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苍茫 之一 明月堕云间————纱舞

心中想到万俟玥的实际情况，舒沁苦笑著应了，便匆匆赶往韶华宫。今天，不知运气如何，其实他，也有很多日子没有和万俟玥说过话了。由於情绪的不稳定，尤其是晚上常常睡不著觉，太医们给开了安神助眠的药，结果导致他整天整夜地处在昏睡或是半梦半醒的状态。偶尔清醒了，也常是一个人发呆，反应极其缓慢。

"如何？"舒沁在殿外轻声问翠微。
"还是老样子，现在又在睡了。一个时辰前倒是醒过一次，我向他讲了些事情，他只说昕儿的生辰该照办，其他的连听都不愿意听，叫你作主便是了。"
"也许，他只是不愿意见我。"
"不，不会的，我曾听皇上在睡梦中喊过，很轻的一声，舒沁。师兄，也许是我错怪你了，可是皇上为什麽突然间会变成这样，到底是怎麽了啊？"翠微一想起那日皇上的神情，心里还是忍不住地担心。
联想万俟珅的话，舒沁问道："翠微，皇上发病之前，宫里可有发生什麽不寻常的事？"
"不寻常的事？好像也没有，宫里的事情，也就是那几件，没什麽不寻常的啊。"黑暗中一个死士的消失，冷宫中一个太监的死亡，对於这偌大禁宫来说，不过如同掉了几根头发，拂去之後，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存在过。自然，他们的消失，也不会传到一个四品皇上的贴身女官耳中。
"算了，或者是老天在给我警告了。我进去看看他。"
舒沁叹口气，走进房去，看到沈睡的万俟玥，却恨不得上前把他摇醒问问他到底怎麽了。然而屋里长住的太医们还有宫女们都在提醒他不可以。舒沁的心里也马上被工作所占据，走入书房轻车熟路地取印用印，然後离开，在公事中过完这一天。

十一 庆典

早早定下的珅王世子的生辰庆典，在万俟玥的坚持下依然如期举办，他也带著重病前来赴宴。虽说只是坐在软塌中远远露了个脸，送了些礼物，连祝贺的话都是福善安代为转达，但从他这麽多天来不上朝不见人的情况来看，这已经是天大的福祉了。
接下来的时间没有皇帝在场，百官倒是放松得多，私下的交谈也更为激烈，整个宴会一派热烈的气氛。
万俟瑜借此机会出来透口气，又不用见著万俟玥高高在上，正痛快地喝酒，看到万俟玮拿出一个精致的礼盒走向万俟昕辉，才突然想到今天这特别的日子。转头仔细看了，似乎每个人都带来礼物来，就连戍边在外的万俟璟也派人快马送来了一件白虎皮小披风。万俟瑜顿时发窘，手忙脚乱地翻起自己，想著这身上可有什麽送得出手的。
"找什麽呢，慌成这样？"万俟玮在外人面前向来是一副清冷的模样，不过语气中的关心掩盖不了。
"没什麽，看看有什麽能送给我的小侄儿。"知道他的脾气，万俟瑜也不好露出太过亲昵的样子，随意答了句，继续翻找。
"好了，那个是父皇送你的玉佩，你也舍得给？"万俟玮好笑地看著他，手中已多了只精巧的小盒子，"拿著，母妃早给你准备好了。"
万俟瑜一怔，接过盒子打开来看，是一对上好的羊脂白玉小猪。是啊，他连万俟昕辉属什麽都不记得了，更不要说提前准备什麽礼物。话虽如此，还是埋怨道："三哥，你也不早给我，害得我著实慌了场手脚，多丢人啊。"
"早给你？"万俟玮笑起来，"你也是刚刚才记得要礼物吧，要是早给你，指不定被你丢在哪个角落呢。差不多也该轮到你了，快去吧。"
万俟瑜见万俟琰已经从万俟珅桌前返回，也站起身来，朝他走过去。s
"父王父王你看，好可爱的小猪啊！"万俟昕辉使劲地拉万俟珅的衣袖，才把他的目光从万俟玮的笑脸上拉回来。
万俟瑜好奇是什麽让万俟珅看得如此出神，顺著他的眼神过去，正是举杯浅饮万俟玮。即使脸上已经收了刚刚的笑容，但那种举手投足间的文雅气质也同样吸引人，在这一片觥酬交错中愈显清逸脱俗。
再收回目光看万俟珅，同样举止优雅，不似那清冷如水，却是如火的燎人，再加上那精致的脸庞，竟让万俟瑜觉得他们才是天生一对。万俟瑜烦躁起来，这一次，万俟珅还没有开口，他自己已经开始自卑。

坐在座位上的万俟璐看到万俟瑜上前，也小心翼翼拿出自己那份小小的礼物，抬头看著万俟琰说："皇兄，你说昕儿会喜欢我的礼物麽？"
万俟璐自己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送个礼也不过是场面上的事情，万俟琰早就在自己那份礼中加了分量。此时万俟璐手中拿著的，也就是自己做的一个小小弓箭，小孩子的玩具而已。再加上万俟琰当时心事重重，随意看了看，摸著他的头道："当然，昕儿肯定喜欢。"
似乎知道万俟琰只是在敷衍，万俟璐也不再多说话，在轮到自己时高高兴兴奔向万俟昕辉。
到底是小孩子，万俟昕辉一看到万俟璐送的小弓箭，便乐得忘乎所以，两个人玩得开心。
万俟璐看到他手腕上的挂饰眼熟，便问："昕儿，这个戒指好像在哪里见过啊？"
一听到这话，万俟昕辉更是兴奋起来，想著万俟玥曾说过的话，开心道："这个是六皇叔送我的戒指啊，因为太大，所以就让父王给我系在手上了。"
万俟璐哦了一声，便把话题引开，要万俟昕辉和他一起去御花园玩耍。虽说万俟昕辉是这庆典的主角，但本来就是小孩子，在这样的场合早就觉得无趣，於是一同向太後告假。太後正盘算这接下去的计划，也不想他们在场，便唤了太监宫女在後头跟著，放行去了御花园。

万俟琰见太後同意他二人离开，便知道该是时候了。虽然皇上并不在场，但文武百官在，本来也就是说给他们听。万俟琰终於站出来，读完长长却恨不得再长再长的赞辞，正式册封万俟昕辉为珅王世子，然後历数皇室近年来人丁淡薄的现状，提出趁著皇上生辰降至，为皇上选後纳妃，以开枝散叶。
昭训太後作为後宫掌权之人，又是皇帝母後，自然全权应了下来。再加上皇上近日一直抱病卧床，人们心中也多少有些冲喜的想法，於是百官呼应，非要给皇上找位皇後不可。
万俟珅见目的已经达到，嘴角已经扬起，转头看那舒沁勉强撑出笑脸，不得不听著周围官员议论著哪家小姐有可能当上皇後，笑得更是张扬，也魅得张扬。
而见到他这样的万俟瑜就没那麽高兴了，分不清是嫉妒还是自卑，就觉得心里有什麽堵得他难受，想要发泄。猛地灌下一杯酒，转头对万俟玮道："三哥，让我今晚去你那吧。"
他的三哥也没什麽好脸色，皱眉沈思著，听到他的话，立即打断："不，这段时间千万不要乱来，你好好地待在祠堂里，到了时间就马上离开京城去军中，这里的什麽事都不要管。"
万俟瑜听出了事情的严重，焦急道："怎麽，京城要发生什麽大事了吗？那三哥你呢，你怎麽样？"
"我自然也会找机会暂时离开这里。这可是个大风暴啊，咱们不去趟这混水，走到远处来看，等到水落时，却不知能不能当上个渔翁？"万俟玮望向那空空如也的龙座，解开眉头淡淡笑著。

因为不能亲自在场，万俟玥让福善安留在庆典。这会儿，韶华宫内，福善安正把庆典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报给万俟玥，也不知是刚睡醒还是刚喝了药，他竟没什麽特别大的反应，懒懒地听了，又转头准备休息。
皇上不急，翠微可是急得要死，而且看著皇上的反应更是著急。本来只想拿来吓唬舒沁的，却没想到被人用来对付舒沁了，这可怎麽是好？当著周围那麽多人的面，总不能张口问皇上舒沁怎麽办。翠微焦躁地在床边不知如何是好，见桌上的药碗空了，一把抓在手中道是去煎药，然後匆匆就往外赶。
"！......！！......"还没反应过来的翠微已经摔在了地上，前面是一地的碎瓷片和一个揉著腿的小太监。翠微本来就已经烦乱了，又被这一撞，脸色更是难看，还好记得是在皇上寝宫外，压低了声音呵斥道："干什麽呢？在宫里跑成这样，成何体统？你是哪宫的太监，你们主管是谁？"
翠微不知道他是谁，小太监却是认得这位皇上的贴身书女的，又被她那发狠的脸一吓，结结巴巴竟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翠翠......翠嬷嬷，奴，奴才是......那个......奴才来......世，世子殿下下......湖湖湖......皇皇上......"
这次还不等翠微发飙，另一个声音替她发问："别急，慢慢说，告诉朕，世子怎麽了？"
万俟玥刚想闭眼，便听到了外面碰撞的声音，本来也不用他亲自出来，但听到了世子二字，突然心有悸动，也没了睡意，扶著内侍就出来了。
已经病了许久，也有些时辰没开口了，万俟玥此时的声音略带沙哑，一句话说出来还带著病态。但是那个小太监在见到圣架的惊惶之後，却是在这声音中听到了安慰，甚至感到了温暖。他跪倒在地，异常洪亮地回答："启禀皇上，璐王殿下与小世子殿下一同在御花园中游戏时，小世子殿下不慎落入不远处的春晖湖中，至今仍未找到，故而奴才斗胆来皇上宫中请些人手帮忙。"
"昕儿他，落水了？福善安，你马上带些识水性的太监侍卫前去帮忙，翠微，你去通知太後和珅王，并让太医院随时听命。你带路吧，朕亲自过去看看。"
卧病近一个月的万俟玥，在听到万俟昕辉出事之後，突然像病好了一样，不但神智清晰，连精神也变好了，迅速做出命令，那种气势，让人绝对服从。此时的翠微也没有多想，急忙前去派人通知。万俟玥推开了一旁的内侍，自己跟著小太监走向春晖湖。

湖边已经忙做了一团，万俟璐在旁边的假山上坐著只一个劲地掉眼泪不肯离开，见到万俟玥来了，便如同遇到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著他，却只哽咽著喊出："六皇兄......"然後是大片大片地啜泣声。
万俟玥握住他的手，冰冷冰冷的，知道他是真的害怕了，任他在怀中慢慢平静了些，才让身後的侍卫们先带回琰王府。
所有的人都紧盯著湖面，不停地有会水地人扬起头来，摇头，再深吸一口气沈入水中。万俟玥静静地看了一会，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悄悄走进了假山中，转过几个弯，便消失在乱石中。
"六皇叔，你终於来了......"隐秘的暗道中，万俟昕辉的声音无比喜悦。
"怎麽了，你的脚？"万俟玥看到他的小手一直在脚上轻擦，蹲下来仔细查看。
万俟昕辉忍住了下意识想收回的脚，略带羞涩道："刚刚摔下去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岸边的石头，在水中觉得还好些，只能游到暗道里，出了水就觉得好疼了。"
"怎麽摔的？"万俟玥抱起了湿漉漉的万俟昕辉，感到了冰凉，又从身上脱下件罩衣裹住他。万俟昕辉靠著那无比温暖的肩膀，捏紧手腕上的戒指，扬起一张笑脸道："都是昕儿不小心啦，和小皇叔一起爬上假山想打树上那只小鸟的，爬到一半脚下一滑就掉下来了，还好是在湖边......"
这样的回答，万俟玥不置可否，脚下没有减慢地已经出了暗门在假山中。突然听到人声，惊得万俟玥马上退步摆开防守架势，要不是手中抱著万俟昕辉，早已是一掌过去。
"皇上，是我。"那人从暗处走出来，竟是让万俟玥吃惊不已的万俟琰。看他一脸哭笑的样子，应该已经见识到了万俟玥的功夫。
虽说父皇答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会武功的事，否则一律灭口不得心软，但按万俟玥的性子，不要说是自己兄弟了，就是一般的陌生人，他也一定下不了手。没几时的犹豫，他便收回架势，抱正了万俟昕辉，静静站著。
"臣刚才过来时见到皇上走入这片假山中，担心皇上龙体，便跟了进来，在此守候，皇上果然再次出现。"万俟琰看了眼万俟昕辉，又补充道："皇上放心，臣也是悄悄进入，并没有人发现此处。只是，现在昭训太後和珅王都已经到了湖边，为了世子的事情大发雷霆，而皇上突然失踪，更是急坏了外面的人。舒沁舒大人正建议将湖中的水全部抽出......"
万俟玥明显僵了脸色，没想到这些。转念又想了想，问道："四皇兄你久候在此是有什麽事吗？"
"臣，的确有事起奏。不过，目前皇上似乎没有功夫听臣禀告，臣晚些时候再求见皇上，请皇上尽快出去吧。"
不知如何答话，万俟玥看著跪在地上的万俟琰。而万俟琰并没有抬头看他，又接著道："虽然惊奇，但臣并不意外。臣可以以命发誓，决不会将皇上的事情说出去，皇上尽可放心。"
"谢谢你，四皇兄。"万俟玥知道不用再多说什麽，抱著万俟昕辉转身又进入暗道。万俟琰久久地跪在地上，知道自己欠万俟玥的，远不止一句谢谢。

珅王世子落水，皇上带病入水营救，幸而福人天相，二人均平安脱险。
史官兴奋记下皇上的英雄壮举，而这个消息也瞬时传遍了宫城，万俟昕辉已经成了红人中的红人。
是夜，皇上旧病复发，更添新病，病得比从前更为严重。
有传言说，皇上年轻已露病态，早早地便欲立下万俟昕辉为太子。
是与不是，除了万俟玥自己，谁也分不清楚。

十二 决定

万俟琰刚回到府中，万俟璐便急著跑来问六皇兄的情况。万俟琰早看出万俟昕辉不是普通的小孩，自然也不会相信是他自己掉进了湖中。但当时假山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万俟琰看著万俟璐的一脸焦急，叹了口气，心道他和璐儿又被万俟玥保护了一次。
"不要紧的，皇上那样的人，不会有事的。"万俟琰似乎下定了什麽决心，第一次不再理会万俟璐的问题，转身返回了自己的书房。
颤颤抖抖地取出放在暗格里的东西，万俟琰已是满头大汉。看著手中的东西，他前所未有的害怕。如果说以前他只看到了熟睡如猫的万俟玥，那麽他今天看到的，也只是微微转了个身的万俟玥，但是已经足够让他感受到狮子的威严了。不是没有想到过，只是不曾料到自己会如此惧怕。害怕万俟珅，害怕万俟玥，更害怕这个逼著他做出选择的宫廷
分不清是良知的催促还是本能的臣服，万俟琰几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万俟玥。

皇上的病情在第二天早上有了好转，礼部侍郎琰王爷便带著选後的计划来给皇上过目。
万俟玥听到他的通报便坐起了身，让翠微把所有的内侍都带了下去。翠微本来不同意，万俟琰一再保证下，才看在他一脸可靠的表情留他们两人在屋里。
"皇上，请过目。"万俟琰跪在地上双手呈上手中的东西。
万俟玥没有多大惊异，一手接过，一手扶起他，顺便翻了翻，道："四皇兄是想让朕做什麽呢？"
"臣不敢，这些东西，皇上肯定也早就了解，臣呈上这些，只是想告诉皇上，臣愿意做证，指认珅王谋反。"
"四皇兄又是何必呢？其实这皇位本来也是二皇兄的，他心中有不平也是应该的，若是他平日里说话做事稍微放纵了点，我们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万俟玥听了他的话似乎很平静，慢慢地往万俟琰面前的杯中倒茶。
"皇上，臣的确是有真凭实据。而且珅王一党目前也并非无所行动，为皇上选後一事，就是他们的安排，目的就是在皇上与舒御史之间制造间隙，好让他们......"
话说到这里，万俟琰渐渐止了声。一提到舒御史，万俟玥倒茶的手明显抖了一下，水洒在了桌子上，他的脸色更是看得出的变化。
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万俟琰立刻起来要请罪，却被万俟玥按回了座位。只听他带点松懈的口气道:"四皇兄原来都已经知道了。"那样的语气，真像是弟弟向兄长依赖撒娇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