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心里却总是隐约觉得,恩师,似乎比以前冷淡了很多......
原本,陆飞仁是想避开贺子致的。辛夷的事情,其实已经让他们断交很久了,如今时过境迁,却还是总让他觉得跟子致埂著层什麽。
但是见了面後,看到贺子致仍是一副笑脸,心里倒也轻松了些。
"你过来之前,先去过别的地方了吧?"贺子致笑道。
陆飞仁自嘲的笑笑:"你都知道了,还问什麽。"
贺子致倒了杯酒:"只想看看你心中最重要的是什麽。想不到啊,阿仁。原来连我爹都被挤在了後面。"
陆飞仁红了脸,过了会儿,说道:"但却早已物是人非了。不知道这几年,兰儿在哪儿。子致,你知道吗?"
"兰儿!"贺子致嗤笑了一下。
陆飞仁不解的看著他。
贺子致猛灌一口酒,重重放下酒杯,粗声问道:"你先回过家了吧?"
陆飞仁不懂他为何不答反问,只好先回答:"当然了......"
"那你有注意到什麽吗?"
"这......很清洁吧......"陆飞仁著实记不清了。他当时一颗心都挂在玉楼的兰儿身上,哪里注意得了这麽多。只是在家落了个脚,便出去了。
"哼!"贺子致冷笑道,"你没有看到当年辛夷栽下的树吗?当年你以为养不活的,其实现在长得挺好,都快开花了。"
陆飞仁听了,轻叹一声:"子致,我知道你怪我。可是我确实对他无意,你又为何一定要在我面前提他。"
"你错了。"贺子致一本正经,"他是我的朋友,他在你府上留下的东西,我只是跟你说一声罢了。我现在知道,你心目中的兰儿永远是第一位,远远的排在辛夷的前面。所以你回绝了他,与他说了清楚,一没骗他二没负他,只是拒绝了他。虽然结果有些严重,但却是他自己为之,怪不得别人,我又何必怪你。"
"你明明就是在生气......"陆飞仁苦笑道。
"是的,我不怪你,但是我恨你!"贺子致一拍桌子,咆哮道,"你答应我照顾好他的,结果却这样伤他!你无视於他,却又偏偏招惹那兰公子!你忘了我告诫过什麽?!你就是如此用自己的眼睛的?!"
陆飞仁一听,也动了怒:"兰儿有什麽不好?你为什麽要对他有成见?只因为他与你的辛夷对立吗?!"冷哼一声,"辛夷身为皇族却自甘堕落,兰儿却是白璧无瑕。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万没有道听途说过。可见你以为的流言,有时候恰恰是正确的!"
"呵呵......还说没有听信流言......"贺子致扶头苦笑。末了,他低声地开口:"你想知道兰公子的下落?"
陆飞仁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那你回去,看看辛夷留下的东西。好好的看,等你有了什麽答案,我再告诉你!"
第三十八章
与贺子致不欢而散。
但是陆飞仁却还是依他所言,立刻就回到了府里,再也没有继续拜访下去。
一来在整个京城之中,与他亲密的官员并不是很多,除了贺尚书,也仅有刘锦玉了。二来,他迫切的想知道兰儿的下落,一刻也不愿多等。
在卧室面前,他看见了当年栽下的几颗小树。正值开春,树上新嫩的绿叶张了几片,并不是很多,倒是花骨朵争先恐後的冒了出来,紫色的花苞,让陆飞仁想到了辛夷那让自己厌恶的紫色身影。但为了兰儿,他还是忍耐住了想要拔掉那些树的冲动。
看了一圈,并未从中看出有什麽异样,只得作罢。
又等了几日,看了几日,那些树有几个花苞倒是都开出了花来,但却仍不知所谓的答案是什麽。
不过让陆飞仁惊讶的是,这紫色的花苞开放之後,却发现花瓣的内部竟是雪白,倒是有点像是常见的玉兰花。他这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当年辛夷一定要栽种的树木到底是个什麽东西,隐隐觉得似乎答案就近在眼前了,连忙将府中的园丁叫了过来。
"你......似乎......不是府上的人。"陆飞仁发现园丁似乎不是离家前的那一位,但是却有些眼熟。
"是的,陆将军。我叫贺福,原本是贺府的管家。陆将军出征之後,老爷与少爷让我来您府上,帮著照料辛夷少爷留下的花木。"福叔答道。
难怪有些面熟,但是......
"辛夷少爷?不是十一王爷吗?"陆飞仁觉得奇怪,但也不想多问,"我问你,这几棵花木是什麽?"
福叔看他一眼,却是认真回答了前一个问题:"王爷幼时长於贺府,与老爷、少爷感情极深,也是老朽看著长大的,直至他出使国外。府中上了年纪的奴仆,都叫他一声少爷。"後一个问题,倒是只字未提。
闻言,陆飞仁若有所悟的点点头:"难怪竟派得力的老管家来服侍他留下的花木。但师父与他真有这麽亲密吗?这倒看不出来,也许是子致吧。"
谁知,眼前的管家又说道:"辛夷少爷为国家牺牲甚巨,人又好,府中上下谁不喜欢他。"
陆飞仁嘲讽的笑了起来:"他为国家牺牲是不错,但人品嘛......外界如何传说你们不会不知道。况且我记得,贺府里的下人似乎对他从来都冷淡的很,何来喜欢之说?"
福叔淡淡答道:"不管外界如何传说,我们有自己的眼睛。是非曲直自在人心。虽因他的放荡不羁,大家对他的生活方式有些微词,所以冷淡了些。但是他既无心伤人,只要过得开心,我们便别无所求满足之至了。你只看见了我们对他并没有过多的热切言语,却又是从哪儿看出众人不是喜爱他!少爷果然没有说错,您,确实是看不清楚啊......"
"这......"陆飞仁给他堵住了,"呵呵,他身边的人真是怪人!都以为他是多麽美好!你们没有眼睛吗?不会看吗?他下贱无耻,淫荡肮脏,你们都看不到吗?!"
福叔看著他,却不说话。
然而在他的眼中,陆飞仁没有看到丝毫对自己的赞同。
半晌,陆飞仁才不耐地开口:"我们也别说什麽废话了,你倒是告诉我,这些树,到底是些什麽?"
"是。"福叔转向了那些树,"这些树,是辛夷少爷最喜欢的花木,俗称紫玉兰,也叫做──辛夷。"
老人看著这些树木,宛如看见自己极为喜爱的孩子一般,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陆飞仁觉得全身的怒火都被点燃了。
"辛夷!又是他!他走了还不甘心,还非要留下这些树来时时刻刻地提醒我、束缚我吗?你们这般仔细照顾,究竟是想干什麽!"他冲著管家大声吼道。
"我们只是想照顾辛夷少爷留下的东西而已。倒是没有特别的注意到您,请您见谅。"福叔不以为意。
这目中无人的态度,更叫陆飞仁火大。若不是那辛夷,他便不会如今连兰儿的下落都不知道!愤怒的一掌挥去,那几棵被冠以"辛夷"这个可恨名字的树木,便立刻轰然倒地!
满天花瓣飞舞著,半紫,半白,为自己的生命舞著最後的精彩。那华丽的景象,竟仿佛只有辛夷才能相衬。
老人看著那几棵被毁的树,淡淡道:"原来你什麽都不知道啊......看来少爷说的正是,你有目如盲。辛夷在你的手中,你也看不到他的好。不如毁去也罢......"
听见"辛夷"二字,陆飞仁恶狠狠的又是一眼瞪过去,却看见老人早已走出门去。只听见他的声音淡淡的传来:"你既然有了自己的答案,就去找少爷吧......"
陆飞仁愣了愣,待他反应过来,用力握紧了拳头。
第三十九章
"不过就是几棵叫那人名字的树而已。"陆飞仁盯著眼前的贺子致,咬著牙,"你还想对我说什麽?"
面对他的愤怒,贺子致却是显得不紧不慢:"我知道,福叔已经告诉我了。"说著吹了一口茶,"我没什麽要说的了。你想知道兰公子的事,找我爹去吧。"漫不经心的挥挥手,仿佛赶苍蝇一般。
陆飞仁忍耐著走了出去,但内心却早已经怒不可遏了。
只因为一个白辛夷,只因为这麽一个妖孽!
竟然让自己多年的好友弃自己而去!
心中不免感慨,但是对於急於想知道兰公子下落的他来说,如今,却也只好去见恩师了。
出乎意料的,在贺尚书处,陆飞仁还看见了另外一个人,刘锦玉。
当陆飞仁走进去的时候,贺尚书正在和刘锦玉说话,仿佛完全没有看到他似的。
无法,他只好自行立在一旁。
刘锦玉倒是看见了他,但主人都没有说话,他也只好点头而已。
"锦玉。"此时,贺尚书开了口。
"是。"刘锦玉连忙应声。
"你有多久没有听到十一王爷的消息了?"
"这......已经近三年了。"刘锦玉心中仍有缔结,然而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当年那最後一面时的惨状。
贺尚书看他一眼,道:"锦玉,我知道你不喜他。但你也奇怪,为何我不制止子致与他的来往,对吗?"
"这......确实如此。大人刚正不阿,晚生实在不知为何会姑息他。"
"呵呵......"贺尚书笑道:"我并没有姑息他。他自小在我膝下长大,已像我的儿子一般。他是什麽人,我怎麽会不清楚?我是从未觉得他有过什麽过错啊!所以,又何必制止,又何来姑息?"
刘锦玉倒是不解了:"大人,十一王爷当年为国为质八载,与国有大功;您与他感情深厚、亲如父子,这些我都知晓。但他行为不检,影响极坏,大人怎能因为疼爱他而包庇呢?"
听见他的质问,和尚书却轻叹一声:"你不知道。有些事情,你们这些外臣,怎麽能够知道。"此时,已经面露悲色,"当年他作为质子出国时才八岁。既然是质子,你也知道,只是人质而已。那时邺国皇帝暴虐,强行要了与太子一母同胞的胞弟为质,又有几个人敢不从呢?"说著,竟仿佛当年悲戚的情景尽在眼前,"虽说後来他在邺国结识了邺国太子为好友,但是太子,又怎能在皇帝手下护住他?八年......幼龄的孩子为人禁脔八年!直到那皇帝横死,太子登基,才将他送回国来。我们这群老臣,纵然是满腹怨恨,但又能如何?人已死,如今的邺王还能算得上是恩人,只可怜了辛夷。你们虽不以为然他八载的质子生涯,但是我们都知道,他是真正的功不可没。正是他的牺牲,才换取了我们沐连所有人八年的安定生活。这个国家的所有的人,都是被一个孩子用他的悲哀的命运庇护了八年!无论是谁,只要他生活在这片土地上,都没有资格侮辱他!"
刘锦玉万万想不到,史书上那短短的一行字间,竟包含了如此大的隐情。
陆飞仁也陷入了沈思。
他一直以为自己戎马生涯,正是他们保护了国家。对於辛夷的质子生涯,虽不算鄙视,却也觉得那绝对不能够与自己的功绩相比。但是,谁能像,辛夷八年所承受的,所保护的,与边关的将士们相比,却是丝毫都不逊色!
一时间,陆飞仁隐隐觉得,似乎,自己并没有看到完全的辛夷......
但是,这又算得了什麽呢?如今,自己想抓住的,只有兰儿而已。
贺尚书淡淡瞥了陆飞仁一眼,又看见刘锦玉似乎仍面有疑色,微微一笑:"你想说,功是功,过是过,他回国後的所作所为,你仍不能赞同,是吗?"
一语中的。
刘锦玉见贺尚书说穿自己的想法,便恭敬道:"愿闻其详。"
贺尚书却是长叹一声,脸上似喜似忧:"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都耗在了那种地方。当你们学习文韬武略,胸怀天下的时候,他却在学习房中之术,所见的也只有床帏方寸之间。他回国後,没有什麽心愿,只求有一个能真正托付的人。但是他什麽都不懂。他是最为单纯的好孩子,而我却只能看著他,由於在那里长大,已经不懂得如何与人正常的交往。他只是知道,喜欢对方,便要将自己的全身心都付出,相应的,这样才能换回对方的一颗真心。所以我只能无可奈何。并不是姑息,只是已经别无他法,只求他能够快乐便好了。锦玉,你很正直,正直到容不了一点沙子。这是你的优点,你会那样看他,也并不是你的过错。所以,我便由著你们了。"
刘锦玉无言了。c
在他看来下贱无耻的白辛夷,原来也只是如旁人互送信物传递好感一般,怀有的,是最为单纯的想法。仔细回想一番,确实,往日虽见白辛夷与人交往频繁,但每次却都是一心一意的。想必是对方贪恋他的美色,每次都未有人真心相待吧。
思及此,刘锦玉不禁唏嘘起来。
白辛夷想法虽然单纯,但是恶名在外,怕是再也找不到真心相待的人了。纵使知晓真相的人,怕也没有人能够完全接受他的一切吧?真是讽刺,白辛夷正是为了祖国到了邺国,正是在那里长成了如此的模样。如今,他依然单纯,但是他的记忆中的理所当然的事情,却是根本不被人接受的,人人鄙视他,蔑视他,但是,却又是谁让他变成这样的?通晓了事情真相之後,刘锦玉扪心自问,心里也隐隐感到了一种说不清的情感来。
没等房中的人前後思想清楚,贺尚书又接著说道:"本来有些事情,是要永远保密的,也不该由我来说。但是,辛夷如今已经放弃了,所以有些秘密也就不是秘密了。因为你很在意,所以我才与你说明。"
"有什麽事我在意的?"刘锦玉疑惑道。他与白辛夷素来往来不多,就是有往来,也都是剑拔弩张的,除了刚刚那澄清一切的事情之外,还有什麽事情,需要贺尚书亲自说明?但是,心里却不知怎的,生出了不安来。
"当然有了。"贺尚书微微一笑,"你不是很仰慕兰公子吗?"
此话一出,顿时屋中二人都是一震。
"锦玉,你饱读诗书,可知辛夷此名的由来?"贺尚书淡淡地问道。
"这......据说当年先後见到宫中移植的几颗紫玉兰终於开了花,心里很是喜欢,所以後来才给十一王爷以辛夷命名。辛夷,其实就是紫玉兰。"
贺尚书点点头:"确实如此。"
"其实,後来辛夷也发现直接接触到的人,鲜少有真心相待。他想接触更多的人,但是是人却总对他不屑理睬。於是,他便设了玉楼。"停顿一下,果然见另二人都是一副紧张的神情,"他以自身的才绝博出了名号,人人都慕名前往。他亦让侍女赤霄著绿衣,碧环著红衣,一直在暗地中提醒著人们,看人不能光看外衣。他等待著有人能够透过他的双重身份,接受全部的他。可是,所有人都择一弃一。没有人能够发觉,名满天下的兰公子的‘兰',是玉兰的‘兰',与辛夷──紫玉兰的‘兰'是同样的字,同样的人。他失败了。所以,这世上便也在没有辛夷与兰公子了。这样也好,他终於能够安安静静的生活了。"
刘锦玉愕然。
旋即,却涌上一股羞愧之情。他一方面对辛夷是尽可能的鄙视,另一方面对兰公子却又是十分的憧憬,这一切,正是在讽刺天下所有有眼无珠之人!
"锦玉,你见过紫玉兰吗?紫色的花苞。若是等不及它开放,你便会一直认为他的花朵是紫色的。其实,只有当它完全绽放之後,你才会发现,花朵的内部,却是雪白。与一般的白玉兰并无二样......但是,谁又能发现呢?"
刘锦玉缄口不言,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第四十章
陆飞仁从未像今天这般失魂落魄过。
原来,兰公子,就是辛夷;辛夷,就是兰公子。
当年周旋於二人之间的自己,如今看来,又是多麽的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