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才原本垂手立在李彝千的身边,可看了一会儿,他神色突变,飞身便向外跑去,只凭着一双肉掌,就要往那群人里面冲,看李宗才身形动了,李彝千和耶布移守贵也跟了出去,待看清楚被围在中间那人,如同疯了一般也往人群里面冲。
看着这三人穿着辽国使臣的服色,禁军们不敢伤害,很快便撤出来了些,但还是将四个人团团围住。
李宗才看着那个先前苦战的人,眼泪刷的就下来了,抱着那人的身躯,死死也不肯放手,闷在他的肩膀上闷闷的说:"德朗,这十五年,你跑哪里去了?"
原来德朗奉了李元昊的命令在赵祯身边暗中保护他,今日听说辽国的使团进宫,远远的看见李宗才等三个人的身影,觉得十分的眼熟,再也没有想到辽国的使者居然是这三人,于是便潜过来瞧瞧,及到听说李元昊死去的消息,震惊不已,忘记隐藏行藏,被禁军发现,动起手来。
德朗推开李宗才,双目赤红,呼哧呼哧的喘了半天气之后,嘶哑着问:"宗才,少主他,真的故去了?"
李宗才知道德朗与李元昊感情极深,看着德朗这个样子,心里面的悲哀又加了一层,颓然的点点头。
"少主他最看重你,说你老成持重,是个堪当大任的,你可不能跟我开玩笑。少主说过的,还要和我一起喝酒呢。"德朗心里面虽然已经知道了李元昊的的确确是已经死了,可仍抱着一点点的希望。
"德朗,少主说,他这一生虽说救你一命,但却承你极大的恩情,盼着你今后能再不管李家的事情,自在率性而活。"李宗才咬着牙,把李元昊临终时候的话语说给德朗听。
德朗听完这话,什么也没说,眼中血红一片,愣了一会儿,分开李宗才和李彝千,朝着赵祯走过去,双手抱拳:"宋朝皇帝,德朗十五年前奉了少主之命,承诺要护着您周全,八次暗杀,三次行刺,五次下毒,幸亏不辱使命,没有愧对了少主,如今,既然少主已经去世,德朗得回去兴庆守灵,这就向您告辞了。"
赵祯听着德朗的话,心里面便愈发难受,听到德朗告辞才慢慢的抬起头,面上一副极愁苦的表情,却还勉强的笑了一下,嘴唇翕动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半天才轻轻的道:"我知道你这话的意思,我明白的。"
说完这句话,赵祯又垂下头去,再也不看那几个人。
看见方才赵祯抬起头时候面上的表情,仿佛天下至美之事放在他面前亦不会笑一下,德朗与李宗才他们再说不出什么,相互之间看了看,无语轻叹。
赵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寝宫,只是觉得天地一下子都变成虚空云霞一般,只有手里的盘龙佩是真真实实的,冷硬硌手,若不紧紧的抓住,握也握不住。
看着赵祯坐在窗边,眼泪在面上蜿蜒,陈琳忍不住靠近了些:"陛下,您擦擦吧。"
赵祯仿佛刚刚晃过神一般,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两把,扯了一个笑容:"不过是见风流泪的老毛病了。"
陈琳刚想说什么,便听见门口有人冷笑着:"你当真是见风流泪吗,小皇帝?"
见是白玉堂和展昭二人,陈琳知趣的退下了,顺手将宫门掩住。
"我白玉堂这辈子没钦服过什么人。"白玉堂看着赵祯木着一张脸,忍不住说道:"原本,我觉得你这小皇帝养尊处优,后来见了你在战场上还算硬气,见了你心里面分得清楚是非黑白,便觉得你也算是个好皇帝,心里面便敬重你,便肯豁出命来帮你,若不是我白五爷看上眼的人,就算是猫儿一心敬重你,我亦不会改变我待你的态度。那李元昊,原本顶让我讨厌,跟在我后面,阴魂不散的。可是他战场上有谋略不失为英雄,待你,亦是让人无话可说,我想来想去,竟只有四个字可以说,倾国以待,现在他人都已经不在了,你还不能承认,其实你爱着他吗?"
展昭看赵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忙拦着白玉堂:"玉堂,别说了。"
"他活的时候我没有说那句话,现在说了,还有什么意思?"赵祯下意识的摩挲着手里的盘龙佩,"他们真好,能肆意的哭出来,能说他们恨不得和他一起死了,我能做什么呢?难道真的抛了这家国天下跟着他去不成?那时候都没有跟了去,这时候抛下了不成?"
白玉堂与展昭首次听赵祯这般说,不由得也怔住了。
"陛下,您......"展昭想要出言劝慰,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展昭。"赵祯语气忽然轻松起来,"你在宫里已经二十几年了吧?有没有想着和白玉堂一起回常州,或者去陷空岛过神仙眷侣的日子?"
展昭没想到赵祯突然会说起这个,转念一想换个话题也好便道:"那自然是好的,陛下要准展某告假不成?"
"告假?展昭你辞官吧,这皇宫是个什么所在我再清楚不过了,从前我眷恋着你,自然不肯放你走,平白让白玉堂跟着你在宫里受了二十年的委屈,你们这就走吧,回金华也好,回常州也好,平平凡凡的去过日子,好好的守在一起。"赵祯目光极为真挚,看的展昭心头一暖。
"小皇帝,你说什么?"白玉堂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们走了,这宫里就你一个人了,那德朗能守着李元昊一句话守着你,咱们也能,毕竟他也曾郑郑重重的将你的安危交托给我们。"
"白玉堂,你这些年不走,这份心意不管是元昊交托的,还是看重我,我发自内心的感激。"赵祯看着白玉堂,"只是,就算你们在我身边,我还是一个人,你们走了,我也是一个人,我一个人惯了的,不碍的。"
看着赵祯霎时变得萧索的身影,白玉堂心里面有着说不出的滋味,心里面盘算了半天,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小皇帝,你保重。"
赵祯听了这话,笑起来:"白玉堂,我已经耽误你们二十年了,你们快去吧。"
展昭定定的看着赵祯,好半天也笑了:"陛下,你保重,我和玉堂去了之后,便再不会回来。"
赵祯点点头:"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两人离开之后,赵祯没有变姿势,软软的靠在窗边,乖觉的陈琳早就将丹凤朝阳给搬了来,只不过季节过了,花瓣也有些凋零了,要掉不掉的,看的让人眼睛发胀。
"你惹我干什么?明知道我受不得你激,受苦的不还是你?"现在终于明白了,那个人的眼睛里面,那时其实有着服软和道歉。
"手给我,我给你捂捂,北边的天,冷的很。"伸手便将自己手拽过去的那个人,也不问问自己的心思,果然是霸道的人,连付出关怀也是那么霸道。
"赵祯,我究竟要怎样待你?你究竟要我如何待你?"现在看懂了,那个要风得风的人,眼睛里面的无力和莫可奈何,全是因为自己一人而起。
"赵祯,你得记着我。"那人那么着急的看着自己,眼神里面全是包容和宽厚,只有一点点的祈求,也正是这样的祈求,勾动了心里最底的念头。
"你不会是一个人,我陪着你。"这么多年,不管是母亲大丧时候真切的在身边,或者是放了一个影子在这里,那人总归是在的,而如今,这世上,真真切切的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想到这里,赵祯眼睛里面的酸痛终于凝成了水雾,一点一点的滑落下来,从哽咽变成失声痛哭,明明是那么冰凉的水,却灼的人心生疼。
尾声
赵祯什么人也没有带,一个人亲自送展昭和白玉堂从洪华门出去,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突然觉得仿佛一段时光随着他们的远去一起远去了,微微自嘲一下,才慢慢的一个人转身,向着后宫的方向踱去。
此时夕阳斜照,雾气渐起,升腾的雾气里面远远的传来清脆的钟声,仿佛自己初登大宝的那个傍晚一般无二,只是中间,经历了这么多。
宫殿依旧,池阁均是以雪覆盖了,看起来无比的洁净,亦无比的孤寂,咯吱咯吱的响声在脚下虚浮着,平白让人听了心里面一阵阵发寒。
远远的看见一座銮驾,金凤衔珠映在雪地里面很好看,坐在里面的人,看起来华丽,心里面可能亦是怨怼孤独。
赵祯心里面微微的一动,停住脚步,看着那銮驾越来越近,然后那个曾经结了发的宫装丽人从銮驾上款款而下。
"陛下,您今日怎么有兴致来散步?"久未见赵祯的曹皇后看见赵祯,脸上浮现适度的惊喜和微笑。
"朕本就是要去皇后那里的,想着要给皇后一个惊喜,便没有带人,也没有通传。"赵祯微微笑着,执了皇后的手,向着瑶云宫而去。
跟随皇后的都是些机灵的丫头,看赵祯随着皇后而来,早就将饭食预备下了,两人没有说了一会儿话,便有各式各样的果品冷盘摆了上来。
曹皇后看赵祯今日兴致甚高,便亲手夹了一块冷香脯,殷勤的递到赵祯的碟子里面:"陛下最爱吃的冷香脯,您尝尝,看御膳房的手艺退步了没有?"
不知怎么的,赵祯突然想起来衰草遍地的北方,那呛人的话,"怎么,养尊处优惯了,这么粗劣的饭食便咽不下去了?"话虽这样说,可那人的眼睛里面都是含着笑的,笑容满面的看着自己,其实那碗里却是香滑的鸡肉和爽口的青菜,一点也不肯让自己受委屈。
赵祯微微的笑起来,神色浮现出温柔。
"陛下笑什么?"曹皇后看赵祯有些出神,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忽然浮现了如春风一般的笑容,状似随意的问。
"没什么,只是,盘龙佩朕寻得了,今日正要赠予皇后,只是想到这个,面上便笑出来了。"赵祯从怀里面掏出盘龙佩,递到皇后的面前。
皇后受宠若惊,断没有想到二十年不见的盘龙佩此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手指微微颤抖,递接之间,盘龙佩啪的一声轻响,摔在地上,碎成粉末。
曹皇后脸色大变,赵祯却温厚的笑:"无妨,无妨,碎了也就碎了,你是朕的皇后,碎了亦是。"
曹皇后心里面真实的浮上了一点点感激,望着赵祯:"臣妾定当衔环相报。"
"说什么外道的话,市井当中的夫妻,难道也是这般......"赵祯絮絮的劝,心里面却越来越沉了下去,过往的一切,都随着那个沉下去的小角,埋葬。
过往的终于已成浮云,那人亦仙去,曾经爱过,或是曾经恨过,都已经随着这一摔烟消云散,那个会哭会笑会别扭的赵祯已经随着所有飘散的人一起远去,徒留这一个仁宗皇帝,敦厚的看着自己的皇后,然后夫妻和睦,父慈子孝,颐养天年。
莫邪恩赐 【http://147584.jjwxc.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