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叹了口气,坐在沃伦的对面,冻绿的眼睛诚挚地看着他:"我向你保证西蒙已经狠狠反省过了,并且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他也是个受害者,而且是我重要的朋友,你就不能宽恕他吗?"
"重要的朋友?所以你任由他把你拖入险境,就像今天这样?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来迟一步,你会怎样?"对面男人的语调沉了下来。
杰森在嘴角慢慢扯开一个微笑,双瞳却与那明媚的线条完全相反地幽深起来,在那片绿色的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隐晦而肆意地燃烧,"我经历过的事情超乎你的想象,沃伦,今天不是最危险的一次,而我也不是等待拯救的羔羊。没有人能把我拖进哪里,除非是我自愿进去。"
有那么一瞬间,杰森以为自己看到了对面男人眼中锋利的怒意--实际上,对方依然气度沉稳地坐在哪儿,带着优雅自律的神情。
银发男人很有绅士风度地说道:"好吧,我会原谅他。但前提是你不再插手这件事,它跟你无关,对吗。"
"当然,我又不是自虐狂,干吗要跟自己的人身安全过不去。"杰森打了个呵欠,伸展着四肢斜躺在沙发上。他的姿势慵懒而随意,跟优雅之类的形容词搭不上半点边,却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睛的魅力。
"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你不用操心。"沃伦柔声说,"你看上去有点累了,好好休息吧。晚安,杰森。"
他起身朝门口走去,杰森忽然出声叫住他:"等西蒙醒后跟他谈谈吧,他知道一些内幕,会对你有帮助的。"
沃伦没有转身,只是无声地点点头,反手带上了门。
杰森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走到角落的全身镜前,上上下下地审视自己。镜中的人影双腿修长、臀部紧翘,赤裸的上身不论摆出什么姿势都充满了情欲的诱惑--一切都跟平时毫无两样,但他引以为傲的吸引力却像突然消失了似的,那个男人的眼神甚至没有在他身上多做停留就干脆利落地走出去了。
杰森感觉到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打击。显然它被无数惊艳与迷恋的目光娇惯得太久了,以致于现在有点儿失去平衡。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异性恋者。"杰森沮丧地对着镜子下了结论,"这可真无趣,不是吗,艾德。"
第二天下午西蒙清醒了。沃伦的私人医生给他输了1000cc的同型血,血管和伤口缝合得很漂亮,这会儿他的精神看上去好多了,脸色也开始红润起来。
杰森坐在他床边帮他削苹果,这种心血来潮的举动导致的结果,是大部分果肉都随着果皮进了垃圾桶。
西蒙无奈地接手了这项工作,于是杰森理所当然地躺在他身边啃起苹果来。
"跟他合作怎么样?"杰森嚼着果肉含糊地说。
西蒙迟疑了一下,接着削一只杰森指定的梨子。"什么?"
"难道你没听过这句话吗,‘敌人的敌人就是你的朋友'。沃伦很有钱--现在这个社会没钱什么也做不了--能力也不差,看看他怎么对付他的亲叔叔你就知道了......哦,或许你没看报纸,上面说西里尔兰格公司的董事长换人了,道恩·兰格因为脑溢血变成了真正的植物人躺在医院里--他的动作很迅速,并且卓有成效。"
"道恩·兰格?"西蒙皱起眉,"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没错,他也是基金会的人,他是主管之一!"
"现在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沃伦对蓝色闪电恨之入骨了。所以不论是于公于私,他都想把它彻底铲除,我猜他会是个好盟友。"杰森说。
"我知道科菲调查到的东西很重要,我会把那些资料交给他。"西蒙闭上眼睛,一丝时间难以磨平的痛楚在他的神情中一闪而过,"但愿科菲也会同意我的做法。"
"最近总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真想快点结束......我多久没有好好谈一场恋爱了?"杰森咕哝着,把果核用投篮的动作扔进垃圾筒。"你呢,西蒙,一切结束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西蒙思索了一下,有点羞涩地说:"我想开一家自己的诊所......或许会碰到各种困难,资金、人手等等方面,我的医术也有待磨练,但我真的很喜欢这个职业。"
杰森认真地注视着他脸上的表情,忽然翻身搂住了他的腰:"西蒙,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亲爱的,你真可爱?'"
西蒙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局促不安地想从他的手臂中挣脱出来,但是扎着绷带的腿拒绝听从主人的指挥,所以他除了从原来的位置上往旁边挪了一点之外什么也办不到。
"不要动,让我抱一会儿......"杰森把脸埋进他的衣服里,闷闷地说。
他只想这样抱着他,感受布料另一端传递来的温度。西蒙的身上有一种清新好闻的味道,像是夏日树阴下的柠檬水,这味道让他心情宁静、神经松弛,他想起了很小的时候,在河边的草坪上铺好野餐布,一边看着他老爸钓鱼,一边把柠檬汁挤进冰镇的饮料里,然后满手都是这种清香......
杰森怀念地吸了口气。他想他喜欢这个柔和、干净、容易害羞却不软弱的男人,但这又跟恋爱的喜欢不一样,他并不想跟他上床。他希望他像正常人那样谈恋爱,深情地看着他心爱的女孩对她情话绵绵,然后他们幸福地结婚,生几个健康可爱的孩子。以后也许他还可以时常去他们家串串门,把他的孩子抱在膝盖上,在他的院子里参加家庭烧烤,搂着他的肩膀跟别人碰杯然后说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就是交了这么个傻兮兮的朋友......
西蒙低头看着把脸埋在他腰间的男人,一头奢华的金发凌乱无章地散在床单上。也许他是在向我撒娇,就像个一直被大人忽略的孩子,西蒙想,心底某个角落顿时柔软且疼痛起来。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然后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去结婚吧西蒙,找一个你爱的女孩......"衣服里传出轻轻的话音。
西蒙忽然有点鼻酸。
他忍住眼眶充水的感觉,微笑着说:"我爱的女孩在天堂。"
沃伦的办事效率比杰森想象得更快,在西蒙把资料交给他后的第十二天,一份报纸递到杰森跟前。
"纽博尔特基金会宣布解散?"杰森的视线从标题大字上扫过,惊讶地叫起来,"听西蒙说,他们是个组织严密、背景深厚的大型犯罪团体,这么轻易就被你端掉了?哦,沃伦,我不得不说,你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他用一脸感动的表情望着被大力称赞的男人:"也就是说,我跟西蒙可以离开这里了是吗?真是太棒了,整天关在房间和院子里无聊得都快发霉了!现在就算我们在大街上裸奔也不会被人放冷枪了,这都是你的功劳,谢谢你,好人!"
沃伦静静地看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似乎丝毫没有被他的快乐感染到。
"你不喜欢这里吗,为什么?"
杰森抓了抓头发,为难地回答:"也不是不喜欢,房子和花园都很漂亮,实际上我没见过比这更漂亮的别墅了......但是,我总不能一直住在这里,我的房子已经两周没回去了,肯定到处都是灰尘,院子里杂草疯长,房东来催交房租时要是发现又没人准会气得骂街,还有公司......天哪,我的老板一定以为我翘班,她会把我像拧抹布那样狠狠修理一顿,然后直接从窗口丢出去!"他苦着脸抱住脑袋,用力甩了两下头发,像是要把脑海里那副惨不忍睹的画面甩出去。
"原来你在担心这些事情。"沃伦轻笑一声,脸上的表情摆明写着"你的烦恼根本不值一提"。
"房子、车子、钱,那些东西我都会给你,你也不必再为了一点微薄的薪水在大街小巷里跑老跑去地送快递。我说过了,我会尽量满足你的愿望,所以你完全没必要离开。"
杰森听得瞠目结舌。
这段话如果是一个有钱人对他包养的金丝雀说的,那倒是相当正常。之后如果对方识相的话就该乖乖留在他身边,一边享受纸醉金迷的物质生活,一边想着如何在床上努力取悦他的金主。
问题是,沃伦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他们非亲非故,一定要说有什么关系的话,或许勉强可以说是曾经对他下药的一丁点愧疚之情,他犯得着为了这个拿一堆钱养他吗?
想来想去,杰森最后下了这样的结论:有钱人的想法真是不可理喻!
虽然对这么直接的物质诱惑很有些心动,但直觉告诉他,天上不会掉下又香又甜的馅饼。这里面很可能有什么阴谋,杰森提心吊胆地揣测着,说不定对方是个嗜好恶劣的变态,专门诱骗年轻人以虐杀他们为乐(他无意中看过一部这方面的小电影,结果差点当场吐出来);又或者对方在做什么非法的买卖,当明天一觉醒来时他会发现自己赤身**地躺在浴缸里,身体开了道口子,而他的一个肾脏已经在易趣上了!
杰森打了个冷战,坚决地摇摇头:"多谢你的好意,我想我还是自食其力比较好。"
沃伦看上去对他的回答有点吃惊,他皱了皱眉,说:"你还想要什么?美女、游艇、私人飞机?对我来说这些一点不难,你可以直接说。"
"哦不不,我并没有对你提出这些要求。我只是想回家好好睡一觉,然后明天早点起来去上班。"
"难道我开出的条件还不够优厚吗?有了那些你可以活得像个王子!你会有用不完的钱,有一大堆的奢侈品供你随意挥霍,甚至是普通人见都没见过的东西!你还想怎么样?"
杰森无奈地按了按眉心,觉得有点头疼。跟这个男人的对话听上去可真荒唐,是他的语言表达能力有问题,还是对方根本听不懂英语?他很想对他说:你就直说了吧,想用一车一车的美金把我砸成什么形状?
基本上杰森不介意有人用美金砸他,但眼下的情况也太过诡异了,他可不想为了个莫名其妙的许诺就把他的小命或是后半生的自由断送掉!
他有点不耐烦地说:"我想我已经把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兰格先生!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帮我开一下铁门就行,我可以自己拦车回去。"
沃伦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他终于弄明白了眼前的男人不是在耍什么欲擒故纵的伎俩,而是真的迫不及待想要离开!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杰森,后者在那双近乎透明的烟灰色眼睛里读出了某种令人心底发怵的信息,背上倏的渗出了冷汗,几乎想拔腿就跑。
这时沃伦忽然微笑起来,午后庭院里的阳光跳跃在他银色头发与苍白的皮肤上,使得他原本就完美的五官犹如魔幻小说里的精灵一样扩散出朦胧的光晕。他带着点无奈与宠溺的意味柔声说:"你可以走了。不过要小心,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别再出什么事。"
杰森讶然望着他,对他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的原因完全没有概念。不过他既然肯放行,自己最好还是快点离开,省得对方又改变主意,要知道有钱人一向喜欢心血来潮。
"谢谢,我想我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他转身朝大门口快步走去,盘算着出了门再给西蒙打电话,但愿他不会也碰到这样莫名其妙的选择题。
沃伦安静地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逐渐远去。
穿过宽阔的庭院绿化带和水泥路,杰森看见那扇中世纪风格的、华丽而巨大的铁门已经打开,他心中一阵激动,感觉自己就像是出笼的小鸟,向着他熟悉的蓝色自由飞去。
就在他走出铁门外几十米的时候,一辆银白色的保时捷从岔路斜冲而出,在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嘶叫声中直直朝他撞过来!
生死关头,杰森几乎是凭着本能的反应朝旁边一扑,整个人重重摔在坚硬的路面上。车子擦着他的身体狂飙而过,消失在另一个路口。
短暂的头脑空白期后,杰森慢慢动了动手指,试探性地翻身坐起--疼痛感瞬间席卷了他的神经,他猛地痉挛了一下,张开嘴,却什么也喊不出来。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声带失效,他不停地抽着气,试图缓解这种难以忍受的痛楚。他僵硬地低头,发现左边胳膊严重骨折了,肘部触目惊心地鼓了出来,鲜血涌出的伤口里隐隐可以看到断骨参差不齐的尖端。
他满脸冷汗,大脑一阵阵的眩晕。
一个影子忽然覆盖在他身上,遮住了明亮的光线。杰森没有抬头去看走到身边的人,他似乎已经猜到是谁,寒气从脚底直灌上来。
男人半蹲下来,用手绢擦去他额上的汗水,轻声说:"我提醒过你了,外面的世界很危险。"
杰森觉得四肢冷得像被埋在冰天雪地里,忍不住想发抖。
紧接着那人动作温柔地把他横抱起来,小心地不触碰到他受伤的手臂。杰森盯着他胸口被血水迅速染红的昂贵西装,惨白的嘴唇紧紧抿起。暗红的血迹犹如某种怪异的生命体在雪白的布料上逐渐扩大范围,他死死地盯着,仿佛目光穿透了这层布料之后,看见的是一只朝他狰狞冷笑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