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林风推推姜晓阳,接起刚刚响起的手机。
姜晓阳有些委屈地乖乖让出怀抱。
林风接电话都是有话直说,连寒暄都没有,更不会聊天。不到一分钟就放下手机,"关萦被车撞了。"
"啊?"姜晓阳小声惊呼,"严重吗?怎么回事?"
"图书馆前面给撞的,骨折了。"
晚上方哲文铁青着脸回来,一言不发地坐着,阴寒的林风后背直发毛。虽然关萦是被图书馆送书的车子撞了一下,但林风就是觉得方哲文的怒气格外针对姜晓阳,偏偏姜晓阳什么都感觉不到,又担心关萦,不停地问她的情况。
"住院了啊!"
"还好小命保住了,"林风努力把事情化淡,"糟点罪,但还活着。" 骨折,听上去总归感觉不太严重,住院个把月就好,也不用开刀拿掉器官什么的。
"可是盆骨粉碎性骨折,她以后怎么生孩子......"
"剖腹产。"
"那不是会对大人孩子都不好?"
"......"那有什么办法?林风简直头大,小祖宗你不要再说了,火上浇油的本事怎么这么好呢......
方哲文脸上带着精心克制的隐忍,隐性的怒火全部都向姜晓阳发射过去,林风摸摸自己的脸,看似无意的观察方哲文。
姜晓阳的人生对于很多人来说都很残忍,他的存在就是提醒他们世界上还有另一些人活得潇洒自由,即使现在林风也都不能完全放宽心。方哲文瘦小的身体蜷缩在椅子里,脊背绷得紧紧的,恶毒的眼神游离在姜晓阳周围。
35
医院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和痛苦的呻吟,让人无法不联想起死亡,或者至少是一些阴霾的东西。林风没有见过关萦不笑的样子,她那样的女孩不适合医院。姜晓 阳病了可以回家,关萦不行。在医院里住了一周,就算有学校的公费医疗,开销也大得惊人。关萦从清醒的第一秒就开始想要出院。一周后,终于被医生同意可以出 院,但却没有一个舒服的地方修养。
关萦的父母当然来了,因为在学校出的事,校方免费让关家人住在学校的招待所。于是关萦搬进去,也好省点钱。
最初的震撼之后,不再有人将事情放在心上。一周后的学校里几乎都不再有人谈论之前的图书馆撞车事故。林风只有在特别仔细观察的时候才能发现姚灿和方哲文 都比平时阴郁一些,有时开合的嘴唇似乎很想吐出些什么话,但又更快地紧紧闭上,不再开启。就连姜晓阳都忘了住在招待所的同班同学,依然每天幸福地跟在林风 身边。
而关萦就在这个时候死了。
脾脏破裂。
同班的同学最先知道消息,林风放下电话,看着最近终于不那么恶毒地看姜晓阳的方哲文,不祥的感觉不能遏制的在心中涌起。
"小阳你来。"林风把姜晓阳召唤到身边。无视姜晓阳的挣扎和低呼,林风把他按在怀里,纤细的身子不堪重压。
方哲文状似无意实则有心的抬起头,又低下去。
"关萦死了。"林风用只有姜晓阳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啊?"姜晓阳这一声"啊"得单纯,不带一点惊叹。他完全没意识到林风在说什么。林风沉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过了一会姜晓阳反应过来林风到底说了什么,但又太过突兀,"你刚才说什么?"
故事里总是描述一个人死去,他的亲人们都不敢相信。其实是事情太过突然,大脑还没有准备好接受那样的讯息。姜晓阳即使在林风重复了一遍之后还有点昏乎,"关萦死亡"的消息跟"五十亿年后太阳爆炸"一样遥远。
"脾脏破裂,"林风看着方哲文,想到,这个消息还是从我们嘴里让他听到比较好,"关萦不在了。"
方哲文和姜晓阳一样没有反应。
林风一遍遍地跟姜晓阳解释,脾脏破裂初期没有什么症状,如果只有一点点撞破更是很难检查出来。然后内出血越来越多......
方哲文冲了出去。
姜晓阳张着嘴,愣愣地看着林风。林风把他抱得紧一些,直到能感觉到他体内的脉搏。虽然不知道确切地有什么恩怨情仇,但林风就是知道方哲文不会放过姜晓 阳。从来都敲不破的心里灌注了担心。林风趁着其他人不注意,亲了亲姜晓阳软软的头发。日光灯惨淡地照在姜晓阳的脸上,有一种苍白的光景。
林风再一次看见方哲文是在关萦的告别会上。学校表示会赔偿两万块钱,然后校领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告别会总要出席,露个脸,意思一下。林风怀疑关萦的父母一直在策划要在女儿的告别会上逮到校长,两人在校长露脸的第一秒就死扑上去,要讨一个公道。
方哲文站在一边,姚灿靠着他。
尽管可能不是本意,但是整个告别会的确像闹剧一样,哭喊嚎叫的四十来岁男女,姿态实在不好看。校长也不好甩开他们,不得不看着自己的西服上沾满眼泪和鼻水。
方哲文在一声声"还我女儿"的凄厉嘶喊中有一种死一般的平静。林风默默地比较着自己和方哲文,终于承认,他们很像。
方哲文平静的模样在别人眼里是没有感情的冷漠,在林风眼里则是一种掩饰。永远不会将自己的心事说出,也要隐藏起所有的情绪波动。一种不是冷漠的毫无表情,只是单纯的看不出丝毫情感。
方哲文只是远远的站在小礼堂的一角,能勉强看见悬挂在中央的关萦的遗像。不断强化刺激着方哲文,一遍遍地告诉他关萦已死。
小礼堂被当作灵堂来用,关萦在遗像上笑得灿烂,手扎得白色花圈下曾经是为庆典而摆放的鲜花,只是在前一天才刚撤下。大部分人都在哭,关萦的父母凄厉地哀 号,女生们有低声啜泣的也有放声大哭的,男生中间也有人默默流泪,至少眼圈也有些红。方哲文和林风扎在人群中间,突兀地对望。
林风向方哲文走过去,脸上带着特殊的扭曲神情。他一向知道要在什么时候说出什么样的话来抓住机会。
"世界上总有人被格外眷顾。"林风和方哲文并排站着,表情抽搐地看着远处的姜晓阳。
"怎么说?"
会发问就表示有所好奇,他上钩了。林风克制住兴奋的心情,保持着扭曲的表情,"有人煎熬、有人往生,还有人可以天真纯洁地活在阳光之下。"
就要绷不住了,林风小心翼翼地勘查方哲文,看他全身散发者一种纯粹的恨意,丝丝恶念都指向姜晓阳。林风估计方哲文并没有什么特殊背景好让他锻炼城府,只要再推一把......
"比如说姜晓阳甚至都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艰难苦困。"
方哲文猛地一颤,死死抓住林风。靠着自己嵌在林风手臂里的指头作依撑方哲文才能勉强站立,而没有扑上去撕碎姜晓阳。他并不太会耍心眼,他只是压抑自己,在林风碰触到心底紧压的秘密时,方哲文,在林风看来,几乎崩溃。
他只到林风的肩膀,瘦弱而显得头很大,黑眼睛深陷在眼眶里。方哲文的眼神有时恶毒,更多的时候是忧郁,苍白的肤色完全谈不上健康。他在脆弱的时候比姜晓阳更让人怜惜。
"走吧。"林风看了看方哲文,他几乎不可察觉地点了点头,跟在林风身后出门。下半学期临近期末,一年里的天气在这个时候总是出奇的好。
沉重的大门缓慢地关闭,隔绝出内外两个世界。
方哲文回到几天没回的寝室,坐下,看林风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
"盛传你很乖癖,看来是真的。"
都说你很温柔,肯定是假的,林风在心里想。倾诉是人的本能,方哲文就快要说出事实,至少说出一些实事。林风知道要在这个时候显示出他也是自己人的样子。
"我只是特别能看清一些事物,"林风身上从没有过青涩的感觉,理智得不能亲近,"人就这么没了,现在都哭得伤心,明天,下周,便还照旧,各过各得生活。"
遗忘关萦是方哲文的心头之刺,想到她那么美好的女孩被遗忘,眼泪不过是种过场,方哲文就能怒气烧焦理智。
"然后忘掉关萦,"林风接着说,努力把话题引到姜晓阳身上,"就连姜晓阳这种羊似的家伙也会只不过伤心一下,接着他幸福的生活。"
"妈了个X的......"方哲文只有巴掌大的脸孔狰狞地扭曲,死死地盯着属于姜晓阳的床位,"老子要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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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小萦过着那样辛苦的生活,姜晓阳却能被保护得好好的......"方哲文带着茫然的仇恨,林风绷紧神经,听着方哲文的话,和他言下的隐含的话。
"兄妹命运很不同吧......"
林风做本来做好了听见几代恩怨情仇的准备,但也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抛妻弃子?"
"差不多吧,邵姨是姜正洋,就是姜晓阳他爸以前的女人,"方哲文顿了顿,"后来姜老头要儿子结婚,姜正洋就乖乖的回家结婚,一个解释安慰都没有。"
"这么多年也没来看过女儿?"
"他们不知道,其实谁也不知道关萦是不是姜正洋的。邵姨也很快就结了婚,相亲,办事,不到一个月就嫁了。关萦生在邵姨结婚八个月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的。"
随着关萦的死,她的生父是谁,也再不可能知道了......
林风最初只是好奇方哲文,关萦还有姚灿于姜晓阳倒底有什么过节,现在看来背后的确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事。在某些时候某些事情上方哲文是个疯子,偏偏还是个聪明偏执的疯子。林风觉得自己就像个愚蠢的间谍,生涩地挑逗方哲文说出全部事情。
方哲文把秘密压抑了太久,早已不堪重负。他一直觉得林风和姜晓阳之间不对劲,林风有时看姜晓阳的神情他再熟悉不过,那是和姚灿一样的掩饰过的憎恶。但每当方哲文就要确定的时候,林风又会开始对姜晓阳温柔。
方哲文记起大一体侧那会儿姚灿说过林风其实也讨厌姜晓阳,但上了大二又好像......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希望姜晓阳也能倒次霉," 不要,林风暗想,方哲文脸上的表情犹疑变化,应该是在觉得自己话太多,有点后悔,他赶紧接上,"我们这种小老百姓看见他们心里总有点堵,我也是领养的。"
"啊?是么!"方哲文微微一震,"挺不容易的吧。"
"有点。"林风点头,分出心神思考,脸上表情有些恍惚。没想到向方哲文承认这件事这么不容易。方哲文说出了关萦的事,但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一边偷笑 一边自以为掌握了一点小秘密的感觉其实很愚蠢,林风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只能回报以秘密,告诉方哲文他也很不喜欢姜晓阳,更好的情况则是干脆说了自己的家事, 这样方哲文才能觉得还挺公平。
只是没想到这么难......
心就像被人攥住一样,林风想起一年前在姜晓阳家告诉他时的情景,当时有种奇怪的解脱感,特别是姜晓阳泪流满面地试图安慰自己的时候,他小小的手掌胡乱拍着自己的背......
现在又另有一番姜晓阳带不来的理解感,虽然境遇不同,但方哲文还是能真正明白林风的感觉。在姜晓阳那里得到安慰的解脱,在方哲文面前有倾诉的理解。
不过林风并不打算细说,方哲文最有能力解读林风的内心。
"我有的时候觉得你还挺喜欢姜晓阳的。"方哲文双拳托着有些不成比例的大脑袋,看上去还有点可爱。
"他是什么人,又喜欢我,我要是爱搭不理的不是缺心眼么。"
方哲文点点头,的确没有人会蠢到主动推开姜晓阳的示好。
姜晓阳和关萦并不相像,只除了两个人都会笑得像傻瓜一样。林风也见过姜晓阳的爸爸,关萦依然不像他。但这什么都说明不了,当事人更是犹疑不能接受。邵莉敏的丈夫没过多久就知道了姜正洋的存在,然后便鸡犬不宁。
邵莉敏哭,不许丈夫怀疑女儿的生父,更不听不得丈夫辱骂姜正洋。当了乌龟的男人暴跳如雷地要去找姜正洋算账,却连人都见不着。偶然在化工厂里搞到些有毒 试剂,又没机会投放。终于邵莉敏的丈夫想出一个办法,有毒试剂很多都会挥发,他把气体收集到一个玻璃瓶里,从窗口扔了进去。玻璃瓶一摔就碎,而当时怀胎八 个月的姜晓阳的母亲正在房间里休息。
关萦的父亲在看守所里见到姜正洋,本来准备暴打姜正洋,揪着他的衣领询问谁才是女儿的父亲,突然间他决定对整件事情缄口不谈。姜正洋一表人才,和温柔漂亮的邵莉敏在一起叫做人间眷侣,分手了叫棒打鸳鸯。突然提出来两人可能有个女儿,老实的男人害怕就这么丢了媳妇。
但这改变不了他被判五年,还是姜家看在过去与邵莉敏情份上随便了事的结果。
关萦从小学开始就背上有个劳改犯父亲的帽子,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身后指指点点。即使搬家,去到一个很远的省份,总有人意外地发现老关被关过五年。从此关萦再也不敢在学生档案上填父亲的那一栏。
"你们准备......"报仇?林风在大脑里搜寻合适的词语,报仇也太扯了吧......
"其实遇见姜晓阳根本就是巧合,小萦什么都不知道,事情还是姚灿,她是小萦的表姐偶然听到她妈和她小姨谈话才知道的。后来她告诉了我,我们都没告诉关萦。"
方哲文在五月的下午裹了一条毯子,瑟缩在里面,从头到脚盖得严实。低着头也看得见眼下浓浓的黑眼圈,布满血丝的眼里没有焦点。
也许是出于本分,也许在潜意识里怀念着曾经的恋人,邵莉敏总是说着家乡。关萦填志愿时一心想来北方,看看母亲口中的老家。姚灿无所谓地也跟着表妹填了,方哲文,林风几乎可以确定,一直暗恋关萦,也填了这里。
方哲文的毯子终于裹到头顶,全部包覆住他羸弱的身体。廉价的毛毯上开着线头,几块脱毛的地方也明显的现在下午正好的阳光下,扎手的毯子小幅地颤动过一会儿又很快停止,冰冷的,死一般的寂静在寝室里蔓延。
方哲文经常是笑嘻嘻的,又身量矮小,看上去就像小草一样无害,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但是林风从不觉得苍白瘦弱的方哲文是个好对付的家伙。他的笑脸不过是打发麻烦的工具。
因为学的是公共关系,大一时方哲文硬是学过喝酒。林风亲眼看着他从一两到半斤,再到八两,即使喝到一斤也能蹬着双眼紧紧地闭着嘴。脚下不稳,至少也理智还在。方哲文就像咯脚的石子,很小但不会被摔碎,还会死命地呆在原来的地方,死犟着决不移开。
林风终于明白姜晓阳为什么会被保护得这么小心,怀孕时差点流掉的孩子,家人恨不能天天看着。保住孩子却落下了病,姜晓阳的妈妈想要把儿子与外界一切阴暗危险隔离开,又怕姜晓阳什么都不懂,最后吃亏,战战兢兢得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姜晓阳喜欢你!"方哲文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被毯子拉扯着几乎摔在地上,踉跄的指着林风,全身剧烈的发抖,"他是同性恋!"
完了......林风心底一凉,不是震惊,方哲文全身放光,他是兴奋得发抖。哪怕即使是别人嚼舌说姜晓阳和林风有一腿,方哲文都有可能不相信,但他是自己得出了结论,他肯定已经完全确信。
"啊......"林风从嗓子眼里憋出来一丝声音,"不是吧,恶心......"姜晓阳虽然没有动作,但常会情意绵绵的看着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