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了麻烦,被人纠缠到了家里。"简维安点到为止。
"我不是避风港,而且,你搬去我那里要是被发现了我肯定也会有麻烦的吧。你好意思给人添麻烦吗?真看不出你是这样的人。"洛殷炀坏嘴巴地说。
"我会给你做饭吃作为补偿。"简维安提出条件,"你可以在试吃了我的成品之後再决定要不要收留我。"
我不想要每天每天醒来就看到你,睡之前也看到你。
因为,我无法跟你交换。
(十一)
顾家城背著手站在落地窗前,三十七层的高度俯视,地面的一切缩小了不知多少倍。他下了决定,按了号码,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请关伯轩过来一趟。"关伯轩是他在军校时的兄弟,去藏地三年回来这里开了个不伦不类的侦探所,情报相当灵通。
顾家城顿了顿,忽然又说:"算了。不用请了。"说罢,挂了电话。
桌子上,手机随意地丢放。顾家城拿起来,看了看,塞进口袋里。不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中,这点自控力他还有。
简维安的短信躺在收件箱里,说,对不起。我搬家了。
简维安是个精辟的人儿,说话总留三分余地,无论那种场合。顾家城明白他这一点,才厚著脸皮凑上去。逼简维安到这种地步,他该松手让步了,或者像之前那般采取强硬措施硬留了简维安在身边。那人乖乖巧巧,性子温和,也不见怨言。但顾家城是知道的,简维安不愿意,只是不说出来。简维安是个有故事的人,普通人再柔顺,也做不到如他地步。
他可以叫关伯轩调查简维安的过去,对症下药,指不定能获得他一点半点真心。可旧伤口淋淋,挖出来上药是可以好,但疼痛难免。顾家城舍不得了,慢慢磨,有一天简维安会接受他──现在的他只能抱著微小期待。
"简维安,不想走就不走啊,一步三回头你什麽意思啊!"洛殷炀坐在驾驶座冲他吼。
简维安歉然地笑笑:"抱歉,让你久等了。"
"知道久等了还不快点!"
"嗯。我知道了。"g
简维安的东西很少,锅碗瓢盆倒是齐齐整整,其他诸如烤箱茶具榨汁机之类的也都有,除此之外,书籍码好放进啤酒箱里,数起来也有不少纸箱子。洛殷炀找朋友借了辆小卡车坐在一边吃简维安搓的汤圆,看著简维安把东西都弄车上了才放了碗,发动车子。
"洛,谢谢你。"简维安真心实意。
洛殷炀说:"不用谢。晚上的宵夜我想要莲子羹,有银耳枸杞的那种。"
简维安笑弯了眉眼,说:"好。"
洛殷炀蹦出一句:"简维安,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不高兴就不要笑。"
简维安怔了怔,问道:"不高兴的我笑起来很奇怪吗?"
"也不是。"洛殷炀说话干脆,不拖泥带水,"别人怎麽想我不知道,但是看著你那样笑让我不舒服。"
小小的空间里,车窗外的世界声音忽然被放大。简维安深呼吸,这次没有再笑,只说:"嗯,以後我不会在你面前露出那种笑。"
"这还差不多。"洛殷炀接话。
(十二)
练习快要结束的时候,带著鸭舌帽的青年敲门递给简维安一个漂亮的礼盒。
银色的八音盒,旋转木马造型。
扭紧松开,一首简维安不知道的音乐流泻而出,木马随即上上下下转动,五彩的灯明灭明灭,跟个繁华的梦一样。
洛殷炀用轻蔑的口气评价:"不值什麽钱的玩意儿。"大约是看不惯简维安呆呆地望著那个八音盒,从若无其事地吃完饭洗澡完之後,就一直看著,音乐停了,又一次扭紧松开发条,痴痴的样子。
简维安覆上那个八音盒,又挪开手。他的心情矛盾,什麽东西,只要扯上心意,就会变得珍贵无比。简维安有法子对付"那段时间"里的顾家城,对不知怎麽样面对"如今"的顾家城。
心中的柔软处被轻轻地碰触,简维安只觉得干涸了许久的眼睛又要流出泪来。
他狠下心抓起八音盒放回去,毫无留恋地拨了特快专递的电话。
是了,他要不起的东西,尽早地退回去,等到无法放手却不得不放手的境地,那时又情何以堪?
同样的情况,他不想再经历一次。
第一次只是逃得远远地,伤口在时间的治疗下总有收口子的一天。只是到现在,胸口都是空荡荡的,毕竟是抛弃了亲情友情才得到的爱情,失去了就跟丢了魂一样。
幸好家训没有忘光光,至少要好好地活著,才会有希望。
硬著头皮,咬紧牙关,活了下来。
顾家城接到简维安的电话也不吃惊,柔声地问:"喜欢吗?"
简维安只说:"我让人把它送回去了。"
顾家城心咚地一下沈下去,表面上还是笑著,声音柔和:"我知道了。很晚了,你早点睡吧。"头一回,先挂了简维安的电话,尽管他们电话交流的时间少的可怜,但也充分地表明顾家城的情绪。简维安苦笑地合上手机,拉高被子。
不能逼迫简维安,也不能放纵简维安。逼迫他,他会逃跑。放纵他,就无法靠近他。顾家城头痛起来,决定开拓货流新路线来发泄。
摇摆了一个月,逃避了两个星期,最终下的决心,顾家城绝对不会去喝闷酒一夜情之类的破坏他的形象。
整天整天的练习,为了即将到来的演奏会。而今天午休居然有人送便当来,简维安开始疑惑,等对方说明这是顾先生亲手做的,就变成了恍然大悟。洛殷炀哼了声,走开了。简维安抱著黑色的便当盒,不知所措。
菜式是简维安喜欢的,家常菜,一个青菜,一个荤菜,外加一碗汤。
顾家城这样的手段使出来,被追求的那人肯定满心满心都是幸福。
只可惜,那个人是简维安。
(十三)
学校最热闹的时刻非放学不可,铃声过後不久,身穿校服的孩子们纷纷走出校门。简维安站在校门旁的显眼处,盯著来来往往的人看。
他在等顾宝儿,实在是没法子才想出来的下下策,顾家城应该知难而退。
"老师,你怎麽在这?"简维安果然等到他想要等待的人,黑色的制服跟顾宝儿很配,头发扎成一束垂在脑後,刘海整齐,眉目精致而纯真。
简维安笑了笑,说:"嗯。我有点事想找你,记得你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就过来了。"
顾宝儿吃惊地瞪大眼睛,回神过来露出羞涩的笑容:"老师有什麽事?"
简维安踌躇了一下,说道:"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这样行不?"
"嗯。"顾宝儿此时很是乖巧。
简维安比较过後,选择在街心的公园石桌两边和顾宝儿面对面地坐著。被顾宝儿用期盼的眼神望著,简维安也只是往後缩了缩肩膀,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地微笑著。他知道自己即将在这个女孩心中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会对自己失望,也许会痛骂,甚至怨恨。他可以说不在乎,但胸口仍像被石头堵住一样停顿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老师!老师!"c
简维安轻声说:"我想让你帮我件事。"
顾宝儿眼中的喜悦一下子消散,带著矜贵与冷漠地开口:"说吧。"
"请你阻止你的哥哥,不要再让他接近我。"
顾宝儿心慌意乱地坐上了早等著她的轿车,回到家坐在沙发上咬著手指甲。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简维安的话,无疑她已经被简维安动摇。她想起上次在C'etait遇见简维安,他握住自己的手指冰凉,出门的时候竟然撞上顾家城──她猛然瞪大了眼,她一直以为那只是碰巧,可这世上会有这麽巧合的事情麽?哥哥的神情,那个时候他说的话......哥哥跟简维安......他们......
她的手指攸地抓紧了沙发,却露出快要哭泣的表情来。
(十四)
接下来的日子,简维安果然清净许多,只除了洛殷炀吵闹著要学习厨艺,不过被简维安一句:"你要好好保护你的手指,那可是拉小提琴的手呢。"洛殷炀忧郁地闪边了。简维安拍著他的肩膀安慰他:"没关系,只要你不赶我走,我是不会走的。"洛殷炀这才得意地笑了:"你可要一辈子记得我的恩情。"
演奏会如约而至。
在结束後,与开始前完全不同的评价,诸如"沐浴在晨光中"、"享受著橙色的空际"、"风声划过草原",纯粹而且优美,动人心弦。
沈老板微笑著说:"让我们享受音乐的快乐吧。"
众人纷纷露出了解的微笑,等结束後,沈老板数著钱币发放,脸上仍旧是那种笑容:"让我们享受音乐带来的乐趣吧。"这个时候,众人就想祭出拳头了。
一行人在无客人的C'etait光明大作的情况下,杯盏往来。文质彬彬在半个小时之後成为了
一群偏执狂。
"双簧──"
"小提琴──"
"大提琴──"
三人为下次奏鸣曲该演奏那种乐器而争吵,脸红脖子粗,指挥无奈地按著眉心。
"加农、莫扎特、克罗门第、贝多芬!啊哈哈......啊哈哈......"
一边扳著手指头数,一边露出类似怜爱的表情,那人戳著盘子里的蛋糕。
"维安,维安,你的钢琴真不错,非常地温柔呢。"来人端著酒杯一屁股坐在简维安边上,口齿不清地说道。
简维安侧头,微笑:"谢谢。"
来人摇晃著脑袋,抬头仰脖一口干掉杯中的酒,含含糊糊地说道:"奇了怪了......我怎麽以前从没见过你呢......"
简维安含笑:"因为我没有参加过任何比赛啊。"
"没参加比赛......没参加比赛......"那人重复,忽然严厉地扫向简维安,"你为什麽不参加
比赛?!你的钢琴,应该让更多更多的人听到才是!"
糟糕。不小心碰上对方的雷区了。简维安的笑容滞了一秒半秒,忽然起身,抱歉地说道:
"啊,我要去趟洗手间。"不等对方回应,他就跑了。
"喂──"那人咕哝一句,"我又不是吃人的野兽,跑这麽快做什麽!"
简维安靠在门上,掏出打火机点亮一支烟,夹在手指间吸一口吐出烟圈,垂在一旁。他向来爱惜自己,因为应酬而学会吸烟,但从来不主动点上一根。C'etait的後门,灯光远远地照耀。偶尔有车驶过,带起风的声响。简维安头微微後仰,闭上了眼。手指虚浮,仿佛指下是黑白琴键,音符牵著小手蹦跳著走来,他微微笑著,幸福地随著音符舞动。
顾宝儿屏住呼吸,深怕惊醒了梦里美好著的简维安。
原来简维安真正笑起来是如此模样。
原来简维安总是悲伤。
原来,是这样啊。c
顾宝儿捂住嘴,不让呜咽溢出。她带著父母来听这一场演奏会,在那之前,她在父母面前质问她的哥哥顾家城,第一次鼓足勇气。
为什麽是简维安呢?
除了简维安以外的人不可以吗?
她......
她爱著简维安啊!
但是,她看不到微笑温和表面下的简维安。她以为简维安淡笑就是真的开心,她以为简维安的从不拒绝是宠溺,是爱护,她以为至少在简维安的心目中她顾宝儿拥有一个特殊地位──因为,他会为她弹奏一曲《致爱丽丝》。
突然,铃声大作。顾宝儿大吃一惊,连忙躲进阴影里,看著简维安从兜里拿出手机。
简维安的声音轻柔,即使隔得这样近也听不清楚。只见简维安瞬间挺直了,周身的空气一变,不再如梦般。对方不知说了什麽,简维安转头呵斥了一句:"顾家城!"他正对著橙色的灯光,顾宝儿看得清楚。
简维安又气又恼,双眼明亮,五官顿时立体鲜明起来。
顾宝儿情不自禁地後退半步撞上墙壁,後背火辣辣地痛,泪水一下子流出来。
顾家城说:"谈恋爱哪需要想那麽多。不就是我喜欢他,想要与他在一起罢了。"
顾家城还说:"至少我开始明白爱并愿意改变自身去寻求幸福的方法。"
维安,哥哥他......是真的喜欢你。我......知道哥哥能够让你幸福,当看到如此坚定自信仿佛骄阳般的哥哥毫不退让甚至不顾尊严地跟爸爸妈妈对峙我就明白了。维安,你应该得到那样的幸福。可是,我还是想哭。我好难过,悲伤得不能自已。
顾宝儿蹲下去,泪水落得又急又快,很快眼前一片模糊。
(十五)
铃声惊醒了简维安,他掏出手机,看著跳跃著的"顾家城"三个字,下意识地戒备以对。
顾家城......
简维安还以为他再也不会从他的生活中发现这个人了呢。逆流而行的後果,他已经尝过一次,也间接地让顾家城品尝了。他不认为顾宝儿会无动於衷,既然顾家城再无其他动作,想必顾宝儿采取了行动而且获得成功。
他笑了一下,按了接听键:"我是简维安。"
"维安,我是顾家城。知道吗?维安,站在山顶上看这个城市,真的很美丽,跟诗里说的一样。天上一条银河,地上倒影著另外一条。"顾家城短促地笑了声,"维安,我今天看了演奏会,你的钢琴真温柔,当然你人也很温柔,只是这种温柔跟无情划上了等号。"短暂的停顿,顾家城仿佛在自问,"咦?我怎麽说起这个来了......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个的......是了,我是要跟你说......"顾家城的声音很温柔,好像夜色笼罩下的万家灯火,他一字一句都很清晰,说,"维安,我没有说过的吧。我喜欢你的钢琴,我爱你。"
简维安无语。
顾家城打了个嗝,不舒服地嘟囔:"喝太多了......"又是一个响亮的酒嗝。
简维安皱眉:"你在哪里喝酒?"
顾家城坦白交代:"在山顶上啊!可以看到星星,可以俯视整个城市,风也很舒服......"咬字清楚,偏偏智商像是退化了般。简维安见识过的,醉了的顾家城。
简维安按捺住,诱哄的语气:"你在哪个山顶?"
顾家城咯咯地笑起来,笑一阵,突然说:"维安,我多难过,你竟然去找了宝儿。我有那麽讨厌吗?我以前就那麽可恨吗?我改过了啊,我会对你好的啊,你为什麽为什麽就是这麽固执不肯给我机会呢?维安维安维安......"乱七八糟地说话,说到最後,只会说"维安"这两个字了。
简维安绕是好脾气也发作了:"顾家城!!!"
"我在!"顾家城孩子气地应声。
简维安正想接著问,手机发出"咚"地一声,屏幕黑了。简维安对著手机苦笑,关键时刻手机没电了,居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自□由□自□在□□□
凝神细想了会,简维安转身回了C'etait,跟沈老板告了罪,拦下出租车回了跟洛殷炀合住的房子。他手机并不经常使用,备用电池放在家里没带。这座城市处在平原地带,附近并无多少高山,能见著星子和俯瞰城市还能坐著喝酒的怕只有北边的天文馆了。
换了电池先不急著开机,而是让司机往天文馆去,行至半路才打开手机,几乎是同时,顾家城的电话就到了。
"我在天文馆。"一接通,顾家城急急地说道。简维安突然挂掉电话,顾家城一惊,酒就醒
了,忆起他到底对简维安说了什麽,冷汗哗啦啦地流。他怕死了,拨电话拨到手软,简维安却一直没有开机。
"嗯,我知道。"简维安脸上有淡淡的笑意,顾家城不会看到,他的声音柔和,跟平常没有
分别。
"维安,我......刚刚,对不起。"
简维安只说:"你又没做错事,说什麽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