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脑袋使劲地点,"你放心,听说丫从小就有一绰号叫‘天天冬眠',睡觉像充电一样,一有机会就闭眼,如果连续十二小时不睡,时间一到就会不顾时间场合地乱倒,除非睡饱了,否则天塌了都起不来。"
"那好,我就走了哈,如果发生什么状况,记得马上给我打电话,别让杜为把人给打残了。"
那青年唯唯诺诺地应了,暗地里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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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为没打算去段非打工的排挡店吃宵夜,真的,他只是碰巧遇见了梁英,都是梁英要吃,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杜为没想过一到排挡店就找段非,真的,他知道他没在,都是梁英,半个人都还在车里就开始段非段非地大叫。
杜为没料到段非突然出现的时候自己会那样高兴,真的,不就是一天没见嘛,又不是多好多铁的关系,还能像书上写的那样如隔三秋了?
可事实上,当段非如往常那样腰系围裙,手拎茶壶,愣头招牌似的站在马路边冲他们傻笑的时候,杜为心里还真跟吃了蜜般地有些甜。
如果非要解释一二,有段非有就牙磕,有牙磕时间就不难过,长夜漫漫又不能睡眠,打发时间比什么都重要。
便是如此。
段非说:"今天来得真早啊。"
流水一样的声音这么轻轻一淌,杜为瞬间觉得有些腿软--
这小子的嗓子,不去唱歌还真可惜了。
选了桌,入了座,因为生意不忙又得到过老板的默许,段非自然陪他们坐到一块儿。
杜为很想问他前一天为什么请假,又觉得自己问这个不合适,眼皮乱跳了几下,掏出烟抖了一根给梁英,又抖了一根给段非。
段非说他不会,梁英开玩笑地奚落了他几句,自己点上狠吸了一口。
杜为发现段非轻轻皱了皱眉,借给梁英倒茶的机会把座位换到了上风区,从段非那接回来的烟在手指间滚了一圈,硬是没去借火。
烟这玩意儿对于出租车司机来说几乎是不可缺少的,多少个寂寞的夜晚都由它撑着熬了过来,多少起交通事故都是因为有它提神而没有酿成,时间一长,杜为也有了瘾,一天不来上几根,总像缺了什么。
可这半夜,整整三个小时,杜为坐在段非身边,却一根都没抽。
也没想到要抽。
杜为一直没机会关心段非请假的事,彼此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又假大空的话题,比如时事,比如体育,再比如城市发展。
梁英一如既往地活跃,话多,两片薄唇一翻起来,他跟段非两个人都招架不住。
天色渐渐亮起来的时候三个人都有些累了,杜为和梁英交车的时间比段非下班的时间晚一点,便帮着他收摊子。
段非当然是不愿意,总觉得欠了别人多大一份情,倒是他的老板比较老江湖,吆喝着还要送给杜梁二人几餐免费夜宵,希望他们多带朋友来玩。
说穿了,你来我往,互惠互利,才叫做生意。
分手时杜为突然对段非说他第二天休息,第三天晚上再来。
段非估计有些纳闷他为什么对自己说这些,跟报备一样,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此时梁英的暖场作用就派上用场了,只见他一拳砸在杜为后背,"靠,你真不要命了?才休息一天又要跑晚上?"
杜为揉了揉被砸到的地方,"蒋嫂的预产期就这几天,过了就好了。"
梁英怪笑,"你是哄我没生过小孩还是没看过别人生小孩?嫂子生了还得坐月,蒋哥能松得了?你啊,就等着疲劳驾驶把你送上西天吧!"
杜为有些不好意思,"诶诶,当着人段非说这干嘛?而且你也不用这样咒我吧?"
梁英难得正经一把,"谁不知道你光棍一根没人照顾?兄弟不是咒你,是担心!"
眼见本来好好的气氛给说得有些僵,段非突然插嘴道:"杜先生,要不后天晚上你来喝点枸杞老鸭汤补补身子?"
杜为问:"你们排挡还做汤?"
段非笑,"我会,我给你做!"
三
世界上最可爱的五个字是枸杞老鸭汤,世界上最温暖的五个字是枸杞老鸭汤,世界上最让人期待的五个字,也是枸杞老鸭汤。
第二天杜为下午快四点才醒,洗了澡吃了饭,操起拖把开始做清洁,嘴里哼着歌,调子是王菲的《水调歌头》,歌词反反复复全是"枸杞老鸭汤"。
先把自己卧室的地拖了,拖出一地垃圾,然后赶着垃圾去客厅,在门口的时候还拖到一张白纸。
杜为没在意,把垃圾全数弄进垃圾桶,又开始拖客厅地板。
孟丫头的房间门紧闭着,杜为算了算,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她了。
不过孟丫头的作息时间也够乱的,他们往往一星期还见不了三次面,杜为猜她现在不是在屋里睡得口水长流,就是在外面疯得忘乎所以,总之,与他无关。
做清洁的过程中,杜为滑倒两次,碰撞三次,给本来就青一块紫一块的身体再添几枚"男子汉的*",最后还把拖把头给摔掉了,不得不外出买把新的。
出门时刚过了六点,有兄弟打电话约杜为一起喝茶,他想了想,拖把什么时候都能买,于是毅然上公车赴约去。
这一顿茶,足足喝到十一点,回家后发现客厅桌子上放了一大袋抽取式餐巾纸和一把崭新的拖把。
去敲孟丫头的门,准备好好地表扬她一下,可是房间里没人。
杜为突然无比欣慰--想想自己刚认识孟丫头那会儿这死丫头多不懂事啊,今天突然这么勤劳这么居家,还不是自己的功劳?
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的霉运到头了,一切都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
杜为高兴地把餐巾纸放好,捞着拖把去阳台放,没想绊到一个小矮凳,拖把头一舞,把桌上的玻璃杯给扫到墙上,玻璃在他脸旁炸开。
虽然及时闭上了眼,但玻璃渣刮在脸上也让他痛得形象全无,不得不强撑着身子去拿急救箱。
好在最近由于人倒霉,杜为早在急救箱里装满了纱布药水,物资充足,不过给脸上药是个细致活儿,折腾完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
上床睡觉前他站在穿衣镜前看了半天,镜子里那个人皮肤黑黑的,五官不漂亮,脸型也不太好,唯一值得骄傲的是海拔不低,可此时他额头上两处涂了碘酒,鼻子上还贴着止血胶布,活脱脱一个踩高跷的小丑。
杜为苦笑--开了两年车,好容易才晒得能跟古天乐一样又黑又有型,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给破了相......这场霉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号称破了相的古天乐--杜为同学再见段非时有些躲闪,就怕他笑自己的大花脸。
段非当然不会笑,非但没笑,还给吓得倒茶频频倒洒,"杜先生,你怎么了?"
杜为闷闷地,"你要么叫我杜为,要么叫我帅哥,要么干脆别搭理我了,叫什么先生啊?酸!"
段非立刻改口,"杜为,你遇上车祸了?"
杜为很郁闷,心说你就是不愿意叫我帅哥是吧,摆了摆手,"不是车祸,最近倒霉透了,在自己家也能挂彩。"
段非把碗筷摆上,"不是车祸就好,小心点吧。我的汤差不多好了,你等等我去端。"
人刚离开,排挡老板过来了,光着膀子摇着折扇对杜为说:"段非一来就占了个炉子,整整五个小时啊,记得付给我煤气费和餐具使用费。"
杜为拿眼斜他,"瞧在我一身伤痕的份上就不能给免了?"
老板鼻子一抬,语气酸酸,"没收你人工费那还是因为段非自愿,你小子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啊,光是闻那味道就知道不比专业的差,可他连一勺都不让我尝!"
段非正好把汤端过来,轻轻撞开他老板,"让让让让,这个烫!"
老板哭丧着一张脸,"你这是对待上司的态度嘛你?"f
段非笑而不答,把汤放在杜为面前,"来试试,我妈拿手的汤,这个季节喝最好,我初中就会做了。"
杜为盛了一碗,还没喝就醉了,那味道,不飘个十里八里至少也能把方圆一百米以内的人给迷倒。
含一口汤进嘴里,咸鲜里带着微甜,鸭子的腥味半点没有,满口腔只剩浓浓的香。
杜为感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段非,你可以嫁人了!"
段非大笑,"我就只会做这个,其他的就算是炒鸡蛋都不大会。"
杜为咬了一口鸭腿,半眯着眼,一脸陶醉,"没事没事,就靠这个,肯定可以进入豪门!"
排挡老板接话,"庭院深深深似海,去不得去不得......段非,也让我尝点呗?"
段非又取了几套碗筷出来,"三斤多的肥鸭子,一起吃吧。"
"太好了!"
"我来了!"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太好了"来自总喜欢半裸的排挡老板,"我来了"则来自刚把车停好的梁英,"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总算没有白换班,大赚特赚啊!"
杜为一记白眼扔过去--pk!
pk=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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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喝过段非的枸杞老鸭汤,杜为就把这个小自己三岁的小伙子当作了好兄弟,不仅每次夜班完了都去找他吃宵夜聊天,下午路过"街客"时也会老远地冲他打招呼,从副驾的窗户里伸出胳膊,大叫:"段非!段非!"
段非看见了也会朝他挥挥手。
两人错身而过,前后不过几秒钟。
没多久,蒋嫂终于生了个七斤的女孩,为了让蒋哥安心照顾老婆坐月,杜为仍然尽力帮他顶夜班。
这天,该杜为上白班,早上八点多钟他就接了个到自己家附近的客人,刚送那人下车,正准备发动,一个熟悉的人影从旁边疾速闪过。
杜为眨眨眼,段非?
他这个时候不是该在家睡大觉吗?
开车跟上去,也许是太匆忙了,段非并没有注意到他。
"段非,这么急去哪?"
段非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左右望了老半天才发现是杜为在车里冲他说话。
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段非如梦初醒,"我怎么忘了世界上还有出租车这东西?"说着迅速拉开车门,坐到杜为旁边,"杜为,我要去xx大厦那边,快迟到了,麻烦你快点!"
杜为拿出他的职业精神,一踩油门一挂档,"没问题,去办事?"
段非扬扬手中的文件夹,"去面试。"
"啊?好事好事,加油!"
杜为没问段非具体应聘什么公司什么职位,纯粹是为了不给他太大压力,
十分钟不到,杜为把段非送到了目的地,段非正要掏钱付车费,却发现杜为根本就没有打表。
杜为怕段非发现他是故意的,连忙说:"你先去忙你的,大不了应聘成功后请我吃饭。"
实在是时间紧迫,段非也只得点头,握着杜为的手乱摇一通,"好!我会努力,一定成功,然后请你吃火锅!"说完跑了。
杜为隔着车窗仰望眼前超过三十层的写字楼,吹了声口哨,"哟,高档写字楼......这小子挺厉害的嘛......"
段非面试结果如何,他后来没说,杜为也没问。
蒋嫂坐月坐了几天,身体恢复得不错,乡下的亲戚也来了个人帮忙,基本上就解放了蒋哥。
蒋哥复岗的第一件事就是还杜为给他顶的班,零零总总加起来,杜为能在家连续休息整一周。
做的哥就几乎不会有长假,这一周的清闲对于杜为来说,真跟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那时是六月底,杭州西湖的荷花正开得灿烂,杜为被旅行团那些明显经过photoshop处理的图片给迷惑了,没想太多就报了个名,江南六日游。
走之前专门坐公车去段非打工的"街客"给他打招呼,段非开玩笑地向他预定礼物,杜为爽快地答应下来,倒弄得段非很不好意思。
第二天,杜为跟着一群中年妇女早早地出发了,先飞到上海,然后杭州苏州周庄乌镇西塘,走马观花地,把江南水乡的建筑和景色看了个遍,看到最后都快因为审美疲劳给看吐了才飞回来。
假期后的第一个夜班让杜为非常期待,带上旅游途中买的礼物--万三蹄--去上班,刚过十一点就不想再接生意,加满气后直接杀去段非打工的夜排挡。
光膀子老板还在摇他那破扇子,翘着二郎腿不紧不慢地说:"段非好几天以前就辞职了。"
四
十一个数字。
害怕字迹被汗水冲掉,专门写在手背上;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念了不下十遍,终于熟记于心,可是却一直没拨过去。
十分钟前,不爱穿衣服的排挡老板说段非走得很匆忙,辞职前让他如果见着杜为,就将自己的手机号码告知。
当时杜为随手从店老板那里借了一支笔,一笔一划地在手背上写,痒痒的,有点想笑,是苦笑--
糊涂。
一个来月几乎每两天就能见一次面,居然没想到找段非要个联系方式,以至于不得不在半裸男暧昧的笑容下记号码,手都抖起来了......真是太糊涂。
杜为有些憋气地回到车上,用力关了车门,扬长而去前递了几个杀意腾腾的眼神给那老板--笑什么笑?没见过兄弟情深、江湖义气啊?友情!纯洁的友情你懂不?
可十分钟后的现在,杜为拿左手使劲抽握着方向盘的右手,心说既然是纯洁的友情你就快拿手机给他打电话啊,看得后排刚坐上车的女乘客心惊胆战,生怕司机同志想不开连车带人给送进了嘉陵江。
杜为完全没注意到乘客的情绪和表情,继续拿左手抽右手。
找他确定一下号码的准确性,应该没那么难吧......或者,万三蹄总得给人家吧......再或者,就算打个招呼约出来吃顿宵夜,自己请客都行啊......
"那个......师傅啊......"女乘客脸都绿了,忍不住结结巴巴地开口。
杜为"啪"地抽了一下他自己的右手,心不在焉,"什么事?"
"晚上开车,很无聊吧。"
"啪"地一声,"还行。"
"要不,我们聊聊天?"
又"啪"地一声,"行业规定,开车时不能和乘客聊天。"
"那要不,您放盘磁带来听听吧。"
"啪","我车里没磁带。"
"那要不,您放广播来听吧。"
"啪","交通广播你听吗?"
"听听听!我不挑,什么都听!"
"好。"说着杜为换左手握方向盘,右手拧开了广播开关。
而那女乘客刚松了一口气,杜为换回了手,"啪"......
过了夜晚十一点的交通台,节目很单一,有个声音沉沉的女主持人一封封地回答听众来信,都是些情感话题,每一封信解读完了,会放两首歌,中文英文的都有,几乎都是老歌。
这个节目会持续到第二天凌晨一点半,然后女主持人会沉沉地道"晚安"。
其实杜为并不爱听广播,可这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寂寞,提议听广播的女乘客下车后他也懒得关,闲闲地听着谁谁谁的老婆跟人跑了,谁谁谁的情人又悄悄背叛了,翻来覆去地诉说着一些模式相同只是细节不同的痛苦,或许真实,或许,不过是臆想出来的故事。
然后十二点正,交通台播放出的最后一次正点路况信息,惊得杜为一个急刹车,晚上趁没交警他也没扎安全带,脑袋"嘭"地就撞上了挡风玻璃。
主持人迅速将这全市这一时段的道路交通情况做了播报,最后声音带笑地说:"以上是今天最后一次正点路况信息,希望所有还在路上的司机朋友平平安安,我是段非,我们明天见。"
杜为边揉脑袋边想你不说你是段非我也知道你是段非,那声音其他人谁有啊?
交通台的总部就在xx大厦楼上,他果然面试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