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香,你又在偷懒......"苏贵妃微笑着把手中的暖炉递给她,"这孩子,又不是第一次看皇城的雪景了,还这么兴奋......"
"苏贵妃。"惜香俏皮的吐吐舌头,"今年的雪比前些年的都要大,都要冷啊......"
"没错。"前朝镇南王次女,石若川的苏贵妃抬头望天,"好大的一场雪呢......"
"以后的雪,想来会一场大似一场吧......"
"只是。"惜香面色转为黯然,"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呢......"
这话她只是在心里反复的说,抬起头雪纷纷扬扬,整个皇城埋葬在一片干干净净的白色之中......
一如自己爷爷出葬当日,漫天飞扬的白色纸钱......
□□□自□由□自□在□□□
翌日,雪晴......
"苏姐姐......"一个娇媚的女声自门外袅娜的传进来,"妹妹来看你来了......"
惜香忙迎出去,抬眼一看正是两个月前新入宫的平远将军小妹,狄妃。
她自小就跟着哥哥征战,所以虽然声音娇媚,性子却爽朗,头上也是简单的发髻,插了支玉簪,一身猩红的冬袍,更加显得人艳如画。
不仅如此,这位狄妃尚是楚朝大祭司的爱徒,这也就无怪乎为什么她甬一进宫便被封上妃位。
"拜见狄妃娘娘。"
"哎呀,惜香你就不要多礼了。"狄妃亲热地一把搀住正待拜倒的惜香,"你要知道,我和苏姐姐可都是把你当妹妹看待的呢......"
"多谢娘娘。"惜香羞涩的笑着。
进屋坐定,两人自去寒暄,惜香便去准备茶点。
端着茶点进屋,却看见狄妃娘娘神秘兮兮的拿着什么,也是小孩心性,惜香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苏姐姐,准么?"看着嫣红双颊的苏贵妃,狄妃娘娘一脸得意......
苏贵妃但笑不语,这时候狄妃一眼便望见了站在身旁的惜香,她狡黠的一笑,招招手:"惜香,你过来。"
"是,娘娘。"惜香一脸懵懂,"哎呀,娘娘,小心茶水......"
原来是狄妃性子急,一把就要拽惜香在自己身旁坐下,却忘了那一盘子热茶......
"妹妹怎么这么着急......"苏贵妃掩口轻笑,"小心烫着,该哭鼻子了......"
"姐姐又取笑我。"狄妃脸上现了两团红晕,却又转过身朝着惜香兴奋得说,"惜香,把手伸出来,还有,你的生辰告诉我。"
"啊?"惜香一头雾水,"做,做什么?"
"姐姐来给你算算你心上那人啊。"狄妃促狭的笑着,"拿来吧。"
只是,狄妃看着惜香的掌心足足看了半个时辰,一言不发。
"狄妃娘娘?"惜香不安的叫道,看着狄妃面色逐渐凝重,她心里兀自慌了起来,"娘娘?"
"我看不出来。"又过了一会儿,狄妃方才开口,一脸疲惫,"只是,惜香,你将会和那个人生死纠缠,今生不休。"
"那么。"惜香小心的问,"那个人在那里?他现在好么?"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狄妃疲惫的说,"他的近况,我却一点也看不出来。好累,苏姐姐,我要告辞了......"
狄妃穿着那猩红的袍子走在雪地里,恍惚之间,惜香只觉得家乡那株粗壮的八重樱在春天全部绚烂的开了,蓝天下烁烁的红......
"惜香。"回屋之后,苏贵妃的面色严肃,"该是你走的时候了。"
"我?"惜香有些摸不清头脑,"去哪里?"
"其实,那个人,一直是想杀掉你的......"苏贵妃低声说,"我一天一天拖着,可是越来越害怕,终究有一天我是拖不过去的......你知道那个人,他是不会允许自己身边沙子存在的......"
"惜香,"苏贵妃叹息,"既然你命定的那个人已经出现,那你就走吧,我会送你出宫,今后,你要自加小心......"
"贵妃,我走了,他会放过你么?"
"怎么说我也是出身王家。"苏贵妃轻笑,"他也做不出来什么的......"
"走吧......"苏贵妃一脸坚决,"走出这个大坟墓,不要和我一样,暮去朝来,此情何堪......"
落樱
这一年春迟。
却也姗姗的来了,正在那冬装穿的人不耐烦地当儿,距像顽皮的孩子一样,殷勤的替人一件一件把衣衫减下来......
春日既至,必有春闱,何况是尚武的楚朝。
石若川带了群臣前往前朝猎场围猎,一路旌旗飘飘,声势浩大。
没有少了的更是一路莺声燕语,这一路春光灿烂......
"你可是怪我带你出来?"夜里石若川在自己明黄色大帐里悠闲坐着,看向帐篷一角萧瑟独立的男子。
"我怎么敢呢......"他言语清冷,像是还未曾从自己的冬日里走出来,不失恭敬的,疏离的回答着,"万岁能带臣出行,臣自当感激不尽......"
"是吗?"春风带着青草的淡淡香气掠帘进来,这一刻,似乎所有人的伪装、甲胄都被轻巧的卸下来,看着他比起从前明显消瘦了的身子,石若川蓦然有些心疼,"到朕身边来。"
他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却不反抗,一步一步缓缓走了过来。
那长的黑发已经渐渐齐腰,用一根丝带简单绑着,石若川只轻轻一扯,那丝带便落到了地上,发丝散了一肩,散发着浅淡的香气......
发的颜色是夜一样的黑,在微弱的摇曳着的灯光之下如同溶解在这清冷的空气之中一般,显得人越加消瘦,那苍白面庞上漆黑的眸子却闪烁光亮,若那北极星一样,薄薄的双唇也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再一扯,那人便倒在石若川膝上,却轻若无物......
"该死。"石若川一把揽上他的腰,却在触到背后突出的脊骨时不由得咒骂,强行抬起他的下巴,"怎么变得这么瘦?朕不记得曾经虐待过你......"
"陛下对臣自然是好的,只是臣无法消受罢了......"那人清淡的让人不由得心生欲望,心理的火渐渐燃起来,焦躁的,想把他与自己一起焚成灰烬......
石若川劈手撕开了他的衣衫,一个个灼热的吻烙印在他颈项、锁骨、胸口......一路蔓延而下,一路烈火燃起,一路意乱情迷......
只是,在最后欲火焚身之际,那双极黑的眸子依旧清醒,里面隐隐约约,是无尽的悲哀和决绝......
帐篷外,一株百年的樱花树悄然开花了,一阵初春清寒的风吹过,落樱无声,若雪,铺了满地......
惊梦
这一夜梦酣。
石若川手里抱着那清瘦的人,感觉身边传来的微微的凉意,那人体温总是要低一些,怎么可以这么虚弱。
在心里骂着,骂着,却悄悄地笑了。
终于,我撕掉了你的翅膀......
笑里带了血腥,却是那种孩子气的血腥,喜欢一只鸟,就撕掉它的翅膀,只是因为这残缺的生灵再也不能飞上蓝天离开自己......可是,捧着这鸟儿的手是温柔的,对着这鸟儿惊恐厌恶目光的眼神是痴迷的......
我只是爱你呢,怎么好呢?
那时候我不过是小小的将领,镇守边陲,你随着自己的父皇前来视察军情......
如果你知道那一切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引子,你会苦笑么,你会觉得荒谬么,只是那一天,只是那一步,只是你那一身白衣......
然后亡国的序幕,渐渐拉开......
其实还是有很多原因的,不能不说先皇的猝死,那时十六岁的你羽翼未丰,外戚趁机掌权,对你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人来说,那深深禁宫,也是憋闷得紧吧?
之后慢慢展开你的行动,可却在尚未完结之前被我一手粉碎,想来,你不是没有不甘心的。
可是你却慈悲,你知道怎么样捕捉凤凰么,若在山间张网,网上放置垂死的鸟儿,那挣扎嘶鸣便诱得这鸟中之王成了笼中之物。
石若川也有些朦胧,一双手却不自主地在这怀中人全身上下游走,怜惜的,温柔的。
嗯,确实是瘦了很多呢,他迷迷糊糊的想,回去后要让御医开些方子调补一下了。
想是春意料峭,那人在梦里不由得蜷向他的怀抱,如孩童一样,嘴里还呢喃着:"好冷......"
冷么......那男子平素阴鹜的眼神温柔的若水一样,若冷,我抱紧你好了......
怕惊动了梦里人,他小心挪动身子,把整个人涌进自己的怀抱当中......
确是突然,一瞬间,营帐周围亮起火把,脚步嘈杂,人影憧憧......
"保护皇上,快!"耳听着是禁卫军总管于凌在给他带的三千铁骑下令,"别让那人跑了。"
一个激灵,石若川翻身下床,急匆匆便向外面走去。
听得床上习习索索的声音,他转身望过去。
帐篷帘门被他撩起,清冷的月光斜斜射进帐子,有那么几缕正照在那个人身上。
一瞬间,石若川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在月光下,那个人用手肘微微支起半个身子,似醒非醒的眼神里七分迷惘两分稚气,还带着些许的爱娇,月光如水洗去了他平素的清冷和防备,这一刻,石若川竟觉得自己眼眶微微酸涩,他微涩着声音,用不同从前的,温柔的语调说:"你先睡好了,朕出去看看便回来。"
帐篷外一场慌乱,在踏出帐门那一瞬,石若川又穿戴好了自己平素的面具,他依旧不苟言笑,眼神冷峻。
"参见皇上。"于凌近前行礼。
"怎么回事?"
"回禀皇上,有一小撮山贼不识时务,竟然来打扰咱们的营帐,属下已经带人把他们全数给剿灭了。"于凌脸上带着对那些不成器对手的不屑,"打扰了皇上安歇,属下该死。"
"那倒无妨。"石若川脸上不带一点倦意,"还有活口么?带上来朕看看。"
那山贼头子是个三十来岁男子,面皮蜡黄,身材瘦小,被侍卫五花大绑带上来时还颇有不服,推推搡搡的,嘴里骂骂咧咧。
只是到了石若川面前,看着这阵仗,也软了,声音都带着颤。
"草,草民......"这人瑟缩着话也说不明白,在一旁的侍卫早就看不下去,上前就是一脚。
"且慢。"石若川喝止,饶有兴趣的看着下面发抖的男子,"你不知道我是谁么?"
"小的......小的不知......"那人连头都不敢抬起来,"若是知道了,借给小的十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冒......冒犯......圣驾......"
"哦?"石若川更有兴趣了,"是么?"
"小的......小的该死......"那人在下面磕头如捣蒜,"陛下饶......饶命......"
"哈哈哈......"石若川突然仰天大笑,"我石若川何德何能,竟能让‘十刃'的张先生磕头,实在是死而无憾啊......"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那男子突然停止颤抖,缓缓抬起头来,随即,也从地上站了起来。
"大胆。"石若川身边一名侍卫出声喝止,"陛下在此,还不......"
那男子冷冷的扫他一眼,那卫兵不由得全身一抖,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五飞先生好气势。"石若川不以为然地大笑,"江湖有名的暗杀组织‘十刃',其中都是人中龙凤,而五飞先生更是个中翘楚,今日一见,此言非虚。只是,五飞先生总不以真面示人,这就失于公允了。"
"公允?"男子口中带着讥笑的意味,"那阁下杀人屠城时想过公允么?那奉城的老弱妇孺到哪里找他们的公允去?今日不妨明说,杀阁下这事情与十刃无关,不过是我张五飞一人看不下去了,要给他们找个公道罢了。不过今日,我倒不介意给将死之人一个公允......"
话音未落,张五飞劈手摘掉了自己面上那蜡黄的人皮面具,整个身形也慢慢挺拔起来......
"不愧是五飞先生,果然翩翩浊世佳公子。"石若川口中带笑,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这里地方太小,打斗起来不免误伤。"张五飞冷冷道,"为了不碍我‘十刃'的身份,你我不妨到崖边一叙。"
"悉听君便。"石若川脸上依旧是不变的笑意,眼神之中却闪过冷酷嗜杀的光,"请。"
碎梦
张五飞果然实力强悍,那把狭长的刀不一会儿便逼得石若川左支右绌--毕竟号令千军与近身斗技不同,石若川居然在这当儿还有心思安慰自己。
那刀寒光凛冽,寒意逼人。
果然不愧是东海千年寒铁铸就的惊世名刀。
刀名碎梦。
碎梦的当然不是刀,是人。
石若川身法已经渐渐见了重滞,一着不慎,腿上便中了一剑,脚步踉跄。
眼见着那刀便要指向自己的胸口,这时候,一道白色身影闪过,堪堪挡在他的身前。
当碎梦刀插入那人胸膛的时候,石若川突然觉得自己呼吸也困难起来。
那人的身子慢慢倒下去,胸口白衣上触目惊心的红,张五飞却也已经失态--"为什么?!"他抓着那人的衣领,"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救他?!"
浅川泽也本来苍白的脸如今似乎透明起来,他却温柔的微笑,看着张五飞气急败坏的样子,用镇定的语调说着。
"他死了,这国也就死了。如今楚朝虽刚建朝,明眼人已经都能看出它未来的富强,或许这么发展下去,那些百姓的死伤还算值得。若你今日杀了他,天下必将再次分崩离析,百姓便将再次水深火热。"
"至于我,众生皆苦,死又何惧?若这一命换了黎民苍生,不是不值得。"
那声音渐渐小了,石若川想要过去看,却被伤腿所困,眼睁睁看着那人无力却坚决地推开张五飞搀扶的手,一步一步,退向崖边。
"我,只是倦了。"那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却如狂雷炸响在石若川耳畔,他怔怔看着那消瘦的身子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向下飘去。
而他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流的泪,悄然滑落。
他死了,这国也就死了。
原来你并未爱上我,你只是为了这国,为了这些子民......石若川怔怔的,看着那人的身子,缓缓地,向那悬崖下飘落下去。
泪飘成雾,不见来时路......
"皇上......"身后脚步声嘈杂,禁卫军总管于凌焦急的声音隔了老远便传上来。
"罪臣护驾不利,请皇上赐罪!"于凌甬一上来便被眼前景象吓倒,那自己心目之中英明神武皇帝面色苍白倒坐在地,腿上血迹斑斑,情急之下顾不得君臣之别,冲到石若川身边,在衣衫上撕了根布条便要给他包扎。
一抬眼却看见这自己几近视为神袛的男人,脸上满是泪水。
"皇上......"于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那个当年对还是一个乞儿的自己伸出手将自己招入军中效力的意气风发的将军么?这是那个屠城时一脸云淡风轻笑容淡漠的王爷么?这是那个龙椅上睥睨天下谈笑风云的皇上么?
这只是一个失去心爱东西的男子,丢弃自己坚硬甲胄,一瞬间还原为最软弱无比人类。
只可惜,即使如此,他亦找不到可以依靠肩膀。
张五飞在一旁看着,一声叹息。
"不许你伤害吾皇。"于凌立时警觉起来,一步挡在石若川身前,拔剑出鞘。即使知道自己如何亦不是那人的对手,手中的剑依旧没有颤抖,"要伤害我大楚王朝的皇上,除非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三千铁骑皆是当年石若川起兵时从自己领地招募而来,这些忠心儿男亦纷纷拔剑,石若川面前片刻便成人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