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孟千雨一惊,潜意识地揪紧了衣襟,「你找了大夫?」
「嗯。」燕飞勉强牵起嘴角,极力隐藏住不让心痛的表情显露在脸上,自怀中取出一只小瓶低声道,「他让我帮你上药......」
「出去!」孟千雨突然逃避似的大声道,别过脸,不愿让他看见他此刻的表情,「抱歉......飞......药...先放在桌上吧,我自己来......就行了......」
「雨......」z
「拜托!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孟千雨不等他开口,阻断他道,却没看见燕飞欲言又止的难过神色。
直到听见燕飞的脚步声远远消失在了门外,孟千雨才起身下了榻。缓慢的步履彷佛重逾千斤,每一个动作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量,牵动著伤处,刺骨地疼。
单薄的衣衫无声地落在地上,露出一个满目疮痍的赤裸身躯,青紫斑驳,令人不忍目睹。
孟千雨低头望著自己身上密布的痕迹,伸手颤抖地拿起药汁一口喝下,又拿起一旁的小瓶才拔开瓶口,虽脸上仍是一片漠然,泪水却已不受控制地无声滚落。
他有些忿怒地拍掉泪珠,痛恨自己竟如此软弱。
最近他怎总似个女儿家一般,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地。
真是丢脸!
这副残破的身躯,他一定全都看见了吧.........
但却甚麽都没说。
他用力甩甩头,不愿再想。
就这样离开吧.........
就这样随燕飞从此漂泊四方,忘记一切,是否才是正确的决定............
千秋烟雨情《章·五十》
「雨......?」
燕飞再回到客栈时夜幕已然低垂,空荡的房中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燕飞心中一诧,正欲出门去寻,却听见一道轻微的呼吸自窗外传来。
伸手轻轻推开另一头的木扉,一道孤独的背影悄然坐在望台的木栏杆上,皎洁的明月刚刚升起,温柔地挂在天边。
他脚下,一道激流蜿蜒奔流,漆黑的河水沾著月色,在夜幕里看来深不见底。孟千雨静静坐在木栏上,月光洒满他一身白衣,在透明的夜色里,格外无暇而虚幻。
晚风拂过他肩上披散的发丝扫在燕飞颊上,传来一股四有若无的淡淡香气,令人心醉。
燕飞心中突然一阵恍惚,伸出手,欲碰触眼前似梦的幻影,却在指尖触及他发丝的刹那,听见一道很淡、很淡的嗓音,似从远处传来.........
「......呐、飞,若是从这跳下去,是否就再也不用烦恼了?」
语声轻淡,衣玦飘飘,人,却似欲随风而去。
「不......!」
一双有力的手臂蓦然自身後紧紧圈住欲离的身影,燕飞不敢放松地紧拥著他,彷佛深怕稍一松手,怀中的人儿就会真如幻影般消失在风中。
「雨,你想害死我麽?你知道我已不能独活了...!」燕飞靠在他颊边说著,语气中是少见的惊愕慌乱。
孟千雨听著他急剧的心跳,依旧漠然的眼中,有雾光闪烁。
「别哭、雨,别哭......」彦飞吻著他鬓边的发丝,吻去他眼角的泪珠轻声道,「你若讨厌京城,我们就远远的离开;你若不喜漂泊,我们就找个深山隐居起来;你若是恨他,我就......」
「不!飞......」他摇著头,泪如雨下,「我不恨他......我不恨他......」
「可是......」燕飞皱起眉,正欲开口,孟千雨已伸手捉住他的衣袖打断他道,「飞,答应我,绝不要伤害他。」
「............」燕飞沉默地望了他半晌,脸上神情变化。
最後
才终是缓缓地点了下头。
孟千雨笑了。
「...谢谢你.........飞。」
淡淡的笑意浸在柔和的月光之中更加温暖。
燕飞不由得痴痴地望著,眼底却是锥心的痛楚,低声道,「......你要回去?」
孟千雨不言,伸手轻轻拉下他的唇,将所有言语都溶化在交缠的唇舌间。
《爱我............然後忘了今晚......》
千秋烟雨情《章·五十一》
夜已深,人更静,月渐西斜。
静寂的大地已连虫鸣都已敛去,万籁俱寂。
客房中,一抹比夜色更浓的墨黑身影却已背起了长剑,低头再吻了榻上沉睡的人儿,转身朝门口走去。
『抱歉,千雨,原谅我的自私。』
□□□自□由□自□在□□□
《雨......抱歉............》
「...飞......?」
无意识地伸手摸向身旁的位置,孟千雨蓦然睁开眼,翻过身,已空的床榻一片冰凉。
难道.........!
察觉本在桌上的长剑已不知去向,他匆忙地披上衣衫,转身顺手将银两放在桌上时,却望见桌角一枚小小的物件在黑暗中闪烁著雪白的光华。
他颤抖地将它拿在手中,那温润熟悉的触感却令胸口的不安彷如滴墨般迅速蔓延开来。
孟千雨蓦地冲出房门,跳上马,朝著那个他最不愿去想的方向疾驰而去。
天未亮。
一天仍未开始............
□□□自□由□自□在□□□
东宫·书斋
偌大的书房里无声弥漫著一股莫名的沉重气氛,死寂,落针可闻。
阴影中,隐约能见到一个人抱著头坐在沉实的长几後面,冠发凌散,华服皱乱,焦躁痛苦的神色满溢於面上,疲倦的眼里满布血丝。
狄陵已动也不动地在房中坐了整整两天了。
任凭宫女侍卫在门外唤破了喉咙,他隔著房门却似连只字都未曾听见般地静静坐著,死灰的面色,彷佛已死之人。若是有见过他的人看见他此时的模样,一定没有人会相信坐在阴影之中的那人,就是那个永远洒脱自信的太子殿下吧。
天渐渐亮了,门外终日劝嚷的声音不知何时蓦然沉寂下来,坚实的木质门闩莫名断成了两半,落在地上,发出『喀』的一声轻响。
门开了。
淡淡的朝阳洒入漆黑无光的房中,勾勒出一道如夜的墨黑身影。
黑影踏入房中,一步一步,沉缓却稳健地朝隐没在阴影里的长几步去。
惟长几後的狄陵却似是真的已死去般,尽管黑影夹藏著令人喘不过气的压力迎面狂涌而来,他却仍只是抱头呆坐著,彷佛全无所觉。
直到黑影彷如岳峙的身形凝定在几前,一柄比寒冰更加森冷的利剑直指向他,狄陵才彷佛像是自深沉的恶梦中悠悠醒来般地抬起那双满是血丝的无神双眼。
「...拔剑吧。」
黑影的嗓音彷佛从地底传来,无情的,比剑锋更冷。
狄陵涣散的视线逐渐对焦,先露出短暂的疑惑,随即转为惊讶,然後在看见黑影手中长剑时又似是早已明白了些甚麽地默默开口,嗓音既是惊愕,又是苦涩。
「是你......?」
「拔剑吧。」男人没有表情,仍是冷冷地道。
狄陵苦笑,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垂下头不敢与他对视,低声道,「...他......还好吗?」
男人闻言,语气更冷,「你还敢问起他?」
狄陵哀伤的表情在男人的斥责下更显得痛苦异常,有泪,滴落在苍白冰冷的手背上,嗓音微颤地道,「我知道,我犯的错已无法乞求原谅,但我只希望知道......他好不好?」
男人冷冷地望著他,手中剑尖又离他眼前近了几分。
「...他要我杀了你!」
千秋烟雨情《章·五十二》
「...他要我杀了你!」
男人冷冷地道,手中剑尖又离他眼前近了几分。
狄陵抬起头,眼中的苦涩竟似反添入一抹释然,「若只是一条命便能让他消气的话,你拿去吧。」
「...............」
男人深不见底的黑瞳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色彩,语气却仍是冰冷地道,「我不杀手无寸铁的人。」
狄陵笑得黯然,「我就算手中有剑也挡不下你三招,有何差别。」
男人眼底莫名的色彩更甚,冷道,「你若拔剑,你我生死亦尤未可知。」
狄陵叹道,「只是我心已死。」
男人道,「是为他而死?」
狄陵颔首,「是为他而死。」
男人目光如电,冷冷罩住他,道,「为何不杀我?」
狄陵一脸漠然,「为何要杀你?」
男人面无表情地道,「这是在宫中,你只要提嗓一唤,我纵是有十条命也休想活著离开。」
「杀你?」狄陵像是笑了笑,沉默地反问道,「杀你有何用?」
男人望著他隐没在阴影里的脸,淡淡道,「...杀了我,说不定就能得回他。」
狄陵的笑苦涩得彷佛浸在胆汁里,痛苦地摇头道,「我何尝不想杀了你,只是他的心已是你的了......就算杀了你,也只是错上加错。」
男人眼里有种奇怪的神色,「你很了解他。」
狄陵苦笑,「......我和他五岁时就在一起了......」
「那块玉佩.........是你的?」男人突然道。
狄陵望著他,「那只白玉雕荷?」
男人颔首。r
「不......」狄陵缓缓摇头,「那块玉佩,是他母亲唯一的遗物。」
男人望著他,「你若称是你的,或许待会就是我死在你剑下。」
狄陵叹了口气,「你还是要打?」
男人面无表情地望著他,「拔剑吧。」
「我不打。」狄陵摇著头道,「你走吧,带著他远离这个纷争之地......」
男人望著他道,「我现在若要走,你不拦我?」
「这里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巨大的囚笼,你能成为他的翅膀,就应该带他离开。」
「.........那你呢?」男人放下剑,如刃目光却不曾移开片刻。
「我?」狄陵笑了笑,眼中有种漠然的潇洒,「我本就属於这里,一辈子都无法、也不能逃开。」
「不。」男人望著他,突然道,「有一个方法。」
「甚麽方法?」狄陵苦笑的抬起眼。
「............」男人漆黑的眼瞳就似无月的夜色,自唇间轻轻吐出一个沉重的字。
「『死』。」
「『死』?」狄陵瞪著男人,眼中的神色.........
是惊愕?
亦或惊喜?
喃喃自语地摇头道,「死?死岂是如此容易?我又怎死得了......」
「我可以杀了你。」男人无情的嗓音蓦然冷冷响起道,「我想你应该早已知道,我就是那天晚上来取你性命的杀手。」
「我知道。」狄陵闻言,神情显得有些难过,「...没想到千雨竟会对你......」
说著,用力闭了下眼,又朝他正色道,「不过,我还是不会把命给你,你若要杀我,可得凭本事。」
「凭本事麽?」男人忽然笑了,望向狄陵淡淡道,「不若,我们打个赌。」
「打赌?」
「......你若死在我剑下,就是你赢了,从此再不用受困笼中;但......若是我输了......」
「『你就把命给我』......是麽?」狄陵接著他道,似笑非笑,「的确,若你死了,他就算一辈子都忘不了你,但却一定会回到我身边。」
男人不语,等待著,平静的神情却似早已知道了他的回答。
狄陵至此方首度仔细打量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有些明白了......
看见他冷酷表情下的淡淡笑意,他实在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不只是好看。
真正吸引人的.........
或许是那种孤傲冷绝的神秘气息。
「......我明白了。」
『锵啷』声响,狄陵的长剑已然出鞘,两道身影同时一闪,已无声掠出了书斋落在空旷的庭园之中。
刚刚升起的晨曦映在银亮的剑刃上,灿烂夺目。
两道相对凝立的的身影之间一步不多、一步不少,仅仅隔著十步的间距,静如岳峙的身形,与周遭被剑气催卷飘舞的林叶形成强烈的对比。森冷的剑锋相对遥指,割面的杀气如暗潮汹涌激起令人窒息的迫人气势,箭已上弦!
在这万分紧张的时刻,狄陵手中长剑遥指著一身玄衣的男人,平静的脸容丝毫不受凌厉杀气的影响,突然开口道,「...告诉我,你叫甚麽名字。」
男人目光如剑,沉默了片刻,缓缓道,「燕飞。」
低沉的嗓音字字含劲,沉缓摄人。
狄陵望进他的眼,语气淡然彷佛豪不在意地道,「...『燕飞』,你是个聪明人,相信你应该知道,你若杀死了我,便再不可能带走千雨了。」他淡淡地说到最後一个字时,手腕一转,身形已蓦然朝前如风掠去,剑尖抖出朵朵剑花毫不留情地直罩向燕飞。
「好!」燕飞沉声一喝,挺剑而立,丝毫不为狄陵突然的窜近有所动摇,长剑斜指漫天剑影的中心处,直到狄陵的剑锋已逼至眼前的刹那身形忽动,後发先至,一剑直取狄陵持剑的右肩,剑势沉稳平实,相较於狄陵稠密的剑雨实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平刺。
只是如此平实无奇的一剑却夹带著怒潮般的强大气势,偏是硬生生将狄陵凌厉的剑势化去,迫他不得不回剑自守。
「叮!」地一声清响震摄云霄。
两剑首度相交,人影乍合倏分。
燕飞不放过抢得的先机,足下一点,身随剑走,一回身已反攻为守,剑光森森直指狄陵。
「哼!」狄陵冷哼一声,展开剑势,一瞬间已抢攻出八剑,剑剑不离燕飞身上必守之处。此招狠辣迅快至极,一但出手务教敌手纵能避开六处也必不能守全八处。
但见燕飞身行飘忽,剑势到处,眼见似已划至衣上,但待剑尖刺入时燕飞身形已然飘开,同时手中长剑急闪,将他的攻势守的密不能进,且守中带攻,只要剑出,必是攻向狄陵剑招中唯一的空隙。
烈日之下,明亮的园中剑光闪动,金铁交击之声疾响,激旋的气劲卷起四周落花漫天狂舞,令人目眩。
只是在光影闪动之时,生死已在一瞬之间。
倏分的身影同时一掠向前,两柄似雪锋芒皆已是再无保留,毫不留情地直取对方致命之处。
「...住手!!」
在两剑即将相接的刹那,一声熟悉的呐喊划破了天际,同时也震痛了两人的耳膜。
风止。
叶落。
人影疏。
园中,但见凝定在半空中的剑影之间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抹白色身影,苍白光亮的剑锋之下,鲜血缓缓染红了似雪的衣衫.........
千秋烟雨情《章·五十三》
「千雨!?」
「雨!」
持剑的两人同时一震,不能置信地叫道。
『啪沙...』燕飞手中的长剑脱手坠地,脸上是惊恐已极的表情。
「飞......」孟千雨朝著惊愕的男人笑了笑,彷佛完全感觉不到身上伤处的痛楚,神情淡然平和。
狄陵伫立在他身後,手中的长剑没有坠地,冰冷的剑锋削过了孟千雨的肩头,隐没在燕飞的胸口。他抽剑退後,燕飞闷哼一声,伸手按住鲜血泉涌的左肩。
「刺客!捉刺客──!」
方才的打斗声引来了宫中侍卫涌至园中,刹那间已将负伤的燕飞牢牢困绑押在地下。
孟千雨面色一变,叫道,「飞...!」
「住手,放开他!」狄陵抛开长剑,皱眉命令道。
众卫士不由得犹豫道,「...可是,太子殿下......」
狄陵懒得多说,急急上前拉开押著他的卫士沉声喝道,「我说放开他!」
「...是!」众卫士听令无奈下弯下身正欲解去燕飞身上的束缚,一道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道,
「不能放!」
跪在燕飞身侧的孟千雨抬头循声望去,不由得失声道,「左相大人...!」
只见左丞相刘晔摪著白髯穿过层层侍卫,来到狄陵身前躬身道,「殿下,此人不能放。」
狄陵负起手,不动声色地淡淡道,「此事实与大人无关,还请左相莫要干预了。」
刘晔淡淡望了地上的两人一眼,深藏不露的眼中不见丝毫波动,慢条斯理地道,「殿下,此人乃是数年前江湖上恶名昭彰的黑道杀手,非但多次意图危害殿下的性命,甚至还欲离间朝中要臣,动摇朝中纲制;无论其中哪一样罪名都是足以斩首的重罪,若是如此轻易就放了此人,实是不智之举哪......殿下。」
「这......」狄陵为难地望了望孟千雨,还未开口,刘晔已朝侍卫一挥手,「带下去!」
「是!」
孟千雨垂著首,只能看著失去自由的燕飞被重重侍卫带走。望见那柄被遗忘在了地上的长剑,弯身拾了起握在手中。
阳光下,依旧锋亮的剑刃,流露出一抹令人难过的冰冷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