後院的,路边的不行吗?更奇怪的是,一定是两个在采,一个采,那另一个种吗?"
韩嫣听他的表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家夥根本没真正理解这词的意思,还曲解了这词的意思,把脸埋在膝盖间,止不住的笑,这家夥汉文没学好,净吓人!
那匈奴人瞧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肩膀不停颤抖,以为他哭了,更急,劝道,"又不是说你,哭啥?我真的不是说你。"
韩嫣好不容易忍住,不想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抬起头来问,"你叫什麽名字?"
"休磾,你呢?"
"韩嫣。"
"小嫣?!" 休磾的反应比比刚刚韩嫣的还要大,直接跳立起来,不可置信的看著韩嫣。
韩嫣诧异的问,"怎麽?"诧异的不仅是他的反应还有他亲昵的称呼。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那时那麽小。"说著休磾比了个婴儿般长短的距离,忽然拉长,"现在一下子那麽大了!"语气里透露著喜悦,但看到韩嫣迷惑的表情时,那份喜悦骤减了几分,拉长著脸,"你不记得我了?"
韩嫣被他的苦脸弄得心生愧疚,一个人记得你,而你不记得他,的确不怎麽好,但无论怎麽想,就是想不起这麽个人,忽地转念一想又不对,"你...你说得是我婴儿时候吧?"
"对啊!那时你小小的粉团团的很可爱!可惜你不记得我了。" 休磾说到後面是难掩的失望。
"......"记得才怪!白内疚了!被这小子混乱的思维弄得自己都糊涂。
休磾回忆著说,"那时我也很小,但到了记事的年龄,你还是婴儿,嘿~~打你捏你,你都只知道用哭来反抗,抢你东西也只知道哭。後来你跟著家人去长安,我当时很难过..."生怕韩嫣不相信,再次强调,"真的很难过!"
你是伤心没人给你欺负了吧...韩嫣思量著要不要往日仇今日报,哼哼,以前是没能力,现在是有能力又撞到机会。
"回匈奴吧。"
猛然出来的话把韩嫣脑海里闪烁的各种报复方法给呛了回去,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呃?"
"你本来就是匈奴人,留在这鬼地方做什麽?虽然那可能没汉朝富庶,但有得是广阔的天,最广袤的草地,男人强劲有力,女人也不像汉人女子这般柔弱,我们在马背上生活,自由自在。" 休磾像个说客劝著韩嫣。
休磾的话正中韩嫣心怀,虽然没有长安的繁华,但对草原苍劲的天空,自由的!翔雄鹰很是向往。
"可我身上也有汉人的血。"韩嫣微笑,望著天边连绵的青山,好似潜卧的苍龙,他缓缓道,"而且这里有我不能离开的理由。"
"如果匈奴和汉朝兵戎相见,我们岂不成了敌人?"
"死在战场上,我无怨无悔,败在你阵下,那也是死得其所。"声音铿铿有力,坚定无比,眼里仿佛落满天光,神采飞扬。
休磾一直记著这句话,记著他们射猎比试的承诺,却没有等到实现的一天,更没有想到几年後再见,韩嫣也不再是今天的韩嫣。光华落尽,形似槁灰,心如死水...让他几乎认不出来。
第十三章
冷战
韩嫣骑马回到长安,夜色已笼罩全城,走到一拐角时,忽然冲出一个人,两个人皆是一惊,未来得及收住脚步,撞个满怀,往後倒坐在地,那人拿著的东西也是散落一地。
"你没事吧?"少年清脆的声音隐含点怯懦,说著递出手去,韩嫣对上他担忧的眼神,笑著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那少年看清他的模样,"是你?"
怎麽?又是认识的?今天可真有趣。韩嫣打量眼前的少年,不过十二三岁,蹙了蹙眉,回想回想,脑袋仍然一片空白,沮丧地捶捶头,记性那麽差!又记不起来,想著便凑近了瞧,难道是自己眼神不好?那少年被突然放大的脸吓得往後缩了缩,左脚踩在右脚上,羞赧地笑笑,"两年前,有人欺负我,你帮我的...那个...在...在树上。"
韩嫣闻言,恍然大悟得拍拍额头,"记起来了!"
少年喜出望外,还以为即使提醒,面前这个神仙般美的人也想不起来呢!韩嫣拉起他的胳膊,上上下下细细观察,总结一句,"被揍前和被揍後差别蛮大的。"
"......"少年好象听到心里某个形象破碎的声音。
"恩..."韩嫣指指地上,"你这些东西坏了怎麽办?"
少年经提醒,如梦初醒,立刻蹲在地上检查,检查完了便愁眉苦脸起来,东西几乎坏了一半,回去不好交代。
韩嫣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这样回去不好交差,说不定挨打又没饭吃,"我赔你吧,现在就去买新的。"
一路上,两个年龄相近的少年说个不停,韩嫣知道少年的名字叫卫青,上次打他的几个少年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後来实在受不了,就偷跑出来找自己的亲生母亲,日子才比以前稍好些,现在是平阳侯府的骑兵。等两人买完东西,某人的肚子很老实的叫起来,卫青尴尬的捂著咕噜叫的肚子对著韩嫣傻笑。
韩嫣理解的拍拍他的头,"想吃什麽?"说著拉他向酒楼走去,可卫青别扭著不肯进,说是在那种地方吃东西不舒服,而且菜价高得让人眼珠子都掉出来。韩嫣无奈,只好买了几张蒸饼,两人坐在大街上吃起来,路过的人无不侧目,觉得这副情景十分怪异,稍小的少年就算了,另一个一看就知是非富即贵的王孙公子,也这麽不顾形象的蹲街...幸好晚上人少,投来的异样眼光也随之没那麽多,不足以影响到那两位的心情。
卫青吃饱,向後撑著身子,拍拍鼓鼓的肚皮,满足的说,"看著星星,又不用跪坐,这样吃得随意,才舒服。"
韩嫣连声应和,"舒服舒服。"比起在宫里吃山珍海味还舒服,同时也学著卫青的样子单手向後撑,一只手拍拍肚子,望著天上一眨一眨的星星。
这时,从旁窜出三条高大的身影,他们不怀好意地盯著韩嫣和卫青,眼露精光,看韩嫣的打扮,遂将矛头对准他,站在中间的人凶神恶煞的说,"小子,识相的就把钱交出来,别让大爷用强的。"
"哎?老大,你看这小子长得蛮漂亮的的嘛,啧啧,青楼里的花魁都比不上。"
"对啊对啊,听说那些富贵人家最喜欢养什麽牢子的男宠,不知道这男人的滋味到底怎麽样。"那两人边说边用猥琐的目光打量韩嫣,活生生要把人吞了。
卫青大感不妙,对他们的话虽然半懂不懂,也知道很危险,跳起来想大声呼救,却被韩嫣拦住。他疑惑的望去,不理解为什麽要拦著自己,但眼前的人变得很陌生,脸上的笑容冷漠得让他不寒而栗。
"如果你们现在就滚,暂且饶过你们。" 韩嫣表现的异常冷静,面若冰霜,就像冰山要崩裂的一刹那,危险一触即发。
那些人听了他的威胁,面面相觑,哈哈大笑起来,为首的向前一步,"你脑袋是坏掉了吧?"说著也细细盯著韩嫣瞧,"今天不错呀,可以财色兼..."
收字未来得及出口,韩嫣抽出剑,只见寒光一闪,比秋月还冷寂,那人脖子上出现一道红色,令人厌恶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这一辈子没有再开口的机会,‘咚'一声栽倒在地。剩下两人大惊失色,相视一眼,联合冲上来,眼前白影一掠,人没了踪迹,一人突然胸口巨痛,低头只看到血红的剑尖,血在衣服上晕开像妖豔的花,另一人转身举起手中的刀想反抗,看到的是狠绝的眼神,手一软,後悔得撒腿就跑,却已来不及,胸前也中一剑。顿时,三人都倒在血泊中,眼睛怔怔的睁著,似乎上想不通刚刚还很柔和的白衣少年怎麽一下如同鬼魅。
韩嫣提著剑,脸上依然是冷冷的,对於杀人不甚在意,白衣在清寂的月光下恍若幽魂。
半晌,韩嫣才转过身,担心地看著呆若木鸡的卫青,"你没事吧?"因关切伸出的手却落空,抓到的是空气。卫青不自觉地退後,从茫然中回过神来,眸子里全是恐惧。似是被他这样的恐惧灼痛,韩嫣脸上的担忧和关切瞬间蒸发,消失的无影无踪,自嘲的笑,"你觉得很可怕?"
卫青点点头,看到韩嫣流露出受伤的表情,有些不忍,又马上摇摇头。被韩嫣逼视著不敢抬头,只偷偷瞅了一眼,结巴的说,"脏...脏了..."
"脏?"韩嫣垂下头,如果说一个人的眼是水,那他现在的眼睛就像一潭死水,如果说一个人的眼睛像火,那韩嫣现在的眼里是寂灭的火,他自言自语,"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脏。"猛然抬起头,凄然的笑,"对!你们干净干净的很!"就像今天离开平阳侯府时,平阳公主低声在他耳边说他脏,还有宫里人虽然不会当面表露,但鄙视的眼光总是跟随著他,好几次也撞见过那些宫人围在一起嘲笑奚落他。但你们又干净得到哪里去?只有卫青不同,因为只有这个纯净的少年才有资格说他脏,卫青的眼睛就像泉水溪流一样清澄,像一面镜子,他越是干净,就把人照得越清楚,让人能看清楚自己,卫青对他的恐惧才是最刺痛他的。
卫青很害怕,不是怕韩嫣会气得暴起捅自己一剑,而是他的眼神,要哭不哭,在笑却像哭,孤单的像秋天最後一片树上的叶子,摇摇欲坠。
韩嫣缓慢的转过身,袖子蓦地被拉住,"我...我是...是说你...的脸。"卫青说著抬手用自己的袖子替韩嫣擦了擦脸颊,"沾到血了。"瞄到韩嫣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他又壮著胆子说,"我不是怕你...只是第一次看到人死,当然怕,而且你杀了人後怎麽办?要下狱的!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韩嫣愣住,原来他是担心自己,想起刚才的态度的确过激了,是不是就是因为在这个陌生却熟悉的少年的面前,才能更轻易的发泄出自己最真实的感情?叹口气说,"先离开这里吧。"
两人迅速消失在夜色里,站在平阳侯府的後门,韩嫣揉揉卫青的头,安慰他,"没事的。"犹豫了一下,最後轻声说,"对不起..."
"呃?"
"我不应该在你面前杀人..."脏了你的眼,
卫青偏头想了想,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况且先是那三个人不对。现在他只是很努力的想抹去韩嫣眼里的哀伤,"你不脏,真的!我们刚坐地上,但是我的衣服脏了,你的没有,多干净!"说到後面语气变得羡慕起来,直勾勾得盯著韩嫣白色的衣裳,真的一点不脏呀。
韩嫣被他弄的哭笑不得,无奈的摇头,"你不明白。"
刘彻从平阳侯府出来时,不忘嘱咐平阳公主把卫子夫送进宫,才安心离开。当他抬脚钻进马车时,被里面的人吓得哇大叫一声马上退出来,平阳公主慌张的问,"怎麽了?"
刘彻拍拍胸口,挥挥手,"没事没事。姐姐你先回去吧。"接著瞪车夫一眼,你怎麽不提醒朕里面有人!车夫很是无辜,里面的人不让说。刘彻整整盖衣裳,清清嗓子,做好准备,堆起满脸笑容又钻了进去玩笑道,"呵~~小嫣~你一声不吭的坐里面吓死人了。"
韩嫣靠在角落里,冷淡的瞥了他一眼,没理他,好象进来的是空气。刘彻思忖,刚刚的吩咐应该被小嫣听到了吧...还有走时,握著卫子夫的柔荑吃了几下豆腐不知道被看到了没,想到这,刘彻不免有些心虚,登时觉得自己矮了几分。厚著脸皮磨蹭到韩嫣身边,韩嫣面无表情的避开,"你身上的味道难闻死了。"
"难闻?"刘彻不解的左嗅嗅右嗅嗅,不臭呀,不仅不臭,还有淡淡的脂粉香,笑著把手伸过去,"再闻闻,不臭的。"
韩嫣依然冷淡,别过头,闭目养神。从软玉温香跌到冷冷的冰窖,那滋味可想而知,刘彻心里不平衡起来,自己都那麽低声下气了,还想怎麽样?!在宫里看太皇太後的脸色,忍受陈阿娇的蛮横,挨母亲的训,已经觉得这个皇帝当的够窝囊了!现在还要看你摆脸谱?陈阿娇就算了,一天到晚吃醋,怎麽现在连你都这样,跟个妒妇一样!刘彻火气腾得冒上来,抽身离开,坐在离韩嫣最远的对角,虎著脸不说话,两人就这样低气压的一路沈默。回到宫里,阿末迎上来,却被怒气冲冲的刘彻甩袖拂开,直接进了寝宫,阿末不敢接近去当炮灰,转头看韩嫣,他一脸淡漠,有条不紊地慢步回到自己的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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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野猪就是花心呐~泪
第十四章
难得
阿末现在有三难,难熬难受难活!夹在刘彻和韩嫣中间里外不是人,简直是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那两个人是真闹上了,几天呆在一起说得话比以前一个时辰说得都少。韩嫣也经常往宫外跑,刘彻摆著架子不理也不阻拦。但阿末知道每次刘彻都会派人跟踪韩嫣,回宫後报告行踪,连续几次回答都一样──去见一个少年。刘彻听了心里那叫一个气。
回来後,韩嫣心情也大为转好,春风满面的,这时刘彻的脸则能刮下厚厚的霜来。有时阿末看著也觉得好笑,明明很在意还要装作不在意,到最後折腾的还不是自己。想起第一次韩嫣外出,大概那些侍卫也看出皇帝和韩嫣闹矛盾,以为人失宠,没有像以前一样马上跟上,而是跑进来询问,还需要跟吗?
侍卫话音刚落,一个砚台就擦著脑袋飞过,刘彻怒喝,"废话!"
那侍卫挺委屈的退下了,阿末心里暗笑,让你们这些不知趣的家夥察言观色吧,真以为吵几句,皇帝就是不在乎了。唉...不过这场冷战到底以谁先妥协结束呢?
今天,韩嫣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准时回来,刘彻时不时瞅瞅外面的天色,随著天色越来越暗,人还没有踪影,刘彻开始坐立不安。阿末瞧著,估计这次先妥协的该是刘彻,看韩嫣还是风轻云淡,这里的某人已经呆不住了。
刘彻略微迟疑一下後问,"阿末,你说今天小嫣怎麽还没回来?都那麽晚了..."平时虽然韩嫣外出,但回来的大致时间还是有的,也不担心会出什麽事,毕竟有侍卫跟著,难道是...
"可能是忘记时间了吧。"阿末推测。这推测正中刘彻心坎,他立刻像被踩著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不安的来回踱步,嘴里念念,忘时间忘时间,能有什麽事让他开心的忘了时间?因为外面那小子?哼!可恶,可恨!一想到韩嫣现在可能在和别人把酒言欢,对著别人笑,一股子火就窜上来,只是这火较先前的不同,更多是泛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