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歩至他身前,自怀中取出软绸为他轻轻拭去颊边血渍,低声自责地道,「...抱歉,都是我没保护好你......」
「你在说什麽傻话,这点小伤算什麽。」孟千雨闻言,笑著捶了他一下,想起早先收到的情报,正色道,「今後这种事情或会时常发生,不要管我,你只要保护好你自己就好。」
狄陵皱眉,「我怎麽可能......」
「狄陵,」孟千雨打断他缓缓道,「记住,你的自身安危一定为第一优先,答应我!」
「可是...」狄陵剑眉深锁,才要说些什麽,却又被孟千雨打断阻止道。
「...而且,我也不会笨到比你早死。」他故意一眨眼,开玩笑地道。
狄陵一愕,沉默了半晌,才叹了口气像是无奈地道,
「......好吧,我答应你。」
孟千雨朝他一笑,转身离宫而去。
□□□自□由□自□在□□□
纵马疾驰在城郊的黄土道上,孟千雨平静自若的面容下,是挣扎不已的思绪。
不是明明决定了不去的麽?
那个光是想起都讨厌的家伙......
也未徵得他的同意就擅自说要等他,天下有这麽自以为是的家伙吗!
反正,他今天会去只是为了拿回自己的东西,然後『顺便』再好好教训他一下而已......
对,就这麽办吧!
回过神,策马不知不觉间以来到霜羽丘下的密林边。虽是午后艳阳高照之时,但已入了冬的寒风中却丝毫也感受不到阳光的温度。
『还没到麽......?』
孟千雨下了马,迳自漫步在林中,心下微微诧然。
在京城住了这麽久,他还是首次来到这种杳无人烟的地方.........
没想到,繁华热闹的京极之地也会有这样的僻静之所?
林风吹拂间,似有竹林摇曳的声响传入耳中,他未细想,任由步履带领他朝林间深处走去。
映入眼帘的......
是幕难忘的情景.........
密林後,一片成荫的绿竹遍布在山陵谷丘间,浓郁苍翠的色彩,丝毫不为季节的变迁而缺失任何风采。柔韧弯曲的竹枝随风摇摆,绿叶掩映间,一道高颀孤独的背影傲然伫立其中。
清风吹过竹叶交击带起落雨般阵阵轻响,吹乱了那人如衣乌黑的发丝,也露出他背上一柄厚沉古旧的剑柄。
风止,叶落,剑影不再。
他转过头。
「你来了。」
「嗯......」孟千与无言的望著眼前的这个男子,为那从未显现过的另外一面而心绪微震。
「你怎知道我在这?」男人沉沉说道,冰凉的语气像是意外又似冷漠。
孟千雨支著绿竹站在林间,眼神有些朦胧,喃喃的道,
「......我...听见......」
方才在吹过的风中,彷佛有道孤独的叹息.........
寒风里,男人彷佛是另外一个人,转回头不再看他,只是伸手指了下竹林的另一方淡淡道,「你的琴在那里,拿了它快走吧。」
身後,细碎的脚步声如意料中响起,再远去。
燕飞莫名的叹了口气,正欲转身,竹林的那方,寂廖的北风中忽地流入一道琴音声响,滑过心头,彷佛清泉澄净了纷乱的空气。
他闭上眼,用心去聆听那到奇异的音律,直到乐声在不知不觉之间逐渐消散在林里,他仍伫立在风中,久久不能言语。
远处,蹄声响起渐远。
他感觉自己的心也随著那细碎的蹄声被带离了他掌控之外的地方............
千秋烟雨情《章·二十八》
那一夜,孟千雨辗转榻上不能成眠。
一闭上眼,竹林里那难以言喩的情景便会不由自主地浮现眼前,如烙印刻划在脑海,不能抹去。
风中,男人的身影彷佛巨石般卓立,不可动摇,随风洒落的林叶漫天飞舞,却掩不住男人眼中,那抹沧桑与傲然。
「当......」
孟千雨起身歩至长机前顺手抚动琴弦。纤长雪白的指尖按在弦上,轻押、微弯、勾起,颤动的琴弦随指弹起,发出「铮」的清响回荡风中,撼动了静寂的夜色,也撼动了抚琴者内心的某处。
孟千雨轻轻叹了口气。
他是否......
不小心望见了不该看到的情景?
「喀当!」
琴音骤响,划破了空气中纷乱的思绪。
他推开窗,抬头仰望明亮孤寂的月色。
......他要再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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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羽丘下,长年静寂无人的风里融入了另一道悠扬的乐音,漫天飘飞的叶片彷佛受到琴声牵引,在奏琴者身周缭绕不已,无形中将那道绝美的身影坎入了画中,似天人虚幻朦胧。
风止了,落叶归地。
他抬起头,清澈的眸子彷似秋水闪动。
「你终於来了。」
视线的前方,一抹黑影不知何时已伫立在竹林之中,绿影微光下,映照出一张刀削般坚毅的脸容。
他沉默的开口,「...没想到真是你。」
这几日来总听到街上的人们在传说无人的城郊密林似闹妖魅,明明看不到人影,却常似有琴声传出。
孟千雨眯起眼,唇边勾起一道诡谲的弧度,笑著道,「怎麽,不想见到我?」
「是『不应该』再见到你。」燕飞缓步至他身前垂首望向他道。
「为什麽?」孟千雨仰起脸,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
......又是那抹孤寂沧桑的神色,就和那天一样。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抚过他颊边的细细红痕道,「你受伤了?」
「没什麽......」孟千雨任由男人粗糙的手指划过脸庞唇畔,淡淡道,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因为......」男人失了神似的缓缓俯下身,降唇封住了他的,不似那天的激烈、狂暴......痴缠间却隐隐夹藏了更多的渴望,和压抑。
「...怕爱上你。」唇微分,轻吐出话语又再度交缠。
「......现在...不怕了?」孟千微喘著气,晶亮的眼瞳中流露出的不只是倔气,更多的,是挑战。
「已经太迟了。」燕飞眷恋地轻抚著他泛红的脸颊,低声道,「...从第一次遇见你那天起。」
「我可是非常讨厌你的。」孟千雨扬起脸倔道。
「讨厌我麽?」燕飞闻言笑了起来,眼中的哀色却蓦地转浓,放开他,不自觉地抚上背後的长剑道,「不要爱上我,趁你还能抽身前忘了这一切......至少在我们再度相遇前...」
唇被堵住,他惊愕地望著眼前那张清丽的倔强脸孔。
看见他眼中......
有烈焰在燃烧。
「来不及了......」
孟千雨勾起唇笑道,笑容中,有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你已经逃不了了。」
燕飞震动了。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又太快速了,令他快要无法招架。
只是此刻,他就必须握紧长剑冰冷的鞘身到指节发白来克制自己想要抱紧他的冲动。
为何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在他的生命都还不属於自己的时候?
他吸著气的转过身,强忍住想回头的欲望,冷然道,「忘了我,以後不要再来这了。」
「等...!」
孟千雨唤著才欲追上前,男人墨黑的背影已蓦然消失。
天边,夕阳已然低垂,林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忘了你』......」
他望著男人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抹哀愁,有些茫然地喃喃道,
「...怎麽忘?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千秋烟雨情《章·二十九》
日暮,斜阳,仍是城西.........
林郊传闹的妖魅鬼怪仍是未曾停歇,霜羽丘下的深林之中到了日暮时分仍时时传来似有若无的乐音,飘飘荡荡,惟林中人纤瘦的背影却多了几分落寞沧凉,添入了弦间。
已又过了半月。
任凭他几乎日日来此,那人却像是从京城消失了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果真......
只是梦境麽.........
孟千雨低下头望向空荡的腰间。
对了
玉牌,还在他身上.........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或许真是天意吧......
不会再见到他了。
因为今晚,将是他在这里的最後一夜。
後天便是太子的册封大典,明天开始将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会离开狄陵的身侧。想到以狄陵的那种个性,他真担心会出什麽岔子。
还有刺客的消息......
有太多事该烦心。
过了今晚,或许是时候该放开不属於他的幻影。
就照他所说的,忘了吧............
□□□自□由□自□在□□□
临近正午的阳光看来分外炙烈,惟正殿前,校场上的寒风却似寒冰彻骨......不只是因为时节已晋隆冬,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高倨台上龙座之中,皇上脸上冰冻三尺的寒霜,将底下台旁的群臣全冻成了寒蝉,噤若无声。
本该是欢欣鼓舞、热闹非凡的场面,随著时辰的逼近使得皇上的龙颜愈显阴沉,反愈有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今天是个吉祥的好日子。
天空晴朗蔚蓝,只有几朵浮云优雅惬意的飘浮而过。
惟孟千雨此时可没有欣赏蓝天白云的閒情逸致。
「五皇子殿下!册封大典就要开始了,您还在那里做什麽?」
庭园里,古树下,已有许久未见古老的戏码再度上演。
只是不同於以往的从容,孟千雨面上虽仍是一派冷静,但心里简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抬头朝著枝干间那抹仍是悠閒的身影无奈叫道。
「我不想去。」狄陵自上头懒懒的丢下一句不负责任的话语,毫无动静。
「殿下,这可不是您说不想去就可以挂病号的日子。」孟千雨除了无奈,还是只有无奈地道。
早先看他虽百般不愿却还是乖乖地处理公务,以为他终於『看开』了,却没想到竟会选在这种要命的时候耍脾气。
「我才不管。」狄陵晃著腿道。
「你...!」眼看时辰就要到了,孟千雨情急之下,一咬牙,褪下外衣扔在地上道,「你不下来,那我就上去了。」
「好啊,来就来,怕你......等一下,你说『上来』?该不会......」
狄陵一顿,有些不敢相信的转头往下望去,岂知一望之下,差点没跌下树来。
只见树下,孟千雨褪去了长衣,也不顾身上为了大典特著的雪白绸缎会否弄污,咬著牙正努力往他这处攀来,动作虽似俐落,但在他看来可是险象环生。
「千、千雨......快住手,不要再爬了!」
孟千雨手脚并用,奋力的往上接近,一面道,「我不上去,难道你会下来?」
狄陵看得心都快跳出喉咙了,听见他这麽说,慌忙点头如捣蒜地道,「我下去、我下去,求求你不要再爬了!」
孟千雨见计谋奏效,趁机道,「而且还会立刻去参加大典?」
此时不还价,更要待何时?
「我去、我立刻去!拜托你住手!」狄陵觉得自己快要休克了,恨不得能跳下去一把拉住他,却又怕自己一动反而会令枝干无法承受。
「真的?」
「真的真的!」
「就这麽说定了。」好不容易达成目的,孟千雨才正要松一口气,树下忽地传来一阵叫唤,令得他蓦地一踩空,人就这麽失了平衡地悬吊在半空中。
「孟大人!」
「千雨!」
他闭上眼心里正大叫我命休矣,风声响起,下一秒却已跌入一个宽阔的胸膛。
「真是!快被你吓掉半条命!」
埋怨不已的嗓音在耳旁响起,孟千雨睁开眼,发现自己已在狄陵怀中平安地落到了树下,而狄陵反则是满脸惊魂未定地怒瞪向他,有些著脑地道,「下次再那麽做就把你绑起来!」
孟千雨皱眉。
什麽嘛......
说得好像是他的错一样,到底方才耍任性的是谁啊!
他也是出於下下策......
「啊!大典!」
孟千雨一惊之下顾不得形象也没时间理会方才差点把他『害死』而呆立一旁的侍卫宫女,挣扎著跳下地,一把执起抛在地上的长衣拖著狄陵飞也似地直奔校场。
千秋烟雨情《章·三十》
呼......
总算是平安结束了。
孟千雨累摊在太师椅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好不容易有惊无险地熬到大典结束,狄陵这刚『上任』的新太子殿下被硬拖去了庆典上『应酬』诸位大臣百官加顺便拉拢...(其实不搞杂就万幸了),而他这个小臣就先回到狄陵的书房解决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件杂事。
想起今午的大典,孟千雨忍不住再叹了口气。
今天正午,当他只著中衣,一身破烂脏污地拖著『太子』出现在高台上时,全场上大臣军士、文武百官、公主嫔妃包括皇上的脸上那种彷佛见到外星人的惊愕表情,他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
其後他甚至听说,有些心脉较为『虚弱』的老臣公主还当场昏倒台上,令得众位御医大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救活转来。
孟千雨突然觉得很想哭。
狄陵这位『伟大的』太子殿下是没人敢去讲他啦,但他这一介小官,至今建立的声名威望全毁了,今後还怎麽做人哪?
算了,由得他去吧,办正事要紧。
孟千雨强打起精神坐直身,搬过一叠公文才看了一半,忽地一阵冷风吹来,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好冷......
今晚大概会下雪吧.........
他放下笔才走到窗前,一片银白的雪花已随风自场开的窗口飘飘然地吹入屋内。
才想著会下雪呢。
孟千雨淡笑著望了望夜已渐深的窗外,顺手关上窗,才要转身,一抹似雪冰寒的剑光蓦然已轻抹颈边。
「阁下便是『狄陵』?」
一道没有温度的嗓音自身後低低响起。
冰冷的语气尤胜寒霜,惟孟千雨听在耳中却似有一瞬熟悉。
是刺客?!
孟千雨手心微凉,内心却是十分冷静,心下暗自盘算脱困的可能,一面已任由剑锋在颈边带出一道血痕,缓缓转过头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还未来得及望见刺客面目,孟千雨突觉颈边的剑刄倏然一震,惊愕的嗓音随之响起。
「是你?!」
燕飞在望见剑下面容的那一瞬间全身剧震,几乎把持不住手中长剑要脱手坠地。
难怪刚才那感觉似曾相似的背影,没想到......
「你就是太子?」
「你就是『燕飞』?!」
孟千雨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面上虽看似比之平静得多,惟内心的震撼却丝毫不下燕飞。
......『他』就是消息中提到的高强杀手?
『他』就是刺客?
长剑「当」地落在地上,燕飞不能克制地抓住他的肩膀激动道,
「回答我!你究竟是不是狄陵!」
孟千雨任他抓著,只感觉心也已被肩上传来的剧痛狠狠撕碎,抬起眼睨向激动的男人,唇边溢出一抹自残的笑意,冷冷道,「...如果我说『是』的话......你要杀了我麽?」
对,无论他是谁,都不能让他伤害狄陵一分!
「不!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告诉我!说你不是他!」
「我办不到。」孟千雨面无表情地道。
「你...!」
门外脚步声传来,想是方才长剑坠地的声响惊动了侍卫。
燕飞一咬牙,拾起地上的长剑回鞘,再深深看了他一眼才转身跃入黑暗之中。
燕飞的背影才刚消失,门口便传来侍卫叩门的声响。
「大人,您没事麽?」
孟千雨深吸著气,缓了缓呼吸才前去开门道,「没事,你们辛苦了,下去吧。」
「是。」
关上门,孟千雨几乎要使尽全身的力气抓住桌沿才能不让自己大声呼喊来喧泄心中的痛楚。
这样的考验实在太残酷了,难道这就是上天给他的惩罚吗?
看来,
他说对了......
他爱上了最不该爱上的人!
□□□自□由□自□在□□□
掠入了客栈的房内,燕飞猛然提起桌上的酒酲仰头就往口里灌。
烈酒才入喉,他手一挥,「磅当!」一声大响,陶制的酒酲连同烈酒在地上应声碎成了千百块。
燕飞退了几步,跌坐在椅子上剧烈地喘著气。
「哟,真是难得,你也会失控?」
房门也不见怎麽开阖,另一道高颀的身影竟已倚在门前语带惊异地缓道,「发生什麽事了?」
燕飞对於突然出现在自己房内的来客彷佛丝毫不感讶异,撇了他一眼,转过头,气息已恢复平顺,沉声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