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是不会让钱浪费。"洛殷炀毫不客气地指摘。e
"那是当然,我可是在心脏上刻有商魂的商人啊。"沈老板面善极了。
C'etait七点以後的颜色是暧昧的黑紫色,年轻的歌者在台上占有似的握住话筒吟唱,伴奏吉他电子琴和架子鼓毫不逊色。灯光暗下来,气氛迷离。
简维安去更衣室换了衣服,经过厕所,正要推开员工出门,突然一个清脆的女音唤道:"老师!简老师!"简维安回头,十六岁的女孩子穿了过短的裙子,拙劣的化妆技巧下面是一张让人眼熟的脸。简维安稍微一顿:"宝儿?"
"是我。老师,你怎麽突然说做就不做了呢。之後的老师要麽无趣,要麽白痴,我的数学成绩又下降了......"
简维安侧了下头,伸手拉住顾宝儿打开门走出去。
"老师......"顾宝儿挣扎了几下,最後顺从地让他牵著走。
穿过杂乱一片的走道,顾宝儿没想到门开了以後出现在她面前的是她的哥哥顾家城。顾家城叼著烟懒懒地靠在C'etait对面的墙上,一丝不苟的西装外套搭在手上,领带被解开,扣子也松了两个,些微凌乱,许多性感。
顾家城看到顾宝儿,立即严肃起来:"你怎麽在这?"
"我......我......"顾宝儿下意识地拉裙子想要遮住大腿。
简维安直接对顾家城说:"总之先去附近的专卖店吧。"
顾家城没有开车过来,三个人只得步行过去。顾家城的脸色一直很难看,简维安护著顾宝儿,为她挑选了淡绿色的淑女裙,让人帮她把妆卸了重新妆扮。顾宝儿担心顾家城发火,没敢抬头,乖顺地任简维安摆布。
等这一切都弄完了,顾家城不耐烦地:"可以了吧,我让老李接她回去。"
顾宝儿正要说什麽却被简维安抢了先:"晚饭吃了吗?"顾宝儿摇摇头,咬著下唇:"没有。"简维安温柔地说道:"那麽,一起去吃吧。"
顾家城觉得心中有把火腾地烧了起来,可看著简维安的微笑,回想这一路他对顾宝儿的温柔,那把火又慢慢熄灭了。
"算了,他们感情好对我有利。"
(七)
乐团的练习出乎意料之外的繁复,简维安被勒令一定要完美地再现曲子的意境,让他很无奈也很无语。沈老板不是一般的人物,通过这次请来乐团的水准简维安充分地明白了这点。但要他把身心都献给钢琴,他做不到。翻译的工作结束的很快,应聘中学数学教师的简历投递出去小半月,总算得到回应。
笔试之後就是面试,毕竟只是培训班,要求不比正规中学,特别是对简维安经历当中莫名其妙辞职的事件只是稍作询问便罢了。
被问道:"为什麽选择当教师?"简维安心思转了好几圈,最後坦白地说:"因为教师这个职业让人觉得安稳。"主考官们交换了眼神,其中一个客气地说道:"你的情况我们了解了,请回家等待消息吧。"
忽然下起了大雨,简维安忘记带伞,从公共汽车上跳下来也不得不冲进雨帘里。跑著跑著,他的脚步慢下来。他看著躲在屋檐底下,依旧优雅霸气的顾家城,有那麽一会找不到语言。
顾家城又有一个星期没有出现了。从上次跟顾宝儿吃饭他送他回来,强硬地摸去他的手机拨了他自己手机的号码之後。
简维安不由自主地把收探向西装口袋,那支手机除了垃圾广告和朋友们的寒暄之外,没有出现过这个人的任何讯息。
顾家城看到简维安了,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把烟弹向地面,慵懒惑人:"你回来了。"
简维安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不能随便扔垃圾在地上。"
顾家城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被他扔在地上的烟蒂,无所谓地耸肩:"有什麽关系,地上本来就很脏。"
简维安走过去矮身把那截烟捡起来丢入垃圾桶,对顾家城说:"要上去吗?"顾家城对他的身体太有自信,不走近不知道,外套的颜色有点深,看样子淋了雨。顾家城笑了一笑,说:"终於愿意请我上楼一趟了?"
简维安皱眉:"不要阴阳怪气地说话。"
顾家城凑上来,抓住简维安的手臂,问:"简维安,到底谁说话阴阳怪气。"简维安的眉头皱的更紧了,顾家城喝了酒,味道很重地喷在他脸上。他莫名地有点生气,僵著脸,不管顾家城罗罗嗦嗦的嘲讽,拖著他上楼。
室友还没有回来,简维安抓了衣服,推著顾家城进了浴室。顾家城坐在马桶上,看著他放水,似乎被简维安一系列动作弄得蒙住了。
简维安说:"洗澡。"
顾家城望著简维安的脸,他在他脸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因为顾家城这个人而生起的情绪,他孩子气地撇开头:"我不要洗澡。"
简维安淡漠地说:"那你回去。"e
顾家城说:"你怎麽给我做这样的选择题,不洗澡就回家?我不干。"
到底是醉了,清醒的顾家城绝对不会这样。简维安柔和下来,哄小孩子的口气:"你这样会感冒的,把衣服脱了洗个热水澡会比较好。"顾家城看进简维安的眼睛里去,忽然伸手去触摸,简维安退了小半步,躲开。顾家城露出落寞的神情,却又扬起头来,天真地问:"简维安,你在担心我吗?"
简维安点点头,温和地说:"是。"
顾家城不闹了,把手摊开,直直地。他看著简维安说:"你帮我脱衣服,好重。"
简维安迟疑了一下,终究走上前去帮顾家城脱衣,拉著他帮他洗澡搓背。还没有洗完,顾家城已经把头枕在浴缸边上睡沈了。简维安扶著顾家城躺在他的床上,拉好被子。
一整夜,简维安对著电脑敲敲打打没有睡。
而睡著的那个家夥也不安稳,时不时地咬牙切齿一番,似乎在梦里遇见了让他很恨的对象。
(八)
那天之後,简维安发现顾家城是个脸皮极厚的无赖──自动自发地住下来不说,空余时间就会收到他的短信,尽是些无聊的小事。简维安也奇怪,为什麽他可以把"早上经过花店看到兔子宝宝很可爱所以忍不住买了一个带回去等回家了再给你看"之类的话说的那麽自然,也是这种自然,简维安都要以为顾家城本来就是这个模样。
乐团的练习每天都在继续,说会尽快给消息的培训学校过了一个星期还是没有任何音讯。
晚饭必须多煮一个人的,但顾家城也不是吃白食,菜是他买回来的,也会洗好切好。简维安只需要开火加工就行了。
饭桌上,两个人也会聊天。
比如。
"今天的练习如何?累吗?"
"还好。"简维安心不在焉地戳著碗里的饭菜。
"说起来,你什麽时候开始学钢琴的?我记得你好像是数学老师诶。"
"很小的时候。"
"原因呢?"
简维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地说道:"当然是因为喜欢啊。"
"那怎麽不一直弹下去,反而去学数学了?"
"这个啊......"简维安沈吟,很认真地思索,然後抬头无辜地,"我也不清楚,不过揪出做出这个决定的‘我'问他也不太可能......"表情非常遗憾的样子。
顾家城微微笑了:"维安,你真有趣。"
"有趣?不太适合我的形容词。"
"那你认为怎样的形容词适合你呢?"
"啊......"
这个样子的话题,大概是顾家城高超的技巧,总是会持续到互相道晚安进入各自的睡房才结束。
简维安最开始还以为顾家城会强硬地跟他睡一张床,见顾家城好好地睡在属於他的房间时他还天真地想过"也许他只是觉得和我做朋友应该会不错吧"。顾家城一直不表露侵略之意,简维安也就无所谓,反正"这个样子也很安全"。
星期六来临,简维安决定大扫除。顾家城装备整齐要出门钓鱼,看到头巾包头、雨衣加身、还配有筒靴的简维安顿时下了一大跳。
"你穿成这样要干嘛?"防雷雨天气?出门会被笑死的吧。顾家城很不厚道地揣测。
"大扫除。"简维安的眼睛缓缓地从他脸上移过去。
顾家城很想笑,不过碍於简维安的面子,他镇定地说道:"哦,这样啊,嗯。"转身,僵直地踏步回房。门才锁上,再也忍不住抱著肚子笑倒在地。
简维安,怎麽办,我越来越坚定我的信念了。
爆笑完了,顾家城也不去钓鱼了,蹭蹭地站在简维安面前,义气地说:"我也来大扫除吧!"
简维安哦了一句,然後皱眉说:"你等一下。"居然回屋去拿了一套"扫除"必备装出来递给他,"先换上这个。"
噗嗤。噗嗤。噗嗤。
顾家城拖著拖把走过去,走回来。
噗嗤。噗嗤。噗嗤。
"喂!地板不是这麽拖的!还有,你那是什麽声音?"简维安瞪他。
顾家城抬头看看简维安,又瞄瞄自己身上,又是一阵噗嗤噗嗤。
情侣装。嗯嗯。情侣装。嘿嘿。
简维安忽然无力:"算了,你爱怎麽著怎麽著吧。"
顾家城继续噗嗤,继续来回地拖地板。
简维安努力地无视顾家城,擦窗户,擦桌子,擦椅子,擦灶台,擦......突然,顾家城在他身後说:"维安,你叫我家城吧。"
简维安僵了僵,随即装作什麽都没听到地洗抹布,整理完浴室,摆弄起阳台的花来。
(九)
得不说,人的名字很奇妙,不同的叫法便显现出不同的含义。
比如,简维安。大部分人都叫他"维安",之前教书时一般是"简老师",他父母叫他"安安"。自从简维安不愿意叫顾家城"家城"之後,简维安就变成了"胆小鬼"。
"胆小鬼,晚上要吃什麽?"短信一。
简维安疑惑地瞪眼,很快明白过来,哭笑不得地:"你叫‘我正在生气'吗?晚上想吃啤酒鸭。"
"不是‘我正在生气',是‘我很生气'。当然,你叫我‘家城',我就不生气了。啤酒鸭,我会做!今晚我来下厨吧。"信息二。
"你现在改名成‘我要杀人'了?"
"喂,你看不起人啊。"怒气从屏幕里冲出来。
简维安忍不住笑了,那笑好像昙花一般转瞬即逝,他认真地:"顾家城,你不用这样。"
"我愿意这样。"这次回复过了很久,简维安看著短信叹息。
"简维安,练习时间到了你还在偷什麽懒?!"洛殷炀双手环胸,冷冷地斜睨著他。
简维安微笑:"就来。"e
"工作跟感情要分开,这是常识好不好?!"
简维安还是微笑:"嗯,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
洛殷炀脸色不太好看,跟在他身後进了练习室:"我才没有提醒你,只是看你不爽而已。"
"是是是。"简维安脸上的笑意更浓,小心地不让洛殷炀发觉。
"简维安,你敢嘲笑我?"
简维安露出牙齿来:"不敢。"
洛殷炀气结,扭头要离简维安远远的。
简维安像是想到了什麽,居然拉住洛殷炀,道:"洛,你是一个人住吗?"
(十)
简维安回家到了楼下的时候,顿了一下。五楼的窗户亮著,不用猜也知道顾家城回来了。他的室友是个夜猫子,专上夜班。简维安不喜欢在夜里一个人还在外面,暖和安全的房间,无所事事便开了电脑随便看看动画片和小说打发时间更快活。
现在,有个人在家里等著他,说不定还附带热气腾腾的饭菜。
简维安踌躇了一会,慢吞吞地爬楼。
饭桌上,这次换简维安提问。
"味道很不错,你从哪里学了这一手?"
顾家城笑嘻嘻地,掩饰不住得意,偏偏嘴里说:"这没什麽,在国外的时候一个人老想著家里的菜,让老妈妈教的。"
简维安吃了一惊的样子:"还真的是你做的啊?"
"你这是什麽问题?怀疑我让人做好了端过来的?"顾家城恼怒了。
"我还真的有这个想法。"简维安老实交代。
顾家城怏怏地:"算了,不跟普通人一般见识。"
简维安张了张嘴,最终什麽也没说地闭上了。
吃完饭,收拾好桌子,洗碗。简维安坐在沙发上按著遥控器看电视,顾家城去洗澡去了。简维安按到探索频道不动了,认真地看关於蜥蜴的调查拍摄。顾家城擦著头发出来,顺手打开手提电脑,凑过来。
"你怎麽看起这个来了?"
简维安道:"没什麽事。"
顾家城说:"好像下个星期六就是演奏会了,你要不要多练习一下,明天我可以让人把钢琴搬过来。"
蜥蜴伪装成一片枯黄的叶子伏在地面上,有虫子经过,它舌头一伸把那虫子卷进肚子里去了。
"不用了。"简维安飞快地拒绝。
顾家城愣了会,然後说:"嗯,都听你的。"一边擦著头发,一边走到电脑前坐下,单手点开文件,马上又关上了。他看著简维安的背,有些纤细但足够厚实。这些是他知道的,简维安看起来瘦弱,实际上身材好得不得了,是那种匀称的美丽。
简维安似乎是在看电视,单脚屈起,下巴搭在膝盖上,与之前懒懒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完全不同的姿势。
顾家城等了又等,终於走到简维安身前蹲下,仰望著简维安,手放在简维安随意垂著的手背上,问:"简维安,你为了什麽烦恼?"
简维安望进顾家城的眼睛里去,顾家城的眼睛很黑,打著旋儿的那种黑色。原本总是浮现冷漠和冷酷,现在都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不设防的纯澈。像一面镜子一样,倒映出简维安的影子。
简维安说:"你坐著。"
顾家城乖巧地坐下了。
简维安说:"小时候,我很喜欢隔壁同学手里的八音盒,旋紧发条,打开盖子就能听到非常美妙的声音。我就问他了,说,那个八音盒可以给我吗?我有的都可以拿来跟你换。你知道他跟我说什麽吗?"
顾家城不明白,但还是顺著他的话问:"说了什麽?"
简维安的声音很轻,水珠落地那样。他说:"他跟我说,你有铜制的可以上子弹的玩具手枪吗?我说我没有。他就说,你没有我就不跟你换了。阿厦有,我就是拿来跟他换的。"
顾家城情不自禁地拥住他,安抚道:"会有人送八音盒给你的。"
简维安摇摇头说:"那总要拿什麽来换的,没有交换,永久的协议就不会成立。"
顾家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麽,松开简维安,盯著他的眼睛看,问:"维安,你到底要表达什麽?"
简维安眼里有了疲倦之色,慢慢地把头垂下去:"我困了。"
顾家城不免黯然,却也有些振奋,简维安留了余地给他,他终是能够得寸进尺。他柔声地说:"先洗澡吧,我去帮你放水。"
简维安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顾家城微微笑了,克制不住地抚摸了简维安的头发,心中的爱怜膨胀再膨胀。
"不用客气啊,我喜欢为你做这些事情。"
简维安一身清爽地躺在床上,直愣愣地瞪著天花板睡不著。
居然开不了口。因为你付出的东西想要作为交换从我身上得到的东西,我没有。所以──
"洛,我想搬去跟你一起住。"b
"你不是有地方住吗?干嘛非要打扰别人,又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洛殷炀惊讶之余,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