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摊牌
天还没有亮,萧程就醒了。其实他根本就没有睡多少,通宵欢爱,之後又撑著疲倦的身体为闻心清洗干净,换了被褥,搂著闻心,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大约是害怕天明会出什麽纰漏,一直没有敢睡沈。还要带著新娘子去见义父,岳父岳母,众师兄弟,实在不知该怎麽度过这一天。罢了罢了,但愿能够车到山前找出一条路吧。
闻心还睡得香香的,十几二十岁的人,正喜欢好眠呢。萧程挣扎著爬起来,换上平日穿的衣服,出去,再反手把门带上。一转身,正看到三师兄怔怔地站在小院当中。见萧程出来,耿明面上忽明忽暗,又红又青,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萧程不知为何,心忽地放松下来,上前,问:"三师兄,你都知道的麽?"
耿明尴尬地笑了笑,说:"在京城时,我只是有所察觉。师父吩咐我多照应你点,所以......所以我知道你有心事。上次回来,看你还是闷闷不乐,也许是你还挣脱不出吧。"
萧程苦笑了一下,说:"故此,三师兄就去找了他,又演了这场戏麽?"
耿明连连摇头,说:"不是,我是真的给你相了亲。婉儿的事情也都是真的。只是这次回去迎亲,却被那人找到。他著了女装,在李家哭哭啼啼的,说你始乱终弃,他才上门寻来,求李家成全他。我见过他,所以认出。毕竟,他那样的人,见过就很难忘的。他告诉我想和你共度余生。程儿,见你这麽难过,我也只有赌一把了。那李家也好说话,我便央求了他们,假装他是婉儿,把他带来。程儿,你若是不想这样,相信师兄,我尽力保你周全。"
萧程言道:"师嫂岂不是要怪你了。"
耿明摇摇头,说:"那个无妨。只是程儿,你做何打算?"
萧程沈吟片刻,问:"师父是否知道此事?"
耿明说:"不知道。"
萧程叹了口气,对耿明说:"那我们赶紧去请罪罢。等他自己发现,就不好办了。"
耿明突然害怕起来,问:"我自作主张,师父会不会怪罪?"
萧程笑了,说:"你才知道害怕。放心,师父知道你最疼我,断然不会害我的。"
这两人匆匆忙忙到了吴非的住处,把吴非吵醒,如此这番地解释了一遍。吴非只是摇头,要他们自己想法子掩盖,又径直回去睡回笼觉了。耿明喜出望外,没想到这麽简单就搞定,顿时松了气,也回去跟老婆交待。萧程料理了这事,便又回房,见闻心还在沈睡,一时觉得困乏无比,就搂著新妇,一同去会周公。
再次醒来时,已是午时。睁开眼,便是闻心的眉目。闻心正撑著头,满脸的笑容。萧程也是笑了笑,并不说话,起来,侍候闻心换了衣服,仍是女装。梳洗完毕,萧程握住闻心的手,说:"这下要去见公公和众位兄弟了。"闻心笑得像朵花似的,应道:"嗯,我会好好做个新妇的。"
果然如此。出来拜见师父,药师李牧,李氏夫妇,师兄师弟,师嫂弟妹,一个一个的磕头,敬酒,闻心端庄得就像正牌大家闺秀,不但没有丢脸,反而让大家对萧程称羡不已。萧程脸上始终带著淡淡地微笑,对众兄弟们的调笑不反驳,不恼火,也不回应。师父也是始终带笑,满足得和任何一个有了新儿媳的老翁没有什麽差别。只有药师李牧,始终沈著脸,却也不吱声,冷眼看著那一对父子一脸的假笑,只觉得头皮发麻,坐立不安。这回不用人请,当日就离开了来凤山,"去见一些正常的人。"他如是说道。
过了几日,那些人陆陆续续地走了,来凤山又恢复往日的宁静。闻心和萧程就好像正常的夫妇一样,夫唱妇随。吴非独自住到另外的地方,脸上的笑容也被走了的徒弟们带走,看见闻心,只冷冰冰的,话也不多说。家务自然还是吴大夫妇打理,十一十二又开始枯燥的练武生涯,这次师父亲自教,却觉得比在七师兄手下还要胆战心惊,原因不明。
成亲後堪堪过了十几天,对萧程而言,转瞬即逝。每日里对闻心温柔得无可附加,知道师父心里别扭,却不知如何应对,只有装作不知。闻心正是得趣之时,本就是无所顾忌的性子,见吴非不给他好脸色,他就不去看,日里夜里只管缠著萧程。夜夜合欢,白日里自然也没有什麽精神,老是在躺椅上歪著。
这一日,吴非正在斥骂十一和十二,说他们吃不得苦,以後如何成才。闻心照旧歪在躺椅上,一边吃著手里的果子,一边跟萧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萧程坐在一旁,不住地递东西送到闻心的口中。突然,吴非停下,回头看了一眼萧程,萧程也站了起来,和师父一对眼神,心里道:"终於来了。"萧程看了一眼闻心,心里苦涩,低头,吻住了闻心的唇,又咬了一下闻心的香舌,突然又起身,向院门走去。
打开门,过了一会儿,一行人径直走了进来,闻心抬头一看,乐了,原来全是熟人。魏小侯爷魏子超和沈三公子沈毅仁走在最前头,接下来是刑部侍郎沈黎,接著进来一人竟是庆王爷。闻心撇了撇嘴,懒洋洋地站了起来,万福了一下。
後面又进来了七八人,却是这几位的随从。萧程木然地招呼他们进来,又命吴大夫妇给他们一一上了茶,也没有寒暄,命十一和十二招呼那些个随从去别的院子歇息。然後到後院,拿了个木匣,出来,放在桌上,开口说道:"这是你们想要的东西了。"
庆王爷,沈黎,闻心,吴非四人坐在桌旁,魏子超和沈三立在沈黎的後面,六双眼睛都看向了萧程。萧程看著那木匣,叹了一口气,拿起杯子一口气将杯中的茶水喝掉,一个个地看了过去,眼光最後落在了吴非的身上,凝视良久,突然跪下,说:"师父,我有许多事情瞒著您,先求您原谅我。"
吴非脸一沈,说:"你是我的儿子,有什麽原谅不原谅的。起来说话。"
萧程称是,起来,打开木匣,先拿出了一个明黄色的缎子,看见庆王爷和沈黎都直起身子,冷笑了一声,说:"沈大人,这就是您要找的物事了。就放在庆王府的书房呢,放圣旨的木架子里面。沈大人费了好大的心思也没有能找到,是吗?我一直以为沈大人信任我,这麽重要的东西,不托别人,却让我一个官场之外的江湖人士去寻,若不是信任我义父,怎敢冒这麽大的危险?拿到後我才想到,也许一个外人,更好灭口吧。"
沈黎忙说:"程儿,不是这样......"
话没说完,就被萧程打断:"沈大人,现在,轮不到您说了,有许多机会,您可以告诉我的,若是不能对我言明,您也可以告诉师父。不过,不过是利用吧。您已经利用了我义父这麽多年,什麽话,现在说已经来不及了。"
沈黎回头看向吴非,吴非却不看他,只对萧程说:"什麽要紧的物事,为何不告诉我?"
萧程苦笑:"义父,我有私心。"又看向庆王爷,说:"拿到後没有交给沈大人,一方面怕他灭口,一方面也想......也想......也想是否能保全庆王爷,就算保不了庆王爷,至少也可以保全闻心。又不愿沈大人因为此事获罪,交或不交,这番煎熬,你自是不能体会的。"
庆王爷垂下眼帘,并不说话。
萧程又对沈黎说:"沈大人,当初您说您也不知道是什麽东西,我信您,因为您若是知道了,恐怕会被皇上灭口吧。所以,不交给您还是对的,您横竖不知,皇上也不知所以,要对您动手,总会有所顾忌,至少名不正言不顺。我说这话可不是为了领功。我只是想让您知道,您为了皇上,为了功名利禄,利用并且出卖了最爱您的那个人,得到的说不定是身首异处,全家抄斩。不过,也许您觉得那很值得啊,就好像我的义父,一辈子苦守著那份感情,却被卖得干干净净,他却也不後悔。"
沈黎又看向吴非,想要说些什麽,又止口不言。吴非紧咬嘴唇,手却颤抖起来。
萧程打开那缎子,笑道:"这是份诏书,是先皇的父亲的遗嘱,王位由庆王爷的父亲继承。真是天大的秘密啊!谁想到先王的王位来得不明不白呢?当今的皇上,也不过是夺了庆王爷的位置啊!难怪皇上一定要找回这样东西。若是庆王爷什麽时候兴起,想当皇帝,这份遗诏拿出来,当今的皇上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吧。"
在场的各位,除了庆王爷和萧程外,全被吓呆了。
萧程又看向庆王爷,说:"那时我便有了疑心了。如果真是要当皇帝,庆王爷不知道会有多少的机会。先皇驾崩,皇上即位时,才十几岁,庆王爷和老王爷辅佐,除了几个皇子,这才有了皇上的今天。不过,功名利禄,最是能打动人心。也许是到今日,庆王爷突然想自己坐那个宝座,也未尝没有可能。"
庆王爷抬起头,看了萧程一眼,还是不言语。萧程冷笑了一声,将那缎子放回木匣。又从木匣中拿出了两封信,沈黎"咦"了一声。萧程说:"是的,沈大人也发现东西没了麽?是怎麽启禀皇上的?说是庆王爷弄走了吧?还是说被我拿走了?或是什麽都没说?毕竟皇上现在并不会拿庆王爷开刀。"又转向庆王爷,说:"你要的东西就在这儿了。事先我并不知道是什麽东西,很花了点时间才找到。当时我心全凉了,大约就救不了你了,满心痴想著,就算能救闻心也是好的。便去监牢去求你,谁知道走了那麽一趟,我倒横下心来,想法子罢,就算沈大人被责办事不力,也尽量掩盖下去,实在掩盖不了,再作打算。"
萧程长叹一声,对沈三说:"我一直要你信我,信我不会背叛你们,有谁知道,我已经有了背叛你们的念头呢。不只是你们,还有师父,我不知道是否也会背叛他。魏子超,你说得对,我就是这麽个龌龊的人。"闭上眼睛,将眼泪忍住。过了半晌,又睁开眼睛,看向师父:"我确实像极了义父,可是,同义父不一样,我可耻得可怕。义父,你还要孩儿麽?"
吴非手抖得厉害,一把抓住萧程的胳膊,说:"好孩子,是为父的不好,害你苦成这样。你我父子,总是相依为命的。"
萧程含泪笑了,说:"我知道义父疼我。"把信对著在场的人扬了一扬,说:"这是庆王爷写给殷王爷的信,密谋叛乱谋反之事,事成以後,江山分为两半,各自为帝。"
这时吃惊的人就只剩下吴非了。他颤巍巍地站起来,话都说不出来了。萧程搀他坐下,说:"义父,你倒不用挂心了,这明显是皇上和他们两个定下的计谋,那一日围猎的时候庆王爷一出现,我便想到了这一层。庆王爷一心想取回这两封书信,倒不是因为他要谋反,怕的是以後皇上要借机办他。如今江山稳固,对王位唯一有威胁的人就是庆王爷了。皇上捏了这两封信,又得回遗诏的话,下一步就是要削庆王爷的权。庆王爷老老实实的便罢了,得个善终,若有异动,殷王爷就是他的榜样。"
说罢,又将书信放回木匣,看向庆王爷和沈黎二人,说:"你们来,不就是为了这东西麽?皇命,自己的性命,哼,哪样更重要?"又顿了顿,说:"我拿著这两样东西,原想是个保证,能保得来凤山周全,保得我们父子俩平安。你们若是不来,便留著,除我之外,断不会再有别人知道。谁成想,闻心来了,扮作我的新妇。当时我便知道,庆王爷和沈大人没多久也会来吧,毕竟这东西在旁人手里,怎麽能放心得下?果然,就来了。怎麽也不肯放过麽?"
说罢,转身离开,去了厨房,不一会儿,举著一只燃著火苗的木柴,将那木匣放在地上,点著了。
众人默默无语,看著那木匣被烧得干干净净。萧程回过头来,对师父说:"义父,来凤山也住不得啦,你我二人,带著师弟,另寻住处吧。到时候,你帮我找个义母,我帮你找个儿媳,总好过活得这麽苦楚,这麽龌龊。"
吴非稳住心神,说:"好。"对沈黎说:"沈大哥,我们就此别过,以後,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说罢,两人便往外走去。
26. 变故
还没有走到门口,後面一阵风过,吴非和萧程同时亮出剑,反身刺去。就听见"住手","剑下留人","程儿","阿非"等等乱七八糟的喊声。吴非父子本不欲伤人,只为阻挡,故而并未使出多大的力道。回身一看,两把剑,一把对住闻心的喉咙,一把指向闻心的左胸,差一点就送了那美人去见阎王。
闻心怒容满面,冲著萧程喊:"刺下去!你若不刺,就不是男人!"
萧程面容惨淡,和义父一起收回了宝剑,两人也不欲多说,掉头就走。闻心翩然起身,越过二人头顶,挡住去路,说:"你要说的话说完了,不许别人说麽?"
萧程说:"没什麽好说的了。那东西已经毁了,我这儿再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了,又何苦再来做戏呢?"
闻心紧皱眉头,说:"什麽做戏?我嫁了你,和你拜了堂,一心一意做你的妻子,怎麽,你倒以为这是做戏吗?"
萧程实在不愿意多说,举起剑,说:"让开!"
闻心更怒,说:"我已经嫁给了你,生是萧家人,死是萧家鬼!"
萧程气得笑了,回道:"你堂堂一个男人,著了女装,嫁人为妻,这不是做戏麽?你的心上人在那儿,"用剑一指庆王爷,"为了他,你已经做得够多的了,为什麽不安安份份地跟著他?若是他不要你,你也用不著拿我来作践!你这样的人,必会被人当作珠宝呵护,何苦一定要我永世不得超生!"
闻心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原来你是吃醋了!还是无名醋!"
萧程气苦,吼道:"我有什麽资格吃醋!我算个什麽东西!你让开,我不想伤你!"
话没有说完,吴非的剑已经直奔闻心的前胸。闻心倒不躲不闪,只看向萧程。来不及多想,萧程举剑架开吴非的兵器,喊道:"义父,别伤他。"谁料到吴非倒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剑被磕飞,一直飞到小院的那头。
萧程大惊失色,飞奔过去捡起宝剑,回头见沈黎,庆王爷,沈三和魏子超已经赶了过来,围住吴非和闻心。沈黎欲拉吴非的手,被甩开。庆王爷站在闻心身边,目光迷离,深邃得辨不清心意。萧程已经管不了那麽多了,推开沈黎,到吴非面前,将剑还给义父,跪下,不住地磕头,说:"义父,是儿子不好,请义父责罚,儿子不孝!"
吴非叹了口气,拉著萧程站起来,说:"你既舍不得他,就听他说说,那又何妨?"
萧程被拉起,又看向闻心,那美人一幅笃定的样子,他知道,他知道我无法拒绝他。心下黯然,哑声说:"闻心,你还想要什麽?"
闻心笑了:"你的一生一世。"
萧程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一生一世?我的?好吧,我给你。"宝剑一转,便向脖子抹去。
闻心呆呆地看著那剑吻向脖颈,余光中看到吴非用剑一挑,没能磕开,庆王爷拉住萧程的右手,可好像没能拉住。那剑让萧程的脖子泛出红色,好似朵朵红花,溅了过来,萧程的眼里还在流泪,怔怔地看著他,就这样往後一倒。
闻心木然,看著庆王爷一把抱住萧程,却被吴非劈手夺过,点穴,又将外衣撕下一块,缠住脖颈。萧程望向庆王爷,嘶哑的声音,低声地回荡在闻心的耳边:"沐风,我没有忘记那一日。"眼睛一闭,又睁开,说:"好好待闻心罢。你们心里,本没有我的位置。"
闻心猛地回过神来,疯了似地哈哈大笑:"萧程,你好狠!你说了,不会放我走的,现在这样!放心,金沐风自然会好好待我的,因为他是我的老爹!"说罢,捡起地上的剑,就朝萧程刺去。吴非抱著萧程躲开,魏子超上前,一把抱住闻心的腰,去夺宝剑。闻心大喊:"你放开我!我要杀了这个没良心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