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苍茫 之一 明月堕云间————纱舞

"这句话，下官原句奉还。王爷，莫要忘了自己什麽身份，私自调用御林军，携甲带兵进入皇宫，怎麽看，都是要逼宫的逆贼啊。"
万俟珅看著舒沁身後的舒家精兵和自己身边仅剩的十来个心腹侍卫，心已经凉了半截，面上却露出自信满满的样子，道："看来舒大人是不打算合作了，可惜啊，像舒大人这样人才，本王还真不忍心下手。不过，本王的五千御林军已经包围了整个皇宫，现在手中握著全局的，是本王。"说著万俟珅又笑起来，不同於平日的邪魅，只是普通的甚至可以说平和的笑，那是他真正紧张的表现。
舒沁也是一直在笑，那种猫捉老鼠时戏弄的精明的笑："不知道王爷口中的御林军，可是这些人 ？"舒沁伸手一挥，四周突然出现了大批的士兵，统一的御林军服，整齐的动作，所有人手中的兵器都指向万俟珅。
不认识御林军士兵，但万俟珅已经认出了自己的手下，也用兵器指著自己。再看舒沁，只是悠闲地看著他的反应。万俟珅决定最後赌一把。
"为舒沁卖命，你们以为自己会有什麽好下场麽？你们知道他是谁吗？舒沁，万俟昀庆，万俟靖的独孙，朝廷的钦犯！"万俟珅运足了气，保证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到，声音久久回荡在宫中。只可惜，大部分的宫人都被太後调离了这里。万俟珅现在希望整个皇宫甚至整个京城的人都能听到他的话。
直到声音渐渐平息一切恢复平静，周围的士兵们连动也没有动一下。舒沁笑容中少了些戏弄，添了些精明，似在警告万俟珅："王爷倒是对舒沁知根知底，只是家祖父犯了何罪，要让舒沁也沦落为钦犯？"
万俟珅张口正想嘲笑说他是反贼之孙，却蓦地止了声。当年万俟靖全家一夜灭门，除了失踪的万俟昀庆。身在宫闱中的人都知道，那是万俟靖谋反招来的结果，但事实上，永嘉帝只是暗中处理了此事，说是靖王府遭盗贼侵入，全家遇难，却从没正式宣布万俟靖谋反或者令人追捕失踪的万俟昀庆。纵使所有人都不会相信这样的说法，但是也没有人可以说，万俟昀庆就是潜逃的钦犯。
这是一个重大的错误！当初千辛万苦查到舒沁的身世，万俟珅可谓是欣喜若狂，只凭著儿时的听说和记忆就自己给他定义成了钦犯，而舒沁在这过程中明明知道却一直没有点破，甚至任由他威胁。
输给你了，舒沁。万俟珅想了一会儿，翻身下马，束手就擒，笑容又开始变得邪魅。这些士兵对当年的事并不知情，但是朝中有的是两代元老。以自己的亲王身份，不是一个小小的御史可以定的罪，只要有人审理，只要不是舒沁，他告诉任何人舒沁的身世，都足以毁了他。就算他舒沁再怎麽装出一付忠臣的样子，谁会相信他能忘了那灭门之仇呢？
舒沁看到万俟珅莫名其妙的笑，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一样，对他摇摇头，便令人带下去。

虽然在万俟珅面前是绝对的赢家，但其实舒沁还有很多问题要解决。万俟珅精心准备了那麽多年的计划，并非那麽不堪一击。他也在赌，擒贼先擒王，先拿了万俟珅，剩下的，就只是散沙了，只是数量多了点而已。
京城内的情况已经交给了应天府，舒沁依然留在皇宫中忙碌。韶华宫已经被他派人层层围住，看起来也和逼宫没什麽两样了，但他不放心，生怕万俟珅还有什麽极端的安排，而自己，又不能时刻守在这里。
万俟玥早就注意到了外头的变化，却什麽也没说，还是看著窗外出神。直到翠微送来晚膳，才听她提起，珅王宫变，舒沁已带人将其拿下。万俟玥看著外面"保护"他的人，心里悲叹著，为万俟珅也为自己。
他们，怎麽可能争得过舒沁呢？上天定下的事情，纵使再怎麽的天纵英才，也不能改变。
翠微看万俟玥只是缓缓搅动著海鱼粥，没怎麽送入嘴中，想到最近舒沁忙著珅王的事，已经很久不曾来过韶华宫了，便安慰道："皇上，舒大人交代了等下便来探望皇上。"
探望？莫非朕还真成了囚犯。万俟玥动了动嘴，没说什麽，外面传来了通报："舒大人求见。"

舒沁一进屋，翠微便退了下去。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又是这样的安静。这次是万俟玥先开了口："另外的事情，都解决好了吧？"只剩下我了，我让你为难了麽，舒沁？
"不用担心，玥，我都会处理好的。"舒沁走过来看了看他碗中的粥，责怪道，"又剩了这麽多，不吃饭，病怎麽会好？"
一样温柔宠溺的语气，万俟玥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直到唇边遇到了热度，才一下子回过神来，正把舒沁送到他嘴边的一勺粥碰翻。
舒沁惊讶地望著万俟玥，转而，露出了然而苦涩的笑："怎麽，怕我了？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了麽？"
"舒沁，放过二皇兄的家人，好麽？"沈默之後，万俟玥恳求道。
"为什麽不让我放过万俟珅？你不是最在意这些兄弟麽？"
万俟玥不语，因为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你什麽都知道，知道我不会放过他，知道我所有的一切。我不管你是用什麽方法得知，但是，你从来没有问过我一句！"舒沁忽然觉得很生气，万俟玥那把什麽都放在自己心里，自己承受的性子让他不知道是气他还是怜他。
"我想相信你的，舒沁，我喜欢你，我......"r
"不，你不相信我，如果你相信我，就不会不敢来问我，不敢听到我的回答。玥，很高兴一直能听到你说喜欢我，但是你的喜欢，是真的麽？还是你只是想找一个人填补你想要喜欢的一个空出来的位子。我知道你需要爱，你所谓的喜欢，也只是为了获得别人的这种爱。玥，很多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实在是无情无义，只要有个人填了你的那个位置，你根本不管他是谁、对你什麽态度，你只照著自己设定好的去做。"
"我，我......"万俟玥犹豫了很久，想要反驳，终於放弃。舒沁说的的确没错，他自以为这样去爱舒沁，便同样地能得到舒沁的爱了。原来舒沁，却是一直这样看自己。
看到万俟玥脸上表情依然没什麽大变化，舒沁知道，要想让万俟玥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非是件易事。於是加重了语气道："所以，就算遇到了你设定以外的事，你也是假装不知道。你在所有人面前甚至在我面前都是伪装。你现在的病，也是装的吧，因为你不想去面对某些事情，却不肯问我。玥，既然爱我，为什麽不能真正相信我呢？"
舒沁，我相信你的，真的相信，也真的爱你。不问，只是不想让你为难伤神。那一纸诏书，无法改变的我们俩的命运。我也相信你爱我的，真的，所以我，更不会让你为难，请让我继续用我的方式，来爱你。
最终万俟玥只在心里默念著这样的话，然後说出一句，"对不起。"
舒沁觉得自己面对万俟玥时，还真是没办法，最好，只好说："好吧好吧，你不问，我自己来说......"
一句话刚起头，便听到尖利的啸声划破夜的宁静。天牢，有人劫狱，珅王！舒沁神色微变，一直觉得珅王不会那麽简单，原来还有这手。
看出舒沁的不放心，万俟玥道："舒沁，你去看看吧。"
舒沁也不推辞，站起身来干净利索，道："我过去看看，等我回来，好麽？"
"嗯。"含糊不清地哼了一声，舒沁的身影早就掠出老远。我等你这三个字，万俟玥最终没有说出口。

舒沁还不知道此时他犯了一生中最大的两个错误：错看了万俟玥的病，更错解了万俟玥的感情。
而这样的错误，或许，真的要一生的时间去弥补了。

十四 惊恐

舒沁赶到天牢的时候，他的手下已将劫犯全部拿下。除去几个动作较快已然自尽的，还剩四个人被封了穴道绑在了刑房内。
根本没有踏进刑房，也没必要审讯，舒沁交代了手下几句，便直接离开。路过关押万俟珅的牢房，看见他一脸若无其事，忍不住禀退了狱卒独自走进牢中。
"你不会天真到以为这样就能获救吧？是小看了我，还是小看了你自己？"
万俟珅转过头来看著他，随意笑著，道："当然不是，不过是手下人自己不甘心罢了。输给你，舒沁，本王心服口服。只是，还是有很多东西想不通。"
"王爷这是在请教我麽？"舒沁笑得和善。
"愿闻其详。"
舒沁看到木桌上摆了原封不动的茶水，走过去端起来小嘬一口，轻轻皱起了眉头，又放下，然後缓缓地开口："这茶果然不怎麽样，怠慢王爷了。回头便让人给王爷换上新茶。"
万俟珅也学会了沈得住气，顺著他的话题道："都来到了这里，还在乎什麽好茶坏茶呢？"
"我只是在想，王爷以前的那些手下，现在在自己府中，不知道都在喝著怎样的茶呢？"
看到万俟珅终於微变了颜色，舒沁似乎满意了，於是语带安慰道:"王爷是不是也很想知道为什麽那些人都背叛了你？王爷给出的条件的确诱惑，我只是让他们明白了两件事，一是古往今来以宫变夺权最後成功的人是少之又少；二是就算王爷您成功登上帝位，又怎麽会放过他们这些你夺权篡位的证据？更不要说你给他们的官位权势背後还有多少的董家子弟在等待著。而若是他们助我平反，那便是大大的功臣，赏赐提迁自然不会少，更不用冒那杀头的危险。"
"可是他们一开始对本王确是忠心耿耿，对你也......"
"收买他们，有些还是在我们的计划之前呢。几个月前我向你借人手的时候就定下了这几个收买地了的，我可是特地嘱咐他们向你报告我的一言一行，好让你完全信任他们。那些收买不了一心向你的人，我根本就没有去找他们，当然他们也不会为此向你报告了。而你就是因为怀疑他们对你有所隐瞒而疏远他们，算是自己给自己挖了陷阱。"
虽然也能料到，万俟珅还是白了脸色，扶著桌子坐在了长凳上。明白的事实，舒沁一早就在计算著要置他於死地了，自己去找他根本就是正中他的下怀。不过，倒是是为了什麽，舒沁要像这样对付他？
似乎能看出万俟珅心中的疑问，舒沁慢慢开始解释："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一个叫舒涟儿的妾室？"
舒......涟儿？万俟珅在脑中尽力搜索著这个几乎要夺去他的一切的人，然而什麽也没有想起。
看他迷惘的样子，舒沁知道他早已忘得干净，冷笑著讽刺说："果然，珅王爷府中姬妾三千，要记住一个人真是太难了。"
"你说的到底是谁啊？舒涟儿......舒......难道是你的......"
"不错，那是家父的女儿，我的姐姐。"
"这麽说起来，我们还算是亲家，如此对待本王，你就不怕牵连到令姐？"
"王爷果然是一点也没印象了，姐姐她，在四年前就过世了。"
"怎麽会......"
"姐姐本就心高气傲，没想到爱上了你这样的人。而你明明无情却到处做出一付多情模样，让姐姐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你。王爷你在外不停搜集美人的时候，可曾想过後院中如何等得凄凉。姐姐性格刚烈，三个月後便自尽身亡了。在王爷那百花争豔的地方昙花一现，想必是连零落成泥都不会惹人注意吧。"
"管家从没与本王提及此事，本王也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王爷当然想不到王府中有多少尸首就这麽无声无息地被处理掉了。管家自然不会向你报告，只要你不问起，那些人便就这麽，永远地消失了。"
舒沁的脸上笑容已经变得冰冷，而万俟珅也感受到了彻心骨的寒冷，有一种死亡逼近的寒意。他充分意识到，舒沁，不只是要赢他，更是要取他的命报仇。本来他还想以自己的身份，只要不抗旨拘捕，不会有人敢动他，而他只要坚持到审讯的时候倒咬舒沁一口。现在看来，告诉他这些，舒沁是不会让他活到那个时候了。
想通了之後，知道舒沁下一步要做什麽，万俟珅反而轻松了些："那麽你也想让我在这天牢里永远消失吗？亲手抓来亲自看管的犯人无故失踪，你要怎麽向百官交代？还是畏罪自尽，那可不是本王的性格，说出去恐怕也没人会相信。"
"倒让王爷费心了，关於这件事，我也正想著畏罪自尽的可能性，是王爷自己送上来一个好法子。今日晚又由刺客进宫，误闯天牢，与卫兵争斗中，珅王被误杀。怎样，王爷意下如何？"
没有回答。纵是万俟珅再豁达，听到有人告诉他杀他的计划还询问他的意见，心里也会不是滋味。时辰已经到了吧，还能说什麽呢，夸奖他的计划天衣无缝，还是笑他为了杀他大费周章？
万俟珅这样的反应，让舒沁也不再说什麽，满意而归，也算对得起天上的姐姐，至少，让万俟珅死也能记住舒涟儿这个名字了。
等到舒沁走远听不到脚步声时，万俟珅特地又向狱卒询问了时辰。过了，已经过了约定的时辰了。面对慢慢走进的舒沁手下，万俟珅脸上是这一生最邪魅的笑容：舒沁，输给你，我没有办法，但我也决不会让你好过，就等著，比死更痛苦地活著吧。

舒沁走出天牢回韶华宫的时候也在计算著时辰，万俟珅的身份他也不是完全不顾及，所以，在朝中老臣们收到消息赶到天牢之前，一定要将他先灭了口。而他为了避嫌，自然不能在现场。
看天色，似乎有些晚了呢，刚才在狱中耽搁太久了，舒沁突然有一种感觉，刚刚万俟珅好像是在拖延时间，这是一种很不安感觉，一些不在掌握中的事情也许就要发生。
正算著该是万俟珅断气的时候，一声凄厉的叫声从韶华宫的方向传来。接著便是各种兵器交接的声音，宫女的尖叫声，慌乱赶去的侍卫脚步声，一切在这天肃静的宫中格外刺耳。刺客，真正的刺客，是万俟珅即使自己性命不保也要留著对付万俟玥的刺客。
这麽多年来，舒沁从未敢小视过万俟珅，但这次却是第一次冒出了冷汗。是他太自信了，在最後关头竟著了万俟珅的道。对於那些刺客的实力，舒沁已经可以预估到，自己留下的那些人起不到多大的作用，翠微一人也不足以应付一群刺客。
玥，对不起，是我疏忽了，但是，你一定要保重啊。舒沁一路狂奔，恨不得多生几双脚出来，甚至还由衷地祈求著，万俟玥的那些密探暗卫都在他身边保护著他。

韶华宫此时一片漆黑，所有的宫灯上面整齐地插著小箭，看来这群刺客是经过训练还计划周全，舒沁的额上又渗出几道冷汗。在角落里找到躲藏的宫女令她们迅速重新点灯，然後直奔万俟玥的房间。
这里是守卫最多的地方，一个屋子四周围满了侍卫，同时也是刺客们的目标。翠微挡在门口，正勉力与三人纠缠，旁边的侍卫都是无暇顾及，不过还好，还守得住。
舒沁这时候也顾不了那麽多了，抽出身上一直随身携带的软剑马上加入战团。不多久，禁卫军也赶到了，在舒沁的调度指挥下，刺客或死或伤，全部被擒。
大舒了一口气，命人将刺客带下，舒沁终於有功夫回头看看万俟玥的房间。奇怪的事，外面闹出如此大的动静，里面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甚至连灯也不曾亮过。
"他在里面麽？"舒沁只能问翠微。m
"在啊，皇上刚刚说累了想睡觉，便伺候他上了床，然後就再没动静了，估计是睡著了吧。"翠微本想为舒沁打开门，但受伤的手还在旁边宫女手中包扎，只好作罢。
里面的确很安静，安静得不像人住的地方。舒沁轻轻地推开门进去，看到里面层层帐幕都被放了下来，还有逼得人窒息的静谧。
大概是喝了药睡熟了吧。舒沁这样想，但心里却感觉不到万俟玥的存在。正好翠微包扎好伤口让其他人都退下，舒沁忍不住还是伸手掀开了层层帐幕，来到万俟玥床前，略微的停顿，然後毫不犹豫掀开最後一个帐幕，里面，没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