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之血————柳傲雪

你的耀眼存在，让他有太多、太多的忌妒了...
展佾影睁大的眼，溢满不敢置信的错愕。对方凝望他的眼神，太过炽热了...烫人的，要吞噬他的心似。雷伊士弯著苦笑，阖上倦累的眼。伴著细沉的喘息，他缓缓接续道:
「记不记得...你曾问过我...相不相信宿命?我当时的回答...现在反悔了。宿命...或许真有一半的成分...真的是上天注定...但是...我认为...另外一半...是我们为了所欲所求...铺下的另一条道路...」
雷伊士忽然一阵痉孪窜身，剧痛让他哽住了谈话。待痛楚稍退，又接续道:
「欲望...是由我们爱与恨...交织而成的名词...爱也好...恨也罢...全是太想占有某样事物而生...」
所以为了这个欲望，他才做下这种决定...不能停下这场与你相戈的战役。什麽想守护你，什麽想把你从黑暗中救出，全只是想将你夺回的...
烂藉口。
即使过程会把你弄伤了、弄坏了...这个自私的念头，也著魔似的继续执行。
「不要再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展佾影摇叹著头，漫天飞雪落了一身。
一直以来，他只把对方当做是最好的挚友。他从未想过，这道情谊竟然变了调。一时之间，根本不知如何应付。他知道自己正在逃避，不敢面对太过突然的冲击。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急响的噪音。纷沓而来的足音、机械晃动的声音、警笛慑人的鸣响，甚至是并排而来的引擎声，全杂乱又刺耳的混在一块。
「那是?!」
展佾影惊愕的抬眼远望，不祥的预感直冲心头。但见怀里的雷伊士坐起身，推开展佾影的搀扶。他摇晃不稳的站起身，巨剑横举向对方。
「这把剑...你拿去防身吧。在这场战役之前...我和教会达成协议...要是独斗超过半小时...他们便会认定我输了...甚至认为我可能被吸血鬼同化...所以...他们现在若见到我们──便是格杀无论。」

(55)
「难不成你要...」
不祥的预感，垄罩展佾影的心。伸手欲挽雷伊士，却扑了个空。雷伊士匆匆的背过身，一如往常的挥手道别。潇洒的背影，是深刻在雪景的画，孤傲又苍凉。
「雷伊士──!」
展佾影撕破嗓门的呐喊，让对方的步伐踌躇了。汹涌翻腾的泪光，模糊了眼前的纷飞皓雪。雷伊士苍白的发，辉映清冷的月光。他顿了顿，低低的嗓音，平稳的令人悲伤。
「改天...再为我弹首"月光"吧。」
雷伊士的身影，伴著冻人寒骨的飞雪，淹没展佾影似海的眸。展佾影哀恸的跌跪在地，两手捧不住倾泄的泪。锥心的痛，在别离的那一刹发作...
雷伊士独自走在阴冷的风雪中，耳边听著渐大的喧哗。一阵刺目的强光，威吓的打在身上。他只是从容的抬眼，嘴边依旧是一贯的冷笑。眼底，跳入数排罗列在前的人马。一时难以计量的警员、教士，纷纷朝他举枪对峙。一明一灭的红灯，闪过他叼烟的脸。他轻轻一笑，低首点烟。一缕熏烟，袅袅蜿蜒上天。
「喔，阵容可真大。我的命还真值钱。」
雷伊士吐出一口白烟，热气在寒冷的冬夜凝为水气。只见他迅速抽出双枪，悬在半空的导火线煞时引爆。接著此起彼落的枪响、混乱的人声，划破凝重的雪夜。炽亮如昼的强光，冷冷照著染血的战场。雷伊士笑意不退，嘴上更哼起熟悉的旋律...
他最爱的"月光"。
他傲然的昂首应战，如浪的子弹划过脸颊、穿过溅血的身躯。漆黑的风衣，染成骇人的暗红。掌中的枪口，仍不停的射出银弹。直至最後一发，无声的被银雪埋没。溅如飞羽的血柱，洒红了他的眼。他缓缓的阖起双眼，脑海只想起...
那张最放不下的脸。
如果...他的牺牲能成全你的未来...那麽，即使为你被宿命的业火焚噬──也无所畏惧了。你就是他的支柱，你就是他的天空。当他看穿自己肤浅的情感後...才发觉自己错了，错的太过离谱了。因为他明明是...
希望你比任何人都来的
...幸福。
□□□自□由□自□在□□□
月色被逐渐嚣狂的风雪吞没，大地是一片骇人的死寂。展佾影咬著牙，两颊尚残湿润的泪痕。他一手握剑，一手搀扶重创的尽夜。一条血痕，沿著他俩的足迹延伸。他必须坚强，在这种时刻，绝对不能再有徬徨。他要背负起雷伊士的份，坚忍的活下去!
就在这时，前方肃静的丛林出现骚动。紧接冲出的伏兵，疯狂的杀进眼帘。展佾影只能吃力的勉强抗战，失控的巨剑胡乱挥舞。他带著尽夜一路逃窜，蜂涌的追兵仍紧跟在後。直到眼前没有了去路，才发觉自己被困入死胡同。他急喘著气，残酷的听觉道尽了一切──
他们已被团团包围了。
「该死的追兵!」
展佾影除了愤慨外，满腔的无奈难以宣泄。然而身旁的尽夜，却反常的平静。
「我们吸血鬼的宿命...就是如此啊...」
语毕，尽夜突然举起长剑，准备刺往自己的心脏!
「你这是在做什麽!」
展佾影见状，一把抢下尽夜手中的银剑。但闻尽夜激动的道:
「既然都得死!我至少想死在自己手中...!」
乍响的巴掌声，狠狠的烙在尽夜右颊上。尽夜错愕的眼睁大，灼热的痛楚啮咬神经。展佾影颤著手，翻涌的的泪雨再下。低著头，嘶哑的抽颤:
「你太自私了...你太自私了!竟然想留我一个人在世上!这样的你...根本不是我认识的尽夜...」
尽夜垂下了眼，绺绺银丝掩盖了脸。展佾影哽咽的声音，接续道:
「你就这麽...相信宿命吗?我们会有这麽一天...或许真的是无法改变的必然。但是，我们可以扭转它啊!只要我们还抱持希望，纵使是多麽微渺的希望...不到最後一刻，为什麽就要先向宿命低头?!」
酸涩红肿的眼，含泪凝望。这些，都是他从雷伊士身上...得到的体悟。都这麽努力了，说什麽也不能在此时放弃!他所愿的将来，是想要与尽夜一起走下去──而不是在此划下句点!
「怀抱...希望...」
尽夜顿了顿，脑中响起一道熟识的声音。曾有个人，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即使是在绝望之中，也要怀著希望...他们历经多少个障碍，不都坚忍的走过来了?因为当时的他，还坚守著对希望的信心啊!
「哈，真是的...没你这麽一掌，我都变得不像我了。」
睽违的笑，再次溢出喉头。尽夜抬起头，银眸又找回了璀璨、锐利的光芒。他举起脚步，走向前方等待他的杀机。凛冽的风，霸气的吹舞长发。月夜，彷佛再向他臣服。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杀出条血路呢?我亲爱的伴侣。」
尽夜的丰采，彷佛夺目的烈阳，射进展佾影弯起笑意的眼。
「我有违抗你的可能吗?我亲爱的王。」
两道相随的身影，肩并肩、昂首阔步的迎向敌兵。
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挡在前。如果宿命要与他们交战，那就来吧!他们不会再让步，因为没有什麽好迷惘了。只要他们抱持希望，只要他们双眼未阖，只要他们两耳未丧──

只要他们还活著，就要为彼此的命运而战!

(56)
和煦的薰风，翻动张张腾满隽永文字的书页。一枝笔悬在半空，思考著如何缀下优美的词句。书满潦草字迹的稿纸旁，置著一杯温热的咖啡。奶精倾入幽深的黑潭，绘出一幅白纹的抽象画。桌前的男人摘下眼镜，轻吐一声倦累的叹息，举杯啜饮微涩的芬芳。俊美清秀的侧脸，彷如初升的朝阳，不刺眼却璀璨。棕晶镶嵌的秋水，凝在织起白烟的杯面。
也是这样的风夜，也是这样的夏天。他在那晚所做的梦，至今仍让他难以忘怀。忽闻一声响亮的关门声，打破静谧的空间。一道如铃的女声，欣悦的高呼:
「佾影!恭喜你啊!你那篇刚连载完的小说，得到广泛的好评呢!更别说销售量了，当然稳坐排行榜冠军!」
从玄关走入的女人，拨动似焰的卷发，朱红的樱唇抿著笑。
身为责任编辑的她，当然乐得开怀。她一直不看好的作品，一上市竟得到热烈回响!好比抽到头奖，又惊又喜的，比美梦更不真实!
「呵，那也是薇娣姐的功劳啊!没有你辛勤的帮我审稿、提出建议，这本书还真上不了台面。」
展佾影迷人的眼，展露盈人的笑意。
这本足足写了一年的作品──"欲望之血"，一路上让他吃尽了苦头。当初向薇娣提出大纲时，就被批的满头是血。创作的过程，真是条孤独又漫长的路...但这篇故事对他来说，实在太重要、太重要了...
「我说佾影呀，你这篇作品...几乎都借用你身旁的人名耶!你让姐姐扮坏人就算了，又把你教会的朋友...那个叫什麽雷伊士的赐死也罢，你为什麽贵为主角，却得是个爱上吸血鬼的同志啊?姐姐真是越来越怀疑你的性向了...」
薇娣泛著艳丽光采的面颊，荡著诡谲的笑容。
「哈哈，雷伊士那件事，他已经痛骂我好几次了...至於我嘛，反正那也只是虚构的情节啊...」
展佾影带出一抹淡笑，放下手中的咖啡。
说是虚构...
但心底却强烈的期盼...
那是个真实的故事。
「说到剧情，对於你结局的安排让我意外...你明明把主角们写得那麽努力、怀著希望到最後一刻...终究却仍败在宿命下...啊~真不知你的灵感从哪来?怎会写出这样的悲剧...还有，我们没有认识叫"赛法"和"尽夜"的人吧?整部小说唯读他俩，不是真正存在的人呢!」
薇娣深邃似一泓清泉的眸，凝著纳闷的眼神。
「我的灵感...其实很一般啦，也是作梦梦到的...只是那场梦，太过真实又深刻了...真实的，让我难以相信它是一场梦...而你提的那两名角色，当然是承袭梦里的名称。」
展佾影半掩俊眸，若有所思的低望著地。
那个梦境，真实的让他几乎相信──它是存在的!他多麽希冀那真的发生过!甚至渴望著"尽夜"这个人...真的存在过...那种强烈的感觉，就连自己也难说个明白。
「佾影?你在发呆吗?」
薇娣的声音，唤醒沉思的对方。她摇摇头，啧啧叹道:
「这可不行喔~明天你可要到罗马尼亚去呢!」
语毕的同时，展佾影震惊的抬起头，睁大眼诧异的问:
「你、你说什麽?我明天为何要去罗马尼亚啊?!」
他怎麽都没听说过!他那个总爱自作主张的姐姐...到底又替他做了什麽决定?何况还是明天!
「呵呵，我就想看你吓著的样子。其实，明天有个来自罗马尼亚的出版界大老...想当面与你洽谈外文版的发行权。他本人可是看过你的书後，钦点要见你喔!」
薇娣笑吟吟的道出原因。

(57)

阳光像珍珠似洒满山坡，山的颜色被点缀出不同风情。罗马尼亚的山，近处是蓝得透明，远一点是灰得掺黑，再过去是紧挨的深灰、浅灰，最後只残一抹幽幽的青色影子。展佾影看著凝蓝的天，深深吸进一口清新的空气。随步伐的迈进，眼帘映入一幢偌大的城堡。在那一瞬间，脑海竟涌起强烈的熟悉，彷佛曾经来过!
一望无尽的白蔷薇，娇弱又妩媚的遍地花开。馥郁的扑鼻花香，诱的人心神荡漾。华丽雄伟的古堡，被青森的藤蔓紧紧拥抱。哥德式的建筑风格，更添一抹灰暗的沉寂。
「这里就是...那位大书商的家啊...」
展佾影走进敞开的铁门，双眼欣赏两旁的一切。接著穿过广大的庭园，驻足在城堡的大门前。他按了电铃，向对讲机表明来意。沉重的门扉应声开启，门後是一条不见尽头的长廊。一道漆黑的背影，伫立在大厅的玻璃帷幕前。
「你来了，展先生。」
一道披著过肩银瀑的人影，缓缓转过身。低沉、魔魅的磁性嗓音，深深的唤住对方。展佾影一怔，四目交接的刹那──
心跳狠狠的漏了一拍。
「怎麽了吗?展先生...」
对方醉人的笑，贴近展佾影慌乱的眼。眼前的男人，伸出苍白指尖，抚上展佾影僵硬的脸颊。透过掌心传来的温度，烫红了白皙的凝肌。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激动的涌出殷红眼眶。他紧抓对方的手，垂首坠泪。
「尽夜!尽夜!尽夜...对不起，请容许我这麽叫你...请给我一分钟就好...一分钟就好...」
滚烫的泪水，流过对方的指尖。灼灼的，彷佛要吞蚀肌肤的热度。展佾影颤著身，嘶哑的呜咽哽在喉间。
只要一分钟就够了...只要一会儿就好了!即使只有长相相似...但只要在这一刻，让他感觉──那场梦、与尽夜相爱的种种，都不是虚构的存在!即使明知在一分钟过後，所有的谎言都会被戳破...
对方不发一语，只手将展佾影揽入怀抱。展佾影诧异的抬起头，湿润朦胧的泪眼发怔。
「看来你还是想起...前世的记忆了...佾影...」
一句话，激起展佾影心中的万丈波澜。他惊讶的说不出话，反咬发白的唇。
「我一直在等待，等著你道出这个名字。虽然历经了转世，我始终记得你，更记得我们发生种种。我以为这种情况...只出现在我身上。没想到，你却还记得我...」
尽夜的嗓音，逐渐转成颤动的低音。
这就是...宿命的羁绊吗?他一直相信，相信你我之间的牵绊。即使只有一个人的漫漫长夜，他也不感到孤独。因为，他能感觉到你的呼吸、心跳，甚至是你我交织在夜里的思念──
只要能听见你的声音，只要能看见你的身影，等待的苦涩又算得了什麽?
「尽夜...」
埋入怀中的脸，不止的泪润湿了衣襟。他伸出双臂，紧拥一直渴望成真的愿望。他既是高兴，又带一丝害怕。因为眼前的一切，实在太美好、太美好了。就像随时幻灭的美梦，深怕它在眨眼间化为乌有。假使这真是场梦，那永远都不要醒来吧!
他无法再去承受，失去对方的痛苦了!
□□□自□由□自□在□□□
温柔的弯月，在无尽的夜幕里低吟。夜枭的鸣奏、树涛的涌动，伴著月神的歌咏起舞。银白的月色，轻洒在尽夜的肩上。灰黯的眼，凝在展佾影的身上。
「你要离去了吗...」
尽夜的音线，压的好低、好低。好像一扬高语气，心中压抑的情感...就会似翻涌的狂浪吞没理智。展佾影伫在铁门前，低著头道:
「嗯...我姊姊在饭店里等我...」
郁闷的胸口，彷佛吸不进一口空气。
「那...改日再见吧...」
尽夜的嘴，带过一抹苦涩的笑。他背过身，踏离展佾影的视线。展佾影伫在原地，目送著对方的离去。
不对，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因为在那道远去的背影，他看见了自己所要的全部!对他来说，即使只是单纯的想牵著你的手、想紧紧拥抱著你，只要能让你不再孤单、只要能让你不再流泪...是的，他今生的意义，不就是为了──
「尽夜，我爱你──」
展佾影急追上去，对渐远的背影大声叫道。而在苍茫的一轮圆月下，在无边的幽閴黑夜里，他所留住的回覆──

是比曙光更璀璨、绚丽的微笑。

全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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