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快说,如风落在牢里,是不是你陷害他?就为这样东西?”
那人一愣:“当然不是。”
青珞冷笑道:“还敢扯谎,小石头,抓他送官!”
那人对“送官”两个字显然怕极,情急之下大声道:“你若把我送官,那荆如风就真的没救了!”
青珞追问道:“怎麽说?”
那人咬了咬牙,象是下了决心似的,道:“也罢,你跟我来!”
六十七
在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深处的一间小木屋里,青珞见到了一个被称为“宋大人”的人。他不知道“京畿按察司”到底是个什麽样的衙门,但是听说荆如风正在为他们做事,还是大大吃了一惊。
“如风难道就是因为帮你们做事,才落得今天这步田地?”青珞脑筋转得很快,荆如风这人平时谦厚待人,虽然说不上人见人爱,至少没什麽仇家。难道就是因为替官府做事,才惹上了一身麻烦?
宋大人沈重地点了点头:“照现在的情形看来,多半如此。”
青珞怒道:“那你还躲在这里做缩头乌龟!”
为他领路的那人听他辱骂上官,喝道:“对大人不得无理!”
宋大人摆摆手:“罢了,他也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接著向青珞说道:“听说如风出事,我也是又惊又急。如风是为著我和他师父的关系才搅进这场官家是非,倘若他遭遇不测,我都不知道有何颜面去见他师父!所以,我才急著请你来,希望你把如风给你的东西转交给我。”
“那到底是什麽东西?”青珞记得荆如风当初交给自己的是一个油布包,摸起来里面似乎是书本之类。一来荆如风再三交代他不能打开,二来青珞自己不识字,对书本也不感兴趣,所以一直没拿出来看过。
“实不相瞒,是一部账本。”宋大人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地说了。反正东西还在青珞手中,瞒也瞒不住。
“什麽人的账本?”
“这……”
“你不说也罢了。”青珞见他面有难色,也没兴趣多问,“我只想知道,这账本跟救如风有什麽关系?”
宋大人道:“你不必问得太多,我说能救便自有道理,你只管将账本交给我便是。”
青珞一双凤眼转了几转,缓缓摇头:“不对,不对!大人,你说如风是为你办事的,可是这账本他为什麽不交给你,反而交给了我?他把账本给我是在一个多月之前,这段时间,他完全有机会把东西给你啊。”
说到这里,他高声叫道:“小石头!”
小石头一直听话地守在门外,这时一推门冲了进来。
“且慢!”宋大人大手一张,示意不要动手。他看著青珞,赞许的点点头,“少年人,果然机警,难怪如风要把这麽重要的东西交给你。事到如今,我就一五一十跟你说了吧。这账本,是林记宝号的。”
青珞一呆,只觉得这名字好生耳熟:“莫不是林……”
“不错,就是他表兄林子骢家的。”
青珞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他从来没有什麽“天下为公”的想法,只是不明白为什麽荆如风要对至亲下手。
“其实我们早就怀疑林子骢与朝中官员勾结私贩盐茶,只是没有证据。如风当初肯插手此事,其中一个条件就是我们对林子骢从轻发落。哎,你跟如风相处日久,也该知道他是个重情义的人,绝不忍心看著亲人身陷囹圄。所以他拿到林记的账本之後,并没有急著交给我,而是求我宽限一些时间,希望能追查下去,揪出背後的大鳄来。这一来,说不定能为他表兄脱罪。”
这其中的原委说来简单,其实曲折,青珞努力把每一字每一句消化进去。忽然之间,他想到一件事,脸色顿时苍白如纸:“这样说来,难道如风被关进牢里,是林……是林……”
到了嘴边的话,青珞竟然说不下去。虽然他如今对林子骢有恶无爱,可还是不能相信这人竟如此狠心。
宋大人点了点头:“我从刑部得来的消息,据说他们听人密报,便前去搜索,结果在如风的衣物中搜到一封密函。如风武功高强,人又机警,等闲之辈怎能在他身上做手脚?那就只有他最亲密之人。如果我们假设林子骢知道如风正在查他,为了自保,做出这种事情也不稀奇。”
青珞坐在椅上,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宋大人这番猜测合情合理,没有人比青珞更了解林子骢有多麽小肚鸡肠,这样的事,他绝对做得出来。
宋大人见青珞不说话,又道:“我左思右想,唯今之计,只有把这账本呈交上去,将林子骢的罪行公诸於众,如风才能脱罪啊。所以,请你把账本给我吧。”说著,伸出手去。
青珞如梦方醒,望著对方伸过来的手,忽然猛烈地摇头:“不行!大人,其实你没有必胜的把握对不对?这账本交出去,结果有两个。好的结果是大理寺的那些官儿们明白如风是被人报复陷害,赦他无罪──这是我们都希望的。可是,还有可能,就是林子骢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咬住如风不放。到时候,如风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宋大人脸色一变,不出声了。因为青珞说的两种可能,的确是机会各有一半。
青珞猛的站了起来,大声道:“不行,到时候姓林的一定恨死了如风,一定会拉著如风一起死!我知道,他就是这种人!”
“可是除此之外,我们实在没别的办法好想……”
青珞扶住头,脑子里不停的转著念头:“告发林子骢不难,只是在这之前,一定要先让如风脱罪。”
忽然,他双手撑在桌上,目光炯炯地看向宋大人:“大人,账本我可以交给你,但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些时间,我或许有办法说服林子骢出首。”
宋大人叹了口气:“你人很聪明,但是朝廷中的事,你还不明白。林子骢背後,有工部,甚至更大的人物在为他撑腰,他们沆瀣一气、息息相关。要如风死的,也不是林子骢一个。就算林子骢顾惜亲情,悬崖勒马,他们也不会肯的。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有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肯出来为如风翻案。只是如今朝廷中的官员,要麽结党营私,要麽明哲保身,这样的人,实在太难找了!”
青珞急道:“真的一个也没有?”
“也不是没有,只是以你的身份,根本见不到他。”
“他是谁!”青珞才不管有多艰难,心想为了如风,死了也要去。
宋大人的目光忽然变得悠远,神色之间满是崇敬,一字一字地道:“他就是当今天子最为倚重,素有‘铁胆孤忠、朝中砥柱’之称的韩相国。”
相国是什麽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家仆九百,护卫三千;往来之人,定是乌纱在头,功名在身。象青珞这样市井小人物,终其一生只怕也难以见到。
可是,青珞却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见见这位韩相国。
他选择了最冒险,但可能也是最有效的一种方式。
“小老板,我打听好了,相爷每天早朝之後,一定会从这里经过。”朱小毛咽了口口水,又道,“可是你真要得这麽做麽?冲撞官仪,那可是重罪。就怕你还没见到相爷,先被乱棍打死了。”
“我要是回不去,你就和阿桂他们把店让出去,得来的钱就当你们的遣散金好了。”
“小老板……”
“行了,别哭天抹泪的触我霉头成不成?乖乖的给我滚回家里去!”青珞这一辈子,最见不得别人泪眼汪汪。
朱小毛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来:“小老板。”
青珞不耐烦地道:“什麽?”
“你可一定要活著回来,我们都等著你呢。”
青珞怔了一怔,望著朱小毛走远的身影,竟然说不出话来──当他感动的时候,往往都是说不出话的。
他回头问小石头:“你怕吗?”
小石头摇摇头:“救少爷,你不怕,我也不怕。”
青珞笑道:“好。待会儿我一喊冲,你就冲过去把仪仗打乱,越乱越好。而我呢,就趁机摸到轿子前面去喊冤。”
两人正说著,只见巷子那头,一队仪仗正缓缓行来。
青珞看那阵式,心想:我还当相爷得有多大排场,现在看看,跟一般的京官也没什麽区别。
沈住气,等那行仗来到身边,轻声喝令:“小石头,冲!”
“冤枉!冤枉!”小石头一面大喊,一面举著棍子冲入行仗中,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青珞瞅准了中间那顶轿子,趁乱溜了过去。人人都被小石头吸引了目光,没人注意到他。眼看著就要摸到轿门,心中正自欢喜,冷不防被人揪住手臂,反拧到背後。
“什麽人,冲撞相爷的官轿,莫非要行刺不成?”
青珞只觉那手臂疼得刺骨,大声道:“我不是刺客!草民有冤情在身,求相爷伸冤!”
“伸冤到衙门去审,相爷日理万机,哪有时间管你的闲事!”
又有一人过来,抓住了青珞的另一只手臂。两人一起用力,要把青珞带到街边。
青珞哪里肯乖乖就范?口中嘶喊著,身子也在拼命挣扎,死活不肯退後一步。忽然“嗤”的一声,却是挣扎过猛,半边袖子被撕扯下来,怀里的东西也散落一地。
一旁其余的侍卫见他如此顽固,也上帮忙,一人抓住青珞一只脚,中间那人托腰,竟将他高高地举了起来。
青珞人在半空,还在不停的挣扎:“相爷,相爷!你是著朝廷里最公正最清明的,你就忍心看著一个忠心为国的好人被人冤枉杀头麽?”
“还这麽多废话!”几名侍卫已经将青珞抬到街边,听他嘴里还在不停的胡说八道,骚扰相爷,人人心里都是又急又气,只怕回去要被统领大人责罚。几个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手臂暗暗运劲儿,只待一起甩臂,把青珞狠狠摔在地上。
地上铺的是厚硬的青石板,血肉之躯若是硬砸下去,不落个残废也要在床上躺上两三个月。
正在这时,忽然一个苍老而又威严的声音道:“住手!”
六十八
青珞坐在客用的檀木椅上,好奇地打量四周。如果不是一路跟著韩相国进门,打死他也不相信这里竟然是相国府。象丞相这等大官的府邸不都应该是金碧辉煌麽?可是这里却布置简陋,连林子骢的那间别苑也颇有不如。
不过话说回来,丞相府穷,就代表这姓韩的老儿不贪,不贪就代表是个清官,是清官就一定会秉公办理还荆如风一个公道。这麽一想,心里不觉踏实了几分。
他这里胡乱猜测,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说道:“相爷到。”连忙站起来,垂手立在一边。
偷眼打量,那韩相国已经褪下了玄色朝服,换上了一身家常便装,跟这整间相府的格调一样,简朴之中透著庄严大气。侥是青珞这等放纵恣肆惯了的人,也不敢正视韩相国的脸,总觉得这老人四周似乎涌动著一片气场,压得他不敢抬头。恭恭敬敬地说道:“小民拜见相爷。”
“不必多礼了。这个……可是你的?”
青珞微微抬头,见韩相国手中正拿著一条白色绸帕,那绸子的颜色已经发黄,上面还有斑斑墨迹。青珞不自觉地往自己怀里一掏,果然发现怀中的东西都不见了。“的确是小民,还求相爷赐还给小人。”
他想伸手去拿,可使对方却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追问:“你叫什麽名字,多大了?听你的口音不似是京城人士。”
“回相爷,小人名叫青珞,今年满二十一了。我是去年才来的京城,先前一直住在淞阳。”
“哦,青珞,是本名麽?你家在淞阳哪里?”
“我本名叫阿青,青珞是老……是後来改的。我家在淞阳城西面的望柳村。”青珞不明白这相爷带自己回府不说案情,反而问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有什麽用意。但他不敢催促,生怕惹恼了相爷,前功尽弃。
“原来如此!小兄弟,我只是好奇问问,没别的意思。我适才看到那帕子上有字,就好奇地看了几眼,看那字里行间的意思,小兄弟莫非曾遭家人遗弃?”
青珞真想大喊:你问案就问案,管人家家里鸡毛蒜皮的闲事做什麽?堂堂一个相爷,怎麽也跟三姑六婆似的喜欢穷打听?以他的脾气,如果不是顾著荆如风,这番话真有可能说出来。要知道,这被人遗弃的身世是他从小一块心病,揭不得的伤疤,雅不愿别人来探听。可是现在荆如风的性命捏在这老人手里,他也只能把那利爪尖刺收起,规规矩矩地有问必答。
“不瞒相爷,小人是一岁上被现今的父母收养,这条帕子,就是小人亲生父母留下的信物。”
“啊,如此重要的东西,还是交还给你吧。”韩相国说著,把帕子递了过来。
青珞大喜,赶忙接过来,妥妥当当地收入怀中。拱手施礼:“谢相爷!”
他这一拱手,才想起半片衣袖被扯掉了,露出一条光光的手臂,实在很不雅观。
韩相国道:“管家,这位青珞公子的衣裳坏了,你带他下去换一件吧。”
青珞很想说不必,可他也知道这等模样对著相爷说话十分无礼,只好跟那老管家去到内堂。不一会儿,换了一套新衣出来。
“让我看看,好像很合身呢。”
青珞竟隐隐从这话里听出一些宠溺的味道,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大著胆子抬起头来,只见韩相国正向自己温和地笑著。冷峻的脸上流露出些许慈祥之意,让他整个人多了几分人气,看著竟有些亲近起来。
那管家在一旁道:“这是老爷年轻时的衣服,想不到这位小兄弟穿起来竟这麽合身,竟象量身定做的一样。”
青珞一听,也觉得巧合得似乎是缘分,自己也笑了:“我可没福气穿这麽好的衣裳。”
韩相国又问:“啊,你家境不怎麽好麽?养父母对你可还好?”
青珞神色一黯,心想好也罢,坏也罢,日子还不是这样过下来?这般闲扯下去,说到天黑也说不到正题。轻描淡写地道:“我爹娘都过世了……相爷,小民的朋友实在是遭人陷害,还望相爷给他主持公道。”
听他说到案情,韩相国又恢复先前那一派严肃,在太师椅上坐正了,向青珞招招手:“你也坐。莫要著急,把案情原原本本地跟老夫说清楚,看老夫能不能帮得上忙。”
从相府的出来的时候,青珞还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那个在宋大人口中冷心冷面,有些不近人情的韩相爷,竟然出人意料的好说话。不过青珞隐隐觉得,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幸运,至於到底什麽原因相爷对自己青眼有加,他也说不清楚。
小石头一直在外面等著,这时迎了上来:“小老板,怎麽样了?”
青珞长长舒了口气:“成了!”
小石头大喜过望:“少爷有救了。”
“你先别高兴。相爷虽然答应翻案,但是咱们若是手上没有证据证明如风清白,这官司还是打不赢。”
小石头急道:“证据去哪里找?”
青珞冷冷一笑:“林府!”
六十九
还有不到五天的时间,明察暗访显然是来不及了,而且这也不合青珞的性子,他喜欢用直接一些的方法来解决问题,比如说:单刀直入。
“是不是你嫁祸如风?”
风风火火的闯进林府,青珞劈头就是这麽一句。
林子骢一愣:“这话从何说起!”
青珞狠狠地道:“你还装什麽蒜?除了如风最亲近的人,什麽人能在他的身上做手脚?那封什麽通敌叛国的信函就是你放到他身上的,也是你告的密!”
“说到如风最亲近的人,你不也是麽?”林子骢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心里也不知是什麽滋味,“我跟如风情如兄弟,我有什麽理由要害他?”
青珞冷笑道:“还不是为了这个!”手一扬,把那账本掏了出来。
林子骢的脸色变了:“拿来!”伸手去抢。
“看你紧张的,还说不是?”青珞也不挣扎,任由他抢了过去。
林子骢无心理他,抢过账本紧张地翻了几页,眉头蹙的越发深了。
“看出来了?这是我连夜命人仿造的,真正的账本还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我保证你找不到。”
“把账本给我!”林子骢嘶吼一声,钳住了青珞双肩。他练过一点武功,手上也有一把子力气,情急之下,捏得青珞的骨骼咯咯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