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清音突然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右手使出一招鹰爪封喉狠狠的直取赤那的咽喉。赤那看见了只微微向後一闪,双臂抱胸丝毫没有想反击的样子。清音的右手在距离赤那喉咙大约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别忘了,你已经把我的穴道解开,说话最好小心一点。』
赤那於是微笑,双手一摊,摆出一付「听悉尊便」的样子。他明白清音的个性需要细火慢熬,急不得。而他有的是时间。
他们两人加快速度一路马不停蹄的前进。赤那以自己的方式表白之後,又恢复到早先之前的模样;沿路不曾和清音交换一言半语,因为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力弥补在任务上缺失,赶回大同。
来到箭溪山,赤那开始控制缰绳要温沁达嘎放慢速度。清音隐约感觉有人跟踪著他们,而且不只一个。清音微微侧过头,以眼角睨视著後面,『有人...』才开口,赤那早把左手轻按在清音的嘴唇上,示意他安静。
赤那依旧让温沁达嘎维持稳定的速度前进,头也不回,假装没有注意到任何异状的样子。他一言不发的以手势很快告诉清音先按兵不动,再见机行事。又向前走了一段路,他们故意走进比较窄小而阴暗的山径。过了一会儿,温沁达嘎突然在树林间快速奔驰起来。
看到马匹彷佛化成一条光影般飞奔消失,秘密追踪著赤那与清音的人马大吃一惊,也急急忙忙的加速直追。他们一行大约二十多人,在最後面压队的一个似乎才是带头大哥,看到前面一批弟兄莽莽撞撞的飞奔,赶紧叫住一半还没走远的人马,分成两部分左右包抄,以防暗算。
尾随温沁达嘎而急忙追赶的十多个人来到树林密处逐渐慢下脚步。完全不见马的踪影,他们心里才开始怀疑其中可能有诈,但是为时已晚。赤那和清音一左一右的从树上跳下来,迅疾俐落的展开攻势。战场经验丰富的赤那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追兵的状况,所以早在刚进入密林的时候,就和清音分别埋伏在树上,好居高临下的观测状况;并且把紫貂领银鼠裘披盖著书袋、琵琶等物品在马背上,叫温沁达嘎向前飞驰,好诱敌进入,再利用地形优势将追兵一网打尽。赤那毫不留情的连续解决了大半的追兵,而清音只是断了他们的手脚筋脉,尽可能的不伤性命。
他们一路追打向前来到密林中一处叫空旷的地方,分两边包抄的追兵也同时赶到。由於树林里骑马反而行动不便,剩下继续追逐清音和赤那的十多个人也以步行,上上下下的包围住他们两个。
赤那知道拖延时间恋战对他们两个人反而不利,於是采取快刀斩乱麻的策略,准备大开杀戒。纵然清音理智上也明白赤那的想法,但还是於心不忍。连伤几个人之後,赤那开始觉得有些怪异:这队看起来是一夥人的追兵,事实上是由两路人马组成的。一路是和之前要杀青音灭口的三个人同夥,另外一路却像瓮山泊的不速之客,而且从功夫手法看来似乎还是瓦剌的人。而其中几个看到了赤那的脸迟疑了一下,好像不愿意和他对打,甚至故意卖了破绽趁机逃跑。
难道脱脱不花和明朝廷的人有勾结?赤那心里暗暗沉吟著;而清音似乎也发觉了其中的诡异,正用剑指著带头老大的咽喉,『说,你们是受谁的指使?』
带头老大啐了一声,『哼,你不配知道!』
赤那听了也走过去,左右观察一下,抓起一个一直跟在带头老大身边、看起来畏畏缩缩的家伙,拉到带头老大面前,厉声问道:『快说,到底是派你们来的?』那人只是颤抖的回答:『我、我们只是奉、奉命...行事......』
赤那於是掐住带头老大的喉咙,继续逼问另一个人:『奉谁的命?』带头老大不断使眼神叫那个人别开口;被逼问的人则已经吓的魂不付体。赤那的手指继续用力,鲜血不断从带头老大的口鼻里留出来,被逼问的人终於大喊:『是、是朝中大臣共同决议!』
清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一个踉跄向後退了几步。靠在树干上,低头看著自己的双手,脑中一片混乱,他怎麽样也料想不到会是整个朝廷,耳中彷佛听到一个声音说著『你是个不应该存在的人』。赤那踢走那两个人,口中一边说:『这不过是那家伙为了保命才乱说的,别当真。』
突然间一股杀气破风而来。清音知道那是正对自己心脏的方向,却也不想躲避,就直直的站著等待。赤那发觉清音的打算,急忙大喊一声,『清音!』一大步跨过去捉住清音的左臂向自己的怀里拉。听到赤那的声音清音才回过神来,但是要反应却也为时已晚。瞄准清音左胸的箭从他的右胸肩胛处贯穿过去。
『不过是一支箭,不碍事。』清音拨开赤那的手,淡淡的说。伸出左手想将箭头拔出,然而才略为用力就感到一阵晕眩。清音心想是自己心情太乱导致,并不放在心上。接著他走了好几步,突然脚一软,整个人向前倒下来。赤那立刻接住他,垂下眼看见铜箭簇上闪烁著诡异的五彩光泽,心中一紧,惊呼:『箭上有毒。』随即为清音胸口上点了止血穴让毒素不继续扩散,然後将清音一把横抱起来,『别担心,有我在。』大步迈出,自责又担忧的飞快离去。
直到午时初刻朱祈镇才从睡梦中醒来,在小太监的服侍下好整以暇的盥洗。好几个小太监必恭必敬的捧著金盆,让朱祈镇刷牙、漱口、洗脸,在叮叮咚咚的水声中,朱祈镇彷佛听到一阵阵呜呜咽咽的声音。是後宫哪位嫔妃正在饮泣?朱祈镇心里怀疑著,该不会是钱皇后吧?她向来介意自己没给皇室留下香火,总害怕生了太子朱见深的周贵妃会母以子贵,将来欺负她。朱祈镇再三保证这种是绝对不会发生,看来钱皇后还是不相信。『叫御膳房准备些莲子汤给钱皇后送去。』朱祈镇命令小太监,『要她别再哭了。』
小太监有些迟疑,低著头一付欲言又止的模样。『怎麽了,还不快去。』朱祈镇催促著,『顺便告诉御膳房,朕要用膳。』
小太监急急忙忙的退下,另一个御用监的太监王享小声禀报,『皇上,这不是皇后娘娘在哭。』
『怎麽,是万宸妃?她还为孩子夭折的事难过?也给她送碗莲子汤。快去。』
王享深吸一口气,有些怯懦的说:『是...文华门外传来的。从今早卯时开始,兵部左右侍郎、郎中和几位御史就跪在文华门外等著皇上出御文华殿。』
『怎麽,等不到就在那哭?他们是给谁触眉头?』朱祈镇不禁气恼,『王振先生在哪里?』
『也在文华殿里候著。皇上,奏章涌进,首席秉笔王公公正忙的焦头烂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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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剌夜袭,大同前线守军败战,参将吴浩战死猫儿庄。几个死里逃生的伤兵将消息大营,西宁侯、武进侯和坚军太监不约而同的连夜将情报百里加急传至京里。兵部侍郎于谦等人立刻写了奏章,连同军情报告一起,天还没亮就递进司礼监,并且一直跪在文华门外求朱祈镇能出文华殿召集百官,讨论御敌策略。
朱祈镇看著军情报告和奏章,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又摸下巴又抓额头的,还接连叫太监送了好几杯茶。这是他第一次必须亲身处理军国大事:刚接皇位的时候有太皇太后和三杨老臣们处理,之後有他的废庶人弟弟监国,无论是东北情势、西南苗乱还是东南盗匪的,朱祈镇根本一点主意也没有,他甚至不知道都是谁去平了这些乱的。
朱祈镇又反覆的看了内容都是大同小异的奏章好几次,参议大臣们都在等著他开口,刹那间朱祈镇怀念起清音监国时的日子。不知道这会儿怎麽样了?朱祈镇突然想到,前几天才批示下去要前线守军暂时按兵不动,另外派锦衣卫秘密前往寻找营救人质的,怎麽到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
『这...监国先生的事...锦衣卫那里还是没消息?』
于谦和张鹏等人彼此对看一眼,都不禁流露出一脸哀伤的表情。『皇上。』在一旁的曹吉祥於是开口。『督都石亨也有军情上报。他日前在箭溪山发现兀良哈三卫的游击队伍,生擒斩杀了五十人。被劫持的监国大人也在其中,可惜...已经被灭口了。』
朱祈镇从椅子上跳起来,不敢置信的瞪著曹吉祥,『什麽?死了?』他虽然和这个弟弟不亲,但毕竟也是同一家人,『尸体呢?总该好好的葬一葬。』曹吉祥摇摇头。
『这下子怎麽办呢...』朱祈镇感觉气愤和遗憾更胜於悲伤,这下子连可以分忧解劳的监国都没了,真是该死的瓦剌。朱祈镇看了石亨的军情奏报之後,思考片刻,接著说了:『吴浩在猫儿庄大败,石亨却能击杀兀良哈的盗边队伍,这表示了石亨这个人是可用之才。好,传旨:著石亨总督大同军务,曹吉祥督军...』
『皇上且慢。』王振突然开口制止。看到曹吉祥脸上微微透露出得意之色,王振心中一凛:怎麽曹吉祥想邀功?已经是锦衣卫的火器提督,如果再让他得了对瓦剌的军功,在朝廷里就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恐怕会成为王振的大敌。不行,他绝对不允许。『皇上何不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这个提议显然引起朱祈镇的兴趣。『皇上,成祖文皇帝几次御驾亲征大漠,所向无敌;先皇宣宗也多次亲骑巡边,威振蛮夷。皇上文成武德,若是御驾亲征,只要坐镇大营,也先小贼必然就会被皇上的威仪震慑,吓得瓦剌军心溃散而仓皇退兵,我军必能不战而胜。』
朱祈镇听的非常心动。『先生说的很有道理...』
『皇上恕臣斗胆直言,万万不可御驾亲征!』吏部尚书王直立刻大力劝阻,『国不可一日无君,瓦剌野蛮狡诈不可轻信,为何不派王骥将军前往坐镇指挥,王将军战场经验丰富,必然可为皇上效犬马之力!』
杨瑄等大臣也极力劝阻:『现在国家正是多事之秋,请皇上三思!』
众人越劝阻,朱祈镇的心意就越坚决。『不,瓦剌欺人太甚,接二连三的勒索、绑架、盗边都隐忍下来了,现在还杀了...监国先生,这口气怎麽也咽不下。传旨:著郕王奉旨监国,朕要御驾亲征!』
赤那紧抱著清音,慌忙的找到一处山洞。他们离瓦剌军营不到一天的距离,但是天色渐暗,赤那担心还有追兵,而且必须先为清音进行初步急救免得伤势恶化。对於一般刀剑伤赤那其实很有经验,但是治疗毒伤完全不一样,不了解毒性成分而随便下手的话,轻则走火入魔重则丧命,他不能冒险。更何况赤那现在是关心则乱,再好的医师都不敢治疗自己的家人,他当然也担心如果有什麽闪失要了清音的命,他恐怕也活不下去。
赤那为清音小心取下箭头,敷上金创药,清音虽然晕眩,但意识却还算清楚。清音略通医术,但并不是解毒专家,只能告诉赤那大略的方法解缓毒素蔓延。於是赤那以内力试著为清音将一部份的毒逼出来,清音吐了一口黑血之後,终於体力不支倒了下来。
清音意识渐渐模糊,唯一只听到赤那在他耳边不断的说『别担心,有我在。』让他心中很有安全感。不久之後,毒素渐渐影响,清音开始冷汗直冒,人也觉得越来越冷。赤那发现清音的脸色越来越青,嘴唇发紫,一摸他的额头竟然冰凉凉的,全身也被冷汗湿透,赶紧为他换下衣服,用紫貂领银鼠裘包裹住他。『好冷...』在皮裘里的清音还是冷的不断发抖,赤那於是将清音整个人连皮裘一起紧紧抱在怀里,以自己的体温为他取暖。
过了一会儿,清音依旧瑟缩在他的怀里,不断的喊著冷;但赤那却觉得身体里热的快炸开了。时机的确不对,赤那知道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但是喜欢的人就在怀里任他摆布,他却必须自制不能越轨,根本是肉体上的折磨和精神上的煎熬,他并不是圣人。
赤那盯著清音的脸。他似乎不像之前那麽冷得发抖,但是嘴唇依旧是青紫色的。越是注视著,赤那越觉得心神不宁。只是轻轻吻一下应该没关系,赤那心想。他在心里挣扎好一会儿,终於情不自尽的往清音的嘴唇上印了一下。
感觉到有股暖流缓缓接近,意识迷糊的清音马上靠过去,用他冻紫的双唇主动迎上赤那的嘴,彷佛想贪婪的将赤那的热气全部吸过来。清音的反应教赤那惊讶不已,和当初企图色诱时的矜持羞怯大相迳庭,竟然是如此热情而挑逗。受到鼓励之後的赤那不由得兴奋起来,抱著清音的右手开始在他赤裸的背上厮磨,而清音似乎也受到掌心温度的牵引而随之起伏。
『我到底在做什麽?』突然间,赤那警觉到自己的行径越来越脱轨,赶紧从清音的嘴唇上移开。清音似乎有些不舍那股笼罩的暖流离去,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看到他的表情,赤那脑中箝制著理智的缰绳刹那间断裂,他重新捧住清音的脸,往他的嘴唇又深深的吻去。
赤那心里,这应该不算是趁人之危吧。
清音感觉箭镞的毒素在全身上下窜流,像团冷锋一样,带给他彻骨的寒冷。这股寒冷意外的让他回想起母亲过世的那一天,当时他三岁。
「素丝染就已堪悲,尘世昏污无颜色。应同秋扇,从兹永弃。无复奉君时。」
清音的母亲总是不断的抄写著同一首诗句,当时他年纪太小,还不懂诗里的意思。当太监们将棺材抬走的时候,天上下著雨,他站在门口,等著太监们再把母亲送回来。他淋了一夜的雨,只觉得很冷,而母亲当然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场雨,那股寒冷,是他年幼时最早也是最深刻的记忆。淋了雨之後,清音生了一场大病,身体变得很虚弱。太皇太后心疼他,於是请方丈师傅教他武术健身、教他音律调息养气。清音无论练武术、学音乐或念书都是为了让太皇太后高兴,那是他人生唯一的目的。
时光流逝,清音转眼来到太皇太后薨逝那天,又是个阴冷的下雨天。他和静慈仙师:宣宗的废皇后胡善祥一起跪著。自从清音的生母过世之後,胡善祥就像他的乾娘一样。那天她几次哭昏过去,清音只是面无表情的跪著,一滴泪也没流。突然间,清音一言不发的冲到太皇太后的棺材边用力撞得头破血流,把旁边的人都吓坏了,赶紧七手八脚的把他拦下来。第二天,宣读太皇太后的懿旨,要他监国。为了太皇太后的遗愿,他咬著牙活了下来。半年之後,胡善祥也走了。她是宣宗的废后所以只有清音一个人单独为她守灵。还是的寒冷的下雨天。从那天开始清音就真的是孤独无亲的一个人,彻头彻尾的行尸走肉。
在太皇太后临终之前,曾把清音叫到床边,告诉他要好好的过日子。『你的名字是「错」,但是这错并不在你。』清音记得太皇太后这麽对他说,『有一天当你找到喜欢的东西,就尽管离开宫廷,大胆的去过你的幸福日子,你值得的。』
但是清音的心里很清楚,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幸福,至少对他而言是不存在的。一个从出生就不被期待的人,往後的命运其实可想而知。接二连三的失去亲人之後,还遇到绑架。说来讽刺,但清音得承认被绑的这对期间反而是人生中最受「呵护」的时候。而绑匪还不急著解决他,苦主却已经急著要撕票。都说人生中有低潮就有高潮,但是他好像除了低潮之外只有更低潮。加上他自知不够洒脱个性被动,更是只能在不幸福的泥沼里自怨自抑。
在寒冷中清音的意识越来越渐渐模糊,所谓的人生终归九死落尘埃,他心想,或许这就是最後了。接著清音耳边有个声音不断重复著:『别担心,有我在。』彷佛被温暖的云团包裹著似的,一路飞上了天堂。到了最後上天总算给他一份怜悯,极乐世界就是如此,连风吹抚云朵的气息都像呼吸一样均匀。
像呼吸一样均匀?不对!
清音突然张开眼睛。这是哪里?什麽时辰了?他一动也不敢动的,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只将视线略移。清音发觉自己的头枕在一只手臂上,腰上则压著另一只手臂:有一双肌肉结实的手臂环抱著他。清音闭上眼睛,希望这只是他的幻觉。然而背部靠著的温暖胸膛又是那麽的真实,清音甚至感觉到那个赤裸皮肤下沉稳的心跳。
说到心跳,清音自己的心跳才越来越快:他发现有一只大腿跨在他的腿上,另一只则和他的双腿交缠在一起。最教清音尴尬的是他坐在某个温热而坚硬的物体上。清音感觉心脏快从胸口跳出来,他根本不敢多想究竟发生了什麽事。清音的记忆只停留在箭簇拔出来之後,因为毒素蔓延而觉得寒冷极了,现在他一点也不觉得冷,但是...该怎麽办?清音慌张极了,现在他该怎麽办?该说什麽?是不是应该在不打扰对方的情况下离开?一般人都是怎麽反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