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朗不无担心的看着李元昊:"可是少主,你的身体......"
"有宗才和彝千在,你担心什么?再说,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不过是失了些血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这么一碗参汤下去,我这精神就好很多了。"李元昊收到赵祯已经回去的消息,心里面放心不少,便将全部心思放在目前的大事上面,"你去叫他们几个过来,李麟丞这小子居然还敢叫嚣,那就别怪我不顾兄弟之情了。"
德朗看见李元昊如此专注于国事,心里面很是高兴,虽然还有一些郁闷,可是现在却好了很多,面上露了笑容,兴高采烈的去请李宗才等三人。
三个人很快就过来了,看李元昊精神还不错,李宗才微微点点头:"看见少主精神健旺,我们就放心了。"
"我可是曾经被扔在狼群里面都活下来的人,不会这么容易死在这么一把匕首上的。"李元昊虽然这样说,可是心里还是掠过一丝隐痛,"我叫你们过来是因为现在李麟丞现在带了两万兵马朝着这里而来,名义上虽然说是迎接我这个太子回朝,可是若是路上我也暴毙了,他这个父汗最宠爱的儿子自然可以顺理成章了。你们三个,我现在手里有六万人,给你们五千人,能不能把李麟丞这小子给我抓来?"
"少主,请你给宗才三千人就够了,我一定漂漂亮亮的把他抓到您的眼前。"李宗才率先请命。
"少主,还是让守贵去吧。"耶布移守贵也拱手。
还没有等李元昊开口,李宗才单膝点地:"恳请少主成全。"
"宗才这样急切,我倒很奇怪,宗才向来稳重,难道是因为三川口的时候失了锐气不成?"李元昊知道他还因为三川口耿耿于怀,"我的宗才,是沙漠里面最出色的将领,不仅仅因为宗才你勇不可当,还因为你智计百出,你的脑子胜过千千万万个章德威,就算拿宋朝的半壁江山来换,我也不换,因为我的宗才,能为我打下来整个大宋朝。"
看着李宗才感激的目光,李元昊笑笑:"宗才、守贵、彝千还有德朗,若整个党项还有我李元昊信得过,能把性命托付的人,非你们莫属,我连性命都能交给你们,还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尤其是宗才,难道你要我把你的战功再说一遍你才开心?"说着他又看着李彝千和耶布移守贵,"你们两个,一个少了些谋划,一个少了些锐气,还要多磨练,将来才能和宗才一样,给我打下一个阔大的江山。"
三人忙跪下:"我等谨遵。"
"守贵,这回我将抓李麟丞的任务交给你,轻重缓急我就不说了,你多用用脑子,漂漂亮亮的给我赢了,听见了没有?"李元昊拍拍耶布移守贵的肩膀。
"是,守贵这就去了,一定把李麟丞那小子捆到少主面前。"耶布移守贵领命而去。
看耶布移守贵走了,李元昊看着李宗才:"宗才,我身上的伤,多给我勒上几圈,要是让那群老家伙看出来了,这天地可就要变色了。"
李宗才答应了一声,利利落落的给李元昊重新上药,手上加劲,紧紧的将李元昊的腰间用洁净的白布缠住。
正在这时,门外小卒忘了规矩,匆匆而入:"元昊太子,不好了,宋军攻过来了。"
李元昊不敢置信的看着小卒,一字一句,话语缓慢:"你再说一遍,谁攻过来了?"
小卒没有看过李元昊这样恐怖的神情,慢慢的说:"是宋朝的军队,狄谦将军带队,朝着我们正在撤退的里噶王爷突然过来了,里噶王爷全队被围,恳请救援。"
"彝千,你带领五千人,会同摩澜叔叔一起,务必要把里噶给我救回来。"李元昊心里面转了几转,将有关赵祯的念头驱逐出去,全心指挥这一场战争,"狄谦这个人,老谋深算,马上功夫也是了得,彝千你机巧胜过了他,可是手上的功夫就差了些,你就让摩澜动手,摩澜毕竟也是我们党项的十二勇士之一,我就不信赢不过这个狄谦。不过万一不敌,万万不要慌张,置之死地而后生,就在原地坚持住,我会派一队人马佯攻延州,范雍一定会招他回去,那时候你再安安稳稳的回营地,替我稳住里噶和摩澜。那些宋朝人吃亏就吃亏在他们的兵力太分散了,彝千你千万不要担心,一定要稳住摩澜和里噶,这一仗,我一要赢,二还得让这两只老狐狸乖乖的跟着我。"
看李彝千领命而去,李宗才看着李元昊:"少主,我跟着你,你身上有伤,绝对不能以个人,延州,我和你一起去打。"
李元昊从怀里拿出观音鸟宝刃:"这延州,我再不会手下留情。"
说完李元昊披挂整齐,拿了使了最顺手的长枪,威风凛凛,率了一万人马只朝着延州而去。
李元昊到了延州城外,只看见城头明黄宝盖幢幢,一人龙袍威严立于城头,神色如常,半分异样也无,李元昊直勾勾的看着赵祯,好一会儿,才舒臂擎箭,朝着城头而去。
展昭站在赵祯身边,看箭势极快,而赵祯却丝毫闪躲之意也没有,忙推了他一把,赵祯一个踉跄,心神才从李元昊丝毫不带情意的这一箭中回过来。
他看着城下坐在马上腰背挺直的李元昊,眼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他直挺挺的摇杆上,那一刀全柄而入,面前这人还这般脊背挺直,威风凛凛,那伤口,果真是好了吗?
李元昊看赵祯不闪不避,堪堪被展昭推开,心里面就算再恼他,也不免有些担心,待看见他一双眼睛不离自己左腰,隐约有关心之意,心里面更是一软,于是不由自主的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再不看赵祯的眼睛,长臂高举,在铠甲碰撞的铿锵声里面高声呼喊:"党项的男儿,给我攻城。"
一声令下,箭矢便如雪片一般朝着城头而去,而展昭和白玉堂二人早在李元昊长枪朝天的时候已经抓住赵祯疾退,饶是如此,还是有不少箭矢落在三人身边,幸有白玉堂和展昭左支右挡。
范雍比赵祯跑的还快,赵祯抬起头的时候,正看见范雍抓着一个小兵大声喊叫:"快去请狄将军回来,咱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
赵祯万分鄙夷的看了范雍一眼,扶着展昭的胳膊站定,看城头箭势已缓,慢慢的说:"朕不能苟且于此,咱们上去。"
展昭与白玉堂对视一眼,看赵祯目光坚定,便没有说别的,拉着赵祯向城头而去。
赵祯再次登上城头,城下李元昊仍旧腰背挺直,威风凛凛的站在军队的最前方,与昨日那个温柔微笑的李元昊判若两人。
赵祯只觉得眼睛发涨,心里面难过的不得了,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过,不敢,也不能再去想,只能定定的看着李元昊指挥若定,城下城上,血流若海。
突然,原本阵法明整的西夏军背后突然杀出一支军队,为首的正是接到范雍消息急匆匆赶回来的狄谦。
狄谦这人虽然为了救援而回,可是并不匆忙,见了西夏人,摆出了一个攻守兼备的鹤翼阵出来,自己率了主力就在阵法中央,两翼包抄而进。
李元昊见势不妙,高声呼喊了几句党项话,原本有些慌乱的西夏人便稳住了阵脚,军队快速的变成了鱼鳞阵,各个小鱼鳞就像小尖刀一般,插进鹤翼之中,虽然有些损伤,可却有效的阻止了狄谦的来势。
李元昊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宋兵现在兵力比己方雄厚,若要脱身,只能速战速决,只是没想到这个狄谦回来的这样快,此时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只能杀了狄谦,让这些军队自乱阵脚。
趁着狄谦来势一缓的机会,李元昊一夹马腹,踏云骢风驰电掣一般的朝着狄谦而去,半路上一员骁将斜刺里杀了出来,李元昊看也不多看,长枪只向他心窝而去,带血而归,去势不减,与狄谦越来越接近。
狄谦早有和李元昊较量的心思,见李元昊前来,也不退缩,手中的银枪如长蛇一般带着风声刺向李元昊。
李元昊方才虽然神威凛凛,一枪挑了一员宋将,可是毕竟气力不足,见狄谦来了,不敢硬接,稍稍把身子一侧,堪堪避开。
狄谦一枪过去,已经知道李元昊受伤的事情不假,手上更是不容情,招招朝着李元昊要害处而去。
李元昊提枪招架,虽然招式精妙,可是威力却大打折扣,但狄谦一时之间却也奈何不得。
李元昊招架之时,伤口迸裂,鲜血长流,手上也渐无力气,狄谦眼见李元昊出招速度大大放慢,心里暗喜,长枪一抖,朝着李元昊的胸口挑去。
三十六
狄谦枪尖到处,挟着千钧之力,刺透铠甲,没入肉中,拔出的刹那,鲜血四溅,白骨森森,李元昊定睛一看,从马上跃起,挡在自己面前的居然是李宗才。待李元昊看着李宗才生生的替自己受了这一枪,血如泉涌,了无生气的样子,他双目血红,势成疯虎一般,手中寒光闪耀,观音鸟宝刃脱手而去,直插向距离自己不过三五步远的狄谦的面门。
狄谦没有想到李元昊除了长枪在手之外还有如此宝刃,加上距离又近,没有防备,宝刃直接没入左眼,他眼前一黑,剧痛入骨,手上银枪再也支撑不住,当啷一声,掉于马下,他随之也跟着掉了下来。
李元昊长枪顺势而上,挑了他肚膛,正欲上前,只见李宗才呼吸微弱,再不恋战,抱了李宗才,率了残部而去。
李元昊一路疾驰,只觉得自己腰间的鲜血和李宗才的染在一处,两人几乎都活不成了。
踏云骢才一到营地,便有李彝千迎上来,看李元昊和李宗才的样子,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他胡乱抹了抹眼泪,也不多问,大声叫着德朗,然后伸手要从李元昊手里接过李宗才。
李元昊不顾自己的伤势,气息虽然微弱,可话语里面的情谊不减:"彝千,你得还给我一个活的宗才。"
见李彝千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李元昊才昏倒在德朗的怀里。
是夜,西夏营地灯火通明,血水一盆盆的往外端,忙活了一个下午,才算是将两个人的命都救回来。
李元昊伤势要比李宗才轻,醒的也比他早,醒来之后看见德朗在身边,神情殷切:"宗才?宗才他......"
"少主,您放心,宗才福大命大,明天早晨便能醒来。"德朗忙拿过一碗参汤,递到李元昊嘴边,"少主,宗才那边一直用参汤和虫草吊着呢,比您这里的药材还好,您就放心喝吧,等您好了,一定能看见一个活蹦乱跳的李宗才。"
李元昊惨白着脸点点头,喝了参汤之后,又沉沉睡去了。
而狄谦被兵士搭救回去之后,赵祯亦是倾力救援,虽然伤势沉重,可在大内秘药的作用下,还是抱住了一条命,只是,被李元昊刺伤的左眼,却是盲了。
赵祯手里用力握着从狄谦眼睛上面拔下来的观音鸟宝刃,上面犹有血迹,赵祯也顾不得了,就那么用力的握着,直到指节发白,心里面说不清楚是担心狄谦还是更担心这把宝刃的主人。
直到八贤王慢慢的站在他的身边,赵祯才惨然一笑:"八王叔,狄将军没事吧?"
"命算是保住了,祯儿,你别难过。"
听到赵德芳唤着自己的乳名,赵祯的眼泪簌簌而落,埋在赵德芳的怀里,嚎啕大哭:"朕本不是要这样的,朕本不是要这样的。"
赵德芳看他情绪异常激动,并不像是单纯为了狄谦,便朝着展昭使了一个眼色,让他照顾这边,然后叫过陈琳,一起将赵祯扶到房里。
赵祯紧紧抱着观音鸟宝刃,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关门的陈琳。
赵德芳担心不已,忙拍拍他:"祯儿,祯儿?"
赵祯缓缓的抬起头:"八叔,如果李元昊死了,这场仗朕究竟是赢了,还是输了?"
"李元昊?"赵德芳想到自己的敌营被俘的时候,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话,可是他们看着自己这一方人的眼光却充满了轻视和淫邪,难道说赵祯和李元昊......想到这里,他不敢想下去,也不能想了,他像一个父亲一样抱着赵祯:"祯儿,没事的,西夏人遭此重创,必然元气大伤,此一战,只要折损了李元昊,便是最大的胜利。这一战,延州保住了,西夏人必定再不敢进犯,祯儿,你是对的。"
"八叔,从出兵那天开始,便不停的死人,死去将士的血,可以把未央宫的池子灌满了,现在,连......连......连他也......"赵祯心神恍惚。
"祯儿,你睡吧,我们就要德胜还朝了,你先休息。"赵德芳不敢让赵祯再说下去,后面的话他隐约可以猜到几分,可是那话却不能让他说出来,自己也绝对不能听,让陈琳点上了安神的香之后便静静的坐在床边看着他了。
陈琳退出去后,赵祯其实并没有睡着,刚才在心神激荡之下说了些出格的话,他已经记不得了,只是手里握着的这把观音鸟宝刃越来越烫,简直如烙铁一般,烫的他几乎拿不住了。而赵德芳的手轻轻的拍着他的身体,接触的那一点又犹如冰水一般让人骨子里面透出寒冷。一边是李元昊的观音鸟宝刃,一边是八贤王赵德芳的安抚和关怀,赵祯眉头不由得越来越紧。
赵德芳看着他煎熬的样子,心里面很是不忍,赵祯自幼便受尽了歧视,他虽人在宫外,却也一直有所耳闻,皇亲贵胄,听起来好听,其实却最是淡漠,莫说是叔侄,就算母子兄弟,也要明争暗斗,赵祯十七年来还能纯良仁善,已经是这个皇宫的奇迹了。
赵祯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思来想去还是抱着观音鸟宝刃一下子坐起,倒吓了八贤王一跳。看他坐起来,赵德芳关切的问:"祯儿,你要干什么?"
赵祯也不答话,抱着观音鸟宝刃就从床上跳下来,也不穿鞋,丢下一句八叔别跟着之后就赤脚而出,寻着展昭的房间,听见里面白玉堂和展昭嬉笑的声音,他立在门外,想了一会儿,恍若未闻一般的敲敲门。
一听见有人敲门,白玉堂就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的粗声问:"谁?"
赵祯却不吭声,还是继续敲。r
白玉堂怒气更盛,又问了一声,赵祯还不回答,白玉堂这下可急了,跳起来就要出去看看,展昭觉得不对,硬是按着他。
待展昭安抚完怒气冲冲的白玉堂,打开门,看见居然是赵祯赤足站在自己门外,连嘴唇都冻青了,忙拉进来他:"陛下,怎么是您,快进来。"
"白玉堂,朕求你件事情。"赵祯一进门,就看着白玉堂,即使双足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仍然不肯上床捂捂。
看白玉堂挑着眉毛一副等着自己开口的样子,赵祯看了看手里的观音鸟宝刃,又看了看展昭,然后说道:"这把刀,你能不能帮朕还给李元昊?"
白玉堂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说出的是这句话,原本打定主意什么忙也不帮的拒绝的话再也没说出口,反而一脸惊异:"小皇帝,你要我把这刀送还给李元昊?"
赵祯点点头,脸上又是痛楚,又是不忍,又是挣扎的变了好几个表情,好半天才再次点头:"朕这里,不能留他的东西。"
白玉堂撇了撇嘴:"小皇帝,你那这话哄你自己吧,你要是不要,扔了也就是了,干嘛让你白爷爷巴巴的给他送回去?"
"该还的,已经还了,该偿的,也已经偿了,这观音鸟宝刃,留在朕的身边,还做念想不成?"赵祯声音轻轻的,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什么?小皇帝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白玉堂没有听清楚他的话。
"这刀是西夏镇族之宝,号令族人用的,此刻李德明死了,李元昊要是没了这刀,怎么号令?"赵祯看着亲密无间的两人,心中一点波澜也不起,只是有些祈求的看着白玉堂。
展昭看了看白玉堂,转过头说道:"陛下,李元昊其人,英伟有才略,若是换了别人做汗王,是我大宋之福,就算不能阻挡他的称王之路,也要使他们内讧才是,为何还要如此便宜他?"
赵祯没有看展昭的眼睛,转而看着茫茫的夜色:"朕要堂堂正正的赢了他,朕要堂堂正正的赢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