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切是未知————烟的灰

卫楠看了他一眼，接过伞，没说话。
"怎么了？"耿锐的头又低了几分。
"不好意思，你可能搞错，这把不是我的伞。"卫楠说。
耿锐脸色顿变，呼吸加重了几分，紧张得手都不知该往什么地方摆。"是......是吗？"
"是啊。"卫楠盯着他，没放过他脸上一点细微的变化，"我那把伞是深蓝色，你可能拿错了，把你自己的伞拿来了。"
"可能吧。"耿锐说，"我明天再给你带回来。"
"好啊。虽然只是一把伞......"卫楠说，"不过，是朋友从外地特地带回来的，听说伞柄上有刻我名字的缩写。那个家伙特幼稚。"
耿锐觉得温度从指尖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流了出去。不是普通的伞，不是他从超市里挑一把就能鱼目混珠的伞。可他已经把它弄坏了，他上哪找一把一模一样得还给他？
"怎么了？"卫楠笑着问他，又说，"今天的蔬菜炒得很新鲜，有点像我妈做的。"
耿锐垂头丧气地摇摇头，用快哭出来的语气说："没什么。我也觉得今天的菜很好吃。"
卫楠微笑。f
耿锐差不多用塞得吃完饭，站起身："卫医生，我还有点工作没做完，我先走了。"
卫楠点头，看他苍白着脸一张离开，伸手拿过桌子上被他忘掉的伞，他倒想知道那小子明天拿什么给他。
池小暖看他回来，放下手上的报纸："卫医生看上去心情很好。"
"是不错。"卫楠把伞插在伞架上。
"对了，你有朋友过来找你。"
卫楠看了一下："人呢？"
"出去打电话了。"池小暖看一下手表，"十五分钟，这通电话时间真不短，估计是女朋友。"
"他有没有说他姓什么？"卫楠问。
"姓简。"池小暖又说，"卫医生，你朋友长得真不错，包装包装就可以上电视。"
卫楠戏谑地看她："你喜欢这种类型的？"
"别误会，我只纯粹欣赏欣赏，这种男孩和小苗她们谈谈恋爱就差不多。我就免了。第一，他太年轻；第二，他长得太好；第三，他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固定工作；第四，他的性格看上去非常幼稚。还有，他应该是那自我中心的人。用现在小女孩的话说，又帅又酷。倒退十年的话我肯定会喜欢上他。"
"对不起，我忘了你今年多大？"卫楠笑着问。"我回头翻翻你的......"
"你敢。"池小暖狠狠地瞪他一眼。
卫楠笑出声。然后他们话题的中心推开门，冲进来，看到他，热情洋溢地喊："卫楠。"
"你有什么事。"
简扬搭着他的肩："也没什么事。我们关系这么好，过来跟你打声招呼。"
"现在你招呼过了，可以走了。"卫楠指着大门说。
"别啊。我们可以坐下来聊聊天，说说话，联系联系感情。"
池小暖捧着一杯咖啡，在旁边问："我要不要留着空间让你们联系联系感情？"她边说边走，"我去外面晒晒太阳。"
简扬瞪着她的背影，伸脖子看了一下池小暖座外的上名字牌："卫楠你这里的医生和护士都挺不错的......池小暖，名字也不错，真有内涵。"
"喂，你说她们好话奉承不到我的。"卫楠对着他，"说，什么事？"
简扬扭捏了半天，终于说："你能不能借点钱给我，只要这个数就够了。"他说着伸出一根手指。
"一块？"卫楠立马爽快得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放到他手里，"喏。"
简扬捏着那枚硬币欲哭无泪："卫大哥，你别这么对我。好歹我是你小弟。"
"简扬你ＴＭＤ又在那搞什么馊主意。"
"那个......"简扬转了一下眼珠，"石涛生日......"
"他三月生的，今年他没有什么生日可以过了。"
"也许他妈妈搞错了，说不定他是......"简扬看着卫楠黑了脸，自动闭上嘴，然后很聪明得自我检讨，"开个玩笑。"
"说。"卫楠打了一下他的头，"不说清楚别想我借你半毛钱。"
"来来......坐坐。"简扬狗腿得跑去倒了一杯水给卫楠。"是这样的，我存了点钱，但是，还差那么一点，我就可以买一辆，一辆车......"
"什么车？"
"二手车，桑塔纳？赛拉？标致？"
"简扬。"卫楠沉声。
"哈雷。"
"休想。"
"不要啊，卫楠，卫大哥，那可是我梦想啊，那是正宗的梦想，梦里都在想的那种，你不能扼杀掉一个积极上进有为有追求年青人的梦想，是不是？这也太残忍了。"
"简扬，我不是你爹，不需要为你的梦想投资，还有梦想梦想，你在梦里想想就好，实现的那是目标。再还有，我不想看到你死在路上。"
"你虽然不是我爹，但我一直把你看成我兄长，还是长兄的那种，长兄如父嘛。哈雷不但是我梦想，还是我的目标，还是我的梦中情人。还有，谁给你误导哈雷很危险？"
"在你身下就会很危险。我怕你骑着你的‘梦中情人'，‘欲火焚身'之后直接开出路面。"
简扬垂死挣扎："可是，人不疯狂枉少年。"
"不要乱改格言。改了也没用，你又不是什么少年。"卫楠从皮夹里取出一张十块，连同刚才的硬币塞到简扬手里，"简扬，你出门也别哈雷了，拦辆出租车，回家找你的石涛去。"
简扬神情悲壮地站起来："拉倒。不过，你千万别透露半点消息给石涛，那王八蛋要是知道了，他会把我存折藏到老鼠洞里的。想想就起鸡皮疙瘩。还有，到我家，打的费不止十块钱。别说你所以给我十一块，十一块也不够。"
卫楠又抽出一张十块钱给他。
简扬捧着那张钱，凄凉万分："算了。这里坐几路车能到我家？你看我干嘛？能省就省，你以为一万多块钱是这么好存的。"
卫楠看着他的背影，苦笑，拿起桌上的电话，打了一个电话给石涛："石涛，你ＴＭＤ多腾出一点时间看着简扬，别让他成天在那胡思乱想，想入非非的。"
看完下午三点预约有那个病人，卫楠提前离开了诊所。他约了一些朋友吃饭，跟简扬这小简直有代沟。说到车，他买的那辆车停在车库难得开上一回，他坐车去上班，只要半个小时，开车去上班，肯定要一个半小时。买的时候想，有车怎么也方便一点，现在好了，一点都不方便。
掏钥匙开门时，旁边一个黑影忽然动了。卫楠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耿锐？你不出声躲在一边干什么？差点以为你是小偷，上去揍你。"
耿锐慢慢靠近他，神情灰败："卫医生，对......不起。"
"见鬼。"卫楠一听他说这三个字就有气。
"你......你别误会。我不是为这件事道歉，事实上，我是为......"耿锐慌里慌张地说，越想说清楚越是说不清楚，急得从身边掏出钱夹，"是这样的......你那把伞，我弄坏了，我赔你钱，我知道你不要钱，可我真的不知道拿什么赔给你，真的很对不起。我......"
卫楠打开门把他拉进来，倒了一杯热水给他："拿着。"
耿锐坐在沙发接过杯子，他的手很冰，水太热，被烫得发痛也不说："卫医生。"
卫楠泄气得把杯子从他手上拿下来放到一杯："很烫，你又不是小孩子，杯子烫不烫你自己难道不知道。"
"可......可那是你给我的。"耿锐说。
"那又怎么样？"
"你......你......"耿锐愣在那里，他也找不出理由。
"说起来我们并不熟，不好听一点，算是半个陌生人。"卫楠坐到他对面，"也许是我的错觉。但是，耿锐，你在我身上找什么？"
耿锐向后缩了缩，目光闪躲，半天才说："你......你很好，所以......"
"像我这样的人每大街都是。耿锐你到底想要什么？嗯？"
耿锐咽了一口口水，鼓起勇气："我想要一个朋友。我没交过朋友，一个都没有。我觉得......我觉得你很好。"
卫楠盯着他，叹了口气："你小时候都在干嘛？"
"上课，学习。"
"怪不得你长成这个样子。"卫楠摇头，"耿锐，那把伞不用放在心上，我骗你的，就一把普通的伞。"
"骗我的？"耿锐怔怔得抬起头。
卫楠点头。
"那你知道......"
卫楠再点头："那没什么。虽然你拿我的伞出气。不过你也赔了一把给我。"
耿锐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卫医生，我知道，我很怪......"
卫楠阻止他说下去："我接到过一个急诊电话，那个家伙牙痛得受不了，我只好半夜起来赶到诊所，一看，那个王八蛋在车里什么都没穿，捂着腮帮子在那呻吟。耿锐，人的承受能力是很脆弱的。"
耿锐点点头。r
"晚上住我这吧。顺便帮我收拾一下房间，反正我的绿毛龟也没有毛给你刷了。"卫楠拍拍他的肩。
耿锐脸刷得红了。

第八章
第六章

"对不起。"耿锐边戴好眼镜边道歉。
卫楠无语得看着摔倒在地的落地灯，抓了抓头发："没事，我还要睡一下。"
"我没看见，我不小心绊倒的。"耿锐扶起落地灯，"我会找个一模一样的灯罩赔给你。"
"随便了。"卫楠摇摇头，回到床上。他的绿毛龟，他心爱的落地灯......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去找柚子叶回来洗澡吧，卫楠。卫楠在心底喃喃得对自己说。
中午简扬跑到卫楠这里蹭饭，愁眉苦脸得看着面前的食物，用汤匙舀了一匙汤，说："我觉得我最近有点营养不良，卫楠......"
卫楠一把夺走他的筷子，简扬忙抢回来，哀叫："我没说我不吃。又不是我打烂你的落地灯。"
因为有简扬在，耿锐中午并没有过来和卫楠坐在一起，隔了几桌坐在后方，时不时地抬头好奇得打量他们几眼。
简扬瞄了耿锐几眼："卫楠，你最近的口味变得越来越奇怪，那个小子神经兮兮的，看上去就像那个谁谁谁导演的电影里的小科学怪人差不多，说不定他半夜起来会把撞死的狗捣腾活过来。"
"简扬。"
"说说而已。"
"你说得够多了，你ＴＭＤ的一天说的话比我妈一个月说得话还多。"卫楠没好气地说。
简扬看了看卫楠的脸色，说："我明白了，多吃饭，少说话，多做事。"
卫楠竭力克制住捏死简扬的冲动，侧了侧身，耿锐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空掉了。那个小子比简扬还麻烦。
"晚上一起出去喝酒。"简扬兴高采烈地提议。
"晚上我要上班。"卫楠说。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和这些有代沟的人混在一起。
诊室规定不能抽烟，见小苗出去跟吵架中的男友打电话，卫楠不由自主从烟盒里抽了一根烟出来点上，刚吞云吐雾没多久，就见小苗冲进来趴在他办公桌前。
"干嘛？"
"卫医生，我记得规定是不能抽烟的。"
"规定是我定的，我说了算。"卫楠把烟从她手里拿回来，对小苗说，"我允许你回去在电脑玩扫雷游戏。"
"不行。虽然你是老板，可是你值班的时候就是医生。规定不能抽烟，烟抽多了对身体不好，还有对皮肤也不好。"小苗把剩下的三分之一的烟拿外面丢掉，回来说，"不过，卫医生，你抽烟的样子很帅。"
"是吗？"
"是啊。"小苗坐回自己的位置跟卫楠说话，"要不是我男朋友抽烟的样子像街头混混，他生日的时候我肯定送一只漂亮的打火机给他。"
"外面好像很冷？"卫楠看了一下时间，八点多一点，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风也很大。"小苗转过身，"卫医生，如果你要去外面抽烟的话，往右边走十米远，那边有死角，风吹不到。有病人来我打你电话。"
"小丫头。"卫楠笑了，"明天早上请你吃早餐。"
"谢谢卫医生。"小苗开心地眯起眼睛笑。
卫楠走了几步，找到那个角落，靠在那里狠狠得抽了几口烟，一只流浪猫从旁边蹿过来，趴伏在那里，瞪着两只发亮的眼睛警惕地瞪着他，嘴里还发出警告的叫声，可能发现没什么危险，渐渐平静了下来，趴在那里，好奇得盯着卫楠指间的那点猩红。
卫楠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这样躲起来抽烟。他家教育不算严格，但也不会允许孩子光明正大得抽烟，他十六岁时，把烟藏在床底的鞋盒里，半夜睡不着，偷偷爬起来，打开窗户，用报纸把门缝给塞了，趴在窗口抽烟。也是十六岁，他认识了一个男孩，他吻了吻他的唇，寻找那种危险咸涩的味道，但更多的只是冲动，那个男孩问他，去你那还是去我那？他犹豫了一下，说，去你那，不能让我父母知道。那个男孩哈哈大笑，说，你还怕你父母知道？真没种。他毫不客气得给了那个男孩一拳，说，ＴＭＤ，这跟有没有种没有关系。那个男孩被打懵了，半天回不过神。
他和父母的感情过好，这有时反成了种负担。他父亲一直引他为傲。以前他的楼上住了一个优等生，年年考第一，捧回一堆奖状，那时，他爸没少红眼，恨不得把那些奖状抢回来贴自己儿子墙上。当然，现在这些都成了他父亲津津乐道的话题，谁让那个优等生长大了混得不如意呢。他一回家，他父亲就略微缺德地跟他说，所以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你小时候，从没捧回一张奖状，我说过你什么？没有。这人，不能看小时候，小孩子淘点没关系。他开玩笑，我还以为那是因为你拿我没办法。他爹被呛一句，岔开话题，下棋下棋。
跟十六岁时一样，他的确没种告诉父母他们的儿子是一个同性恋。
卫楠抽掉了两根烟后，转身回去，那只猫被他一惊，跳起来，飞也似的躲进黑暗的角落里。回去后，就一直没有病人上门。下班时，除了写有预约和急诊电话的小箱灯外，关掉了其它的灯，因为和小苗坐同一班车另一个医生有事提早一个小时走了，卫楠就把小苗送到车站。
"卫医生，麻烦你了。"
"知道麻烦就赶快和你的男朋友和好。"卫楠说。
"卫医生，你好歹也是哥哥级的人物，别说叔叔级人物才说的话。"小苗跳上车，挥了挥手，"卫大哥再见。"
卫楠摇了摇手，虽然也有代沟，不过，比简扬那个混蛋可爱多了。回到公寓，还没掏钥匙，一眼就瞥到一边的黑影，用力把钥匙插进锁孔："耿锐，你是不是特别喜欢躲在我家门口吓我一跳？"
耿锐有点疲倦的样子："没有，我本来以为你会......早一点回来。"不过，他的唇边露出一抹笑意，"不过，卫医生，我找到和你家一模一样的落地灯。"
卫楠无奈得看耿锐边打哈欠边帮他把灯装上。耿锐回过头，不好意思地笑："我好像老是弄坏你家的东西。"
"是啊，和你八字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