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烟雨情————亭子

「朔，有件事想拜托你......」

千秋烟雨情《章·三十一》东方大少的失败

觑准了守卫巡逻的刹那空档，东方朔身形一展即逝，闪入了庭园假山背後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尽管他已仔细研究过守卫的配置、交替、宫闱地形等资料，又特地绕远路选择了最荒僻无人的南门来走。
但皇宫仍是皇宫，难进得很。
这回燕飞还真是接了个难做至极的买卖，他都要开始为他感到可怜了。
不过抱怨归抱怨，忙还是要帮的，谁叫他们是老到不能再老的交情了。除了家里那只小的以外，在这世上，燕飞大概是唯一一个能叫他办事又不跟他收回扣的家伙了吧。
哼！
算他赚到！
不过话说回来，那天晚上还真是有把他吓到。
平日里见他潇洒惯了，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有那般慌乱的时候。
该不会是一个『情』字吧？
就连以前『年轻』时被毒剑钢刀子划上十道八道的，都没见他皱下眉头，此刻倒是突然乱了套了。而且偏又碰上不是普通麻烦的目标。
说真的，他还真是有点担心了......
不过若真是为了姑娘，他还真想见见是怎样的大美人儿能有这样本事？
刻意不等到日落，东方朔挑了光天化日之下『摸』进来虽是比较麻烦，风险也大，但其实白天的守卫总是比起夜晚要松懈得多，查起事情来也比较容易。
毕竟有哪个刺客会大白天里不要命的冲进去？
而晚上乌漆摸黑的连人脸都看不清楚，是要查个甚麽鬼？
想著想著，在宫里东跑西窜了几个时辰，看看手中需要的情报也收集得差不多了，东方朔索性晃到一些人烟罕至的地方正大光明地閒逛起来。
反正巡逻的卫士刚刚才经过这附近，少说一、两个时辰内是不会出现了。况且今天北面侧宫那边又在举行七公主的生辰庆典，才没人有空理他咧。
虽然他向来不怎麽喜欢皇宫、也不太想进来，但机会难得嘛......
既然都千辛万苦地进来了，不趁机好好参观一下岂不可惜？
东方朔走在偏殿外侧光洁的长廊上，手中一把折扇轻摇，悠然自得的模样彷佛还真似哪个富家公子在自家庭园信步赏花一般。
放眼望去，少了刻意重视和人气的冷落庭园，就连假山都带著些野性，而园角未经剪修的梅花则自顾自地凛寒绽放，庆幸连园丁都懒得剪去这冬天难得的色彩。
天冷了，昨夜残留的积雪在阳光下慴慴生辉。

远处......似有铃声传来.........

步至廊角，东方朔早听出了来人却故意不避。
一转身，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如预料中带著一阵香风撞入东方朔怀里。
「你没事吧？」东方朔故作风度的和声道。
「痛......」而他怀中的那个『东西』因为方才奔的太急撞上的力道也大，此刻抚著发疼的鼻子还有点头昏脑胀的说不出话。
东方朔低头趁机打量怀中的小东西，只瞧见一对长长的睫毛扇子般扇著，遮住了眼睛，丝缎般的长发竟是浅棕色的，挽起了一半让珠翠固定在了头顶脑後，身上一席白底绸缎锦衣外裹著曵地紫纱，一股浓郁却不腻人的香气飘入鼻间，引人入醉。
他忍不住开口，「请问......」
「问甚麽问！你是哪根葱啊？撞到人还不会道歉！」
东方朔还来不及说完，一道清脆的嗓音蓦然如连珠炮般轰击而来，小东西总算回过神来，抬起了俏脸凶神恶煞地骂道，「而且你是墙壁哪，那麽硬！存心要撞出人命是不是？」
东方朔一愕，也不生气，仍摆出那张迷死人的笑脸解释道，「这位姑娘，您恐怕还没有弄清情况，首先，不是在下撞到姑娘，是姑娘撞到在下，所以要道歉也该是你来而不是我，不过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在下心胸宽阔，也不会跟姑娘一个弱女子计较那麽多；二来在下不顾自己『宝贵的』贞操给『莽撞的』你当了肉垫，或许对脆弱的你来说有点硬，但相信姑娘也不会喜欢『软趴趴』的男人吧？」
「甚、麽？」
小东西蓦地大眼一瞪，那副河东狮吼的架势硬是与她本应娇俏儒雅的脸蛋和纤瘦地身材形成强烈的对比，柳眉倒竖的大声道，「谁拜托你当甚麽鬼肉垫了？你站在那里挡路害我差点跌倒又撞死，没跟你勒索治伤费你就该谢天谢地了，还敢来跟我计较？鬼理你是软绵绵还是硬梆梆......罗哩吧嗦的，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哪！还有...」
只见小东西丝毫不甘示弱的说著，猛然提起脚「叮当」声响就是一踹，「...你要抱到甚麽时候！就算饥渴也不要那麽明显，大变态！」
『呜...』
东方朔猝不及防下被偷袭，搓了下隐隐发痛的左脚有些不能置信的摸摸自己苦著的脸。

『饥渴』？

他？

这家伙究竟有没有搞对？
甚麽样的女人他东方朔没弄上手过。只要他走出门，就算不用招手都会被女人淹死的他会『饥渴』、简直就像燕飞会上青楼一样夸张！
欸欸......
他承认他是有故意占她便宜，但美人儿都『投怀送抱』了，不接受岂不是对不起美人儿跟自己？
「在下还是头一遭给人骂变态呢。」东方朔在心里惊讶完了，反倒耸耸肩，不以为意。
他自认到目前为止的二十三年人生做人都还满成功的，今日竟会被一个看来才刚成年的小姑娘一下说他不是男人、一下骂他是变态，或许真是出现了偏差也不一定。
下次检讨。m
「............」小东西望著他似在沉思，眨眨眼，见他没有反驳似乎有些奇怪，打量了他片刻忽然奇怪道，
「...你......没有通行符？」

「通行符？」东方朔装傻。
「这个。」她拎起挂在胸前的小铜牌在他面前亮了亮，「今天受邀进宫表演的都一定要有，看你的衣著也不像是宫中的人，难道......」
「甚麽？」
「你是刺客？」小东西语出惊人。
「我才不是。」东方朔矢口否认道。
他确实不是刺客啊。
......虽然『非法入境』。

「真的？」小东西挑眉。
「真的。」东方朔一脸诚恳。
「............」小东西瞪著他上下打量了半晌，突然道，「我不相信。」
「别......」看见她眯起眼东方朔就知道要糟，正欲阻止却已不及。
果见那小东西深吸口气放开了嗓子就大喊道，「有刺客哪！快来捉刺客！」
话音犹正未落，宫中四处已应声传来一片骚动。
东方朔听著远处迅速接近的喧嚷也不急著逃走，苦笑的望著眼前正灿笑不已的小姑娘，眨了下眼道，「你就这麽想我留下，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小东西一脸得意地笑著，绿瞳睨著他道，「要说这种话，至少得能活著走出这儿呢。」
东方朔心中估量了方向路线，转身准备离去道，「哦？要是这样的话，下次见面可别爱上我。」回过头笑了笑，身形一动已消失在数影里。
「你放心～等下辈子吧！」
小东西清亮的嗓音自身後远远飘荡而来，东方朔疾掠在风中，唇边不由得扬起一道耐人寻味的弧度，摇头失笑。
「多麽令人头疼的小东西......」
这回算他输了，下次定会要她好看！

千秋烟雨情《章·三十二》

燕飞独自坐在客栈房间，坚毅的脸陷入沉思，惟手中斟酒饮尽的惯性动作却始终没有停过。
桌旁，一道蓝影晃入眼前坐下道，「怎麽了，在喝闷酒？」
燕飞收回望向窗外街道的目光，回过头苦笑了下，「...有点心烦。」
「烦恼再也见不到我了？别担心，我这不就在你面前。」
东方朔摊著手一脸自以为是地道，迳自取过桌上的酒杯斟上，又皱起眉，「不过我方才在宫里碰到了个挺刁钻的小姑娘，要不是本少爷跑得快，你难说就真的见不著我了。」
说著，状甚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倒稀奇了，这世上也会有东方大少治不住的女人？」燕飞抬起眼，此刻才总算露出了笑意，又略感讶然地道，「你还进宫去了？」
「是啊，为了你我只好亲自去跑一趟。」东方朔扬起脸彷似给了他天大恩惠的神情，自怀中取出一个封签递给他得意道，「喏，你要的东西。」
「辛苦你了。」燕飞投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打开封签的双手不能遏止地微微颤抖。
察觉到燕飞异常的反应，东方朔心中微凛，面上仍只是豪不在意的顺口解说道，「你手上拿的是全图，其馀是守卫配置、交替时辰，东宫简图、概略作息......还有你特别指定的，太子肖像。」
燕飞努力克制心中极度的恐惧和焦虑，颤抖的双手却几乎无法展开手中的画像。

闭上眼。
深吸了口气。
再睁开眼。

展露在眼前纸上的，是个俊朗的青年......
朗眉，冠发，精光隐摄的眼瞳中夹藏著佻脱随性的神色，唯妙唯肖的画像连那自眉宇间自然流露的华贵之气都表露无遗。
「如何？本公子的画工还过得去吧。」东方朔一脸得意地道。
肖像虽是离宫後才凭记忆速写的，但他有自信若是衙门要贴通缉犯的画像找他，十个中定有八个能手到擒来、九个会插翅难飞、还有一个则乾脆自首投案比较快速。
东方朔尤自得意著，却见燕飞恍若未闻地反覆看著手中的画像，连语气都是掩不住的激动，「...他是太子？」
「不会错的。」
「.........哈！...哈哈...」燕飞蓦地狂笑了起来，才没笑几声，突见眼角黑影一闪，一个拳头已重重将他击偏了脸。
「冷静点，飞！这不像你。」
东方朔甩甩手，沉声道。
......实在太糟糕了，他认识他这麽久，还从未见他如此反常过。
这不是个好现象。
「............」燕飞拭去唇边的血迹，沉默了半晌，才道，「...抱歉，我失态了。」
抬起头时，眼中已没有了慌乱之色。深吸了口气，再翻开手中的资料，却发现底下还有另一枚画像。
「此人是太子的近侍兼礼部尚书，官居四品，似是外姓皇族孟亲王和青楼女子私出之子，自幼因受曜麟帝赏识而以皇子近侍的身分居於宫中.........今次你的目标是狄陵，可要特别留意此人了，虽说他不谙武功，但应会成为你极大的阻碍......」
东方朔压低了嗓音正色说著，停了片刻又补充道，「对了，忘了提醒你，皇宫的守卫配置每半月变更一次，所以你手上的资料在十天後就会变成废纸一堆。」
「知道了。」燕飞挥挥手，站起身。
「飞，」东方朔伸手接收过桌上壶中的馀酒喝著，彷佛只是顺口问问道，「你打算何时动手？」
燕飞轻描淡写地朝房门走去道，「今晚。」
东方朔闻言不由得蹙眉道，「不会太仓卒了？」
「............」燕飞没有回答，又突然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那个近侍......叫什麽名字？」
「......『孟千雨』。」

千秋烟雨情《章·三十三》

从狄兰的生辰宴回来已过了亥时，狄陵微醺的走在冬夜冻寒的夜色里，试图让那冰凉的寒意驱走些许脑海迷雾般的醉意。
不想回房。
狄陵压下想去找孟千雨的冲动朝东宫的书斋步去。
命了下人去端醒酒的药茶，一面顺手翻看桌上早已整理归类的文件公文，眼前却不由得浮现出为他整理这些文书的人，那张熟悉不过的淡淡笑颜。
......夜深了，他已睡了麽？
亦或仍像小时那样，看书看到忘了时辰？
方才他先行离去，而自己则被众大臣捉住灌酒灌到现在。
他真担心......
当上了太子後要是非得每天这样喝酒，恐怕他在被刺客杀死前就早已因『耽於酒色』而小命不保。
狄陵刚在暗暗叹息，心中警兆忽现蓦然警觉回身。

眼前，一抹黑影不知何时已伫立身後。

「参见太子殿下。」
声未竭，刀先动。
没来得及看清眼前，一道锋蓝的剑光已劈面而至。
狄陵身形疾闪，仓皇闪过，耳边『唰！』的一声，左手宽袖已被利剑削去大半。刺客闪身上前，未给他机会回身，剑势一转，逼人的杀气随之紧跟而上。
危机来得突然又偏碰上他最不继的时刻，狄陵苦於手边无兵刃可挡其锋，仓皇之下只能狼狈闪躲。
屋漏偏逢连夜雨。
此时才恨喝酒误事业已太晚。狄陵提气翻身却蓦地一阵晕眩席来，脚下一晃，冰冷的寒芒已无声砍落。

生死一线之际，一切都像是突然慢了下来.........

恍惚间，他彷佛听见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
眼前白影闪过。
刀落。
绯红的鲜血飞溅，染红了眼前的世界............他听见有人悲恸的呼喊。
身前的白影坠地。
方才.........

发生什麽事了？

眼前这又是什麽情景？
回过神来时，刺客方才寒冰般冷酷无情的命容，此刻却因惊愕与惶急而扭曲。
孟千雨无力的躺在刺客怀中，似雪的白衣已被鲜血浸透成一片鲜红，一道怵目惊心的剑痕自左肩延伸至胸前，惨白的脸同样染著血污。
「千雨！」
狄陵再也顾不得刺客，忙俯身慌乱地查看他的伤势，颤抖的嗓音中尽是掩不住的恐惧，慌忙道，「千雨！你撑著点！我马上去传太医......来人哪！快来人！传太医！」
趁著狄陵慌忙赶去找太医，孟千雨转头望向燕飞抬起颤抖的手扯住他的衣袖道，「...趁现在...快走！答应我......别、别被捉到...！」
燕飞的泪滴落在他惨白染血的面颊上，声音似是从齿缝间并出般痛苦地道，「我怎可能丢下你！......」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孟千雨的呼吸有些急促，勉强牵起一丝笑意喘著气地断续道，「...放......心，你才杀不死......我...」
「快走！想让我...讨厌你......麽...？」
门外纷乱的脚步声自远处传来，逼近了房中仓皇的人们。
孟千雨心中一急，用尽所有仅存的力量摔开他的衣袖，大声道，
「...快走！」c
「...好，我走。」燕飞一咬牙，不舍地将他轻放至地上沉痛道，「你决不能死！」
孟千雨微微一笑，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窗边的夜色里，眼前突然一阵模糊.........
在他闭上眼之前，远处彷佛传来许多人说话的声音............

千秋烟雨情《章·三十四》

冷......好冷.........

冷到像是赤身裸体地站在雪地之中.........
他感觉有人在碰触他的肩膀，所经之处，却彷佛火烧般的灼痛难耐。
好难受......
不要碰我...！
他想睁开眼，全身却似连那点力量都失去了，怎麽也办不到。

『......千雨......』

远处......
似乎传来一个熟悉的嗓音，

『千雨......求求你，快睁开眼睛...！』

狄陵...
别难过，这是他自愿的.........他努力想告诉他，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却再度将他的意识拖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自□由□自□在□□□
『......水...』

有道温凉的液体流入疼痛不已的喉中，他不由自主地皱了下眉，缓缓睁开眼睛。
「千雨！」
眼前映入一张男人的脸，模糊的焦距逐渐凝聚成一个熟悉的脸孔，惟那张脸却因长时间的焦虑和疲惫而显得憔悴。
「......陵......」他努力张开口沙哑地唤道。
「千雨，你总算醒过来了...！」狄陵见他睁开眼，捉著他的手，泪，终於滑落，「我真怕你会就这麽......」
说著一阵哽咽，再也接不下去。
孟千雨想笑，却有些力不从心，勉强道，「...你没事...就好......」
狄陵闻言猛地抬头，正要开口却被门外的传报声打断。
「皇上驾到─！」
伴随著门口的传报声，曜麟帝在几个禁卫簇拥下踏入房内。
「儿臣拜见父皇。」同在榻旁的狄兰见状，拉起狄陵躬身退至一边道。
「嗯。」曜麟帝微微颔首，见榻上的孟千雨也挣扎著起身，上前按住他道，「孟卿不用起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