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日
引子
他曾经路过书店,拿起过一本书。
书的内容是这样的: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精灵喜欢上一个人类。他躲在湖里看他,他也隔着倒影直瞧他看。
他们曾是这般接近的。精灵却被魔王抓去了。
魔王把精灵关进玻璃罩下,看着他的翅膀上散发的光芒日渐黯淡。魔王以此为乐。
它最喜欢问精灵一个问题:
精灵,精灵,为什麽要喜欢人类呢?他们短暂得不如你振翅一飞的刹那。
精灵没有回答。他一直全神贯注的伏在玻璃壁上,设法地想更要靠近人类一分。
魔王以此为乐。
精灵的光芒便更是黯淡了。
有一天精灵突然说:
魔王,魔王,因为你不懂得,所以你一辈子都不会得到爱你的人。
魔王连忙把玻璃罩揭开,眼前却只剩一堆飞灰了。
人类一直不知道这件事,由是他一直靠在湖边等着。
等着,等着。
听说後来他也死掉了,就变成了一株水仙花......
--看到这里他把书页合上,扬起的尘灰一晃,他己把书给塞回满满的书架上。
他不需要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
然後他转身,也便忘了曾拿起过这本书。
1
假如人人头上都装有个镜头,林先生拍起来应该是这样子的:
「乞......乞嗤!」
林先生猛然从办公椅上向前一跳,出风口里的风却还是不舍的追来,吹得林先生华发一翻,顶上恰似被台风肆虐过後,略现出中年谢顶的危机。
林先生是个少年白。他慌忙把头毛一按,又叹了一口气。唉,若是这麽早便秃头,那麽快白倒像是吃亏了。
「可恶!」林先生恨得牙痒痒的,那拳头一挥不觉便打到报表上来,那冲击立时便在死寂的办公室内传了开去。一时间办公桌後的男男女女都自灰粉色的隔板後抬头探望,林先生却一股脑儿缩了下去,搓着拳头连痛都不敢喊一声。
可他不喊远处亦自是有人发声,说时迟那时快,走道的另一端便咯、咯、咯的传来了声响。林先生匆忙把头一抬,扑鼻便是一阵胶臭,迎面而来的却是一片大红的文件夹。
他唉唷一声,却是闪避不过。那一片红贴鼻而来,接连却往他额头一敲。「好痛!」林先生呜呼直喊,对方却是爱理不理。那张樱桃嘴一张开,里面却是可怖煞人的血盆大口:「林生,厂里的件你要到了吗?」
「件?...那个嘛......」林先生左右顾他,头颅里却是一阵剧痛。都怪老板贪图人家工资廉宜,却不知那也是将货就价。接连起了五、六个货办,明明都有图样有指示了,却仍是一句「尚有改善空间」便可了结。
可他那个寃啊,别人哪里知道他的苦处。一句「监管不力」下来,他年中花红不知又薄了多少分?偏偏上头薪水领得薄,对这事倒也是显得漠不关心,弄得林先生两头不是人,空馀哀叹了。
「等等......哈哈,LILY姐,还要再等等......」林先生一边赔笑,一边哈腰哈得比体操队的还要软。
LILY在上头一不敲,未几又笑着连拍了林先生几下头。「哈哈哈,林生,等不是问题。可到时候嘛,就拜托你多多督促,做出成绩来看吖!」远看真似是与他套近,受着力的才知那一下下都是拼足了劲的打。
「哈哈.....哈哈......」林先生低了头在笑,也看不清是什麽表情。
此时指针啲啪啲啪的走着,五时四十五分,只要再忍耐一下,回家便有他的乐子了。
林先生彷佛能听到这微细的钟声,他笑笑,倒也听不见LILY往後还说了些什麽。
11月2日
2
镜头就从门上小小的窥视孔後推开去,一直拍到那绵长狭小的走廊上灯光的晃动。那白白的光从光管中透出,打到泛黄的灯罩,落地却已变成了苍白的颜色。密绿色的阶砖上爬满了灰,那镜头一直上移,阶砖却慢慢被白的光调和了,爬到天花板却又是一层哑然的黄。镜头一直定格拍着这一条没趣的走廊,就像一出莫名奇妙的文艺片一样教人呵欠连连。
突然!有一个人就从走廊的尽得走来!看他走得气呼呼的,彷佛连那悠和的配乐也随着他的脚步惊骇地跳动起来。那苍白的光渐渐幽深,那银白的锁匙在锁匙洞里一转再转,那嚓嚓的声响直震得人耳朵发痛。他似乎刚从某处拐弯而来,那冲力的劲儿直到现在还缓不过来。他鼻孔重重的出气,陪随着门吱吱的叫声。
砰!铁闸经他一摔,便传来了骨节交错的声响。
他到底是进门了。f
他往前一步,镜头便往後跌一步。室内黯淡的灯光把林先生的脸打得又黑又沉,可同时也深不可测。在黑暗中他似乎无比壮大,然後林先生伸手往电灯的开关摸去。电流跳动的声音隐隐自顶上传来。灯亮了,林先生却仍然是小人国里的巨人。
他自如地在房子中走着,先脱了鞋,然後甩出了灰蒙蒙的袜子。接而林先生的屁股重重往沙发上一压,眉眼却轻往一道房门剔去。
那房间里似乎也有人。听了外头动静,先把灯亮了,接而便听不见电视机里的声音。那道门速速地打开,可听上去却是不快不慢,熟练之馀也留点怯懦。然後里头有一个青年出来,年纪大概二十上下,一头乱发也没修好,长长的发尾就往脖子後扫去。青年套着一个浅灰色的卫衣,下头也随便穿了条蓝色脏得深邃的运动裤。他见了林先生也不招呼一声,那张脸上抬一下便沉得低低的,隐约只看到几个青春豆遗下的坑在鼻头略过。
镜头给了他漆黑的头顶一个特写,又往青年啡黑的手拍去。林先生一只苍白的手垂在酒红色的扶手上,倒有几分招魂的情趣。林先生随手拿起遥控,把客厅里的电视打开了。青年脑瓜晃晃的坐到他旁边的空座上,身体漫无目的地随意晃动。
林先生又按了遥控上密麻麻的按钮一下,也不知是碰到哪个键,电视嚓一声的闪过一重光影。那声音沙沙的,也不知道正在播放的是些什麽节目。可林先生的声音在当中还是清楚的:「今天干了些什麽?」
青年抬头,正想要说些什麽。可又像是无话可说,很快便把头低下来。接而他把额前的头发一拨,猛然却与林先生对上眼。他嘴巴张张的,却是连字怎样读都想不起来。
「又是什麽都没做是吧?」之後林先生一句话都不说,却像是把所有的意思都写到脸上来。这个废物。他脸上苍劲有力的写着这几手大字,手掌却轻快的拍起自己的大腿来。
「今天还真是过得不顺心啊.......」林先生似有感兴地伸着懒腰,一手却遂步把皮带自裤耳中抽出,粗鲁地把皮带扣自洞里拉了出来。
青年低着头,隐隐地有什麽感情正从他全身活跃地流动,震得他整个人身上都布满某种怪异的色彩。林先生却像是没有看见,他把小家伙自布匹的压迫中解放出来,却急切地要承受另一个洞里潮湿又闷热的压迫。
「寄人篱下,做点事也是应该的吧。」林先生又发话了,一只手缓淡地搓着自己的宝贝。不过很快又有另一只手叠上来,青年的头底得更深了。电视上也不知在播些什麽,只是一群人重覆的笑着闹着,律动、律动,笑着闹着,律动、律动......听到耳边都是沙哑的气息,真实的只有温度。可一切都在镜头前失了真,五感都消散了,只有那影像长存。青年低下了头,林先生却抬头让嘴唇舒开,他一只手往青年头上按去,而其他东西却不能被影片保存下来。
11月5日
3
「林生!林生!」LILY边叫边从隔板的边沿冒出头来。她唇色胭红,两颊粉嫩,一双明眸却在冒火。
她金睛火眼的扫过去,却瞄不到办公室里头的林先生。挂在中心的时钟一响,咚咚,六点正。
咚咚,六点零二分。
林先生往外跨出一步,升降机的门便从後面关了。他路过鞋店,路过书店,路过街边的熟食档,路过打折的时装店。细雨慢慢从他跟前飘来,他暗地在心里说了声fuck,却没有作出任何预防措施。林先生仍旧在风中走着。
沙沙、沙沙。雨打落尘世却仍晶莹剔透。沙沙、沙沙。刚擦过的玻璃檐篷上晾满了雨,林先生在下头走过,雨珠仍旧光洁地反射出他无色的脸。
沙沙、沙沙。一只湿淋淋的狗在路旁哀鸣,林先生在它前面走过,却没有像上一次一样,把任何东西带回家里。沙沙、沙沙。雨点渐渐把车窗都覆盖了,不扫一下,便什麽都看不到。
一扫,辗死了无数的雨点。那尸横遍野的窗外却仍是什麽都看不见。室外是过份低温了,玻璃都呵了一口冷气。那层薄薄的雾贴指而来,就是不想留下什麽,也无意残留了印记。
叮当!叮当!
门一开,林先生却是回到家了。
「白痴!外头下那麽大的雨,也不懂拿把伞来接接!」林先生边滴着水边进门,他目光一厉,马上又喝出下一句。「还不快去拿条毛巾给我擦擦?」
开门的人闻声马上跑了,林先生伸手向後一甩,镜头亦随着门猛然旋了一下,被关外头。拍不到什麽,只录下了声音。
胶袋的声音嗤嚓嗤嚓的,什麽湿腻的东西顺着水声被拿了出来。
「喂!」是林先生在喊。
拖鞋的声音剔挞剔挞的,是什麽人来了,有什麽东西在空中晃着。
「嗯...」林先生的声音被闷在什麽柔软的东西里头。
然後门吱一声的开了,又被关上。镜头猛然从夹缝中飞掠而上,差点撞到开门人的脸上,接而又惊愕地回转。开门的人似是无所感觉,他自顾自地伸手向门锁扭了两下,看来是刚才并没有把门关好。
这时林先生从毛巾里探出头来,刚好看到了他。青年与他目光交接,却匆匆地又别了开去。林先生嘴角尖尖的上斜,像极了那箭头的一勾。他说:「今天有做过什麽吗?」
不等青年回答,他又说:「外头下这麽大雨,你会不知道?想是连新闻都没有看过了吧?哈哈,真好,过得还真是悠游呢.......」
青年这时却是没什麽话要跟他说了。
林先生却没在意,回头便用手指夹起了餐桌上长方形的塑料盒。「拿去,你的游戏。你就知道玩。」他伸手往青年递去,青年也便接过了。盒面一层密封胶套湿湿的,似乎还残留着雨水的触感。
青年把它往怀里一按,衣服的面料马上便把水份吸乾。林先生歪头笑笑,湿淋淋的毛巾下地,他却转身便走了。这三百块钱于他固然是无谓的开销,可就拥有一个人的尊严而言,却是十分廉宜。
11月6日
林先生在温暖的气息中回想起以下事情:
户口的存款。
工商银行的股价。
八达通的馀款。
明天的早餐。
青年的名字。
麦善行.......好像是这麽念,或许是这麽写。捡他回来当天,林先生是有看过他的身份证,那张照片脏脏的,旁边好像印着一九八几年.......除此以外的印象也就不外如是。青年肩膀很宽,头架在上面却显得有点小。那小小的头低下来,埋首在他胯下就像一条毛绒绒的小狗在伏着。那根舌头一舔一舔的,温和而湿腻的触感从中心点扩散遍及全身。皮肤滚烫烫的,像是被热水泡开了的舒了口气,除此以外,林先生对他留下的印象也就这些。
是什麽时候开始做起这种事情的呢?
林先生对着空气皱皱眉,无形之中给了那不存在的记者一个愚蠢的评价。
供求。供求。这是一个供与的求问题。也不记得是哪天啦,反正某次他看A片时手正好累了,而青年刚好在身後走过,要到冰箱去拿牛奶。
於是他想,反正麦先生也是口渴嘛。那就顺道罗。
林先生的手轻轻抚擦着那松软的毛,那节奏拍一拍的,轻快得就像在云端起舞。当然对象若是个女人的话便有情趣,只是林先生想省下那五十块钱,亦无意拿毕生积蓄供奉起一位太座,所以也只能折衷、折衷。
他当然不像某些人一样,对和男人做这档子事甘之如饴。
不像某些人.......
他鼻子懒懒的哼着歌,斜眼便往前方看去。恰好青年正要换气,头便迎上了林先生的目光。
可镜头却不青年的眼睛拍出去,反而藏在那广濶湿润的口腔当中。青年的嘴巴一张,镜头便蠢蠢欲动的冒了出来。那根厚热的舌头上翻往外抹去,舌底下却映出林先生乾瘦无肉的脸。
那张过於苍白的脸上积了两团红粉,细长的眼睛才朝这边盯一下,马上便一直往後隐去。尖削的下巴朝天一指,那根舌头却如游龙般灵巧跃动。这种行为的意义在何,青年并不知道。只是他手口并用的功夫,却是日益精进熟练。
麦先生抽空把下垂的头发一拨,林先生却是毫无预警的便畅快射了。初秋微冷的气氛迅即便在室内蔓延,麦先生以单膝支撑身体,手往椅边一扶,掩住嘴便往浴室走去。这种行为尚要持续多久,他并不知道。水哗啦啦的往脸泼上去,触动了嘴角的伤口,连带让嘴里流出的事物,也变得像硫酸一样滚滚灼人,
他吃痛地用毛巾掩住了嘴,伸手扭动开关,使劲地把哗哗的流水刹时止住。麦先生把半边身体靠在洗手盆上,一边抬手把牙刷从镜箱後翻了出来。他把毛巾搭在肩上,看了那半旧的刷毛一眼,镜子亦合时把他的脸给反映出来。无甚特别,也就是一张无神的脸。鼻骨高高的,在沙上撑起了一层皮的帐篷。两只眼睛在旁边深陷下去,像不幸踏进了的流沙带,连半点挣扎都没有便淹没了。
他摸着以往特意锻鍊过的手臂,那晒得棕黑的肤色也像蒙了一层灰那样,带着暧昧不明的色彩敷在躯壳之上。其实对这一切他都没有所谓,他唯一所期待的只有比这更糟糕的际遇。麦先生正是这样想,岂料一抬头,镜头对面却出现了林先生。他只感觉到嘴角甜甜的,接而才发现有根手指在唇上轻轻的抹着。
「嘴边乾燥时擦些蜜糖便会好了.......」林先生说着些无关要紧的话,镜头一移,便只拍到那根沾着蜜糖的手指。
11月10日
6
顾一城这个人,说实在的,他还是挺喜欢跟他出去玩的。
不像别的朋友,飞黄腾达了,身价船高水涨了。他妈的出来就是一个暴发户,单顾着看自己穿金戴银的模样了,也不知有没有在那金光灿灿中瞧见了老同学的脸。
顾一城便是这点,干了十多年,还是呆在那间鸟不生蛋的学生。开口闭口也就是某某学生贩毒,某某学生是龙头大佬的某某某这种充满猎奇性,却又一成不变的话题。
林先生挺喜欢听他说话的,只是顾一城却有一点不好。
「你年纪也老大不少了,不是应该会想要成家立室了吗?」镜头就放在枱角的边沿,四周闹哄哄的都是些杂声。正正经经那位的话不是收得很清楚,可在云云众生之中也是足够刺耳的了。
林先生就坐在他旁边,喝一口茶,贴在唇边却像个聚宝盘似的老是喝不完。他还未把那口茶清理掉,一手便已摸上了旁边的筷子。镜头正想要拍到他在夹些什麽,却被枱中心卷起的布料一绊,碰一声的便摔倒了!
「对不起!对不起!」漆黑的镜头录下了声音。
然後是收拾的声音、向旁人道歉的声音、叫伙计来的声音、如常的声音。
等到镜头再抬起来,正正经经那位又跟林先生说:「你看你,老糊涂了?」
「哈哈。」林先生却只是乾笑两声,两眼一侧却是不再去看他。
「我看你这阵子也没什麽精神的,是时候也要找个人去照顾你了吧?」那人却是茫无所觉,声音越压越低像是有什麽好康的事独与林先生分享。「喂,我老妈说有几个女孩子还不错的,有空你跟我去瞧瞧吧?就当作是交个朋友也好啊。」
「哈?还女孩子啊?不会是你妈那些姐妹淘吧?」林先生伸手碰了茶壶,空空的没茶了,他便把盖子给打开了来。「既然不错,我就等着喝你的喜酒了。」
顾一城什麽都好,最不好是,做什麽都要人作伴。
「林川河.......」
「别说了,别说了,快吃东西吧.......」林先生朝着对面的陌生人笑,也是一贯的敷衍。
两点.......三点......四点。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