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龙佩·如此良夜————麒麟夜[上]

一听李元昊这样说，李宗才的眼睛立刻明亮了许多，他掩饰不住自己激动的神色："延州？元昊太子，属下恳请攻打延州。"
李元昊笑笑："守贵勇力可嘉，彝千谋略过人，唯有宗才你是文武双全，换了别人去打保安军，我还真不放心，若是宗才你去，必将手到擒来，而我也不必担心保安军这边了。"
李宗才知道李元昊这话的意思便是要亲自攻打延州，于是笑笑，便不再坚持。
看李宗才仿佛有些悻悻，李元昊慢慢开口："宗才，保安军一战，我给你两万军士，你一天能不能拿下来？"
李宗才眼中郁郁之色这才尽去，重重的点点头。
李元昊满意一笑："那好，我就给你一天，拿下保安之后，全军向延州而来，形成合围之势。"说着他转向耶布移守贵和李彝千，"你们二人便是我的左膀右臂，轻装潜行，咱们便要到金明寨去，会会铁壁相公李士彬。"
此一番计议完毕，党项军队各路人马便按照上峰的差遣，各做准备，分别朝着金明寨和保安军的方向而去。
李元昊大军一行在距离金明县城三十余里的地方驻扎了下来，按兵不动，没几日，保安军的捷报就已经传来。
"宗才真是好样的，真的就用了一天就给我打下来了。"李元昊斜倚在帐中，看着军报，喜形于色。
"元昊太子，咱们就这么等着？"耶布移守贵眼见金明寨就在眼前，而李宗才立功的消息也已经传来，愈发的坐不住了。
"李士彬为人残暴狡诈，若是力敌，损伤太过，探马说赵祯率领大军，一路之上星夜兼程，快马加鞭，现在已经快到延州了。若是等他来了之后，我们兵马损伤太多，便什么也做不成了。"说着李元昊看着李彝千："彝千，伪造一封互通有无的文书，将金带锦袍包裹好了，悄悄的放到金明县城去，先试试这反间计，能不能成功。"
为李元昊所不知的是，虽说皇帝的銮驾已经一切从简，但皇帝出行毕竟是件大事，沿途的大小官员自不必提，就算是平头百姓，受了冤屈，拼死要告御状的，也举不胜举。
赵祯不是不体恤百姓，可是值此非常时期，便顾不得这些小节，一直催促大军，全速开拔。行走了几天，赵祯仍觉得缓慢，更加上听闻西夏乃是李元昊亲率大军，便不顾近臣的劝阻，带着几个亲厚的大臣以及近身的侍卫和禁军迫不及待，先行赶到了延州。
到了延州，茶都还没有喝上一杯，赵祯听说李元昊已经在金明寨附近扎下，放下茶盏便望金明寨而去。
来到金明县城，只见处处警备森严，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偶尔街市上有人走过也是步履匆匆，眉头紧锁，看到这些，战争的阴云也不免笼罩上了赵祯的心头。
"陛下，北方天气寒冷，多披件袍子。"听闻御驾亲征，一直存着杀敌保国之念的展昭忧心赵祯和包拯的安全，主动请缨，也随大军来到延州。
"展统领记挂了。"赵祯抬眼看了看白玉堂，见他神色稍稍有异，便笑了笑，接过展昭手里的大氅，心中随觉得温暖，可身在边地，眼见哀鸿遍野，在京城时候那些情情爱爱的心思淡漠了许多。
"随朕到城楼上去看看吧，朕倒要看看，李元昊他引以为傲的西夏铁骑究竟有多厉害？"赵祯说着便抬步向城楼上走去。
上来城楼，风声更烈，展昭双膝曾遭重创，受不得风，猛然遇见边地这般凛冽的大风，一阵刺骨的疼痛便自双膝处蔓延开来。
白玉堂眼明手快，看见展昭脸色微变，便解下自己身上的狐裘，七手八脚的缠在展昭腿上，低声说道："早就跟你说北方冷，你偏不信。"
展昭赧然笑笑，扯乐白玉堂的狐裘，"难看的很。"说着给白玉堂披上，然后小声答应说自己回去便再加些衣裳。
赵祯此刻目光再没有胶着在展昭身上，而是定定的看在城门外空旷的黄沙之中，四个人身穿西夏贵族服饰的男子缓缓而行，而中间那人，化作了灰，赵祯也绝对不会忘记，正是西夏王子李元昊。

十七
听说赵祯的銮驾已经过了真定，李元昊心里面不知怎么忽然有些忽上忽下的，坐是坐不住了，
便叫上李彝千和耶布移守贵一起到金明城看看。
"元昊太子，那锦袍金带已经送到金明城内了，相信很快那个李士彬很快便会人头落地了。"耶布移守贵看着金明城墙头来来往往的守军，不禁有些得意洋洋。
李元昊没有回答，双目认真的查看着金明四面的地形，脑中不住思索。
见李元昊没有搭理耶布移守贵，李彝千讪笑了两声："我说守贵，没有这么快，东西要到鄜延副都部署夏随手里，估计还要有个几天。你急什么，没看少主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你啊，就是做不了大事。"
李元昊摇摇头："求和的书信按道理说已经应该送到宋军的手里了，如果不是赵祯亲率大军，或许咱们真能骗上这么一骗。但偏偏是赵祯，咱们只能静观其变。"
"宋朝皇帝？"耶布移守贵撇了撇嘴，"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罢了。"
李元昊收回查探的目光，不经意的将眼光移到金明城头，正要说什么，却被一个身影所吸引，虽然隔着这么远，虽然那上面还有不少的宋兵，虽然中间还有漫漫的黄沙，可是李元昊还是慢慢的微笑，眼睛里面溢满了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光亮，这北方边地，这个曾经在自己的身下婉转承欢的南人，居然真的来了。
察觉到李元昊的不自然，李彝千也顺着李元昊的目光看过去，见赵祯、展昭、白玉堂三人，耸了耸肩膀："不过几个南人的小伙子，都还细皮嫩肉的，不过样子还不错，也不知道站在城头干什么。"
"看他们裹的那么厚就知道弱不禁风了，要我说，就是南人说的什么童，专门伺候男人还差不多。"耶布移守贵哈哈大笑。
李元昊心里面一阵不舒服，虽然自己已经将赵祯压在身下，可是听耶布移守贵这样说，心里面就是涌起了一股无名火，脸色沉了下来。
见李元昊突然面色阴沉，李彝千知趣的不再多说什么，吐了吐舌头，顺手擂了还想说什么的耶布移守贵一拳，被不明所以的耶布移守贵追的到处乱跑。
德朗明白主子的心思，凑到李元昊身边："少主，那个是咱们那天见过的那小子吧。"
"拿我的弓箭来。"李元昊从德朗身后的箭筒里面抽了一支黄铜雕花长箭，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龙飞凤舞的刻上了几个字，接过德朗手里的长弓，拉开满弦，箭如流星一般朝着赵祯的方向而去。
在李元昊弯弓的时候，展昭和白玉堂就已经蓄势待发，赵祯却淡淡道："两位卿家不必惊慌，想那李元昊也不敢射伤于我。"
见赵祯丝毫不惊慌，展昭和白玉堂生怕天子有失的心情也稳定下来。
长箭破空而来，随看起来势汹汹，却果然就在赵祯的身前软软的落下，白玉堂不禁夸赞："这蛮人真是精于箭术啊，力道居然控制的如此之好。"
展昭正欲捡起，可赵祯却先他一步，将这支长箭拿在手里，手指止不住有些颤抖，稳了稳心神，看见上面迥劲的三个字：盘龙佩。
见了这三个字，赵祯忍不住颤抖起来，牙齿相扣，格格作响。赵祯手里紧紧捏着长箭，看着李元昊，想了半天，转身下了城楼，径直走到城门处，几乎咬牙切齿一般的挤出两个字："开门。"
说着，赵祯转过头看着展昭和白玉堂："两位就在这里等我，我要亲自去会会李元昊。"
"陛下不可，李元昊英勇善战，您孤身一人......"
"展统领不必多言了，朕心已定。"赵祯看见盘龙佩三个字后就再也无法保持冷静，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见李元昊，可是仍是坚持着要出去。
"猫儿，就让小皇帝去吧。我看那李元昊虽是外族，可也算是一方首领，衡量利弊，也不会对小皇帝怎么样的，再说，咱们两人远远的跟着也就是了。"白玉堂低声在展昭耳边道。
赵祯见城门一开，率先策马而出，展白二人便不远不近的，护在赵祯后面。
"城门开了，元昊太子，要是咱们带着兵，杀将进去，何等的痛快。"李彝千看到金明城的城门居然这个时候打开，一脸可惜。
"你们退后，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上前来，我，要去会个故人。"说着双股一夹，驱马前往。
再度见到赵祯，李元昊居然生出了百感交集的感觉，心中百般滋味最后只觉得平安喜乐，李元昊在沙漠里面长大，虽然熟读汉书，可是骨子里面还是游牧的血统，学不来柔肠百结，此刻觉得见着赵祯心里面喜乐，便不想那么多，脸上不由自主的漾出笑容："赵祯，好久不见。"
面对李元昊的笑脸，赵祯觉得刺眼，只觉讽刺味道甚浓，怒火更是上扬："我始终记得，我会亲率王师，踏平你这不毛之地的。"
李元昊不去理会他这句话，看着他在寒风里面有些瑟瑟但仍然挺直的脊背，解下自己的黑狐长裘，递给赵祯："这等寒冷贫瘠的地方，你本不用亲自来，即便来了，也多穿些。"
赵祯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愣住了："你......少这般惺惺作态，讽刺于我。"
李元昊摇摇头："我就看不惯你们这样，党项男儿，是就是就，非便是非，才不像你们宋人那般忸怩，若不是真的关心你，我才懒得理你穿着什么。"说着将跨下骏马策向赵祯身边，形成并辔而行，伸手将黑狐裘搭在赵祯的身上，顺手捏了捏赵祯的肩胛，只觉比上回见着时候还硌手，心里面只觉得不快，眉头皱了皱："你不会是每天做梦都在研究怎么攻打我们党项，所以这般清减了？"
赵祯不自在的躲开，肩膀一抖，便将李元昊的狐裘抖落在地上。
李元昊也不生气，看着赵祯忍不住冷的瑟缩一下，笑笑："就算你看我不顺眼，也犯不上跟自己过不去啊。"说着将狐裘拾起来，再度披到赵祯的身上。
身上包裹着还有李元昊体温的狐裘，方才寒冷的感觉被抵挡了大半，又见李元昊全没有当日在汴梁时候的霸气和可恶，原本汹汹的来势便消散了很多，赵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便垂下一张脸，一言不发。
李元昊也不多言，伸手拿到赵祯的缰绳，两匹良驹均是大宛汗血，却不管背上两人心情如何，挨挨擦擦，亲热的很。
李元昊只觉得两人就这么策马而行，也是极快乐的一件事，平日里面烦心的军务国政此刻一件也不愿意想，不由自主偏着头，看着赵祯垂着的侧脸，下腹突然一阵火热，李元昊此刻灵光一闪，才明白，自己这些日子于房事上的不同寻常，并非什么未老先衰，而是，系于身边这人的身上。
想到此处，李元昊又笑了笑，和赵祯挨了更近些："赵祯，你到底是赌一时之气，还是真的布置好了？若你是赌气发兵，可太草率了些，以后用兵，万万不可如此了。"
赵祯昂起头："我自然是准备好了，你就等着兵败如山吧。"
李元昊看着他明明还是少年模样却骄傲的不肯承认是赌气的样子，忍不住笑容更深："既然是准备好了，那我便不留情面了。"
"哼，我与你有什么情面，你就等着让我大宋的铁蹄踏平你们吧。"
李元昊不去和他争辩，只是将狐裘的领子紧了紧："回去吧，后面还有很多恶仗要打啊。"
赵祯点点头，拉着马辔头向着金明城的方向而去。
白玉堂看着赵祯策马而来的身影，有些奇怪的看着展昭："你说这小皇帝气势汹汹的跑下来，然后要了人家一件狐裘就跑回来了，这算是怎么回事啊。"
展昭看着赵祯带了些迷糊的平静表情， 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笑了笑："只要没事，比什么都强。"
赵祯慢慢的再次走到城墙之上，看看自己的兵士盔甲铮亮，气势汹汹，心里面先是放心，然后慢慢涌上来些说不清楚的不安来。
而李元昊这一边，耶布移守贵看见李元昊回来，忍不住问："元昊太子，那可是耶律宜兰公主嫁过来的时候，辽国陪送的玄狐皮啊，水火不入啊，你就这么简简单单给了那个南人小子？"
李元昊笑笑："这人是我的一个故人，不就是件袍子，有什么可惜的。"李元昊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没有道出赵祯的身份。
李彝千心思比较细密，看李元昊神色隐隐喜乐，便凑在李元昊身边："少主，这不会是你在南朝游历时候的旧交吧，看样子还是宋朝的一等一的人物，少不得曾经和少主要风月一番吧，这故交相见，少主会不会手下留情啊？"
李元昊不轻不重的在李彝千的头上敲了一下："少胡说，这场仗，你们要是给我打输了，我就送你去见天神。"
说着李元昊不由自主的回头看看金明城头，直到看见一个玄色的身影再度站在城头上之后，才几不可见的笑了一下，然后与随从们策马回营。

十八
"陛下，臣在城中得到这么一包东西，呈与陛下。" 鄜延副都部署夏随小心翼翼的将一个褐色的布包交到陈琳的手上。
陈琳仔细的将布包打开，只见一封书信，一件锦袍以及金带袒露了出来。
赵祯看过书信后，示意陈琳将书信递给侍立在旁的八王、太师和狄加南看，待众人都看过了，赵祯看着他们："众卿以为如何？"
八王行事谨慎，太师谨小慎微，狄加南这些时日跟随赵祯，也知道这位皇帝虽然年纪尚轻，却是主意极大，只有鄜延副都部署夏随初见天颜，一心想着表功，于是赶紧说道："陛下，微臣以为，西夏军队围城已有一段时间，却迟迟不与进攻，微臣还自纳闷，这番就全明白了。"
赵祯似笑非笑，看着庞太师："太师可是也这样觉得？"
"老臣对边防的将领们不甚熟悉，也不知道这位李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因此不敢妄下断语。"庞太师绝对不会做出头的鸟。
"太师说的有理，朕虽然对李卿家不甚了解，可素听李爱卿有铁壁相公的美誉，多次阻击来犯，此时我军与西夏对峙，此举应该就是西夏人的反间罢了。"赵祯见书信上的字体不是李元昊手书，便明白这一定是反间计，如若真的拉拢了宋朝的将军，李元昊身为西夏军队的最高统帅，一定要亲自出面。
"陛下英英明。"狄加南见赵祯下了这样的结论，心里面的敬仰之情更盛，"士彬与党项素有世仇。若真的有了什么不臣的心思，还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遗失了，岂能还坐镇前沿，安之若素。"
"为敌酋所嫉者，必为我大宋良才，太师，你代表朕去李士彬部，聊表慰问之意。"赵祯看了看八王，然后有看着陈琳："天色也不早了，传膳吧，不要太麻烦，现在在边塞，一切以战事为重。"
看八王等纷纷要告退，赵祯也不强留，只是淡淡的嘱咐了两句便让他们都出去了。
虽然赵祯吩咐了，可毕竟是天子出巡，延州知州范雍丝毫也不敢怠慢，亲自盯在厨下，看着一味味珍馐佳肴出锅了，才小心翼翼的指挥着送上去。
赵祯看着媲美御膳的一道道美食摆上了自己的餐桌，脸色越来越沉郁，直到最后一道西子鱼羹捧到赵祯面前的时候，赵祯唇角扯动一下："范大人费心了。"
范雍一听这话，心里面乐开了花，忙跪下："谢皇上夸赞。"
赵祯拂袖而起，两道浓眉拧在一起："延州地处西北，居然做出这么地道的西子鱼羹，范大人，你好享受啊。"
"臣惶恐。"范雍这才明白赵祯唇角的笑容不代表夸赞，而是怒气。
"若不是阵前斩将不吉，朕定要了你的脑袋。"赵祯重重在案上一拍，眼睛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