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贱,怎样?[第一部]————月落猪蹄[下]

作者:月落猪蹄[下]  录入:03-20

但是,生活延续,延续着的,没有那么多绮丽的想象。
素姐的双眸透过烟雾,定格于我:"我早说过,你大哥是个重情的人。其实这样的男人,在哪条路上都注定要比别人多遭罪,这不就是了么?唉,我从十一岁开始出来,早就知道了的,人啊,心越软,吃亏越多,也越没有好下场。对自己是这么说的,劝别人也是这么劝着,还是逃不过呢。没法子,谁让我就怕别人对我好......阿杰,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大哥真的对我好,我也只认死他......哪像他那个傻瓜啊......"
她不再说话,我也就沉默下来。
曾经想不通的事情,曾经难以解开的谜团,在听完这个故事之后,也一一有了谜底。
一切的障眼法,一切处心积虑的布置,昭然若揭呼之欲出的那个答案,大哥不是全然不察,他没有被蒙在鼓里,自始至终,他应该比谁都心中有数。只是,在听故事之前,我并不晓得,原来我认为冷酷无情的大哥,也有着他的不忍。
人有不忍之心,必有不为之事,谁能例外?有时候,明知道自己傻得可以,还是执意自欺,难怪,我跟大哥是真正的兄弟啊。
所以,也许正如素姐所说,这是注定的事情--
注定,我要失去我的大哥。
注定,我会是属于他的人。
第十三章(5)、
如果可以继续拖沓,我愿意将这个人生的转折情节永远拖沓,一直到我的生命之章结束。当"陆明杰"这个生物体不复存在时分,尘埃落定,我更希望"他"简单而直接,坐享上帝的一切恩赐。
只是......真的全是注定的么?
究竟我该庆幸自己不曾亲眼看到大哥的离去,还是该为此遗恨终生?我回答不出来。那个时候,我仿佛一个双面人,在矛盾的夹缝中,全然不晓上天已然帮我安排了行走的道路,轮不到我的选择。
时间是假期过后,我重新回到了学校。
面对渐离渐远的校园生活,挤在同窗学友之间,不过数天,隔阂已让我闷闷不乐。
另外,还有一件事让我不得不挂心,开学至今,林辉竟然踪影全无。我问遍所有可能知其下落的人,包括齐悦胤,却无一人知道他去了何方。
直觉对我说,林辉的行动肯定与姚安雯相关,我自然也是知道该去哪里找她,但,却怎么也不想再涉足于那样的场合。万一......又碰到了他......我怎么办?
就这么一拖再拖,惊涛骇浪便已在前方等我。
过了大概一周,因着晚上还有三节必修,我直到晚上十点来才回到家,刚刚开门,便觉得不对。屋里黑灯瞎火,完全感觉不到人气。
本能的不安侵袭上来,我小心翼翼得挪进房内,上一次被袭击绑架的回忆还鲜明异常,谁能知道是不是屋里正有着黑蜘蛛样的人等着我自投罗网呢?
然而事实证明我这是多虑了,我蹑手蹑脚得进来,屏息静气得将屋内探索了一遍,除了无人、无光之外,并没有隐藏着的什么危险。
于是我退回客厅,打开灯,怔然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尽管并没有任何危险的迹象,我的不安感却是越来越重,呆坐在沙发上大概有五分钟,我开始拨打电话。
阿达去了哪里?我后悔自己的粗心,竟然没有想过让他带个手机--我以为只要我在,他总是在的。然而事实却并不如此。
第一个电话是打给林辉的,之前的迟疑被其它强烈的情绪所取代,非常惭愧得承认,我需要林辉来淡化我的不安。
......无人接听。
即使是完全不着边的两件事,却让我心绪更加难定。我按捺不住在房内来回窜,一会儿掏出手机定睛看,一会儿直勾勾瞪着电话,既盼着它响,又怕它给我带来更大的恐慌。
但就算是我将自己的心率越窜越乱,心跳加速而呼吸紊乱,房内还是死水一潭,没有任何动静。我压抑不了情绪,重新坐下,深呼吸一口气,举指如千钧得按下大哥的手机号码。
大哥并没有明令我不准给他打手机,但多少年来,我主动打电话联系大哥的次数是屈指可数。我不知道那一次是不是叫做预感,如果是,我只能苦叹:乌鸦的天赋到了我的身上。
然而,更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回应:无法接通。
大哥的手机仿佛被扔到了下水道,不管我怎么努力得重播,都是对方无信号的回答。
这下子,我再也坐不住了,顺手揣了钥匙跟手机,匆匆忙忙又出门去。
此时已经可算半夜,街上早已无车水马龙的热闹,车还有零星几辆,行人是几乎看不见了。
我漫无目的得往前走,既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接下来要找谁,做什么。
不过九月中,这样的夜晚竟莫名来了丝冷气,我不由顿下脚步,深深喘气,靠在路灯柱上。那折磨我的无力感,重整旗鼓卷土重来,来势汹汹,大有把我全部湮没的气魄。
怎么办?我问自己。
是不是出事了?如果是,我该怎么办?现在去哪里找他们?
谁跟我同时又跟他们的世界有联系?我努力冷静下来,逼迫自己回答问题:素姐?不行,我找不到她;姚安雯么?找她还不如找......还不如找韩浩磊啊。
韩浩磊......是的,他一定清楚阿达的下落,也肯定有办法帮我找到大哥,最重要的是,只不过想到他,我竟已渐渐心安。为什么呢?我咬牙,无言得咒骂自己,他是什么人?我怎么可能会认为他可以信任?
但是,在心底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抗辩:除了他,你还能找谁?除了他,你又还有谁?
我从衣袋中取出手机,重新拨下大哥的手机号码--还是无法接通。
于是,我没有再犹豫, 边跑边张望,心急火燎得总算拦下一辆出租车,冲进车内,让司机尽快得赶往那个地方:一切事端的发源地。
第十三章(6)、
细雨,在半道上开始下了起来。
当我扔下钱冲出汽车,那被笼罩在雨幕与黑夜中的闪烁招牌看起来简直像个怪物,即便门口仍然人车拥挤,在我眼中那却是一片荒芜得出奇的地方。
压抑心头渐渐扩大的寒意,夹杂在人堆里挤进去,有过一次的经验,我算得上是轻车熟路,直接拽来侍者,先问姚安雯在何处,经过三四道程序,浪费时间十有一二,就在我几近忍无可忍的时候,姚安雯带着困惑的表情出现在我面前。
我来不及解释,同样冲上去,差点一把抓到她丰满半露的胸口:"带我去见韩浩磊!"
想要压低声音,但是在这个喧嚣的场合根本做不到,提高的音量让我的声音听起来像钉子刮在生锈铁板般刺耳,我盯着姚安雯,觉得高温快把我的双眼都融化--她的眼神中不无迷惑,而在当时,我并不晓得她在迷惑什么。
就在我差点用出另一只手来拽她的时候,她却一手挽上我的胳膊,笑颜依然如花:"小弟弟呀,别着急么,来,我带你去。"
因着姚安雯态度的突然变化,我这才注意到我们已然是场中的焦点,只是不想配合姚安雯的演技,不忘再添上一句:"快走!"
如我所愿,离开这个地方,我在某个七拐八弯的楼层里见到了正怡然自得品酒的韩浩磊。
那个时候,自然无心去看什么室内摆设装潢,乍见他,只有一种感觉:他在等待我的到来,而且胸有成竹,尽管他仅仅是瞟我一眼,微微笑笑。
姚安雯在倏然悄悄用力捏了捏我的手,不再言语,转身即走。
室内再度剩下我与韩浩磊,我不想对峙,偏偏在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从心底深处涌上一阵又一阵难以辨明的激动,艰难压抑住如潮的情绪,我道:"抱歉突然来找你......"
"这些客套话不必说了。"韩浩磊笑着,放下酒杯,轻轻击了一下手掌。
黑暗的深处,走出来一个既在我意料之中又不在我想象之内的人,是阿达。他缓步过来,到了与韩浩磊并肩处,便停下了脚步。
我与他瞠目相对,他扯动嘴角,我跟着作了一笑。
然后韩浩磊的声音再次轻扬起,重重落入我的耳际:"阿杰,你大哥那边,恐怕有很大的变故。就我所知,他大概是难以度过这次难关了。所以么,"他看看阿达,"我就把他接回来了。"
"你知道我大哥在哪里吗?"平静的话揪紧了我的心,很丢脸得,我的声音已然发颤。
韩浩磊没有答话,像是安慰我一般,他伸手在我肩上拍了一拍,复踱到室内左侧的窗台边,用手机联系了谁,不过一两分钟,不闻他出一句声,最后也是默默得挂断。
他看向我,眸中若寒星闪烁,我不由自主得向他靠前几步,双手在不知不觉中握成了拳状。
"你大哥,"他的声音本就轻飘,如今更像从千重门外传来,飘渺似幻梦,"已经死了。"
仿佛有一个世纪,我都难以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然而感官奇迹得精准,我听见自己机械得重复:"大哥已经死了。"
"是的,"韩浩磊似乎是认为我已经接受这个现实,继续道,"内讧了,阿青下的手。跟着你大哥的几个,现在都没有消息了。"
我强咽下唾沫,好不容易才咬出一句话来:"大哥现在在哪里?"
他深深得看了我一眼,摇摇头:"不管在哪里,这个时候你最好不要现身。"
"不!"这一声吼出来,我喉咙里顿时涌出了甜腻的液体,腥得让我头脑剧痛、晕眩,"我要去找他,他在哪里?"
有那么一段时间,回忆起来,我仿佛一直在向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嘶喊,拼命而徒劳得挣扎着,试图冲开不知从何而来的束缚。这一段的记忆混乱不堪,藏蕴着最深最苦的痛--他说,我那时候已经哭出来了,几近疯狂。
折腾了大概有五六分钟,当然这大概的时间也不是我可以提供,我最终还是在人力以及药力的共同打击下,进入了不省人事的状态。
然后,是可怕的梦魇,混沌一片,蔓延的黑暗无休无止。静寂,直到疯狂。
在最终忍无可忍得叫出来之后,最先回到身体里的是听觉。
很细碎的声音,忽远忽近,倏然若晨钟暮鼓,我猛然猛然清醒,惊慌交错得坐起。眼中映入的是他满怀关切的脸,那唤醒我的声音,从素净的薄唇中流出:"怕你伤到自己,给你打了一针,现在药效过了,应该没事了。你感觉还好么?"
不太好,心脏犹然在狂跳。但我还是点头,哆嗦着,问道:"我大哥......真的......走了?"
第十三章(7)、
尸体不是人,只不过是肉块。
你相信这个论调吗?
一具僵直的、毫无生气的人型肉块,会不会让你觉得其实跟在菜肉市场的生肉摊子上看到的牛羊猪肉一模一样呢?自然了,人的尸体,除了极少数的例外者,恐怕难以勾起同样是人的食欲。
嘿嘿,不知为何,我竟然想起曾经看到过的幽默一景:一个津津有味得啃着烤羊肉串的姑娘,正儿八经得告诉别人,她闻过烤焦的尸体味道,那味道让她作呕得三天吃不下饭。
很有趣是不是?人都是这么有趣的。
你看,到了今天,我已经能够没有丝毫顾忌得拿大哥的"死亡"来开玩笑了,你在旁边看着,绝对要认为我是没心没肺了。是啊是啊,我没有悲痛欲绝,也不会痛哭流涕,嬉皮笑脸得调侃着尸体--
嚎啕大哭算什么呢,若能在亲眼看见唯一亲人的尸体时候大笑出来,这才叫......叫什么?变态么......?
我最终还是见到了大哥的尸体,在一天以后。
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恍惚无知,仅仅剩下可怜巴巴的那么点念头:要见大哥的最后一面。
然而,就在医院的停尸间里,当白布罩子被掀开,大哥......我的大哥,不,应该说是我的大哥的尸体赫然在我面前,刹那间,我的脚在地上生了根。
不再飘忽,不再虚幻,真实的利剑从头顶落下,生生得将我劈成了两半。
没有上前,也无需上前,我知道那具人型的肉块,就曾经是那个大哥。
他曾经抚摸过我的头顶,弄乱过整齐的发,但如今,他的手垂在身体两侧,永远不会再对弟弟做出这亲昵爱怜的动作;
他曾经咧着嘴大笑,曾经唤过我的名,世间独一无二亲情的声音,而那天我看到他,干涸苍白的嘴唇依然半张,却不可能从中再发出任何声音;
大哥--他不复存在了,在这个人世间,穷尽海角天涯,再也不会有他的踪影了。
他就这样消失,消失在我所不知的世界里,消失在一片虚无之中。
于是,我顿悟,一切都不过是老天跟我开的玩笑,我拥有的,转瞬间失去,没有理由,没有解释,不管我是否措手不及,若非如此,命运又如何能够狞笑?
旁边依稀有人哭,自然不是为了我的大哥。除我之外,又有谁会为了大哥悲凄落泪呢?
我凝视着大哥--的尸体,好像有声音在附近说,这是刀伤,失血过多而死的。难怪大哥的脸看起来那么死白,这个有些萎缩的肉块就是我活生生的大哥变成的。
好吧,我接受了,接受了。
"阿杰......"陪我来的人有几个,全是韩浩磊吩咐的,不过到了直面大哥的场合,也就剩下阿达还留在我身边。
他握住我的手,仅得这一声呼唤。
然后我像被上了发条的玩具,开始笑,大笑。
起先还是控制了音量,随着愈发觉得事情可笑,我肆无忌惮,一直笑到外面进来了人,阿达不断得摇晃我,试图阻止我这反常的举动。
而让我重新跟外界建立正常的联系的东西,是阿达的眼泪。
他使劲按住我的胳膊,无暇他顾,似乎连自己也没发现在无意识中,他的泪水接连不断得冲了出来,随着他的每个动作、每声呼唤,一滴一滴,渐渐平静我由悲痛而来的疯狂。
我停下来,原以为这番燃烧会精辟历尽。
胸口的大火没有熄灭,只是它不在旷野燃烧,而被搁入了炉中。
我深深吸口气,对阿达笑道:"大哥的后事,不知道能不能拜托韩先生帮忙了。"
那是自认识韩浩磊以来首次这么称呼他,阿达显然有些吃惊,他怔然得看着我,应当是没有意料到倏然间我就这么冷静了下来。
我伸手擦去他脸上犹自下滑的泪水,重新看了一眼大哥,然后回头:"走吧,我想找韩先生说些事情。"
"阿杰,你......"他追上我,拽住我的手,眼神中满是忧虑。
"走吧。"我笑了笑,搭上他的肩,半强迫得将他往外带。
不能留在这里了,我对自己说。我不想沦陷在悲苦之中而愈发无助,我不要在彷徨中蹉跎下去,当大哥变成了一具人型的肉块,我知道我的半个天空坍塌了下来,半个立足之地沉入了地狱。
我不能再做我的陆明杰,那个单纯的大学生已经与大哥一同死亡,不复存在,天涯海角,再无觅处。
所以不能回头,不要留恋--过去的、躺在那里的,不是大哥,不过是一具人型的肉块。
所以我要笑。笑着去见韩浩磊,笑着去面对我的另一个人生。

第十三章(8)、
那一晚,应该是想了很多很多,没有太多的过去,甚至没有太多的感伤。大脑里面,有个模模糊糊的轮廓,海市蜃楼一般,隐隐约约......回来的路上,我特意买了大哥最爱的烟,在不属于我的、临时的卧室里,一头扎进烟雾之中,直到把整个房间搞得乌烟瘴气。
想马上见到韩浩磊的心愿并没有达成,空空耗去十多个小时的时间--我不记得我到底干了些什么,大概都是没有说话,在我进入那个房间之前。
坐在床头,一盒烟,就这么空了。
我攥着烟盒,盯了数秒,将它弹到了半空。
然后,它被别人的手接住。
因着这个契机,我终于能开声了,尽管嗓子又干又涩,声音喑哑难听,幸好,句子仍成为句子:"你在这里干嘛?陪着我得肺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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