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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只要300块吗?
睁开眼睛,第一个窜入脑海里的念头就是这个。
真的只要300块吗?
推开窗户,一眼就看见楼下一大片的芦苇丛,高过人头,掩映著不远处一个不大的人工湖。
迟宴没有想到,这麽高消费水平的城市里,竟然有这麽便宜的房租,而且房间格局合理,楼道通畅,可说没有什麽不舒适的地方。
如果硬说有什麽不好,那就是隔壁是个废弃的游乐场,每每有孩子逗留此处,他就冲他们大喊:"这里不要玩,很危险!"
一个女娃娃睁大眼睛看了他一会,说:"你是不是要说:来,叔叔带你们去好玩的地方去。"
"人贩子!"一群小孩冲他做鬼脸之後一溜烟跑向了游乐场的更深处,留下迟宴哭笑不得的站在那里。
这年头的孩子,果然不容小视。
正当他一边冲凉一边大声哼歌,泡沫糊的满脸都是,背後架子上一个东西咕咚掉了地,於是他俯身去拣他的熊宝宝沐浴露,手刚抬起来,他的飘柔也掉了下来,接著是大宝,猛的抬头一看,人就如触电一般跳出两米远,手里紧拽著不停喷水的莲蓬头,死死盯著架子上的一条蛇。
麽指粗的一条小白蛇,闻见这大声响,将头高高昂著看他,小眼镜精光闪烁,令人不愉快的冷光,盘在他架子上,一时也没有进攻之意。
迟宴心想,好个白娘子,原来是条色蛇,溜进人家浴室也不打声招呼,这下把你逮住,好好进补,於是随手抓了扫把,在手上很小幅度的挥舞著,与他对峙。
白娘子不知是不是被他身上的熊宝宝沐浴露的味道还是肉香所吸引,忽然无预警的呼的一下顺著墙壁滑下来。
迟宴"妈呀"叫了一声,丢下扫把,开了浴室门,连滚带爬的冲了出去,连浴巾都来不及拿,脚底还是滑溜溜的极不好跑,准备拨110。
那一定是从楼下的芦苇丛跑过来的吧。
忽地门铃大作,在他紧崩的心弦上重重一拨。
也没来得及看是谁,开了门四个字就从嘴巴里蹦了出来:"有蛇!救命!"
来人是个俊俏年轻人,闻言的同时看也不看他一眼,直直往里走,地上一捞,将那溜出浴室的白娘子牢牢抓在手里,一手头,一手尾,蛇竟无受惊攻击之意,只是不停的扭动著,小小的头四处张望。
"放心,它不会吃人的。"手里抓著蛇的人看著他微微一笑。
迟宴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冷,才想到自己竟然还是赤身裸体的,脸噌的红了,扯了沙发上的大枕头,抱在身上,遮住要害。
蛇生的奇怪,分不出头尾,仔细看的话,另一个头小点,大概是尾巴长著蛇脸,看起来像两头。
"毒吗?"
"这种蛇叫两头蛇,只在极阴之地才有的稀罕物,在棺材里吃死人肉长大的,你说毒不毒?"
听那阴森的语气,顿时一股冷气嗖的从脚底窜上头顶,抬头打量那人,白净的脸上挂著一副无框眼睛,极斯文的透著书卷气,忽然觉得那眉眼非常的眼熟。
"你是谁?"
"昨天刚搬来的吧?我就住在你隔壁,有空过来玩吧,我一直在家的。"
"哎,那蛇是不是你养的?别三天两头就往我家钻啊。"
"放心,今晚它就成汤了。"话音未落,门带上了。
哎,敢情他是个卖蛇的,哎,原来房租那麽便宜,无非是因为隔壁住了个卖蛇的?
像这种情景,估计不是一两次了吧?
有如一泼冷水浇在他的心里。
下午还是去买雄黄吧。
"截至昨晚7点,超强台风"圣帕"中心位置已经到达台湾省台东东南方约210公里的洋面上。预计今天下半夜至明天上午在我省中部沿海登陆,最大可能在连江──厦门之间沿海登陆,预计登陆我省时强度为台风量......"
台风行至台湾,离此不过几十公里了,窗外乌云盖顶,如泼墨一般,风声灌耳,似鬼哭狼嚎,路上除了疯狂摇摆的树木和一两量呼啸而过的轿车,什麽也没有,迟宴抱著好不容易抢到的最後一箱泡面回公寓,楼道在大阴天里显得格外阴暗,楼梯口的一角传来微弱的猫叫声,迟宴停下脚步。
一只幼小的三花蹲在那里,抬头用亮晶晶的眼神望著他,好像在说:把我带走吧。
迟宴一停脚步,它就不叫了。
他略一迟疑,又抱著箱子继续往前走,可是它又开始叫起来,而且一声连著一声,好似雏鸟见了妈妈,叫的人揪心。
於是他再次停下脚步,回头见它,三花立即闭上嘴巴,更加企盼的伸长著脖子看他。
迟宴心软了,叹了口气,拎起猫脖子上楼,三花趴在箱子上,舔了口他鼻子,叫了一声。
雨势如瓢泼,风卷著数张铁皮纸板在空中飞舞,片刻功夫,雨水已从窗隙灌入,顺著墙壁往下流,他用几块破布堵在窗隙,就如洗脸海绵丢进浴池,不一会就涨满了水。
猫靠在床下坐著,很悠闲的一遍又一遍的舔著身上的毛。
迟宴靠在窗边,很小心的透过雨幕向外望满天飞的雨棚碎片,呆呆的看了不知道多久,风依旧往这边吹著,他刚走开,一个花盆便从楼上砸了下来,砰的将玻璃砸了一个洞。
迟宴站在窗边2米处,目瞪口呆的看著窗上的裂缝,风夹著雨呼呼叫著灌了进来,飞溅四地,地上,床上,刹那湿成一片。
他急忙的把床推到角落,回头看地上一滩水头痛不已。
□□□自□由□自□在□□□
天渐暗去,有人敲门。
望见邻居男子,迟宴愣了一愣。
这双细长的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好意思,你那里有没有泡面卖我一包?"说著,抬起手,擦了擦苍白脸颊上就要滴下的水珠。
"不用卖你,送你都可以,不过......"
"嗯?"男子诧异的看著他。
"你那里有没有什麽工具可以堵住玻璃上的洞。"迟宴直直的盯著他的眼,表情很严肃。
男子将视线放远,只见身後的地板,一片波光鳞鳞,床单被褥全湿透了,窗上一个洞,风雨难阻,理解的收回目光,若有所思的将目光放在他依旧严肃的脸上。
"没有。"
迟宴的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要不要来我家睡?"
声音带著些微沙哑,格外轻柔暧昧的语调让人有些不知所措,迟宴抬眼,对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轻浮,只有正色,低垂的眼睑看起来似乎有些阴暗,眼角微微上扬,很优美的眼型,不由的令人心神荡漾,让他想起了催眠。
"我可不想做大蛇的晚餐。"迟宴很平静的回答。
"我不是蛇贩子,家里没有大蛇,不信的话,过来看看。"
迟宴微微的眯起眼,俯身去抱猫,"可是我连你的名字也不知道。"
"云将。"
听到这个名字後,他蓦地睁大了眼,心神一震:"你不会是我小学同学吧?"
"迟宴,你太让人伤心了,我一直忍著不说出来,没想到你还是没有记起来。"云将浅笑,淡淡的说。
"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你好像不像小时候那麽瘦了,我记得你那时候瘦的跟火柴棍一样,没晒两下太阳就昏倒不然就是流鼻血。"
"一见面就掀我老底,尖酸刻薄的性格还是没变,难怪没有女人愿意跟你同居。"
"你说什麽,在公司就数我最有女人缘,你现在在哪里发财啊?"
"等你去了我家就知道了。"薄唇绽开浅笑。
熟悉而陌生的感觉交错,迟宴有种身处梦中的感觉,童年的印象如墙上的水印模糊,云将自小就是个沈默的孩子,周围的孩子经常拿他取消,他在班上声称自己的爷爷是考古学家,但实际上就是个倒斗的,正要撬一代女皇的陵墓时被抓个正著,後来不知所踪。
迟宴的家和他只隔著一条巷子,天天同进同出,关於他家发生的种种莫名事情略有耳闻,他一直觉得,云将不同寻常,无论是他虚弱的体质还是怪异的思考方式,都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同学们无法理解他,尤其是他在美术课上,经常画出极其抽象的东西,有时候迟宴就对云将说:
"你一定是外星人吧?"
这种事情,云将也说不清楚,有一次下雨天,他被路上的几个坏孩子推到一个泥滩里,回去找爷爷哭诉却被骂没用,於是这个伤心的孩子夜里来到庭院里跪在地上对著月亮祈祷外星人快点开飞碟来把自己接走,并又唱又跳以便天上的人引起注意,结果呢,夜凉如水,自然是被家人揪著耳朵接走了。
云将於是问迟宴:"为什麽外星人不把我接走呢?"
迟宴思考半天,终於吐出一个没有创意的理由:"大概是......飞碟坏了吧。"
三花本来在迟宴的手上安安静静的待著,一抬眼正好与云将目光相接,似电击一般,喵的一声跳起,激烈的挣脱了他的手,有些踉跄的落地,一溜烟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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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据说是为了防止蛀虫腐蚀卷轴。
案上摊著未完成的画,是一个手捧骷髅的女子,眉目流转顾盼,美豔中带著妖气。
"你竟然成了画师,实在太意外了。"迟宴看他的工笔,线条流畅如水,颜色淡朴,云气缭绕的样子勾画的让人心迷神驰。
"一开始,人们喜欢我画的神怪,於是就常有人找我画这类题材,不知不觉我就变得很擅长了,最後我竟 然成了专门画这种题材的画师。"
迟宴把目光转向墙上的另一幅画,十八个老头排排坐,整整齐齐,服饰样貌尽不相同,越上方的模样越古 老,青衣黄马褂黑西装混杂一图,有些眼花缭乱,越发觉得这十八双眼睛正炯炯有神的望著自己瞧,不由心里发毛。
夜渐深。
风雨交加的夜晚。
两人一同吃了泡面。
两人一同坐了聊天。
只差没有一同洗澡。
最後一同躺在床上。
迟宴睡的并不踏实,一直觉得被很多双眼睛注视著,但因为太累了,窗外风雨又沙沙作响,梦中一片漆黑 ,一只白色的小狗,靠在他的腿边,暖烘烘的,汪汪的叫。
不知为何,狗一叫,他就醒过来了,黑暗中,他忍不住转头去看那十八个老头,书桌边的墙上,不看还好 ,一转头就觉得那些人也忽地斜斜一瞥,向他望来的样子。
心里发毛的又扭头看躺在一边的云将,雨声渐小了,只见他姿势端正仰躺著,双手合拢於腹上,面容安详 ,胸口无甚起伏,真是睡的如死尸一般,迟宴一时兴起,半作玩笑似的把手一探他的鼻息,竟是气若游丝 ,不同一般人,迟宴微微一惊,轻唤他的名字,见他没反应,又摇了摇,还是没反应。
人说睡的如死猪一般,那是鼾声如雷,雷打不动,此时又有睡的如死尸一般的,想必非他莫属。
迟宴也不知是哪根筋接坏了还是受了什麽奇异的脑电波影响,伸手在他白皙细嫩如女子的手臂上轻轻一掐 。
还是没反应。
忽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迟宴浑身一抖,触电一般,回头一看,来人竟就是云将:"你掐我作甚?"
见鬼了!迟宴再回头一看,那人依旧如死尸一般躺在那里,他再回头,身後竟已空无一人了!
於是他再回头──
一双眼睛在黑暗里精光闪闪的看著他。
"妈呀,你吓死我了!敢情你是会瞬间转移?"
"什麽瞬间转移?"云将侧过身子,莫名其妙的看著他。
"刚刚我还看到你站在我身後,拍了我肩膀哩!"
"你想太多了,你是不是神经衰弱看花眼了,还是没睡醒在做梦?"
"呃.......大概是还没睡醒吧......"
天快亮了,没什麽好担心的了,迟宴不多细想,又睡了会回笼觉。
梦里,又是那只狗,冲著黑暗叫个不停。
为什麽,连做梦也不得安静呢。
4
雨还在不停的下著,风改变了方向,雨水也不再从破掉的窗户灌进来了,地上的积水在厅里转了一圈,退了下去,留下一个湿漉漉的房间,床铺被单估计这个天气也难晒干,还是送去干洗店烘干算了。
迟宴把床铺一掀,眼前的景象惊的他头皮一麻──
床铺背面竟然是黄澄澄的一片纸符!有几张已经被雨水弄湿了,粘在床铺上模糊不清。
迟宴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给房东打电话。
"房东先生,为什麽我的房租那麽便宜?"
"你有病啊?贵又嫌贵,便宜又不安心,不然我再算你贵点啊?"
"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床铺背面的那些符咒是怎麽回事?"
"啊就是保平安用的嘛。"
"你少哄我了,谁保平安会把符咒贴在床底下,你老实说,这间房是不是有问题?"
"哪有问题啊?你也来住下去了嘛,哪里有什麽问题?晚上又没有听到鬼哭,也没有女人来搬你的床,平安的要命,你自己说有没有?"
"没有是没有,可是这种诡异的样子谁住了会安心啊?"
"你觉得诡异就把那些东西扔掉不就好了?你也是大学出来有文化有知识的人应该不迷信才对啊。"
"无论如何我也有权知道房子的情况啊,你不说我不安心啊。"
"那我实话告诉你好了,这栋房子的房租哪一间都是那麽便宜,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有贴几个黄符啦,你不用这麽大惊小怪。"
"哎,为什麽?"
"啊还不是因为旁边那个鸟游乐场啊,房子有个这麽诡异的游乐场在旁边不便宜也要便宜了。"
"真的吗?"迟宴万分怀疑的紧皱眉头。
"我干嘛骗你?你说你在这间住那麽久有遇到什麽不干净的东西没?"
"没有是没有,但.....就是会怪怪的啦!"
"什麽怪怪,那都是你心理作用,回去多看些A片就不会惊了,我有事要挂了。"
"喂!喂!"说挂就挂,迟宴总觉得事情还没有搞明白,但估计再问也问不出个什麽头绪,就这麽一张床一跳被子,今晚怎麽睡也不知道,一时心乱如麻。
他愣愣的望了那令人反胃的床铺一眼,想丢掉也不是,睡在上面也不是,索性将被子丢在一边,整理地上的碎玻璃先,结果祸不单行,手指被玻璃划破了一道很深的口子,豆大的鲜血立即渗了出来。
他!的吸了口冷气,不知为何想起脖子上还挂的一个玉貔貅,据说貔貅是不能沾到血的。
脖子上空荡荡的感觉忽如一记闷棍敲在他头上,一摸,真的不见了。
这一惊又是非同小可,这玉貔貅是他自小便挂在身上,他娘亲手给戴上的,每次一丢准有倒霉的事情发生,一次是初中的时候,不知为什麽绳子断了,结果下午去爬山就滑到了水里,还有一次也是绳子自己断了,结果第二天钱包就丢了,谁知道这次会发生什麽?
昨天洗澡的时候还在的,估计是掉在云将家里了。
他打开门,赫然发现一个人贴在门外,惊的倒退三步,仔细一看,不是那人是谁。
"你那什麽表情?"云将皱眉看他,干嘛看到他跟看到鬼似的。
"没,我正要去找你,没想到你就在门口,当然吓一跳。"
"我吓到你了?这个拿回去,给你压惊。"说著,把东西塞到他手里。
迟宴摊开手,一个温润的东西,不是他的玉貔貅是什麽,一颗悬起来的心放下了些,"啊,就是这个,你在哪里发现的?"
"床上。"
"云将。"
"嗯。"云将看他忽地凛然正色,忽然发现他这副样子很是可爱,忍不住弯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