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咒语————膘骑小将军[下]

之后林云便会每天四五点就跑到林风床边，明明没什么事，可就是要守在边上，握着他哥的手。
清晨的黑暗对病重人来说太过恐怖，而人一生病却会醒得出奇的早。满室的黑暗浸透在每一个角落里，慢慢的填了所有的空隙，又冷又湿，偏又没有一丝声音，便好像鬼魅一般。林云哪怕深夜里睡不着，也不会太感到悲伤，可四五点醒来，总是要想到哥哥，总是要压抑的似要哭出来。而偏生却又哭不出声，就慢慢的被压得透不过气。林云怕哥哥在那段时间里一个人太难熬，便就陪着，即使累，也愿意得很。
有时候方哲文也会早早的就来，他来了就带着林风去散步。
"早上好多了吧？还是朝阳看得喜庆！"
"你还跟我装什么，"林风轻嗤了一声，"不用安慰我......"
方哲文被说穿了想法，脸上有些过不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也是事实么！"
"不想姜晓阳么？"方哲文总要试着把话说到姜晓阳身上，可他说话的对象又是林风，他绕弯子也会被看出来，所以干脆直来直往。
"没有......"
这次轮到方哲文轻嗤了，"得了吧，你就接着装......"方哲文想了想又道，"他总会找来的......"
林风一惊，猛地转头去看站在身后不比轮椅高多少的方哲文，似是惊恐又似夹杂着隐隐的惊喜，"怎么会......他不认识我家......"
方哲文瞥了瞥嘴，"你家好大啊，这么大个城市，找个人可真难！"
林风脸上一阵发白，身体僵在轮椅上，动弹不得。方哲文自觉话说重了，缓声说道，"他那么爱你，一定要拼了命找的。"
为什么放着医疗条件好的大城市不去，偏偏跑回家，心里怕也是觉得姜晓阳来找的话，第一个找的就是老家吧......方哲文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有说出来。大脑想再不相见，而心却早一步飞了过去，只怕林风自己也不知道，他选择回家，还是给姜晓阳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
林风在轮椅上又怕又喜，喜得是他总是太想见到姜晓阳，怕的是他现在也想到了方哲文想到的那一层。
真的还是想要以这样的躯体和姜晓阳在一起么？你怎么这样的不要脸面......
可是，如果能真的见到他，真的见到......
林风因为吃惊，本来是直挺挺的坐在轮椅上，却极突然的一下子矮了下去，"不，他不会来的......"
姜晓阳遇事就逃，林风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他最早爱上自己，就是准备默默的喜欢一辈子，绝不宣之于口；后来出国读书，也不能说绝没有逃避的因素在里面；再后来的回国，姜晓阳爱着爱着，就是不找自己。林风不知道他其实找过，只是那种偷偷摸摸的找，也算得不姜晓阳在主动争取就是了。
"他不会来的......"林风无神的坐在轮椅上，佝着脊背，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
林风整个人彻底委顿下去，"不会......的......"
方哲文想要出声安慰，却见林风像要流泪一般，只能转身走了开去，远远的看着确定他没事，让他一个人呆一会儿。
不能走路对林风这样的人打击太大，他已成了一个废人，还要拖累一家上下。林风倒也不太在乎能不能治好，他只是常要想想今后怎么过活，总不能先让爸妈养活，之后再让小云养。林云已经找了一份工作，不好但也不坏，方哲文手上有钱，并不急着将来的事。
林风不太在意家人安慰他，也不在乎正在采取什么治疗，给了药要就吃，拿来的针就打。就这样过了几天，对什么都不怎么上心了的林风也开始怀疑起来：哪里来的这么多药？对于残废一般不都是采取不管不问的态度么？家乡小小的市级医院怎么还对这样的病人投入起来？
林云自己学了打针，每天上班前下班后给哥哥按摩，一天打两次针。针剂都是方哲文给他，林云问过几次，方哲文顾左右而言他。事关哥哥，林云不敢大意，问了林风，见他点头，才敢给他哥用了。只是林云想象越觉得奇怪，终于拉住方哲文，决心不问出个究竟绝不罢手。
"钱是另有人给的，药也是她弄的，我只不过是个中间人。"
林云一愣，他本做好了死缠烂磨的打算，却不想方哲文一口就告诉了他。方哲文本来就没打算瞒着林家人，只是想等个好点的时机。
"是哪位......"林妈妈小心的问道。
"等等吧，过两天再说......"林家父母对视一眼，不再说话。命遇贵人是好事，只是这恩人的名字还是知道最好，既然方哲文没说不能让你们知道，便是迟早会说。反正他们也估计总出不了女朋友之类，否则这么大的价钱，又要是怎样过命的交情才会帮忙？
方哲文没说自己是跟着林风来的，只说是毕业了就来这边工作，没想到竟然是大学同屋的老家。他每天都来，看看林风，两人都能有些难得的愉快时候。
这几天楼上时不时有叮叮咚咚的声音传来，有些闹人，林阿姨不好意思的道，"啊，这几天楼上搬家，吵了一点，真不好意思......"
过了一会安静下去，林母又玩笑道，"楼上也走了，小方就买了房子在楼上住下多好，和咱们这么近，今后就别想着烧饭的事啦，阿姨天天给你做好的！"林妈妈说得半真半假，其实心里也是极感激方哲文，不知道能怎么报答。
林云心里一动，痴痴的看过去，方哲文看了他一眼，笑道，"那我可不得吃穷阿姨啊！林风可不许我抢他东西吃！"林云听到这话，心又凉了。林风和方哲文在还没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旁敲侧击的告诉他，你两人是不行了。
林云早就觉得方哲文并不如自己爱他那样爱自己，伤心的不行。
方哲文说得含蓄，你哥这样了，你还不娶个媳妇回家，要伤心死你爸妈么？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也是方哲文能想出来的最不伤人的话了。总不能告诉林云他从没喜欢过他吧？林风也暗暗的告诉弟弟，小方其实不是你想得那么娇弱要人保护，他比你强太多，又有过一个极爱的女孩，这个人也是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过活的。
林云听到两人的话，本来已经打算一辈子好好照顾哥哥，再不去想什么方哲文圆哲文。方哲文去找林风，也是挑林云上班的时候，只是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总要抱些不切实际的希望，听到他并不想和自己住得太近，不禁心里如被铁爪钳住一般，难受的透不过气。
"什么事？"
方哲文出了林家的门，林云就追出来，"那个，呃，那个人是谁？"林云本来想跟他说说，可见他毫无缓色，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说，于是老毛病犯了，说出的话不是想问的话。
方哲文深乎了一口气，"是姜晓阳的妈妈。"
"啊？"
"姜晓阳他妈知道你哥和她儿子的事，要这两人分手。你哥不是跟姜晓阳拜拜了么？于是她给点补偿。"
　林云一愣，随即大怒道，"这算什么！就这么瞧不起人么！"林云气得不行，"不要她的臭钱！"
"你知道一支药多少钱么？"方哲文摇了摇头，"你哥也不知道是用了她给的钱，当时她没有跟你哥说分手就给他治病。不用她说，林风自己也不想这样的和姜晓阳在一起。"
"就这样让我哥滚蛋是吗？！那就这样瞧不起我哥么？臭钱！用他的臭钱！凭什么，凭，凭......"林云气得浑身发抖，哆嗦着嘴唇，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就凭钱能治得好你哥，"方哲文重重的宛了林云一眼，斩钉截铁的说，"你不用？难不成你还以为这是跟她过不去？你这种事你还争什么面子！你不用林风就得一辈子只能坐着，不用就是跟你哥过不去！"
林云一听懵了，"这，个......这......"
"还是用吧？"方哲文轻轻的问他，似是征求意见，其实不容林云说不。
"那个阿姨，真是，真......真是......"林云一辈子没骂过人，想说句狠话都说不出来，"真"了半天，冒出来的还是那句，"真是太瞧不起人了！"
"不是的，"方哲文摇了摇头，"她完全可以不给一分钱，你不知道他姜家有多打来头吧？只要她想，你就连活都活不下去。她也不过是太操心儿子，只是操心的对不对就不知道了......"
林云一呆，怔怔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75
一支细细短短的药剂，里面有些粘乎乎的黄色半流质，很像是血蛋白。林风最初就以为是血蛋白，问林云，小云一副"血蛋白哪有这个好！"的表情。于是林风不说话了，血蛋白不是种好弄到的药，那这又是什么呢？
又欠下一笔债。他已经背了爸妈的，林云的，现在这又是谁的？林风摇摇头，他真不想知道......他这一辈子要怎么还？
方哲文接着每天带林风散步，林云不在的白天里他们在各个公园里一圈一圈的转。林风自然很感激他， 方哲文很不在乎的摆摆手，"我挺愿意像现在这样的。"这两人二十年一直过的是阴阴沉沉的日子，却在这时候觉出朋友的意味。只是谁都不好意思告诉对方自己其实很有些欢喜，便就散散步，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说。
这个时候的姜晓阳正在单位焦头烂额的想搞出林云的档案。想到能顺着林云摸到林风，姜晓阳兴冲冲的几乎就要去订机票了，却突然想起来"咦？该怎么才能调出林云的档案呢？"兜头一盆冷水浇下，姜晓阳又傻了。
以往都是他一个电话，爸爸的秘书就把他要的东西送来，姜晓阳直到现在才有点"办事"的感觉。他在办公室里鬼鬼祟祟的，东看西看，好像看看同事就能学到他们的做事手段一样。姜晓阳也不敢问人，只有自己瞎琢磨。把好几年前的学生档案掉出来不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姜晓阳撅着嘴，觉得最后还是不得不靠父亲。
反正他也是姜晓阳唯一的儿子，官面上的人谁都认识他，姜晓阳便打了电话。父亲的老手下，现在有个人在分管教育。接到老领导独子的电话，有些吃惊，以为有了什么大事。一通寒暄，才发现竟然只是要个学生的档案。
"啊，哈哈，那简单啊，小姜公子尽管放心！这好办，好办！你父亲现在好吧？"
"他很好，有时还说起韩叔叔你呢！那我的事就先谢谢韩叔啦！"

方哲文每天越来越早，有时林云还在家，他就已经跑了来，白吃了林风几个白眼。
"哥哥带你上公园，你还不愿意啦！"
"林云还在，你来这么早干什么。"
"在家很无聊啊......"方哲文幽幽的说，"早上四点就醒的滋味不好受吧？我也是那个时候醒的......"
林风顿了半响，才叹了一口气，"以后做什么呢？"
"以后再说吧。"
林风抬头望了望天，天上总有鸟在飞，比他两人快活多了，"你要给我做一辈子的司机啊......"
"司机？噢......"方哲文苦笑一声，"司机也做不了一辈子......我可能过个把月去找工作吧。"
又是一阵沉默，林风心想方哲文终于还是要走，想要留他，又到底是为了林云，还是为了自己呢？林风有些不是滋味。
"......可我又怕林云......"
"啊？什么？"方哲文一直再说，林风自顾着想事，没听见。
"我说我想赖在你家，吃你妈烧的菜，可是林云......"
是因为自己才留下的啊......林风心里一热，"不用，你要是有......"
"就是没有，"方哲文打断他，"就是没有能去的地方，这儿还有个你，我，我在这里......很好......很愿意......"
"回家打针吧。"说了这些亲密的话，方哲文脸上一红，转过林风的轮椅，就要往回走。他们出来的早，现在也不到八点。
"哪里来的药呢？"林风回头看着方哲文，带着一定要知道的神情。
"我也没想瞒你，"方哲文小心的说道，"是姜晓阳的妈妈......"
林风瞪着眼睛看着方哲文，"你去找她了？"
"不是，是她来找我，还在她和你谈的那天的下午，在她找你之前。就是那时候她告诉我你腿不好，我......我很抱歉......"
"你抱歉什么？"林风笑了一下，"又不是你打折的。"
"怎么说......也是我拆......我拆了你和姜晓阳你就不恨？"方哲文紧紧的握着轮椅把手，一双大眼紧张的看着林风。
"恨过，吧......"哪能没有......
"呃，哦......所以我，那个，要不是你要告诉姜晓阳我的事，你们也分不了......"
"我不知道......"林风摇摇头，"我不知道......"
"姜晓阳他妈好像也料到你必定会同意和她儿子分手，叫我把钱先给你家人。"
钱不是给林风的分手费，所以姜姨在和林风谈的那天只字不提。是为了感谢林风一直记着姜晓阳，上学时照顾他，工作了也记挂着要帮他挡着方哲文；是为了林风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上进也会处事；是因为姜姨也喜欢林风，不忍心看他一辈子只能坐着。
不是分手费，也怕林风不肯收，干脆给了方哲文--她量他也不敢吞掉。之后既然方哲文也决定了要和林风一起他家，便跟姜母打了声招呼，先放在了自己手上。至于些难搞到的药，都是方哲文说了，之后姜姨去弄。
林风这才想起来那天姜晓阳妈妈在临走的时候，那样长长的看了自己一眼，说的那句"也但愿你将来可以很风顺......"原来另有深意。
"这样......"林风有些头晕，"这样......"
"我不想要......"
方哲文有些生气，你弟不知道什么重要，你还不知道么？站不站得起来是自己的事，偏要别人为你着急。
"别闹了，腿是你自己的，你怎么也这样......"方哲文找不出恰当的词，"你怎么这样幼稚！"
林风回头望了他一眼，又缓缓的转回去。不管是哪里来的钱，家里人凑的还是姜姨给的，他都不想要。
"我很......对不起姜晓阳......"林风垂着头，轻轻的说。
方哲文愣住了。
"没有，你，没......"他结结巴巴的想说点什么，"你没有......"
林风不再说话，方哲文觉得浑身冰凉。哪怕只是在一个月前，他也绝不会想到自己会这样担心林风。
不管是谁的钱，谁在努力，林风一概有些漠然，仿佛不能站的不是他，需要打针按摩的也不是他。这个时候，他要是还能跑能跳，就好像更对不起姜晓阳。林风心里填满的都是负罪感，仿佛只有不幸，才能让心里好受一点。
"你怎么这样......不能这样，你要是，要是，就对不起林云，你爸你妈......"方哲文一听林风的话，就明白了。他也苟延残喘在负罪感里。不想离林风太远，是因为林风是唯一一个知道他所有的事的人--他知道他是个下三烂的家伙，他不会把自己错认为好人。
"我已经对不起他们了，我不想......"林风顿了一顿，"我是不想再医了，钱......就先留着吧，她给的不少吧，浪费在我身上做什么？能还回......"林风又住嘴半响，"要不就给林云留着吧......"
方哲文脸上的肌肉跳了跳，"你也太看不起林云了，他要用他哥治病的钱？"
林风突然转过脸看着方哲文，直直的。他再堪不起所有人对他照顾，堪不起在离开姜晓阳之后，姜晓阳伤心而自己还好好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他甚至有些不想能再站起来，痛苦对林风来说也是一种解脱。看着自己的腿在一点一点的萎缩，林风竟有些隐隐的高兴--你终于遭报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