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多天,不止,20多天,好象差不多......确切地说,从除夕到现在,整整24天。
感觉好象过了很久,没有半年也有一载。
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谢沐阳抬起双手搭在额头上--原来那是真的啊......
三十五
那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地上躺得太久,或者更有可能是心理压力太大,谢沐阳生了场大病,还进医院输了两天液。
病好后,整个人瘦了一圈,成绩也随着精神状态一起节节下滑。
谢家家长也因为谢承阳的事情成天忧心重重,无暇顾及谢沐阳的成绩,家里一度愁云惨雾,直到苏忘答应谢妈妈每个月抽一两天时间到谢家吃顿饭,两个大人的表情才缓和点。
可谢沐阳仍然不能坦然接受,逢苏忘来吃饭的那天,总会找借口躲掉,不是躲到秦专家,就是躲回学校去。
他对秦专说的是,感觉就是苏忘取代了谢承阳,一个人刚走,另一个人很快就补了进来,像水漫过坑坑洼洼的泥土地,瞬间将其填得没有痕迹。
秦专还笑过他文学细胞过分发达。
他不反驳,趴在秦专家的阳台上,晒着仲春的太阳,想着与谢承阳有关的那些事情,慢慢睡过去。
只有这种时候才不会乱做梦。
话说回来,后来也多亏了秦专和孟巧婷,谢沐阳好歹在进入高三之前重新燃起斗志。
高三开学才一个月,班主任惊奇地发现潜力股再次发威,激动得在班上连表扬了谢沐阳三次,翻来覆去一句话,进步神速。
不少人都觉得欣慰,包括谢父谢母,他们似乎已经从谢承阳的事情中恢复过来,开始关注家里的应考生。
不过有时候也会自然地在谢沐阳面前提到苏忘,比如某天晚饭时,谢妈妈突然问:"小忘他......不想考大学吗?"
谢爸爸解释,"我和他沟通过,他说年纪大了,有机会念个函授夜校什么的就行。"
谢沐阳想起谢承阳打算念职高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突然就恍惚了,恍惚地觉得他还在身边,恍惚地幻想第二天醒来一转头,就看到他。
曾经那样信誓旦旦不念高中也不会放弃学业的人,如今呢?
那家伙啊,一直以来就习惯了遇到事情不争不闹,只会退,退到无法再退就干脆消失。
嘴上说什么无所谓,好象很超然,其实还是有的吧,不然那天也不会任自己吻......谢沐阳悄悄地摸了摸自己的嘴,随即咬住手指,再也无法想下去。
又过了一个月,谢家开始每个月定期收到一笔钱,并不多,用白纸包了放在邮箱里,上面有几个字--帮谢承阳转交。
谢妈妈在第一次拿到钱的时候红着眼眶不停地念叨"真是好孩子",弄得谢沐阳好几次差点把持不住自己也哭出来。
是啊,谢承阳一直都是好孩子,懂事又听话,喜欢将很多事情一肩承担,不像自己,一冲动就什么事情都处理不好。
结果那天谢沐阳睡到半夜时阑尾炎发作,痛得死的心都有了。
做完手术后谢妈妈幽幽地说:"开学没多久就进了两次医院,是不是该去烧高香啊......"
好象谢承阳就是自己的那张保平安的护身符,他一走,什么都不顺......谢沐阳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地想。
高三这一年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人变机器,学习变油,做题讲评测验出分排名,日复一日月复一月,转眼新年,转眼春去夏来,转眼,7月了。
谢沐阳他们高考的时候,还没有3+X,也没有大综合,一群应届毕业生老老实实地在炎夏里考三天,几乎能烤出糊味。
最后一科考完,谢爸爸和谢妈妈同时出现在大校门外,见谢沐阳出来了,一人递饮料一人递折扇,谢沐阳眼尖,看见苏忘远远地站在旁边,笑容便凝固在嘴角。
纵然知道谢承阳的出走其实并不是他的错,但直到现在,谢沐阳心里还是有个不大不小的疙瘩。
谢爸爸解释说苏忘从这个月起在他朋友的公司里打零工,晚上念夜校,半工半读就不用再回县城。
谢沐阳紧张地问他住哪里。
谢妈妈叹息道:"他无论如何也不住家里,你爸爸给他在公司附近的学校里找了个单身宿舍。"
谢沐阳这才松了一口气。
后来他想,如果自己考上第一志愿就要离开这个城市,让他住也没什么......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行,那个家是他对谢承阳最后的牵绊,说不定哪天他就回来了,不能允许其他人侵犯。
高考成绩出来后照样几家欢喜几家愁,秦专落榜,靠他爸爸的钱挤进一所三流大学预科,孟巧婷刚刚考上本地的重点高校,谢沐阳则以不错的分数顺利考中第一志愿,须远赴南方求学。
临报到,打包的那几天,不知道哪件事情刺激到了谢妈妈,她又哭了两次。
谢沐阳百思不得其解,还是谢爸爸点醒他,"更年期了......而且......你知道,她想起了小承。"
谢沐阳砸了砸嘴,想淡化口腔里的苦涩感,效果并不好。
出发前一天晚上,谢妈妈帮谢沐阳确定还有没有带掉的东西,从阳台搜到客厅,从厨房搜到厕所,最后在洗手台上发现一根颜色浅浅的绳子。
正准备拿到近处看看,谢沐阳擦着头发冲进来,抢了就跑。
"小沐!"谢妈妈叫住他,"是什么东西?"
"呃......平安符。"谢沐阳含含糊糊地回答。
"谁送的啊?"
"我自己求的。"
谢妈妈突然转到谢沐阳面前,把他拉到卧室床上坐下,"是班上的女生送的吧?"
谢沐阳脸一红,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不是!"
"妈又不会责怪你,有什么好掩饰的?是哪个?妈妈认识吗?是不是孟巧婷?"全班二十来号女生,谢妈妈就只认识孟巧婷一个。
谢沐阳把擦头毛巾往脖子上一挂,"真的不是,妈你想太多了!"
谢妈妈了然地一笑,"好好好,不是女生送的......不过妈有句话不得不先提醒一下你......"
谢沐阳连连点头,"我知道,好好学习,不能谈恋爱。"
"谁说是这个了?"谢妈妈没好气地轻敲了他的头一下,"死脑筋......妈想说的是啊,大学里碰到喜欢的,合适的,动作一定要快,慢了就被别人抢了。"
"啊?"谢沐阳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两三个月前谈恋爱还是人生大忌,怎么这会儿突然就变成人生大计了?
谢妈妈自顾自地继续说:"学校里的爱情比较纯洁,等你毕业后进入社会,爱情和利益挂上了钩,就不再单纯了,妈妈支持你在大学里谈恋爱......想当年,我跟你爸就是在技术学校里认识的,说起来,当时啊,我才......"
妈妈的声音越来越远,谢沐阳捏着谢承阳编来送他的绳子,突然有种不知道今夕是何昔的感觉。
她说,遇到喜欢的合适的就可以下手,那么,如果那个人并不是她所设想的女生呢?
她说支持,可如果知道自己目前喜欢谢承阳比任何一个女生都多,还会不会支持呢?
同性恋,虽然他还不能体会这个身份的全部感受--是的,连谢承阳也问过"你知道同性恋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吗"他承认他不知道--但他可以想象,或者,等到了一个新环境,也许会有机会查一查,呃,甚至问一问?
当然,具体怎么查找谁问,向来木头的谢沐阳还来不及深思,就迎来了敲锣打鼓上火车去学校的第二天。
同一天有许多学生和他一样,背着大包小包,在父母的陪同下开始新的人生旅程,月台上叮嘱声哭泣声混作一片,好不热闹。
谢沐阳觉得就差胸前绑朵大红花了,否则肯定跟电视里演的知青返城差不多。
谢爸爸和谢妈妈说今天苏忘要加班,不然也可以一起送他。
谢沐阳嘴上说可惜,心里却乐开花,一边想着"谁稀罕"一边抬起胳膊勒住来凑热闹的秦专,"没事,有哥们就行。"说着压低了声音,"真够哥们!"
秦专揉了揉鼻子,"我还代表了孟巧婷,她要不是家里有事,也会来。"
谢沐阳酸酸地刺他,"你以后肯定是气管炎。"
秦专又憨厚地笑了。
离开车还有5分钟,谢爸爸拍着他的肩膀,"到了那边安顿好给我们打个电话报个平安。"由于坚决不让父母送到学校,谢沐阳必须自己处理抵达新城市后的事情。
谢妈妈拉住他的手,"在学校别亏待自己,别舍不得吃肉,生活费不够要说。"
秦专在两个大人后面探出半边脸,"有什么麻烦事开心事都给我们说,别不把哥们当哥们啊!"
谢沐阳终于也收起平时的嬉皮笑脸,凝重地点头,点头,再点头。
平生第一次独自上路,心情说不出地复杂。
车轮滚动的那一刹那,他脑海里涌现出各种场景,过去的,现在的,有关父母、同学、老师,甚至有关同一栋楼那些并不熟悉的邻居,和窗户外的那三张跟着火车追的脸叠加起来,幻化成五彩的图画。
身边是其他孩子挥着手大呼再见的嘈杂,谢沐阳却在这一刻平静下来。
头脑中的图画一副副飞奔而去,最后只留下谢承阳,先是小时候,然后长大了;他在笑,他在哭,柔软的头发,黑亮的眼睛,皮肤不错,下巴微微翘着......
在这个和家人朋友分离的时刻,不由自主地想到他,想他在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有什么样的表情和心情,于是谢沐阳觉得自己和他的距离稍微近了一点。
就在此时,火车突然轰鸣一声,加起速来。
谢沐阳坐回到座位上,冷静地看着窗外--
仅仅是去一个也许离他更远的地方,就觉得不那么孤单......那么,如果哪一天真的遇见了,他们......会变成什么样?
三十六
排在前面的老太太弯着腰,几乎拿鼻子闻着手中的零钱包,一毛一毛地数着钱。
队伍被堵在这里,收银员小姑娘的脸色有些阴沉。
谢沐阳低下头,用足够大的音量对那老太说:"阿姨,慢慢来,别数错了。"眼看收银员的脸色更难看,他冲她笑了笑,"老年人眼神不好,包涵包涵。"
那姑娘这才发现眼前这人居然是难得一见的帅哥......呃不,型男。
脸有些红,连忙急急地附和道:"对对,阿姨您慢慢数啊......"边说边拿眼偷瞄谢沐阳,看见他又对自己笑了,心口扑通乱跳。
所谓的型男,就是不一定很帅也不一定很漂亮,身体各部位拆开来很一般,但只要组合起来......小姑娘甩了甩头,极力想克制自己的粉色思想。
谢沐阳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过了两三分钟,老太太终于数完了零钱,谢沐阳也拎着啤酒面包结了帐,临走时似乎听到小姑娘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嗯?"他回过头。
"请问......您要办会员卡吗?"小姑娘睁着一对亮晶晶的大眼,满怀期待。
这家连锁超市的规定是一次性购物满100才能办会员卡,谢沐阳看了看手上加起来才10块钱的东西,暗暗地叹了口气。
"不了,我赶时间。谢谢。"说完转身就走。
"很快的,只要填一下姓名和电话......"话到这里中断了,因为谢沐阳已经踩上了出口旁边的自动扶梯。
谢沐阳没有再回头,心想关键就是姓名和电话吧......他摸了摸前几天刚剪的头发--是发型的原因吗?早知道就不换了。
K155路电车,无人售票,上车两元。
这班车速度不快,横贯城市东西,从闹市区一路颠簸,一小时后抵达终点站,A大学的正门。
这是谢沐阳几个月来最熟悉的一路公共交通线路。
从A大正门往南走四百米,右拐,穿过一条大约百米的小巷,出去后再左拐,就是商业街。
这也是谢沐阳几个月来最熟悉的一条商业街。
商业街东头有个街心花园,占地面积并不大,却是附近居民爱去的地方,一到周末,只要天气好,花园里几乎全是散步溜狗养鸟听戏的人。
谢沐阳在花园最外面的一个长椅上坐下来。
那条椅子因为靠近马路,又被两盆巨大的盆景挡了一大半,只能坐一个人,所以一般没人注意到。
却是谢沐阳的宝地。
他拉开啤酒拉环,先猛灌了一口,再慢慢地咬着面包,身子向后倒,从那两盆盆景间向外张望。
从植物和植物的空隙处能看到一家小商店,就在马路转角,离他不到20米。
商店的落地窗很明亮,卖的是礼品和花,从盆景的角度正好看见系着深绿色围裙的员工,高大得有些夸张,站在柜台里招呼客人。
谢沐阳看了看手表,还差十来分钟才12点。
来早了。
手表是去年自己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当时几乎是对它一见钟情,买来后一直戴在右手。
表的价钱并不便宜,胜在质量没得说,再加上保养得当,如今还跟新的一样。
一口啤酒就一口面包,快吃完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是秦专发来的短信。
"又去了?上个月的报表你什么时候看?赚了不少哦。"
谢沐阳放下啤酒,叼着面包用两只手艰难地回复,"晚上吧。"
三个字足足用了半分钟。
他最讨厌发短信,偏偏秦专和孟巧婷都喜欢,并双双练就了一套超神速的功夫。
果然没多久那边就回复过来,"晚上我在QQ上等你。是不是又去了啊?看到人没?我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摊牌?"
谢沐阳决定忽略他的存在。
可他忘了秦专向来不知道"放弃"二字怎么写。
"别想逃避我的问题!你究竟打算怎么办?!"
"啰嗦。"谢沐阳皱着眉头按下发送,顺手关了手机。
秦专结婚后有迅速衰老的迹象,其中一个症状就是越来越啰嗦。
谢沐阳苦笑着将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
也只有孟巧婷才能忍受吧......八年,从高三到现在,完全能够媲美抗日战争的八年爱情长跑,最后变为一纸证书,半年前他们结婚的时候,连自己都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而他离开自己,也整整八年了。
耳边突然传来正点报时的音乐,谢沐阳猛地抬起头,一位端着收音机提着鸟笼的大爷慢腾腾地从他面前挪过去。
他连忙侧着身子,从盆景中往外张望,没多久,一辆黑色自行车刹在礼品店门口,车主人利落地翻下来,将它锁在一旁。
谢沐阳先睁大双眼,随后又半眯起来,想测试哪一种看得更清楚。
如果不是举着望远镜的样子太引人注目,他早买了。
车主人中等偏高偏瘦的身材,穿白色运动服,灰色牛仔裤,白球鞋,头发不长不短,碎碎地,没有什么花样,干干净净,看上去就像个刚进入大学的学生,也只有谢沐阳知道,他已经25岁了,和自己同年。
那人锁好车,大步流星地走进礼品店,和里面的员工打了个招呼,接过他脱下来的围裙,围在自己身上。
店里有两个顾客,都是年轻的女孩,一见他进门就和他说笑起来,大概是熟客。
从谢沐阳的角度,看到的几乎都是他的背影,偶尔能看到个侧脸,已是莫大的幸运。
距离始终还是远了点,只能依稀能辨认出轮廓,皮肤白白地,鼻子线条很俊,下巴微翘,一直面带微笑。
那个人长得有多漂亮,没人比他更清楚,那个人笑起来什么样,也没人比他更了解。
如果可以,不想他对别人笑啊......谢沐阳拉开第二罐啤酒,有些闷闷地喝了一口,苦的。
问题就在于,不可以,没资格,没立场,哪种说法都行,结果都一样--
他只能躲躲藏藏地在一旁偷窥,连见面都......不不不,不是不敢......呃,还需要一点时间,所以......
暂时先这样吧。
三年前,谢沐阳毕业,在念大学的那个南方沿海城市找了份工作,帮私人老板做大理石进出口。
那段时间,他过得很俭朴,努力工作赚钱,不抽烟不喝酒不逛街,很少应酬,将除了基本工资以外的所有奖金和灰色收入一并存进银行,没时间管理,还专门请了理财师帮忙。