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吃饱喝足,嘴也抹了,二人把碗呈上,将事情说了一遍。
爷爷戴了老花镜,拿个放大镜细细看了好一会,沈思片刻,说:"这碗,顶多值个五千吧!"
迟宴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爷爷又说:"这是元末明初的开门明龙泉釉,是官是民还不清楚,虽说是个稀罕物,也够大气,但不贵气,品相也不好,这磕磕碰碰的,不过掖著它也没什麽不好,说不定将来会长钱的。"他顿了顿,又说:"这碗,我再给小染看看。"
迟宴疑惑的去看云将,他只皱了眉,想了想说:"就是一个类似家仙的不是人的东西。"
迟宴隐约听说过家仙的事情,家仙顾名思义就是保护家里的神仙,是几位或是数位得道的仙保护家里人出入平安,家仙讲意气,并且比较亲切,可以当虚拟的自己家人一样对待,谁家的就是谁家的,这代找不了也得找下一代,不离这个家族,世代相保。一般有黄鼠狼狐狸大蟒什麽的,民间很多。一般家仙的名字,样貌都不是外人可以窥见的。
云将用两个指头支著下巴,又嘀咕道:"也不能说家仙,实在太高抬他了。"
迟宴正想再问,就看著爷爷推开墙壁上一个小窗,窗子的位置非常高,恐怕连著阁楼里的房间,里头黑洞洞的,透著一股寒气,春卷噌的从地上跳起来,毛发直竖。
小窗里伸出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将碗接了过去,自此没了声息。
大约过了五,六分锺,小窗里传来一声细细软软的话语声,难辩雌雄:"不好,不好。"
一老二少头一蒙,忙问:"怎麽不好?"
窗里顿了顿,只口口声声说"不好不好",半点解释也没有。
三人正是一头雾水,门外传来异样声响,刹那阴风四起,树林哗哗的摇著,又似风吹又似有野兽。
春卷在门槛边上烦躁不安的踱来踱去。
所谓月黑风高夜。
云将扒在窗户上一看,一个黑黑的影子僵直的从这里过来了,一跳一跳的,又近了,照著月光一看,一身蓝装,浑身长著白毛,目赤如朱砂,指甲长得打弯。
没想到电视里的东西竟然出现在眼前,迟宴扒在窗边,脸刷的白了,紧紧揪著云将的衣角,捏著鼻子。
"你干嘛?"
"遇到僵尸要屏住呼吸。"
爷爷站在门前看著,说:"僵尸有紫僵白僵绿僵毛僵飞僵之分,这只恐怕是白僵,这种僵尸是吸收日月精华修炼起来的,面上没有血色,不吸人血,但难保不会咬人那。"
白毛僵尸绕著屋子跳著,落地发出碜人的砰砰声,可云将和他爷爷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
"来者皆是客,看他要做什麽,反正他进不来门槛。"爷爷说,又笑眯眯的:"好怀念啊,好久没看过僵尸了,一会跟著他,说不定能找到个大宝藏。"
云将说:"别惹麻烦,迟宴,你去把门关了吧。"
迟宴硬著头皮走过去,手刚捧到门板,就跟一张青白的老脸打了个照面,牙齿还跟利刃似的伸在嘴唇外面,僵尸不知什麽时候跳到他面前,一阵风似的。
"啊娘喂~"迟宴一声惨叫,向後弹跳出两米远,其神经之敏锐,身形之敏捷,可与奥运选手相媲美。
僵尸被十五公分高的门槛挡在门外,只一个劲的向前空跳,表情狰狞。
"他想进屋来,做什麽?"迟宴贴在云将背後,冒出一个头。
云将转头看向春卷,问:"想不想吃百年风味干腊肉?"
春卷站在门内,挺直了脊背,竖著耳朵尾巴看著僵尸在外头跳跳跳,很觉有趣,听他一说,顿觉恶心,口里骂道:"变态!吃你个头!"
小窗里传出一声叹息:"怕是丢了东西,到处寻来的,看他著急的样儿,可又不会说话,真是扰民,得让他去找个会说人话的来。"
一只猫无声无息的从小窗里探出猫头来,跳将下来。
迟宴看的眼熟,头顶是块黑的,像戴了顶黑帽子,身上黄黑交错,格子清晰,肚皮儿是白的,只是比他印象中的那只要大,毛发丰美,看起来水光滑亮,忍不住就想摸。
三花猫步伐威严的走到门前,看了春卷一眼,就对著僵尸一阵叫唤: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僵尸竟然明白了似的,转身离去,跳到那空地上时,对月长啸了一声,那声音如狼似虎,叫人听了不寒而栗。
不一会,远远的山头上,传来微弱的怪叫声,好似在回应似的。
"溜溜溜溜溜溜........."
迟宴从未听过如此奇怪的野兽叫声。
爷爷忽然拍桌大笑,云将板起脸:"笑什麽?!"
"那边分明在叫你的小名!"
云将面上一红:"不要开这种玩笑!"
迟宴才知道,原来云将的小名叫溜溜,顾不得场面碜人,他也扯著嘴角憋笑起来。
云将捏了他屁股一把。
三人看著僵尸渐行渐远,才舒了一口气。
回头一看,猫不见了,春卷也不见了。
12
云将和迟宴睡在一间房里,陈旧而凌乱的房间,稍加整理,终於稍微像个睡觉的地方。
春卷推了门进来,找了个稍微干净点的地方窝在床下,看起来像一团毛球。
房间里一面窄窄的窗,木窗棂,推开窗,迎面扑来的是冷冷的山岚,眼睛所见的是一片黑暗,群峦在夜色中起伏,像一只只沈醉不起的巨兽,淡淡的月光挂在天边,在城市里看不到的真实夜色,一一展现,不由令人发自内心的感动。
"山风不要吹太久。"云将在背後说。
听起来好像贴在耳边说话,迟宴回过神来,以为他又要说吓唬人的故事。
"山上的风很冷的。"
迟宴愣了下,没想过这样贴近自然的风是会伤人的。
云将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翻今天的报纸。
他依旧挂心僵尸的事,"呃,如果碰到厉鬼怎麽办?"
他依旧翻他的报纸:"日他。"
迟宴很想过去踹他一脚,但吹著风,有些懒懒的,便蹲下去问春卷。
春卷不加思索的回答:"扑上去,撕碎了,吃掉。"
"我又不是你!"听到两次有问好像没问的答案,他只想抓狂。
夜色如墨,云将很快就睡死过去了,唯独迟宴翻来覆去,怎麽也睡不著,人在陌生的环境里睡不著是很正常的,尤其是这麽硬的木床板,对於睡惯了席梦思的城里人来说,确实是一种折磨,另外,他现在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一种处於紧张还是兴奋的状态,仿佛面对著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却不知道敌军何时会来,会以何种面貌出现,而这边的人却依旧要过著困了睡,饿了吃的常人生活,丝毫不容打乱。
对於失眠的人来说,一点点突如其来的声音都无法忍受,然而此时,他听到了门把转动的声音,冰冷的机械声,这声音虽小,却已令他全身紧绷起来,这这......不就是所谓恐怖片里的经典桥段麽!
吱的一声,悠长而弯曲,门开了。
所谓恐怖片之恐怖所在,并不是鬼张牙舞爪的向主角扑来的刹那,而是主角在阴暗暗的屋子里推开一扇扇门的刹那。
他蒙著被子,等待门後青烟蓝光冒起夜客现身,瞪著眼睛看那门缝一点点打开,然而门後一片黑洞洞,什麽也没有。
迟宴的神经紧绷至了极点。
"砰"的一声,门又关上了。
他的神经差点在这不大的关门声中生生断成数段,随後陷入了混乱的迷思,究竟这开门的不明物体是偷窥过後走掉了,还是.......已经进到屋里了?
就在他痛苦的在自己的幻想中挣扎的时候,一个小小的黑影跳到了他的床尾上,敏捷而轻巧,落在床上声音不大。
迟宴几乎是从床上跳了起来,被子也丢在一边,借著月光,他终於看清了那个偷溜进屋里的不明物体。
白天出现过的三花。
黑暗中,三花的身姿依旧优雅而威严,它端端正正的坐在床尾上,离他的脚不过几十公分,两只前爪也很规矩的放在身前,微微眯起的眼睛发出幽暗的光,像两颗夜明珠。
"怎麽......你要睡这里?"
三花并没有回答他,缓缓的沿著他的脚边过来,在离他的手很近的地方趴了下来。
迟宴不禁伸手摸了摸它的额头,毛柔软极了,比起春卷的毛,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一摸,好像手粘在上面了似的,舍不得脱手了,顺著猫的脊背摸了下去。
三花很愉悦的被摸著,一个翻身,露出雪白肚皮,歪著头看他。
迟宴从小就喜欢动物,因为家里不能养,平时上学最大的兴趣就是逗路边的野猫和野狗,为此没少挨家里人的骂。
猫喜欢睡在床上,不知是贪恋柔软的床被,还是喜欢人的味道,又或者径自封王为所欲为的一心想霸占主人的一切,而这种行为也往往被当作与撒娇同等级的行径,许多主人欣然接受,与猫同卧起。
可爱!迟宴心里源源不断的冒出这个字眼,方才的恐怖片气氛烟消云散。
把猫揽在手边,暖暖的,软软的,好舒服,好安心,没想到,就这样睡著了。
猫很得意,很得意的把尾巴上下舞动,啪嗒,啪嗒,一下一下打在云将的腿上,毛茸茸,痒痒的,但是并没能弄醒他。
迟宴睡的并不踏实,一直觉得有东西压在胸口上,沈重的喘不过气来,呼吸快要冻结了,血液的流窜也变得紊乱,不知什麽人的呼吸变得明显起来,并且喷吐在自己的颈上,让人觉得既不安又压抑。
新的一天在嘈杂的鸟叫和鸡鸣中拉开了序幕,鸡费劲的伸长脖子打鸣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出来,天色灰蒙蒙的,仿佛痛苦的长夜还未过去,迤逦在天边徘徊,仍等待著吓唬那些胆小的人。
迟宴以为,醒过来会看到一只大猫压在自己的胸口上,然而他错了。
压在他胸前的,分明是一颗很大的头,浅亚麻的发色,发丝柔软而细,撩拨的他的鼻子发痒,在那颗头上,俨然竖著两个猫耳朵。
迟宴睡眼惺忪的伸手,急不可耐的摸了下去,这种触感,是温暖的,主体是软骨,柔中带韧,上面有绒毛,摸起来很舒服。
他再次确定,这是一对货真价实的猫耳朵。
并且是活的,因为耳朵会轻微的转动。
猫耳朵遍布了神经与血管,是很敏感的地方。在经过一阵莫名的拨弄之後,猫耳朵的主人很不耐的把埋在他胸口的头抬了起来。
"喵──!"
早安。
很愉快的打著招呼,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嫩嫩的脸皮。
"你好重。"迟宴下意识的将被子掀开一点,对方是有穿衣服的,而自己却......光著膀子。
"你就是昨天跟僵尸说话的那只猫吧?"迟宴微微眯起眼睛,看著他从自己身上爬起来,坐在床中间,紧挨著自己。
少年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盯著他,身上穿著迟宴的宽大竖条纹睡衣,像一个偷穿爸爸衣服的小孩,沈默了半晌,开口道:"我有名字的,我叫重染。"少年的声音细细的,软软的,跟昨日小窗里的声音一样。
躺在一旁的云将不知何时醒了,忽地爬将起来,满脸不悦,冷冰冰的说:"死猫,你什麽时候爬到别人床上来的?"
"哼,这里本来就是我睡的地方!只要是床我就能睡!"重染用鼻孔看著他,仿佛在说:这里是我的地盘,你管的著吗?
重染愿意以真身示人更兼自动报上名字,一般有两种可能:一是把他当作了家里人,一就是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重染喵的又扑回迟宴身上,把他吓了一跳,全身僵硬脸色苍白。
看来是有了浓厚的兴趣。
云将想了想,还是不愿趟这浑水,便径自下床刷牙洗脸兼看报去了。话说,这猫为什麽对他这麽有兴趣?他回头一看,重染正用鼻子在他颈窝窝里使劲嗅著,顿时他明白了,貔貅身上的汗,带有能吸引鬼怪的的气味,猫也不例外,而且,看来重染是出乎意料的喜欢那。
春卷被一股浓烈的,猫特有的荷尔蒙味道给弄醒了,他一睁开眼,就看见一个大猫趴在迟宴身上磨磨蹭蹭,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就不加思索的一记飞腿过去。
踢到的却是某人的屁股。
人形的重染却抬腿,将兽状的春卷一脚踹了下去。
春卷不懈的飞腿,再一次被踹了下去。
"你不滚下去,我把你吃了!"
重染端坐床边只斜睨著他:"想吃我,你还太嫩了些。"
原来重染竟是个道行比春卷还深的老爷爷。
迟宴稍得喘息,忙起身,再不起身,恐怕两只动物要在他肚皮上打起架来了。
从他的蓝白条纹睡衣的下摆下,伸著一条手臂粗的毛绒绒的猫尾巴,黄黑相缀的花色,迟宴完全被这人屁股长出来的猫尾巴吸引过去了,捉住摸了一下,猫尾巴灵敏的从他手中滑了出来,上下摆动著,轻轻的敲打著他的腿。
他从来没想过,猫耳朵,猫尾巴,猫眼睛,长在人的身上,竟然也会如此协调。
云将刷完牙,出来正看见两只动物幼稚的争吵。
"好可爱!"迟宴忽然无厘头的冒出这一句。
云将,重染,春卷齐齐僵住身子,目光刷刷投向他。
"猫耳朵,猫尾巴,好可爱!"
春卷愤懑瞪去,分明他也有貔貅耳朵,貔貅尾巴。
"毛好软!"迟宴忘情的捉著猫尾巴。
春卷的耳朵耷拉了下来。
云将用异样的眼神瞪他:"喂,你可别被他迷走了,像这种无节操的怪物,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他咳了一声,正色道:"我只是喜欢猫。"
春卷不知为何,嗖的夺门而出。
门正好开了,爷爷探头来看,面有愠色:"小染,你穿著人家的睡衣坐在人家床上做甚?!"
重染慢吞吞的从床上下来,慵懒的伸个懒腰:"下来了,我脱了就是。"
"脱你个头!"爷爷瞪眼道:"快出来,有人找你了。"
重染笑嘻嘻看他:"你确定是人吗?"
"少废话!"
就这样,重染穿走了迟宴的睡衣,光著白花花的两条腿,赤著脚大摇大摆的走出房间去了。
就这样,房间又恢复了安静。
云将开口:"迟宴,你听说过猫又吗?"
"什麽?没听说过。"
"猫又,就是民间流传的怪谈,超过二十岁的家猫会年长成精,尾巴分双股,也就是二尾的猫又,据说,为了获得法力,这种猫怪会吃人......"
云将说故事的声音越来越低沈,迟宴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空气里的味道,是陌生的,不知为何又令春卷感到兴奋,有些不安兼烦躁,他顺著气味一路奔至客堂。
一踏进门,那个男子就警觉的向他看来了,一张陌生的脸,一袭黑衣,满头白发,俊俏的脸,冷漠的表情,那双眼睛,有种威慑的光,叫人看了害怕。
13
重染的小阁楼上,虽然破旧却很干净,一屋子的书画卷轴,铜牛铁马,瓷瓶陶罐,乃至铜雀,大只龙头龟,柳木做的古琴,什麽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被他整理的井井有条。微弱的阳光透过狭窄修长的玻璃窗射进来,落在木地板上,投下一个斜长的窗框框影子,披在二人身上。
重染收敛起猫耳朵猫尾巴,端坐在地板上,对於上楼梯走光,大腿什麽的被一览无遗的事完全不在意,一双猫眼偷偷的看他的元阳真身。
男子端坐在重染对面,对於元身被偷看的事完全不在意。
他的元身,是一只动物,白首黑身,尾巴蓬松,像狼像狗像狐又像狸。
"你是天狗。"重染忽然开口道。四个字,判断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