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你们做什么?"张五飞嗤笑,言语中却略带萧瑟,"我尚没有闲到要玩杀人游戏的地步。杀你们,平白污了我的刀。"
他转身离去,三千铁骑,无一人相拦。
于凌这时才觉得后背冰凉,想是刚才出的冷汗,他微微喘口气,四肢百骸却仿佛不是自己的,浑身酸痛且不听使唤。
这时山下一队骑兵举着火把策马狂奔而来,于凌一看,不由得喜上眉梢。
"皇上,是镇远大将军桀遇弥!"
浅笑
"你醒了?"浅川泽也睁开眼睛,便对上一双关切的目光。
"嗯。"他浅浅笑,"费心了。"
"看这话说的。"那人也不客套,款款坐在他床沿上,顺手捧上一杯清茶,"不过这次这一招,还真是险呢。山庄传来的消息说五飞直到现在还有些落落寡欢的。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想起来。"那女人眼睛带笑的看向浅川泽也,"今日这一招,你是存了必死的心的。"
"木槿为什么这么说?"浅川泽也接过茶,笑着反问。
"你真的能瞒得过我么?少爷。"那女人约摸四、五十岁,依旧风姿绰约,满眼都是对浅川泽也的关切,"你自己想出这样的险招,为求逼真我不能对五飞透漏一言半语。不过好在这孩子有一腔子忧国忧民的热血,早就想做这事情,昨日我仅仅说了句那人要春闱的话他便要前去。三年了,这三年来你从不知他们武功有多大长进,万一你躲闪不及,我又如何向早去的小姐交待......"
"木槿......"泽也眼神里掠过一丝黯然,"这些年,娘亲的坟,劳你费心了。"
"少爷见外了。"木槿看浅川泽也的神色一如看着自己失散多年的幼子,"只是木槿最后多嘴,问一句不该问的。"
"你说吧......"
"少爷......可是喜欢上了那个人?"木槿小声地问出一句,却看见对面那人面色突然苍白。
"木槿,你先出去好么,我累了,想睡睡。"浅川泽也微笑着,"我没事,放心吧......"
"少爷,那你好好安歇。"木槿没有再问,却是转身出门,把门细心的带上,转过身,那脸上已经带了泪。
"小姐,少爷他,真的长大了呢......"在浅川泽也娘亲的牌位前,木槿默默地跪倒焚香拜祝着,"小姐,您在天上一定要看着他,照顾他啊......"
"庄主。"一名年轻女子轻轻走到木槿身后,"地上凉,您小心身子。"
"不妨事的。"木槿回头,笑微微的说,"惜香,庄主想托你去照顾一个人,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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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
浅川泽也并没有说错。
张五飞在迎街的小馆子里斟了一杯酒,端着酒杯自顾自的出神。
这国以惊人的速度被建设着,而石若川的一些话也被广为传扬。
"陛下当日在朝堂上说:‘何谓国泰民安?'朝堂之下群臣皆张口结舌不能言,陛下开口:‘国泰民安,不是让那些富豪之家吃的脑满肠肥,而是让大楚王朝上下,不论贫贱富贵,皆有饭可吃、有衣可穿、有屋可住、有家可回。'"说书人兴致勃勃,惊堂木用力一拍,"啪!"
"好!"台下一片叫好声。
"无论贫贱富贵么?"张五飞唇边绽起一个浅浅的笑容,"若真这样,倒不枉那人当时精心计划。"
一开始不是没有埋怨,怨那人为什么一定要生生接了那一刀,到了后来,又怨那人为什么做了这么一个险招却一声不吭,再后来,抱着那人的孩子在山庄里散步被那孩子揪着头发的时候更加埋怨,怎么说这小家伙也有温文尔雅的爹和温柔贤淑的娘,怎么偏偏生的这么顽劣?才一岁不到便知道揪人头发使劲地扯,我可不想像镇远大将军桀遇弥那老小子似的,不过三十来岁,眼见那头顶就像五十岁似的......
没错,镇远大将军桀遇弥那脑袋是日见闪亮,不过,这可不是因为什么边塞战事......
"还没有找到他么?"那人穿着明黄的龙袍急匆匆自庭院深处走出来,"好了,别下跪了,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也知道我这人不在乎这些,别平白让我心烦。"
"皇上。"桀遇弥也不客气,和那人一同在院子当中大树下的一圈石凳上坐定,"卑职无能,还是没有找到前朝德宗的尸首。只是,都这么多年了,若是要烂,也不剩什么了。"
"他没有死。"石若川眼睛里闪烁坚定的光,"那日你们将我接回你的驻地,我便要人出来搜寻,那时便什么都未曾找到,他必定还活着,不论上穷碧落或是下抵黄泉,我都要你们把他给找出来。"
"为臣遵旨。"桀遇弥下跪施礼,"为臣定当尽力!"
"好,辛苦你了。"石若川面带倦意,"对了,你尚未娶亲不是么?"
桀遇弥怔怔的看着面前圣上。
"想哪里去了?"石若川看着他呆滞眼神不由得笑出声来,"波斯国进贡了十名波斯舞妓,都算是绝色,我这里没有给她们住的地方,你带回府去好生安置吧。"
"臣谢主隆恩!"
"好了,动不动就跪下来说‘谢主隆恩',你不烦我都烦了。"石若川起身向殿内走去,"那几名舞妓就在宫外,你问问莫满,他帮你安排。这几个女子就听凭你处置了,想送人送人,想暖床暖床,若你想学别人杀了吃肉,我也不拦你。"
本来想再来一句"谢主龙恩"的桀遇弥被这几句话生生噎得半死,跪在那里半晌没回过神来,等想明白,那人已经走远了,只是在艳阳之下,那身影却显得格外孤单......
原来,已经三年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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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
"于是,终究还是避不开么?"浅川泽也一身白衣,站在山庄门口看着身下渐渐集结的骑兵冷漠的笑,"三年,怎么是一瞬间的样子?"
"罪臣浅川泽也还不快快投降。"
看着一骑黑马飞奔上来的桀遇弥,再听着这一脸严肃喊出来的话,终于是憋不住,浅川泽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桀遇弥立时呆住,半晌缓过神来,结结巴巴一头雾水的问:"你,你笑什么?"
"我是笑你们楚朝上下怎么就不能风雅一些。从国君到臣下,怎么和强盗似的。"浅川泽也似是未看见几十米外渐渐集结起来的骑兵,"我有罪,我有什么罪了?话说回来,当年我可是救了你们皇上,怎么地说来也是你们楚朝的恩人。以怨报德?这传出去岂不是要贻笑天下?"
桀遇弥本来便不善言辩,这一下更是哑口无言。
"说得好!"他身后却传来一个熟悉之致的声音,石若川一边鼓掌一边走上前来,全身散发出浓浓的威压之气,"果然巧言令色,不是么,我的奴隶。"
"奴隶......么?"浅川泽也一笑,却是倾城倾国,"忘记让您看些东西了呢,皇上。"
一边说着,一边灵敏的手指已经将长衫解开。
那人身材依旧瘦削挺拔,肌肤白皙,只是......(to柿子,我真的很爱《红樱桃》)
"你......你......"饶是久经沙场生死置之度外的石若川也不由得双手颤抖,那人在自己面前轻巧转身,后背却一片狼藉。
那幅图,那幅自己一针一针刺上去鲜血淋漓的图,如今却变成了一片交错伤痕。
"那次不小心。"浅川泽也像是没看见他惊愕眼神,自顾自平平淡淡的说着,"着了火,烧也就烧了。我想当朝天子应该不是这么小气的人才是,区区一个奴隶,又算得了什么。"
"很痛么?"石若川对那些话恍如未闻,兀自怔怔的问,"很痛吧。"
"怎么痛,也痛不过当时你在他身上刺青的痛吧!"石若川背后却响起一个充满怒意的声音。
"‘十刃'之首,张五飞先生。"石若川声音突然怨毒起来,"很好,你很好。"
"仓!"身边护卫立时拔刀出鞘,石若川挥手阻止:"若是先生要杀我,这三千铁骑都死了,也保不住我的命。"
"请,先生请便。"他笑得张扬,却带着一种厌弃。
张五飞却对他不屑一顾,自顾自走到山庄门口,转回身冷冷道:"他没说错,你是个好皇帝,我不杀你,你回去吧......"
接着又对浅川泽也道:"师弟,把衣衫穿上,天凉了。"
"好!"石若川突然大笑,"好一个兄友弟恭!"
"只是。"他眼神里带着嗜杀的怨毒,"若我召集十万铁骑围剿山庄,五飞先生认为胜算如何?"
什么!
张五飞猛地回头,眼神凌厉看向对方,双手渐渐攥成拳头,指节苍白。
"陛下言重了。"浅川泽也突然一笑,"大楚王朝煌煌军威,我这么一个苟延残喘的小小庄子怎能抵挡。只是,皇上又怎么能师出无名,小心落了别有用心人的口实。"
"好。"石若川定定看着那双无所畏惧眼睛,"好个巧舌如簧,实在不愧是心思缜密的前朝旧主啊。"
"皇上谬赞。"
"多谢关心。那朕倒也真不能如此失了天下民心。只是不知道若说这里狼虫虎豹出没,怕伤了四处居民,因而禁了出入,这山庄的粮水,能撑的过多久呢?"
那人脸色蓦地苍白。
"这山虽四处森林茂密,但若是我重兵把守,除了个把苍蝇之外想来也没什么东西能飞出去,坐吃山空,这话倒是有意思的很呢......"说到此处,石若川脸上隐隐现出阴狠的笑容。
"你!"张五飞眼见着就要冲上前去......
"慢。"浅川泽也举手将他拦住,从容一笑,"皇上何不进庄一叙,这灭庄的事情,也要从长计议才好。"
轮回
"请,请进......"浅川泽也面色从容,白衣飘飘,在身后紧跟的石若川却暗地里咬牙切齿。
三年,自己痛了三年,念了三年,找了三年,梦了三年,却没想这人在这里过得自在,只是,他那身影,却更加清减了。
这一眼,却看得眼眶酸涩起来,先前的怒,先前的气尽皆跑到了九霄云外,只想把这人抱在怀里,好好的哭那么一场。
"爹......"这一刻,一个孩子却突然出现在他眼前,那男孩儿玉雪可爱,看起来也就是一岁上下,摇摇晃晃的就向浅川泽也跑了过来,"爹爹,抱抱。"
"明之又在顽皮?"泽也一脸温存微笑,蹲下身去,一把抱起那孩子,"明之好重了,爹都快抱不动了哦......"
"那明之不要爹抱。"这孩子闪着明亮大眼睛,四处张望,忽然就挣脱了浅川泽也的怀抱,向远处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大喊:"五飞叔叔!抱我!"
一时间,石若川却觉得天旋地转,喉头一口甜腥的东西涌上来,他勉力咽了下去。
浅川泽也,这些年,你好......你很好......
恍恍惚惚跟着浅川泽也走进大厅,还看见一个笑容甜美的女人走到他面前说些什么,那女人看起来好熟悉,不,那不是当年在宫里照顾他的小宫女么,他们面带笑容说着什么,你好......这些年......你很好......
石若川在心里对自己凄然一笑,语调却冷漠起来。
"浅川泽也。"他冷冷的叫,"若你想保住这个庄子,便跟我回去,若不,我便把这庄子围得水泄不通。"
"这么些年,你倒是终究找来了。"浅川泽也冷静如常,"几时动身?"
"今日。"石若川容颜若冰,"便是此时。"
这话一出,整个大厅气氛立时紧张起来,张五飞正好赶到大厅,一听此话,那把时刻不离身的碎梦刀已然出鞘。
"仓啷......"
眼见着那刀就要沾上人血,五飞的手却被浅川泽也轻轻抓住,归刀入鞘。
"师兄何必这么激动。"泽也面色依旧平静无波,"不过是皇上邀我去宫中一叙罢了。"
说完又对石若川深施一礼:"有劳陛下稍待,待我与家眷交待些事情便好。"
石若川唇上现出嗜血的笑:"朕还是通情达理的,半个时辰之后,请公子与门外铁骑一起上路。"
一路上尘土飞扬,石若川一言不发,眼睛却盯着那个马上得白色瘦削身影,眼神一如鹰隼的锐利。
宣华
"终于,又回来了么?"站在宣华宫门口,那人笑得宛若孩童一样天真。
莫满在一旁看着都有些发愣,这位难道是那次摔下山崖时候把脑袋摔坏了么?还是说眼睛摔坏了看不见皇上刚才阴沉如同御膳房那口做了一个朝代御膳的锅底的脸?刚才皇上走过去的时候,那可是所有人都颤了一下的......
"莫大人?"那人突然回头看向自己。
"是?"莫满猛地回过神来,"有,有什么事么?"
"皇上不是安排我住在宣华么?现在,可以进去了吧?"
"那是当然。"看着这人面上和煦如春风的笑,莫满未免有些结巴,"请,请进。"
宣华......么......
差走了所有的随侍,浅川泽也坐在花梨木的椅子上,抬头看着屋顶正中那精美的飞天莲花藻井,却默默地想起那个人来......
"娘亲,为什么别的宫中藻井都有龙凤,只有我们这里是莲花和仙女呢?"
那时候小小的自己偎依在娘亲的怀里,总是会好奇地发问。
"这是飞天莲花藻井。"娘的眼神里氤氲着江南的雾气,经年不消,"娘只想你能走的更远,远远的离开这片坟墓......"
"呵......那时候不懂得东西,现在似乎是懂了呢......"浅川泽也看着藻井,唇边撇出一缕微涩的笑,"只是,谁也没有告诉我,这一生我也走不出这个牢笼呢......"
"旧地重游,不知道有什么感慨呢......"阴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石若川面覆严霜,双眼直直的盯着浅川泽也,仿佛想要把这人揉碎了吃下肚里去。
浅川泽也看向那个人,他站在了背光的地方,屋外刺眼的阳光簇拥在他身边,浅川泽也不由自主轻轻眯缝起眼睛,打量着那经年未见的人......
眉眼棱角依旧熟悉,只是,好像也瘦了些。看见他身上明黄色的衣衫,终是忍不住,浅川泽也"扑哧"一声,轻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石若川一时间突兀的愣住了,那样明亮的笑容,好像从来便没有见过......
"成天穿的便是明黄,你也不嫌厌......"那人眉梢唇角尽皆带着笑意,就像那春天开到极艳时候的樱花,一时间,石若川竟也看得痴了......
只不过,不过一瞬,一种酸涩的感觉便从心底席卷上来,他一步抢到那人面前,牢牢抓住他的衣领......
"痛......"浅川泽也一声低呼,石若川方才冲过来时衣袖打翻了一杯热茶,那茶水,大半都泼在他手背上。
"痛么......"石若川眼睛里闪烁阴狠凌厉的光,死死盯着那人微微翘起的唇角,"今后,会给你十倍百倍的痛......"
"背上的印记不是没有了么?"手顺着衣领伸进去,满意地感觉到肌肤因为手指的凉意而轻轻瑟缩,却在抚摸到那些伤痕时,心突然紧住。
很痛么?在心里反反复复问着,一抬眼,却看见这人唇角那朵淡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