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一整天下来,他们并无太多可以交集的地方。世界真的像条小手帕一样小,可却没法强迫任何人待在一起。麦先生笑了笑,他或者应该改行去当诗人,不过他年纪不小了,自然很快能把这多愁善感的地方淡忘。
那一天他们几乎都没有再对上过眼。他听他的电话,他看他的microsoft excel ,直到公司的email传来了通告一张,说是老板高兴请吃晚饭,愿者则来,不来者归家。「归家」二字在一众小职员耳里听来,几乎就与「滚蛋」无异,於是一个个屁颠屁抖的都参加了麦先生的欢迎会,赔笑脸忍受着这无偿OT。
可当老板的自然不是那麽想,都请你吃饭,贴钱让你们唱歌了。得着这种便宜,哪有不高兴的道理?同时你们高兴了,自然也该逗逗我的欢喜。於是平常一个个在办公室里呆板木纳的人,此时都迫不得意要卖唱献艺讨讨老板的欢心。到林先生迫不得意起来唱他五音不全的歌时,麦先生很不应该地笑了。
他本来以为那个人怎麽样也不会来,不过想来他是把自己看重了。原来那人和自己一样,往事并没占住心中任何位置。这麽想来,在办公室发生桃色纠纷的风险也是极低的,於是麦先生也便安心了,然後便放心听他唱歌。
他选的歌就像他的人一样,一听就能知道是来自甚麽年代。他唱的英文,含含糊糊的只是个音,根本听不清在唱甚麽,有时候便连字幕也追不上。可这样的歌,坐在一旁的竟有几个不自觉地和着唱,看来这个公司是架构老了,许久没新血进来过。
麦先生这麽想时,他的杯上便被倒上了酒。老板笑着要他乾了,他也不自觉地边笑边喝。便连喝高了也不知到,等到整个人飘飘然时经已太迟。不过他酒品好,喝醉了也只是想打盹睡,脸也不见红。旁人不知道,便又给他倒了酒,他也是一把便乾了的豪饮。
不过麦先生喝醉时有个毛病,就是喜欢说英文。恰巧这时林先生点的歌要上了,林先生亮了咪高峰正要唱,麦先生却已先抢了一枝咪搭起腔来。旁人看他举动有趣,也一拼闹事起哄起来,欢呼的有之,吹口哨的有之,无非是要他们对唱。
麦先生神智不清,自然不怎在意。另一个人的声音却小得连和音都不如,倒像是房间隔音不好,从外边漏进来的声音。後来闹着闹着,老板埋单走了,女仕们先行告退了,几个臭男人起哄点着些老歌来闹,麦先生却是低头吐了。
後来有人扶他上计程车,他自己报了个地址。车开了,他舒舒服服的的躺在车厢里,旁边的林先生,却扭头在看外边落下的雨。
1月27日
50
麦先生是这麽预想的:待回到家里,被人掉在地板的话,先爬回床上。被掉在床上的话,待人走了,便爬起来去锁门。若是还有馀力,应该先洗个暖水澡才睡。衣服甚麽就不要换了,明天醒来再换一套好了。
他有他自己的盘算,然而事情却尽如其意发展。首先,他人是被掉在床上了,只是裤子却被人扒了下来。其次,虽然还有馀力,但双手被人用皮带绑到一块,要爬也爬不起。
「喂!喂......」他醉了,说话难免有点大舌头。正在脱他衣服的男人却不理会这警告,一把把他的扣子扯开来,还去撕他的内裤。
麦先生嘴角泛笑,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处境堪虞。他正想着事情,脸上却突然挨了巴掌。这麽冷的天里,那巴掌力度也不轻,拨起的风刮过来,还真能教人毛骨悚然。只是麦先生喝高了,却仍在笑。下手的那个人似乎心有不甘,骑在他身上却是饱施老拳。
说到底他也是个男人,耐打;可同时间他也是个男人,力度不会是轻的。忍受了一会,那个人不知是不是打得累了,便从他身上爬下来,不知走到哪里去了。麦先生睁开眼睛扫视着房间,似乎现在只剩他一个光溜溜的躺在这里受着冻。
想到这里麦先生又笑了。要那个人完全不在乎,似乎并不可能的。林先生的个性便是这样,他怎麽又会忘了?那个人即使只施过些小恩小惠,还是要别人记挂着他的恩德一辈子的,而自己这样待他,哪里能不被报复回来?
他正这麽想时,一盘冷水便迎头泼了下来。
「说!你怎麽跑到我公司里来!」说话的人似乎是恨他好久了,连声音都带满了刺。
麦先生呆了一下,似乎因为酒精的关系,一时转不过脑筋来。他固然知道林先生在哪公司工作,可也并没有认为必须要在意这件事情。毕竟他们之间只是同事关系,也说不上有甚麽利益冲突。强要说有甚麽感情要素,也只是林先生一个人的事宜。麦先生想个明明白白,然後便老实回答了:「那是你开的公司吗?......怎麽我不能来?」
「......」那个人却甚麽都不说,似乎只是房间里的一个黑影。麦先生正要笑,迎面却又接了一泼冷水。
「哈!倒不知道你把我绑在这里是想干些甚麽?」麦先生受了冻,脸都青紫了,嘴巴却不饶人。他也不真怕林先生要做些甚麽,这样的事情以往好像也发生过一次,到时候恶人自有天收。「你这样已经算是故意伤害了。」
「我看你日子过得挺不错的,嘿嘿......」只是林先生坏事做多了,已经不怕报应。他走到房间的边角,把灯光调到最亮才又回来。麦先生瞧了瞧他手上,正拿着个手机不知在按甚麽,那张老脸却煞是苦恼的样子。
「嗯......嗯......啊!成了!」麦先生正想要开口帮他,林先生手机上闪光灯却已亮了。那嚓嚓的声音在耳边响着,林先生变换着角度,却是为他的祼体拍了好几十组照片。
这瞬间林先生似是高兴极了,只是一对上他的目光,那张脸却又嚓一声的变换下来:「你不想这照片流出去的话,便拿五十万来。我白养你这麽多年,要你这几个儿也不过份,你说是吧?」
1月29日
51
林先生冷冷说话同时,太阳穴却在隐隐作痛。到底还是累了,又不是十多二十岁的年轻人,上过班,喝过酒,如今还绑了人。确实是有点心不从心,可他却不服输,腰板挺得直直的,浑身散发出一度不怒而威的气场来。
「怎麽了?就不舍得你那些钱?」林先生淡淡一声,摆弄着手机来又拍了两张照。
麦先生却把脸埋在枕头里,再抬起头时,脸上的水却全都输了。他也只说一句:「你不把我松开来,我开不了支票给你。」
「支票?」林先生人累,却也不笨。把人松开来,还怎麽得了?他抬抬眉毛,便问起话来:「你放在哪里?我替你拿,你咬着笔也给我签出来!」
「哈哈。」麦先生却只是笑了,似乎在嘲笑他不识好歹。林先生一个着急,正要棒下去,麦先生才又微微哼声。「我放在抽屉里头。」
「抽屉?哪边的?」林先生摆着手机,想要指弄出个方向来。麦先生眉头皱皱,似是点左,又似是指右。林先生教他摆弄得烦了,便背过身去翻。反正这房子也不大,他就不信一时三刻会翻不出来。
谁想到他才刚弯下腰,後面便有一股劲力扑了过来。擦地一声,手机却不知摔到哪边去了。林先生再想伸上手,身後一条肉虫频频向他施压,那骨头肉重,再使厚力便像陷到林先生骨肉里来。「咳咳咳!咳...咳...」他素来体虚力弱,实在受不了这番折腾。两手乱抓,却连头发都扯不下一根着来。他心里惊怕,自然没了往时架势。两手拨来,却是直喊:「滚!滚开!」
「呵......我还以为你有点想念?」 那条怪虫却慢慢在笑,那一口气从颈後喷来,冷得林先生浑身是刺。
可怜林先生却不是鸡泡鱼,能凭藉这一口怒气把敌人反弹开来。他爬在地上挣扎同时,麦先生的手却早己脱了囚牢,一把从他裇衫上扯出一道抓痕。「你说你白养我多年了......我觉得不对......」
说着他便把那根皮带给抽在林先生身上:「我和你好了这麽久,若依你这麽说,你还不算是白嫖我了吗?」
「你!你!」d
「我想你是忘了,过往都是怎样被我上的?」他边说边气定精閒的坐在林先生背上,不遮不掩,那根大家伙便搭在林先生身上隐隐蠕动。他边爬边抽起林先生的领子来,像策骑甚麽东西一样控制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不是吗?可我记得你总是被我插得很乐的。怎会忘了?」
「走开!」
林先生气得想咬,麦先生却是一点都不跑。他除了喝了点酒,手脚有点不稳外,其他一切都很好,而且力度也很足。在这种飘飘然的时间总让人想做爱,或许亦是很多年前被林先生训练出习惯来,当他这样压着他时,不做些甚麽总是不好的。
麦先生是个守信用的人,他这样做时自然还记得之前跟父亲许下的承诺。是的,他曾答应过,以後不再和男人扯上关系来,变得身败名裂。以往很难说出口的几个字,在这几年来却越发是变得轻易。他很久以前就明白了,现在就算再抬出阿国来,他还是很容易把那几个字说出口。
「絶不......」突然有个声音却说了他的话。
「啊?」]麦先生有点惊讶,差点想把身下人翻过来好好看他的脸。不过在他忙着扯下对方的裤子时,他是没有这种空档。
「......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2月1日
52
谁又希罕你原谅?
麦先生抬抬下巴,鼻腔里喷出的一口白雾,那口气星星的在空气中闪烁,衬得他像只会吃人的妖怪,满口獠牙都忍不住要破唇而出。或许他上一辈子真的是只妖怪,不然现在怎会和一个老男人衣衫凌乱的纠缠起来,还为了压着他绷得满手都是青筋?
可他现在是杀红了眼了,一只手伸下去,竟然晓有兴味的把解下的衣服逐一撕成破条。他也不急於要强奸他,只是慢慢地享受着对方不安的呼吐声。麦先生回味着这个老男人过去的好处,一边轻轻的用指甲去刮他背,听到林先生满嘴脏话才又心息。
若在此时抽身而去,过了一段时间後,麦先生的个人内省智能必会发功用,通过客观分析把自己的行为归纳到变态一类来。只是当目光略过林先生的祼背时,麦先生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甚麽。他是要做个谦谦君子,就在这时缓缓起来,向对方说只是开个玩笑,然後改天再上门赔礼买新衣服给他谢罪?
麦先生把身体轻轻压向林先生的背,对方的温度马上便贴着胸口传来。大概是太激动了吧?温度有点高。麦先生抽出一手去摸对方的额头,突然自己承诺过要当个正常人哦?还可以跟男人一起厮混吗?
这时麦先生笑了。
对了,他生来就是一只杜鹃的蛋,必须靠着欺骗才能活下去。他还是能当个正常人的,只要说谎。所谓的正常人都有说谎的本事,他们都能把自己装饰得妥妥当当的,而继续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根本没有必要向他人坦白自己的心意。
「混帐......」
别人这麽骂他的时候,他那火热的小家伙都已抵到洞口了。麦先生偏偏头,不明白他为何如此不满。他记得这个男人是喜欢他的,总喜欢有事没事黏在他身边,还要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他明明喜欢和他做爱,似乎每一刻都等着要说起爱他来。不过那都是真的吗?
经历全部都是真实的,但是心情却是因人而异。有时候明明是谎言,听的人却十分受用。每每越是沉醉便越是迷失自己,到最後回首时过去的片段,却为自己当时洋洋得意的脸感到无地自容。所谓感情,全部都是自作多情的心魔。
许久以後他都不相信爱情这种谎言了。
「你喜欢我吗?」他发问时这麽想:那当中应该是充满计算的。
麦先生长驱直进,有如在草原上策马奔驰,伏低身子想往哪里就往哪里跑。身下的那个人倒也配合,只是一直默默地不哼声。那颗脑袋紧紧往下方缩去,有一刻像是死了,下一秒却又流着泪偏向别处。
麦先生沉醉在单方面的快感之中,不久就没再注意这些。这是他的本性,若是拍了下来,日後他必然会更为认清自己。他喜欢和男人做爱,而那个男人是谁也没有相干。他以往以为的忠诚通通只是屁话,事实上便连他自己也是一样的,不是非要某个人不可。同时他亦学会了,原来只要会交易,根本甚麽东西都是唾手可得的。
过了很多年,到了这刻,他才知道当初那种含糊的心情指的是甚麽。
原来他已经不会相信了。
「你还喜欢我吗?」他一直喃喃的问着,其实知道了也不过是个玩笑。
不过他却使了点坏心眼。麦先生的声音一直靠近,就吹在对方的耳朵上,像当初那个人孜孜不倦地向他确认般问道:「你爱我吗?」
他坏掉了,并不特别的好,就像个正常的一样臭。
2月3日
53
第二天早上,林先生收到人事部群发的email,内容是这样的:
Tom Mak , sick leave (whole day)
而林先生却一个人红着眼、流着鼻涕,在自己的位置上打开了这封email。
也不知是用着甚麽心情,他移到滑鼠到红义上,点击,删除了信件。然後一如既往,也没有人体谅他病着了,工作还是照样的堆放在他的桌面。偶然咳嗽一声,背後还会低声的传来抱怨:有病怎麽不去看医生啊?请一天sick leave嘛......
对啊,他为甚麽不这样做?
林先生拿起纸巾来,掩住口鼻几乎导致大脑缺氧。这几天天冷,公司也不吝啬,暖气都开得很足,几乎是一种让人窒息的温度。林先生缩着背,伸长脖子望向眼前闪闪发亮的萤光幕,一切都像酒醉般似远还近。让他连思考这种基本判断都做不到。
是啊,他今天怎麽不告假呢?
林先生恍惚地翻着口袋,想拿出手机来给人事部的小姐打个电话。只是无论怎样翻都翻不着,林先生苦恼地拨开额前的刘海,想不出一个所以来。这时林先生才忽然惊觉,既然他人已经到公司了,走几步路去把告假纸交上好了。他移动滑鼠想把告假的表格列印,只是不知怎的,他点了好几遍,都听不到身旁的机器发出打印的噪音。
真是奇怪。林先生盯着萤光幕想了想,结果还是要有气无力地推开座椅,绕了个圈儿前往查看。「啊,卡纸了......」他不知是在向谁陈述现状,一边伸手去把打印匣给拉扯出来。镜头此时停留在他的鞋面上,林先生的脸冷冰冰的,在黑漆的皮鞋上反映出沉静的五官来。
到最後机器终於动了,林先生高兴的舒了一口气,马上却又因腰痛皱起眉头。他把扯出的纸张随便往碎纸机一掉,咔啦咔啦的声响像怪兽一样把一切都消抹过去。他回到座位去,签了字,又喝了口水。正准备把声音装得沙哑一点,可是喉咙却乾涩得发不出像样的声响来。
「......」
於是林先生沉默的拿起原子笔来划起请假的理由、时间、日子等等。他不时把目光往萤光幕上扫过,在其中一次却恰巧看到outlook小图示上弹出的淡黄色视窗。出於职业习惯,他马上把手移向滑鼠,瞬速地把新邮件点开。
「!」
林先生眼睛瞪得浑圆,人猛然坐起便把身体扑到电脑上来。幸而他失了声,偶然有些大动作,亦不足以吸引旁人注目围观。林先生手忙脚乱的抓住了快要掉下的滑鼠,连忙点了邮件右上角的红义。
他掉落回自己的座椅上,双手抱头趴着就在桌前蠕动。邮件的标题也只是一般公文格式,林先生一时没有为意到,便失察地把它大大的打开来。其实那内容也没甚麽,邮件里不过打上了几个字,然後在下面附有几张图片。对其他人来说,不过是无关重要的内容。
然而这样的描述似乎是过於轻描淡写了。林先生快速地往左右瞄了瞄了,才又把outlook点开,一再确定已经把所有痕迹给删除清楚。单是照片的边角已足以教他身败名裂,而这种事情往往只是对当事人别具意义。
或许这就像麦先生随函随送的评价一样--对你来说,这样的照片才有五十万元的价值。
2月5日
54
几天以後,麦先生的房间响起了铃声。
他低头一看,882,是个内线电话。
由是他不以为然地提起了电话听筒,按下了闪动的红色键接听:「喂?」
「.......你到这里来为的是甚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