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夕风神

作者:夕风神  录入:03-18

萧萧突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冷冷地看向我,"许维扬,我告诉你,不要得寸进尺。我这个人从来不会见死不救,他也是我的同学,我不会放下他不管。更何况是你那样求我。但是,你不要以为,我愿意为他付手术费我就不是讨厌他。这个世界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好的。别把什麽人都想得那样好。"
我一愣一愣的。
"我恨他,永远永远地恨他。"萧萧一字一句,"从前是,现在是,以後也是。你记清楚了。"
小声已经被推进病房里,护士从病房里走出来,偷偷好奇地看我和萧萧对峙。
"我绝对不会原谅他──原谅你们。绝对不会。"

我愿意用尽我的一切去换回我们的从前。
可是从前真的比现在还要重要吗。我不知道。以前我以为现在比较重要,但是如今来看,似乎又不是那样。因为无论我做了多麽大多麽大的努力,我仍然,得不到你。

小声躺在病床上,沈默地盯著天花板。我坐在旁边帮他削苹果,天知道我从来没有削过苹果,一刀下去根本就是在切肉。我削了半天总算坑坑洼洼地有了个成品,小心翼翼地递给小声,他看看这颗苹果,又看看我,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身子,把我手里的刀拿过去。
"干什麽?"我问他。s
"给你示范削苹果啊。"小声拿起水果篮里的另一颗蛇果,"你自己削的自己吃掉吧。"
我只好把那颗斑驳的水果拿回手里。
"我奶奶怎麽样了?"他突然开口。
这两天他一直住在医院,没有去看他的奶奶。我也不敢去看,生怕再让老人家心力交瘁什麽的。这两天事情都交托给了谭影,虽然我实在不想让那个男人代替我们去,然而和奶奶熟的似乎也只有他。不过,难道奶奶不会想,一直和小声混在一起的谭影,也是个那啥?
"还好吧。"我回答说,"谭影说她问起你来著,他编不出什麽理由来,就说你也感冒了,怕传染给奶奶,就在家里休息呢。"
小声露出淡淡一点苦笑,"那个谭影,怎麽这样说。奶奶不会担心麽。......奶奶还有说些什麽吗?"
我耸耸肩,"她没有和谭影问起我。大概老人家气坏了。"
护士过来帮他量体温,我凑过去看看,还好一切正常。小声实在命大,被车直接撞了居然没有什麽事。我想起来萧萧对我说,你一定要知道他也失忆你才甘心是不是。说实话,我真的以为他也会失忆。也许心里实在是患得患失得太久了,都变得有一点神经质。
我想,如果他也忘记我,那该怎麽办。
他曾经花了那麽多年等我想起他。是不是老天惩罚我,也来让我尝一下等待他的味道。
"我今天出院。"
"哎?"我愣了一下,看向小声。"你应该再好好休息几天的。"
"谭影说我感冒的话,又不会病很久。再说我现在一切正常,我要去看奶奶。"他固执地看著我,"麻烦你等一下帮我去办出院手续。"
我站起来,"你别开玩笑了!你是出车祸,不是发烧肺炎住个两三天就好了!你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拜托你也让我省省心好吗?"
"那你也不用管我。"他把头转过去。"你走好了。"
我没有想到他居然说出这种话,一时之间什麽话都说不出来。我愣愣地看著他的侧脸,他的表情那样安静,仿佛他说的都只是一些无足轻重的话。我以为他最起码会转过脸来和我道个歉,说一声"对不起,把刚才我说的话忘掉吧",可是他始终没有把脸转回来。
"庄小声。"我压低声音隐忍地对他说话,"你说的话是什麽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他依旧没有看著我的眼睛。
我吸一口气,抓住他的肩膀强迫他看向我,"你看著我!你别开玩笑了!我都说得那麽明白,你还有什麽不放心?我会给你幸福!我发誓!你不要老是对我试探好不好?"
他不说话,只是沈默地盯著我看。我以前都没有发现他的眼睛竟然这麽大,这麽深,仿佛可以把人吸进去。我的灵魂都被你吸走了。小声。为什麽你把我的灵魂都吸走了,还会不安?
算了。我松开抓著他肩膀的手,"我帮你去办出院手续。"
我转过身朝门口走过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听见小声轻轻地叫我的名字,"维扬",他叫了两遍,声音很低很低。
我没有回过头。
出院手续很快办好了。他下午五点就走,我原本要陪他回去,却忽然接到爸爸的电话,他说今天下午五点要到S市。我吃了一惊。我压根就没有想到爸爸会过来──也许是萧萧和他说了什麽。我没有办法,只好打谭影的电话让他过来接小声,自己跑去机场等爸爸。
爸爸五点的时候准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扬起笑脸走过去,顺手拿过他的行李,"怎麽想到回来?"
"我的宝贝儿子在这里,我能不来吗。"他也微微笑,"庄小声怎麽样了?"
他话一出口,我更加吃了一惊。爸爸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从来不会单刀直入地和我讲话,连妈妈都比他爽快。我仔细地斟酌我的用词,"他还好,今天已经出院了。"
"是吗。萧萧打电话来说他出了车祸,我还以为会很严重呢。"爸爸坐进我的车子,"他真幸运啊。"
"是的。"我说。
"怎麽样,这两天陪我逛逛老家吧。"爸爸说,"真是乡音无改鬓毛衰啊。算算我也不是离开这里有十几二十年,但现在看这家乡,变化也真是大。"
我在心里吁了一口气。刚刚害我虚惊一场,我还以为老爸当场就要和我翻牌,禁止我和小声来往。现在看,他还是改不掉他那个迂回曲折的讲话策略,这样对於我来说更加好办,我会争取在他把话说出口之前,把我决定的努力告诉他。
我对小声说过要和他在一起。我不会撒谎,也不会软弱,更不会妥协。我不再是19岁的那个我。我会让他知道,这麽多年,我依旧爱他。
就算忘记他。也依旧爱他。
因为爸爸说这两天叫我陪他,我就不能去小声那里,只好给他发条短信过去说了一下。小声给我回了短信,叫我不用担心他们。
其实我很担心。那是当然的吧。奶奶看见小声,会和他说什麽?会叫他不要再和我联系麽?
我破坏了小声在奶奶心里的样子。他一直都在做努力,不让奶奶发现他是个同性恋的事实。可是我弄砸了一切。
有时候我真的是太急躁。可是我害怕失去他。
爸爸回来的第三个晚上,天忽然下起了雨。我已经三天没有看见小声了,超级想偷偷溜到锦瑟去看看,然而爸爸始终在我身边,一点溜出去的空间和时间都没有。我和爸爸都没有带伞,幸好今天要去的目的地,就是我们一起住的地方已经不远,就都低著头向前冲,居然到的时候都没有淋湿多少。
爸爸叫我看看信箱。我一笑,"拜托老爸,还有谁给我们寄信。"
爸爸一怔,然後笑起来,"对呀,看我老糊涂了。那麽多年,都习惯成自然了。"
我一时好奇,想著会不会真的有人给我们寄信来著,就拿爸爸的钥匙去开信箱。结果里面,真的躺著一张明信片。
爸爸已经走进了家门,回头看我,"看什麽呢?"
我把明信片拿出来。那是一封法国巴黎街头的风情画,情侣们手搀著手走在一起,亲亲密密的样子,好像那上面画著的豔阳天。我看著那张明信片,手突然变得沈重。
它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我已经走了。不要再来找我了。"
这封明信片,是小声写给我的,最後一封信。

多年以後我偶尔想想我这一生里面作过的也许最令我後悔的事情,我想到的多半是认识你。很多人回忆他们所爱的人,都说和那一位相遇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他们幸福的事,那麽心里却这样想的我,是不是只能算还不够爱你?
我多想听听你的回答。就算你说你也不是那麽爱我,对我来说也不大紧要了。
可是现在,我却连见你一面,都不做到。
这一生里面我作过的最令我後悔的事,就是认识你,忘记你,然後再重新爱上你。因为你从我面前消失以後,我对你的想念,变成了我的整个生活。

"维扬,这是你的酬劳。"
我从对面坐著的长发姑娘手里接过支票,也不看上面写的数字,随手就塞进了我的风衣口袋。她看著我摇头,"你这样子不懂理财,迟早会败家的哦。"
我笑著看她,"那你帮我理财啊。"
"得了吧,你别这样对我笑,我会陷入情网的。"宁郁笑得颇为开心,"你这种大众情人,如果爱上你的话,是会很受伤的。"
"你也省省吧。"我说,"我哪里是什麽大众情人。"
"真的啊,你来我们杂志社那天,全楼轰动的。大家都说许维扬真人比照片还好看。"宁郁表情认真严肃。
"......我有什麽出名的请问。不就是得了一个奖,上了一回电视......"我笑著把话说出口,突然之间有些愣愣的,声音不由自主低下去。宁郁扬起眉毛,问了我句怎麽了,我摇摇头。
我只是想起他。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他离开我以後,我突然变得非常非常寂寞,常常一个人拿了相机在外面拍照。我以为这样留下瞬间,就可以代表我存在过。可是我不能肯定,我是不是在他的生命里,存在过。
我甚至发现,在我身边我根本找不到一张他的照片。
宁郁是我的大学同学,现在在经营一家杂志社。我拍了照片就给她看,她倒还真的收下,还给我酬劳。我的公司很忙,然而我却频繁的出门旅游,然後摄影,三年下来居然获得了一个国际上的奖项。当地的人来采访我,因为我是个IT业的外行。我对著镜头,摆出尴尬的笑脸。
我忽然想到,也许他能看到我。我上了电视,我拿了一个外行人第一次拿到的国际摄影奖项,很多人知道了我。
他呢。他有没有,看到我呢。
老爸问我为什麽不接手他的公司,我反问他,那你觉得呢。爸爸最後还是没有干涉我,我想我实在是个不肖的儿子,我对不起他们,也对不起萧萧,我辜负了她。
但是他们又有哪一个明白,当我看到小声给我的那一张明信片,我看到他说他走了,不会回来,我的心里面,居然一瞬间变得什麽都没有了。
因为他不在了。
我带著照相机走来走去,企图要走遍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我想我总会再次遇见他,我相信我们有缘份,因为我忘掉他以後,重新看见他,竟然会把我丢失的过去再找回来。现在我的记忆仍旧在慢慢地恢复,医生说那真的是一个奇迹,所以小声,你看,我们在一起,总是会发生那样多的奇迹。
如果我可以再见到他,我一定要把这些话告诉他听。
我站起身,宁郁看看我,"去哪儿?"z
我扬扬手里的相机,"去拍照。你要雇我吗?"
她耸耸肩,"不用啦。你那麽大牌,要的报酬又那麽多,真是,不想想当初是谁在你没伯乐时帮你申请参加比赛的。"
"行行,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笑,"那我走了啊。"
"嗯。"她朝我挥挥手说再见。
瑞典的乌普萨拉是一个非常晴朗的城市。这里的人口只有30万,不像法国那样拥挤,连空气都显得格外清新。我背著我的相机低头走在街边的小路,一边走一边数地上地砖的格子,这样的话一个人走路就不会觉得太无聊。迎面走过来一对老年夫妇,他们脸上挂著幸福的微笑,我忍不住拿相机对准他们。
"你好。"他们倒不生气,脸上的笑更加灿烂,"拍得漂亮一点。"
"好。"我摸摸鼻子。
"最近这里有好多中国孩子。"老太太和我聊天,"昨天我们也遇到一个和你差不多的男孩子,他真好,帮我们拿购物篮。"
老先生迅速反驳,"没有很多,只是昨天的一个而已。"
"有啊,隔壁的小王不也是中国来的,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他们吵得热烈,我只好从他们身边悄悄溜走。我来瑞典的行程只有预定三天,宁郁够义气,陪我一起来,不过三天以後我还得回法国参加公司的会议。乌普萨拉的人真的是挺有趣的,那对夫妇也实在幸福,因为在这麽久的时间里,一直都有一个人陪你吵架。
而我就没有了。
我发现自己变得非常的文艺青年化。说不定再过几年我可以改行去写小说,不过那时我也不年轻,三十好几了,再写小说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被人鄙视。我只是想把我这麽多年的心声写出来,也许写书真的是一个好方法,说不定会比上电视,更能够得到他的注意。
其实知道现在,我还不明白,小声当初为什麽要离开我。是我还不能够让他完全地安心麽。但是他为什麽不相信我呢。他为什麽不相信我们可以感动其他人?
有时候,在我的心里,我常常在埋怨他。
我想得入神,一不留心没有注意前面的路,正好和一个从对面走过过来的人撞个满怀。相机被摔在地上,我心疼得叫了一声,端下去把它捧起来。
天哪,这里面我可是才刚拍了很多照片的佛祖!
撞到我的小姑娘连连和我说对不起,问我怎麽样,我虽然心疼我的相机,可是我自己也有错,只好敲了牙往肚子里咽,脸上还要强颜欢笑。哪知道我抬头刚要说不要紧,那个金发碧眼的小姑娘忽然惊叫一声。
"......怎麽了?"我摸摸脸。
"你是......"她盯了我半天,直到我脸上寒毛都竖起来了,才想起了什麽似的一拍手,"你是他!"
我愣是找不著头脑,半天回她一句,"......啊?"
"对对对,你是他,没错,这个世界上没有那麽像的两个人的!"小姑娘欢天喜地地大叫,"天哪天哪,我竟然会遇见你!"
可怜我迟钝的瑞典语头脑搅了半天才模模糊糊地弄清楚她的话。也许我长得和一个人很像?真奇怪。瑞典人做事都喜欢一惊一乍吗。
我正想找什麽借口脱身,她忽然拉住我的手,对我说,"我们去找老板好不好。"
"啊?"这麽热情我可是吃不消。我连忙说,"对不起,我想你认错人了。"
"不会啊。"她偏过头又瞧了我好几眼,"明明是你嘛。对了。"她闭上眼睛露出思索状,"让我想一想......你,你是不是,叫做‘维扬'?"
我看著她,僵在了原地。

烛暗船风独梦惊,梦君频问向南行。
觉来不语到明坐,一夜洞庭湖水声。

我突然发现我竟然是这样一个高兴起来就会发疯似的人。那个叫做Gustave的小姑娘也被我吓得不轻,因为原本表现不太热情的我抱住她连连亲吻了她好几下。不知道被别人看见了,是不是会把我当作恋童癖呢。
"你怎麽了?"r
好半天等我安静下来,她才敢开口问我。我向她笑笑,"谢谢你,我终於找到我的宝藏了。"
"你的宝藏?" Gustave咬著手指头,"是什麽?"
我却不回答她,只说,"你带我过去吧,就是你的老板那里。"
Gustave看了我良久,终於发现新大陆似地叫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的宝藏,你的宝藏是老板对不对!"
我敲她一记脑袋,"人小鬼大。"嘴角却不由自主地高高扬起来。
Gustave跳著舞把我领到了一家店。小姑娘心里估计也挺高兴,她和我说,她常常见到老板躲在角落里看他的皮夹,有一次她偷过去看,发现里面夹著一张我的照片。她就去问老板啦,问这个人是谁,老板却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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